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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塬盖

2021-01-20旷野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供销社

旷野

北塬盖是家乡陕北延川县十甲村的最高山,位于村子正北方向,是清平河和秀延河的分水岭,也是我最喜欢的山。

塬—陕北独特的地貌,是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呈台状,四周陡峭,顶上平坦。远古时期的陕北高原实质是森林茂密野兽出没的平整高原,后来植被被破坏,水土流失,逐渐被冲刷出了沟壑纵横、山峁绵延的新构造,而这些山峁大都是平台般的向四周平缓蔓延,直至深沟,称作“塬”。延川靠近黄河沿岸地区、富县、洛川等很多村子直接用“塬”命名,比如安家塬、李家塬、母猪塬、和尚塬,和很多陕北人居住在平地里、川道里、山崖根不同,叫塬的村子人家的窑洞直接箍在塬上,人们的居住和主要活动都在塬上,很多塬没有水井,拉一趟水要跑去很远的地方。

北塬盖之所以也被称作塬,道理是一样的。

北塬盖往北一条小路下去走到山脚就是贾沟沟掌,贾沟沟掌出去走到头就是秀延河所在的永坪川重镇贾家坪,我们村到贾家坪几乎是直线,直线距离十里路,村里到北塬盖是五里山路,北塬盖山脚到贾家坪是五里平整的沟路。

1975年,父亲因工作由关庄供销社调动到贾家坪供销社,父亲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这座北塬盖,是从贾家坪回家最近的一条路。

那时候周围远近村子时不时传来狼和狐狸出没的消息,父亲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在贾沟遇见狼,离沟渠很近的对面半山腰上卧着一匹狼,注视着沟渠里的人,幸亏当时沟渠旁边的地里有好几个贾沟牧场干活儿的场工,大家齐声呐喊,狼快速向山峁上逃去,瞬间消失,所以一个人走这么荒凉的山路和沟路,是很发怵的。

有一次,父亲从贾家坪回来,手里拿一把镖子,尖尖的镖头非常锋利,闪着寒光,长长的镖子木杆到肩膀了,这是非常实用的防身武器,就是恶狼也难以近身,再不用害怕,父亲说这是他找了铁匠铺的师傅专门打造的。

听惯了父亲讲的北塬盖风景如何如何美,这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对北塬盖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我第一次跟父亲去贾家坪,是二年级寒假的时候。

早饭后,从我们家窑洞所在的“井溝”沟口出发,虽然隆冬岁月,寒气袭人,但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摩拳擦掌,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飞奔出门跑在前头,恨不得一下飞到北塬盖,总是把父亲落下很远,害的父亲三步并两步追赶。

半个小时后,我和父亲到达沟掌,坐下歇一歇攒足劲儿再上山。

沟底往上十多米,有两颗高大的杜梨树,尽管已经掉光了叶子,树枝上仍然挂着不少熟透了的杜梨果,一爪爪一爪爪,金灿灿的,特别诱人,野鹊子(喜鹊)、沙鸽(野鸽子)时不时飞上去停一会儿又飞走,飞走了过一会儿又飞来停上去,“喳喳喳”“咕咕咕”为寂静的山谷增添了无限生气。

这时候,突然两三只圪狸(带花纹的一种树鼠)或者老灰(土鼠子)突然从树上蹿下,欢实地向半崖上冲去,你不由得老声(大声)呐喊上几句,受到惊吓的它们就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消失了,这时候“山娃娃(回音)”还没有消失。

开始上山,沿着羊肠小道前行,先走完一个平缓的“之字形”,突然就变成直直的陡峭的路了,一鼓作气上得山来,气喘吁吁累到崩溃,一下倒在地里美美地小憩一会儿。

从这里开始,路就非常好走了,坡路已经非常平缓了,可以从容自如地行走。

寒冬腊月的陕北光秃秃的群山,视线所到之处,发现不了一棵树,可能是开荒岁月为了多些土地耕种,把山上的树都砍掉了,山地里大都在秋天种上小麦,现在已经长出绿油油的麦苗了。

我常想,人们都喜欢赞美梅花,赞美它香自苦寒来,赞美它旺盛的生命力,赞美它在雪中的枝头绽放摇曳,但是,再美丽的梅花也是短暂的,就盛开那么几天。而默默无闻的麦苗才是最值得歌颂的,麦苗生命力旺盛远不是梅花能比拟的,暴风雪越大,它越喜欢,你埋它三尺更好,待到来年雪化时,它更加旺盛、更加茁壮,最后结出沉甸甸的麦穗,养育着人们。

城里人是不认识庄稼的,记得小时候村里的老人经常讲几十个北京知青来到我们村的时候,就把麦苗认成了韭菜。

离北塬盖还有二三里路,远远的已经能望见了。

继续前进,经过一个高高的土坡,转了几个弯道,再爬一个长长的斜坡路,就置身于北塬盖了。

这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北塬盖上高高竖起的井架了,相传这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地矿部的勘测队经过勘测后认为这里有矿藏,做的标志。

听大人们讲,在飞机上往下看,能看到地底下的宝藏,这只是一个传说。

我现在已经成功置身于神往已久的北塬盖山尖上了,我头顶蓝天,一圈转着一圈环视着,放眼尽头,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环套一环连在一起,在光影里层峦叠嶂,气势磅礴。洁白的云彩就落在远处四周的山顶上,蓝色的光晕漂亮极了。山海、云海交汇在一起,烟雾缭绕,构成一幅壮阔的画卷。

第一次领略这样的美景,以前登顶的山,不是被川道割裂,就是被更高的山阻挡,无法形成这样的连环套。

我陶醉在这梦幻般的仙境中,如醉如痴,脑海中立刻产生了群山尽头是什么的疑问,是城市吗?是大海吗?抑或是另一个世界?

啊,北塬盖,你虽不奇峰险峻,但你雄浑伟岸,你用你厚重的臂膀,像秦岭统领北方和南方一样统领着永坪川、青平川,像秦岭提携着黄河和长江一样提携着秀延河、青平河。

这时候,父亲说到他们小时候掏荒地、砍柴最远到过这里,可想而知他们小时候劳动多么艰辛。

父亲提醒该继续行路了。

我和父亲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北塬盖,顺着圪梁往下走,突然拐下去,走上一条陡得不能再陡的下山路,直直地下到贾沟的沟底。

这就是贾沟的沟掌,穿过一片开阔的坝地,再经过一个贾沟畜牧场,直接出去就是贾家坪。

贾沟是一个村子。相传,很久以前许多村民患一种肿脖子病,后来发现是村里的井水出了问题。因为贾沟是一条梢沟,井水就是树根水,村民常年饮用树根水就出了这样的问题,最后村民都迁走了。

再后来,贾沟又陆陆续续来人了,并且利用森林资源办起了畜牧场,穿行在沟里的人经常和成群的牛羊相遇。听说,畜牧场工作人员依然不敢食用沟里的井水,而是到几里外的贾家坪川道上拉水。

从此,我每年都要跟大人去一两趟贾家坪。

第一次知道北塬盖有蛇梦子,还是有一年夏天的伏天,我二奶奶领上我们几个“心儿(小孩子)”去贾家坪供销社卖药材,她带我们到北塬盖北坡后面的一个山水冲刷出来的U型台子上摘的,台子上长了满满一台子蛇梦子。蛇梦子是陕北最好吃的野果,形似现在的草莓,但是比草莓要小得多,长在布满刺的藤枝上,摘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能扎破手指,所以要小心翼翼。

我奶奶是个采药材能手,她采的药材有洋板凳根(远志)、柴胡根、黄蒿芽子、野酸枣、槐树籽等好几种,记得黄蒿芽子和野酸枣采得最多,每年都晒了满满一院子,晾晒干后,奶奶带着我经过北塬盖去到贾家坪供销社卖掉,满满一袋子药材才能卖十来块钱,这可是奶奶一年的药材收入。

还有一次我们的班主任带了我们六七个男生到贾家坪供销社,把班上全體师生采的槐树籽卖掉,做班费,走的也是北塬盖。

每年寒假我一般都要去我父亲工作的贾家坪住上几天,快过年那几天,我父亲说:“说不定今天榆林你五爷、西安你四大(陕北方言:叔叔)都要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等他们,果然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到了,喝喝茶,暖暖身子,父亲又把在苗圃工作的大爷家二大叫上,我们三代五个人一起从贾沟步行回家,一路上五爷给我们讲榆林现在的情况,讲他小时候和六爷在延川、绥德求学的经历,讲年轻时候有几年回村里受苦的事情。

听长辈讲外面的世界,小时候的情况,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经历。

初二的时候,我转学去贾家坪中学,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去外面求学。

由于我初一两个学期都是在外婆村太相寺中学上的,在外婆家住了整整一年,实在想念外婆和外爷,两个月后我没跟父亲和老师打招呼就跑回太相寺外婆家了。

现在都想不起来我一个人是怎么从贾家坪到的太相寺,贾沟-北塬盖-我村十甲-太相寺,走这一条路线是毋容置疑的,只是我没有回家,怕母亲看见责骂,直接去的距我村十里的邻村太相寺外婆家。

见到外婆外爷我大哭一场,诉说在贾家坪两个月的委屈,说什么也不打算再回贾家坪上学了。

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她最疼爱我,自然什么都听我的,我说不想回去贾家坪了,她就说不想去就不去了。

恰逢县剧团来村里唱戏,其中秦腔《梁秋燕》《铡美案》都是全县人最喜爱的节目。

就这样,我就在外婆村看了几天戏。

有一天,我正跟着外婆看戏,好像是《三岔口》,两个耍刀的演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谁也砍不着谁,夸张的动作和表情逗得村民们哈哈大笑。

我正看得如醉如痴,父亲突然出现了,他说:“就知道偷跑到你外婆家了。”他也没有责骂我,他是专门回来找我回去上学的。

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我还是拗不过父亲,又跟着他穿越北塬盖返回了学校。

没过几个月,父亲调去了禹居供销社工作。

我继续住在父亲的原单位贾家坪供销社,两三个星期回一趟家,都是我一个人走北塬盖这条路,星期六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回学校,有时候母亲和五姑两个人送我到山上,看着我下山直至完全消失在沟里,她们才返回。我常常是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回头看母亲和五姑,当看不到她们的时候我不由得哭,离开母亲是多么的不舍。

后来父亲担心我一个小孩子走山路不安全,就把他的自行车给了我,让我骑自行车走川路,从贾家坪向着延川方向骑行二十多里,到了马家坪岔上来个一百多度大转折,折到青平川公路,再骑行二十里就到家了。

从此,我告别了一个人步行北塬盖上学的孤单。

初三时,我转学到了永坪中学,往返学校都是骑车走寺村对面沟里—马家沟这条近路。虽然也是要翻一架山,而且还是要人扛着自行车翻山,但是比走北塬盖省了很多时间。

唯一的一次扛车走北塬盖是和在永坪油矿工作的大姑和大姑父,那一次是他们回村参加了老奶奶的葬礼后,我们一起从村里去永坪,从川道转去的话,天色就晚了,天黑前根本赶不回永坪,大姑父当机立断扛车走北塬盖,比走川道能省一个小时。

一路上不能骑行,推着自行车,上陡坡的时候还得扛着走,在夕阳的余辉里,行走在北塬盖的山梁路上,这是一道怎样的风景。

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还真是一个“憨憨”,当时只有十二岁,一个人走那样的山路,完全不计后果,也不知道害怕。

可能跟从小一个人上山砍柴、锄地有关系,我从四年级暑假开始就经常一个人上山砍柴,几乎爬遍了我们的窑洞所在的一条沟的两边山地,背着柴或担着柴走惯了羊肠小道,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柴滚落山崖,有时候索性把柴捆从山顶滚落崖底,再去崖底重新捆扎。

最凶险的一次是初二放暑假了,我大中午从贾家坪回家,走到杂草丛生的北塬盖圪梁路的时候,一条蛇突然从我脚边窜过去,惊得我一下倒退几步。

那个时候荒郊野外的,一个人也看不到,又没有手机,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我今天放暑假回家,万一被狼吃了也没人知道。

冬天下了雪,山上积雪形成雪山,北塬盖上放眼四周,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的世界,洁白无瑕,童话般美丽,连绵起伏的群山像奔腾的象群,气势是何等的雄伟,这时候是不能走山路的,尤其积雪结成冰后,寸步难行。

后来父亲的工作调到延川城里,我们举家搬迁到城里,正式离开了村子,以后回村子看望爷爷奶奶,骑车走的也是川道公路,再也不用走北塬盖了。

再后来父亲的工作调到永坪,我们家又随父亲搬到永坪,每年回村子看望爷爷奶奶,走的也是冯家坪对面赵家沟这条公路,从此彻底告别了北塬盖。

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走北塬盖了。

哦,我年少时的北塬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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