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理论视阈下解析《了不起的盖茨比》
2021-01-21张思承
张思承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一、“符号矩阵”的内容阐述
“符号矩阵”源于亚里士多德逻辑学中命题的诠释以及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思想,格雷马斯以二者为基础,进一步提出了解释文学作品的矩阵模式,将二元对立扩展到四元模式,使之成为了格雷马斯文学符号中最著名的理论之一。
格雷马斯“矩形方阵”即设立一项为“X”,它的对立一方是“反X”,在此之外,还有与“X”矛盾但不一定对立的“非X”,又有“反X”的矛盾方即“非反X”。他们之间的关系,见图1。
图1
格雷马斯认为,文学故事起源于X与反X之间的对立,在叙事进程中又引入了新的语义素,这时则有了非X和非反X,当这些因素都得以展开,故事也就完成。[1]
二、“符号矩阵”理论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运用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以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纽约为背景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该小说以尼克的口吻叙述了在当时人人都做着“美国梦”的浮华年代里,主人公杰伊· 盖茨比在一个军训营里担任中尉时,与大家闺秀黛茜· 费坠入爱河。在战争结束后,当盖茨比戴着军功勋章从海外归来时,黛茜已经嫁给了上流社会中十分富有的汤姆· 布坎南。为了与昔日的恋人重温旧梦,盖茨比艰苦创业,由一个贫穷的军官奋斗成为百万富翁,成功让自己跻身于上流社会。他在长岛西端买下了一幢豪华别墅,与住在东端的汤姆夫妇隔海湾相望。[2]他的府邸夜夜笙歌,灯火通明,他也终于重新引起了黛西的注意,并与之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然而时过境迁,伊人不再。黛茜开车无意撞死了其丈夫汤姆的情妇玛特尔,汤姆夫妇合谋嫁祸于盖茨比,盖茨比最终惨死于玛特尔的丈夫威尔逊的枪口之下。在盖茨比下葬之时,除尼克为之送葬之外,别无一人。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尼克看透了美国上层社会的冷酷无情和残忍虚伪,最终心灰意冷地离开纽约,回到了中西部的故乡。这部小说的人物关系与背后体现出来的人性冲突等都可以通过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理论加以阐释,见图2。
图2
从整个文本来看,小说主要叙述的是盖茨比与黛西之间的感情,但在故事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又是以盖茨比与汤姆、黛西夫妇之间的主要矛盾为主要叙事线索来开展的,这两对角色在文本中处于核心位置,因此盖茨比与汤姆、黛西夫妇之间的对立构成了该“符号矩阵”中的“X”与“反X”。作为小说的中心人物,盖茨比是一个拥有着纯粹的精神的人,他将自己一生的努力和心血都毫无保留地、忠诚地奉献给了他心中的“美国梦”和唯一的爱人——黛西,直至为其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在盖茨比纯真浪漫的人性反衬之下,汤姆和黛西夫妇的冷酷虚伪则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汤姆在与黛西的婚姻期间与玛特尔偷情,而黛西在盖茨比穷困潦倒的时候选择嫁给有着殷实家境的汤姆,又在与汤姆结婚之后,面对当时已是十分富有、时隔五年重新追寻自己的盖茨比无法自拔;在黛西开车意外撞死汤姆的情妇玛特尔之后,汤姆夫妇为了逃避责任嫁祸于盖茨比并直接导致了威尔逊对盖茨比的枪杀,二者的丑陋面目与有着崇高灵魂的盖茨比在此时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关系。这部小说不仅仅是一部爱情幻梦,作为爵士时代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它还洞察了美国“柯立芝繁荣”时期的社会危机。其中,阶层困局是那个时代的典型问题。在盖茨比与汤姆夫妇情感对峙的表层之下,小说折射出双方的根本对立即在于阶层对立——这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美国社会存在的尖锐矛盾。在作者的笔下,盖茨比是理想的“美国梦”的化身:他出身贫寒,但通过多年的不懈奋斗,终得以有资本和能力跻身于上流社会。但现实是盖茨比无论多么富有,因为缺乏根基,他都无法进入以汤姆为代表的特权阶层。在美国的资产阶级中,财富的“新”与“老”——即“暴发户”和“世族”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因此,即使盖茨比富甲一方,他也永远不可能与汤姆夫妇处于平等地位,也不会被接纳成为上流阶层的一员。[3]
威尔逊、玛特尔夫妇处于“非X”的位置,是无知、盲目的社会底层人民的缩影。玛特尔作为汤姆的情妇,背叛婚姻,追求金钱,委身于汤姆为其提供的奢靡生活之中,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对汤姆和妻子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威尔逊在玛特尔被撞死之后,轻信了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汤姆对盖茨比的栽赃,失去理智,杀害了盖茨比随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威尔逊、玛特尔始终被以汤姆为代表的上流社会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不辨善恶,任人摆布,以至于犯下滥杀无辜的大错。
处于“非反X”这一位置的人物尼克在小说中承担着多重重要的角色,对处于“X”位置的主人公盖茨比有着支持和辅助的作用,与处于“非X”位置的汤姆、黛西夫妇是矛盾的关系。首先,整部小说是以尼克的视角进行叙述的,他从一个温和冷淡的旁观者、叙述者转变为对故事发展的推动者、见证者,显露了许多反思和批判,体现了人性的理性与正义,这让人不由觉得尼克就是作者的化身。其次,尼克作为黛西的表哥和盖茨比的挚友,对男女主人公五年之后故事的继续开展有着重要的连接作用。最后,尼克对盖茨比的态度变化也可以看作是整部小说的另外一条线索。尼克对盖茨比的认识是从一系列的猜想和传说中开始的:“想象你的邻居是一位大富翁,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夸张,离奇,引人入胜,而且,有地位的人都住在东卵,他为什么住在西卵。你开始注意观察他,在某个傍晚,发现他在窗口注视着你,一天晚上,你又看见他站在岸边,对着对岸的灯光伸手,似乎要抓住什么伸手就能抓住的东西。”[4]然后,是敬佩,尼克在上层阶级的圈子里看到了许多以汤姆为代表的人,他们多金、傲慢而自负。尼克也揣度盖茨比应该是这样的人,结果见面之后大为惊奇,他居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待人随和优雅,与其他富人大相径庭。最后是完全与盖茨比处于同一立场之中。小说的尾声部分,盖茨为黛西顶罪被汤姆栽赃又被不明事实的威尔逊枪杀之后,一夜之间从处在别人羡慕的位置沦为阶下的死尸,只有尼克一直在。在盖茨比和黛西的幻想爱情破灭之后,尼克由对他们爱情的认同变成了对盖茨比个人的认同,以汤姆夫妇为代表的上流社会拜金冷酷、虚伪势利,而心灵纯粹的盖茨比是唯一一个和他们不同的人。可以说,盖茨比是尼克人生理想的象征,而盖茨比被枪杀则预示着尼克梦想的破灭,心灰意冷的尼克也再无意在这趟浑水中继续挣扎,果断离开。
三、“符号矩阵”理论的进步与局限
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经典叙事理论和方法可以帮助文学批评者通过细读文本、仔细分析,理清复杂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同时,将作品置于“符号矩阵”的视域之下进行剖析,我们能够从中挖掘深层结构的思想意义乃至于社会意义。[5]但是,格雷马斯“符号矩阵”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文学批评者在运用“符号矩阵”分析作品中的人物时,一般只适用于“扁平人物”或者某一特定阶段中的人物特征。如果遇到“圆形人物”,这些人物存在许多不同的性格特征,其中某些特性可能还是矛盾的;或者这些人物的性格和行为在一部作品中发生了巨大的转折,人性的复杂与多元才能由此得以充分的体现。例如,前文提到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作品中,最终第二次放弃了盖茨比的女主黛西并非天性薄凉,从年轻时黛西与盖茨比的情投意合,以及与汤姆婚礼前收到盖茨比的信之后撕心裂肺的挣扎和哭泣以及在盖茨比成功之后对黛西再次追求时黛西的回应等等,都可以表现出黛西对盖茨比真诚热烈的爱情。她本性善良,待人有礼,追求自由,但她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决定了她在取舍面前无法像盖茨比那样不计代价,她更习惯于权衡利弊得失,因此委身于金钱和权势的诱惑之下无法自拔,甚至与其丈夫汤姆一起共同成了杀害盖茨比的间接凶手。在这种情况之下,黛西这一身份即可同时被置于在“反X”和“非反X”的位置上,这样也就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来格雷马斯“符号矩形”这一理论在具体运用过程中的不足之处。此时,各要素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对立或支撑关系,“符号矩阵”在诸如此类的情况之下便难以成立了。
四、总结
《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美国梦”幻灭的一首绝唱,是菲茨杰拉德对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真实写照。将这部小说置于格雷马斯叙事学视角之下进行分析,我们不仅能得到对人物形象及其关系的进一步透析,也能从中在更深的层面看到美国“爵士乐时代”尖锐的社会问题与精神危机。在盖茨比的眼中,黛西是所有美好的化身,是盖茨比的精神寄托与理想所在,而盖茨比为了与其重温旧梦付出了毕生的代价。在某种意义上,黛西就是“美国梦”的象征:浮华外衣之下包裹的是虚伪腐朽、冷漠无情的内核,让以盖茨比为代表的青年人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黛西夫妇所代表的上流社会阶层始终无法允许普通人跻身其中的,他们与盖茨比的对立也隐喻了“美国梦”与当时美国民众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组对抗关系中,美国民众被注定的失败结局也充分地揭示了作家对“美国梦”虚幻本质的辛辣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