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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镜花

2021-01-20黄李文蕙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镜花红药情感世界

黄李文蕙

词,展现了幽微细密的生命体验,而花,牵动着词人纤细敏感的神经,因此花是宋词中高频出现的意象。在词人与花形成的共同空间里,花被赋予生命和情感,成为一种融入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不再只是实指的自然之物,借助客观物象“花”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于客观世界的情感世界—“镜花”。秦观常以花喻美人,花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幽深愁苦的情感世界。而姜夔则通过将梅花人格化,将自身追求和抱负寄托于梅花高洁的品行之中。本文从宋代秦观和姜夔的词作出发,分析其中花意象所涉及的客观世界与情感世界的同异之处,从而探究“花”与“镜花”,即宋词中花意象所代表的客观世界与情感世界的关系。

一、花与词

自第一部词集《花间词》开始,花与词,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宋词中最常用的意象之一。词,是幽微细密的生命体验的独特展现。相比于诗,词的感情表现更加细腻动人。而花作为自然界最美丽的景物之一,凭借其各异的形态、颜色和气味,往往能够引发词人的特别关注。花的生长、盛放、凋落同样牵动着词人纤细敏感的神经。因而宋代词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花意象来表现自己纤细幽微的心绪。

在词人与花形成的共同空间里,通过词人的妙手加工,花被赋予生命和情感,融入了主观情感,而花也不再仅是实指下的自然之物。因此借助客观物象“花”所表现出来的,由诗歌这面镜子折射出来的不同于客观世界的情感世界,便成为了“镜中花”。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词亦如此。“花”为实,“镜花”为虚,在“花”与“镜花”的结合下,词句亦兼有造境和写景的功能。

秦观与姜夔都以词作闻名于世,词风同中有异,一个沉郁婉约,一个清空雅致,二人对于花都有大量细腻的描绘。秦观的近百首词作中有五十余首写到了花,包括梅英、兰泽、黄菊、芙蓉、丁香、梨花、红莲、杏花等多个品种,以及飞花、飞红、卖花、乱花等多种状态。姜夔现存的八十余首词作中也有五十余首写到了花,包括红药、梅花、江莲、荷花、梨花、桃枝、蔷薇等多个品种,以及坠红、乱红等多种状态。词人借助不同种类和状态的花,抒发内心的幽微情思,做到了虚“花”与实“花”相结合。

二、秦观的词与花

秦观常常以花喻美人,花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幽深愁苦的情感世界。比如《鼓笛慢·乱花丛里曾携手》中“乱花丛里曾携手,穷艳景,迷欢赏。到如今,谁把雕鞍锁定,阻游人来往。好梦随春远,从前事、不堪思想。念香闺正杳,佳欢未偶,难留恋、空惆怅”,词人与友人曾相携留恋花丛,而觉今是而昨非。一个“乱”字,道出了词人复杂的心绪。此处的乱花,不仅仅是自然的花,其背后喻指如花般的美人。

自古以来,古人常常待花若待美人,惜花如惜美人。中国文化里有以花喻美人的传统,《坚瓠九集》卷二集前人惜花心理大成,作《看花谕》,文中提到“田子艺于花开日,大书粉牌,悬诸花间曰:名花犹美人也,可玩而不可亵,可赏而不可折……”秦观词中以花喻美人的手法也正体现出其作为文人士大夫品行纯洁、崇尚高雅的作风。

不仅如此,在秦观的词作中,“花”更寄托着其幽微深重的个人化的愁怨憾恨。比如《画堂春·落红铺径水平池》: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花朵凋谢飘零,铺满园间小径,池水上涨,与岸齐平,暮春时分,阴晴不定。独自一人登楼,斜倚栏杆,手捻花枝,一会儿又放下花枝,默默无语,看着天空中,只见远处一道残阳,心中的“恨”又有谁能够理解呢?词人表面上“手捻花枝”,实际上又何不是在手捻愁思呢?花本鲜艳,却被词人寄托了深重的愁绪,可谓想象奇特,用笔巧妙。

三、姜夔的词与花

正如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其随笔体格言小品文集《幽梦影》中所写:“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亦说:“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姜夔词作的格调之高,与其善用梅花意象有着紧密的联系。姜夔在众花之中格外偏爱梅花,其写花的五十余首词作中超过一半都是描写梅花,通过将其人格化,将自己的追求和抱负寄托于梅花高洁的品行之中。

首先,词人借梅花表现其高洁的品行与志趣,与其天生傲骨有着极大的关联。比如《鹧鸪天·丁巳元日》:

柏绿椒红事事新。隔篱灯影贺年人。三茅钟动西窗晓,诗鬓无端又一春。

慵对客,缓开门。梅花闲伴老来身。娇儿学作人间字,郁垒神荼写未真。

新年到来,词人懒于应付来客,一心教子女写字,享天伦之乐,惟愿晚年与梅花作伴。词人与梅花为友,将其人格化,表现其清高的志趣。

其次,在姜夔的词中,国破家亡的悲苦亦和梅花有着极大的关联。比如《念奴娇·毁舍后作》:

昔游未远,记湘皋闻瑟,沣浦捐褋。因觅孤山林处士,来踏梅根残雪。獠女供花,伧儿行酒,卧看青门辙。一丘吾老,可怜情事空切。

曾见海作桑田,仙人云表,笑汝真痴绝。说与依依王谢燕,应有凉风时节。越只青山,吴惟芳草,万古皆沈灭。绕枝三币,白头歌尽明月。

“曾见海作桑田,仙人云表,笑汝真痴绝”三句,借仙人口吻,以沧海桑田的自然规律劝慰自己,不必对毁舍一事过分执着。“越只青山,吴惟芳草,万古皆沈灭”写朝代更迭,万古沈灭,于沧海桑田变幻的宏大意境中体现词人旷达超脱的情怀。“来踏梅根残雪”更为词作增添了清冷孤傲的色彩。词人正如此梅般,于历史的变迁中独自傲岸孤冷。此处的梅花,不仅是实物的自然之花,更是词人高洁品性的体现。

除梅花之外,其他品种的花在姜夔的笔下亦展现出摇曳多姿的情感。比如《扬州慢·淮左名都》写了丙申年冬至,词人途经扬州,放眼望去,尽是荠草和麦子,河水碧绿凄冷,凄凉的号角响起。词人内心受到触动,深感悲凉,于是自创了这支曲子。千岩老人认为这首词有《黍离》的悲凉之感。

虽然目前通行的版本大都标为“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但是钟振振和叶嘉莹都主张读成“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节奏由原来的“五-六”停顿,变成“三-四-四”停顿,音节更加摇曳生姿。重要的是“红药”与“年年”并读,强调了红药的主体性,“红药”被赋予了情感和生命。从红药身上,读者可以看到幽冷凄清的扬州城,亦能感受到词人内心的悲凉凄苦,使得词作余韵无穷。

四、花与镜花

宋词史上,秦观和姜夔可谓是双峰并峙,二水分流。对于秦、姜两家的词作,后人都有着极高的评价,其笔下构建的“花”与“镜中花”亦是各有特色。秦、姜两家都通过花的意象将客观世界与情感世界结合,但由于人生经历和社会环境不同,其构建的花中世界亦各有特色。秦观以封建文士的身份,自负清高、锐意进取,与苏轼等人同声相應、同气相求,然而却身陷党争之祸,政治生命惨遭摧折。他内心的愁苦更为深刻、复杂,充满了封建文士怀才不遇又屡遭贬谪的怨愤之情。而姜夔作为一位性情敏感的词人,对自己位卑才高、依人作幕的命运倍感屈辱,却始终保持着独立不迁的自尊心态。因而,秦观以花喻美人,其背后隐藏着一个幽深愁苦的情感世界;姜夔则通过将梅花人格化,将自身追求和抱负寄托于梅花高洁的品行之中。二者在相互对照与补充中,成为宋词史上两颗耀眼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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