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与朝鲜报刊对历史记忆的构建
2021-01-18刘威蔡子文
刘威 蔡子文
[关键词] 安重根;伊藤博文;《皇城新闻》;《大东共报》;历史记忆
[中图分类号] G219.29.31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21)03-0059-06
1909年10月27日的《申报》在第一张第三版刊发了一篇来自《北华捷报》的译论——《论日本伊藤公爵之被刺》,“今日下午本埠接哈尔滨电音,谓伊藤公爵在火车站为韩人所刺。”[1]短短一句话,交待了彼时发生的一件重要事件——即朝鲜人安重根于哈尔滨火车站刺杀伊藤博文。当日,《申报》在其第四版的时评《伊藤之被刺》中写道:“伊藤乃死于韩人之手,伊藤虽死,岂能瞑目也哉”[2],暗合当时正闹得沸沸扬扬的伊藤博文参与筹划的日韩合并。事件发生的同时,世界各国的主流报刊都给予了关注。朝鲜本国的报纸《皇城新闻》《大东共报》等也对事件给予了持续报道。两份报纸通过一系列报道,关注事件进程及后续,呈现出彼此不同的历史记忆。
目前国内学界对于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研究主要以国内报刊史料研究为主。成果包括廉松心的《国内报纸对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事件的报道(1909—1910)》(《北华大学学报》,2019)、《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中文报纸的报道》(《世界知识》,2019)和徐丹的《近代中国人对安重根事件的认识——以1909-1937年中国报刊的报道为中心》(《民国研究》,2016),以及香港学者胡春惠的《韩日合并声中中国民间之反应——以安重根刺杀伊藤案中之<民吁报>为例》(《朝鲜·韩国历史研究(第十二辑)》,2012)。此外,韩国学者金美玉以日本报刊史料为基础的研究成果有《由日本三大新闻看安重根义举的意义——以朝日、读卖、每日为中心》(韩《日本学研究》,2020)和《日本人对安重根义举认知——以1909-1910年朝日新闻报道为中心》(韩《日语日文学研究》,2017)。而以朝鲜报刊史料为主的研究成果目前较少,只作为辅助史料出现在一些研究成果中。
一、历史记忆的出现:从“义兵”到“义士”的蜕变
近代朝鲜于1883年创办第一份报刊《汉城旬报》。此种纯汉文排版的报纸不仅继承了中国传统报纸的形式,在报道内容上也与清朝同时期的报纸一致。然而这种纯汉文的报纸依然存在一些问题。在朝鲜国内,只有接受过中高等教育的儒生、两班人士才有能力完全阅读汉文。作为普通百姓,除了有限的几个汉字之外,只能接受朝鲜文。为了使更多的朝鲜民众了解时局,一些报刊创刊后,选择了汉、韩混编的方式,以扩大报刊的影响,其中以《皇城新闻》等为代表。而对于众多朝鲜民众而言,《皇城新闻》一类的报纸,虽然进行了汉、韩混排,但大多数的文章还是晦涩难懂,所以,此类报刊在当时的朝鲜影响十分有限。因此,以《大东共报》为代表的纯朝鲜文报纸成为当时朝鲜普通民众获取信息的重要途径。
伊藤博文被刺杀后,行刺者安重根在刺杀后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形式,在被俘押往宪兵所之时“用俄罗斯及法兰西语高呼‘乌拉高丽亚,大韩万岁(우라꼬례야,대한만세),并以大韩语高唱大韩歌曲。”[3]他的被俘,亦使整个事件清晰明了。对此,各国舆论褒贬不一。日本官方在伊藤博文被刺的第二天,便于其官报刊发号外,日本天皇颁布敕令“伊藤博文公爵执行国葬礼”。[4]如此高规格的国葬形式,无疑增加了伊藤博文事件的重要性。中国的大多数媒体,以《申报》《大公报》《中华日报》等为代表,对伊藤博文被刺持赞同或褒扬态度。更有《中华日报》主笔因发表过激言论,出现“清国中华日报因伊藤公遭难而发表不良言论,主笔被拘留日本被停刊”。[5]朝鲜本国报纸《皇城新闻》于10月28日转发27日大连电报《伊公遭难详报》,提及凶手为“二十岁左右的韩人”。[6]同版还刊发了《我皇储御吊》等多篇文章。相较于日本和中国的新闻,朝鲜本土的报道相对迟滞,毕竟以当时的新闻报道条件和信息来源,朝鲜本国的报刊大多措手不及。《皇城新闻》27日还在第一版报道“日本伊藤公爵博文氏二十二日到清国奉天府”,[7]转日就报道了其被刺,形势急转直下,报社方面也措手不及,只急忙搜罗新闻,加紧排版、报道。
作为安重根的祖国,朝鲜媒体对此事表现出的态度不尽相同。彼时朝鲜半岛已经进入到大韩帝国时代,这个在日本包庇之下的傀儡政权已经岌岌可危。众多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日本不日将吞并朝鲜,加上当时已经不断有传言,谓日本即将吞并朝鲜。而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事件,只是这种大背景下的必然。作为朝鲜的媒体,朝鲜报刊有义务也有责任使民众知晓此事,以及此事背后的深远意义。而《江华条约》之后日本在朝鲜的地位以及日渐紧张的朝日关系,使朝鲜媒体在对待此事的报道上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舆论导向。
激进派报刊构建安重根的“义士”形象。作为朝鲜本国的报纸,虽然日本、朝鲜合并已经昭然若揭,但仍有众多有识之士,试图挽救朝鲜于危难。面对众多报刊呼号伊藤博文之后事的情况,《大东共报》毅然将目光聚焦于行刺者安重根。在其版面上,以“义士”为号,塑造安重根的高大形象。作为半周报的《大东共报》从1909年10月28日第81期开始,到安重根被处刑的1910年3月26日期间,共发表关于伊藤博文被刺案文章86篇。其中,关于安重根的文章多达52篇。在这些文章中,有相当一部分采用了“义士”一词来书写安重根。作为一份朝鲜文报刊,《大东共报》的受众主要以朝鲜普通民众为主。因此,在其报刊中极力构建安重根“义士”形象也是当时《大东共报》重要的议程设置。
《大东共报》是当时活跃在东北三省和俄罗斯沿海一带朝鲜人中的激进派报纸,其前身为1908年2月26日创办于海参崴的《海潮新闻》。《海潮新闻》创刊时即以“恢复国权,救济同胞而始终如一,然为我等充盈知识,拓宽闻见尚为要务”,[8]其以奉行朝鮮的独立自由为己任,也因言辞激烈被禁止出版,为避免被再次停刊,改名《大东共报》后于海参崴重新出版。
作为当时言辞激烈的报纸,《大东共报》屡屡被禁。1909年10月27日出版的《大韩帝国官报》,其内部告示第七七号及海参崴韩人居留地第四百六十九号告示:“大东共报第七十五号妨害治安”“违反新闻纸法第三十四条”“禁止该报发行”[9](1218)。同日出版的《皇城新闻》也刊出“大东报押收”一文,称“大东共报第七十五号因妨害治安而被禁止发售”[10]。待查勘《大东共报》第七十五号的报纸后,发现其刊载的所谓“妨害治安”的内容,是因发表了“寄书”一文,指责“韩国所做之事为亡国之事”“至亡国灭种”[11],呼吁韩国自身的独立与解放,以针对愈来愈急迫的日韩合并风潮。而这种“不安分”的举动,为统监府所不能容忍,朝鲜官方试图通过封报,以闭视听。然而对于《大东共报》而言,叛逆的精神并不会因为一次封报而停止,恰在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之际,《大东共报》再次频频呼号奔走,呼吁朝鲜民族独立自由,也因此导致被再次封报。1909年11月11日的《皇城新闻》再次刊发“大东报押收”一文,此番“大东共报七拾九号和八拾一号因治安妨害根据内部颁布法令而禁止发行”[12]。再次查勘《大东共报》七十九号和八十一号后可知,此次的“妨害治安”内容,则为其发表的文章煽动革命情绪,“我们民族实如奴隶,此命尚不可免,又时刻苦受奸贼之不义与虐待。……南美洲利亚圭亚那共和国为独立而抵抗巴西入侵,何况我等同族岂敢忘同族之事乎?”[13]而“大抵日人之狡诈为世人所皆知,无需多言。”[14]《大东共报》能发表此番言论,在当时的大韩帝国绝无仅有,这主要是由于其在俄国境内的海参崴这个“法外之地”出版的原因。
《大东共报》着重对安重根“义士”的报道。“义士”顾名思义,是对传统儒学文化中侠客精神的延伸。在安重根被俘后,其于旅顺狱中写有《安应七历史》一诗:“英雄兮英雄造时,东风渐寒兮,壮士义热愤慨一曲兮必成目的。”[15](139~140)对于安重根本人而言,此番刺杀亦是对义兵运动的延续。在安重根被俘后,他在自述中称义兵运动的根本原因是“所谓日本大政治家老贼伊藤博文之暴行”[15](99),而他作为义兵参谋中将,在义兵失败之际,就已开始谋划新的行动“以图东洋平和”[15](111)。作为安重根所信赖的报刊,《大东共报》在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后亦刊发《义兵的崩坏》一文,称“据汉城来电,闻为响应今变伊藤铳杀,于全罗南道各方各面隐藏之义兵千余名集会,风云即将再起。”[16]而作为奉行朝鲜之独立的《大东共报》更以“义士”称呼安重根,在1911年11月7日《大东共报》第1版中,连续发表《义士的将来》《义士之详情》等文章,转述俄国远东报译文:“伊藤刺杀者29岁一人,大抵为虐待韩国之元凶复仇而为。又言:‘我不畏死,更不畏惧你们刑罚,不毒辣的刑罚只不过使我身心劳累而已,且已在本国承担过,现如今我确将以一死,视之为莫大幸福,我确将以一死,完成国家之委托,不如(立刻)处罪。’”[17]《大东共报》不仅在受众心中构建安重根的义士形象,还在此后的刊期中持续报道安重根事件进程。从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到安重根最终被刑决。《大東共报》共报道安重根相关文章63篇(包括安重根去世后的若干纪念文章)。通过这种持续、重点的报道,《大东共报》塑造的安重根形象,成为这一时期的历史记忆核心。
因此,《大东共报》此时对于安重根事件的报道和关注,既是朝鲜本土民族独立运动的一种延续,也是近代东亚地区寻求民族独立与解放的一种激烈表现形式。
二、历史记忆的波动:在“卫韩”与“畏日”间的纠结
伊藤博文的被“刺杀”引起了朝鲜上层社会的极度不适应。面对此突发状况,朝鲜国王于1909年10月28日发表诏书缅怀伊藤博文的同时,“命三日间停朝市”[18](688)。次月四日,朝鲜国王再次发表诏书示谕臣民自责伊藤之被刺“凶手是朕的狂悖人民”[18](694)。国王的此种态度直接影响了朝鲜上层社会的态度,尤其表现在其所创办的报刊言论上。
相较于激进派,更多的朝鲜士大夫和统治阶层选择了接受现状。而《皇城新闻》的报道,及其报道中使用的称呼和所站立场,恰恰表明了其所代表群体的一种选择。曾经强大如斯的宗主国清国,在西方的船坚炮利之下也不得不接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朝鲜自身国力的羸弱,更无法与各国抗衡,面对日本的咄咄逼人,朝鲜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状。与《大东共报》的激进不同的是,《皇城新闻》的态度则更为温和,甚至有些亲日性。
纵观《皇城新闻》,作为两班人士所创报刊,在此时其所报道的内容,主要围绕伊藤博文开展。从1909年10月28日开始到1910年3月29日,该报共报道伊藤博文被刺案相关报道243篇,其中关于伊藤博文163篇,关于安重根仅有80篇。其报道以汉、韩混写,主要受众是朝鲜的中上层人士。在面对摆脱中国影响,探究朝鲜独立的问题上,此时的《皇城新闻》选择了站在日本一方。由于伊藤博文在朝鲜的特殊地位,朝鲜的报纸大多对伊藤博文使用较为尊敬的称呼。1906年3月伊藤博文出任朝鲜首位统监,1907年8月伊藤博文被日本天皇授予公爵爵位,加之其朝鲜皇太子老师的身份,伊藤博文在朝鲜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一点可以在伊藤博文被刺的报道中体现出来。《皇城新闻》于1909年10月28日首次报道伊藤博文被刺案,在其第2版刊登的《伊公遭难详报》一文中将伊藤博文称为“公”,在次日的《吊伊藤公》中则称其为“我皇太子殿下太师伊藤公爵”,对伊藤博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而对刺杀者,只有寥寥数语,称“该行凶者言:‘韩人受伊藤压迫,由此欲报此恨。’”[6]从以上言语中,不难看出《皇城新闻》对伊藤博文的尊敬。次日,《皇城新闻》整个第2版的文章皆为伊藤博文被刺相关报道,17篇报道中有8篇直接以“伊公”为题。此外,同日的文章中,还刊载了日本天皇和朝鲜国王相继发来的唁电,对伊藤博文的后事继续予以关注和重视。从上述分析可知,《皇城新闻》以“公”的称呼贯穿整个伊藤博文被刺事件的报道中。这种略带谄媚的尊称,不仅反映出当时朝鲜高层社会对日截然不同的态度,还向其受众群体传达了朝鲜国家层面的基本态度。
由此可见,与《大东共报》对安重根义士形象的构建不同,《皇城新闻》更趋向于一种近乎亲日的言论,其主要表现在于对被刺杀者伊藤博文的高度关注。
作为朝鲜中高层人士言论代表的《皇城新闻》自创刊起,多发表较为中立的报道,也宣扬朝鲜的民族独立,但对于一些激进的行为,在其舆论报道中却丝毫不见立场。在1907年义兵运动成为全国性反日武装力量时,《皇城新闻》刊登了《警告各地方假义啸聚之徒》一文,公然称义兵运动为“戕民杀民”“误国害国”[19]之举,明确其对义兵运动持批评和反对态度,并始终贬称其为“暴徒”或“暴魁”。《皇城新闻》更崇尚类似清朝新政一类的改革,试图选择一种改革强国之路,实现朝鲜的独立自主,而非激进的革命斗争。因此,在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之后,相关报道亦秉承了其一贯的态度,始终将安重根冠以“行凶者”或“安犯”之名。
国际舆论对伊藤博文被刺杀的关注,使各方对伊藤博文及日本的态度极为重视。除了各大报纸竞相报道之外,伊藤博文所在国日本还给予其国葬地位,爵位亦从“正二位大勋位公爵叙从一位大勋位公爵”,[20]同时“贵族院议长德川家达亦亲临伊藤博文府上凭吊”。[21]日本方面的极度重视,使《皇城新闻》甚至于因为《国民报》没有与其一起为伊藤博文开追悼会而在头版发表声明抗议,并于1909年11月12日第1版的杂报发布告声讨:“函致国民报:敬启者,向承我各新闻社将为伊藤太师设追悼会之函请,因事故未克进恭。即阅贵报则遽已独自定日差员,何乃径庭之若是耶。今于伊藤太师有我国民追悼,礼不可废,情不可禁。而至若礼之繁则近于謟也,謟以亵礼诚鄙等之所以不取也。曾有官民追悼会之会,且自汉城府民曾飞牒于十三道设国民的大追悼会者已有发起。鄙等浅见,第待我新闻团,派遣东京之代表员归国,恭例于国民追悼之班,甚屡妥当也续照亮焉。”[22]
作为朝鲜统治阶级的言论平台,《皇城新闻》在伊藤博文被刺事件中的舆论导向,反映了彼时朝鲜国内上层的态度,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彼时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以及朝鲜“两班”阶层对于即将进行的日韩合并的选择。
三、历史记忆的建构:从“个人”到“群体”的集合
日本占领朝鲜后,朝鲜民众的反抗并未停止。义兵运动是朝鲜半岛抗日运动的代表,也是朝鲜独立运动的延续。面对日益紧迫的日韩合并的局面,朝鲜的有识之士希望通过自身的行为唤起民众的觉醒。而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大东共报》作为当时朝鲜半岛激进派报纸的代表,其创刊伊始便关注于义兵运动,在1909年1月20日第2版刊登的《汉城义兵》首次记录了义兵对日作战情形,直至伊藤博文被刺案前,有关义兵运动的报道共57篇,且均刊载于《义兵消息》专栏,成为重点报道的对象。该报对义兵运动持续、重点的报道,表明安重根对伊藤博文的刺杀绝非孤立事件,而是义兵运动的延续。
历史记忆作为民族、国家、地区的重要意识形态,其叙事性显然会影响此后这一地区的集体记忆、民族记忆。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事件,是朝鲜民族基于被压迫民族、被侵略国家的独立运动而出现的一次反抗。朝鲜报刊对于此次事件的报道,既是其民族话语权的媒介展示,也是民族记忆与集体记忆对历史记忆的承载。这一过程,是对整个东亚地区反抗侵略历史记忆塑造的过程。
安重根作为彼时朝鲜民族具有影响力的代表人物,其行为延续了其一以贯之的寻求独立的思想。《大东共报》作为朝鲜报刊中的激进派,其秉承了安重根等人寻求民族独立的思想。它在此次事件中,极力塑造安重根形象,以鼓励和推动朝鲜民族反抗日本侵略。在此过程中,对独立运动的宣传,成为了这一时期重要的历史记忆,它不仅影响了朝鲜民族的独立,亦影响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地区的独立运动。近代日本崛起后,其对整个东亚地区的侵略成为这一时期人们共同的历史记忆,同时,民族记忆与集体记忆也是历史记忆的重要补充。安重根刺杀后高呼“乌拉高丽亚,大韩万岁”口号,强烈地激发了朝鲜民族,乃至东北地区人们的独立意识。
伊藤博文对近代日本的崛起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对于近代中国和朝鲜而言,他被刺杀,是中朝双方历史记忆中共同的节点。伊藤博文在被侵略民族和地区中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他被刺杀,极大地激发了被侵略地区的反抗精神和反抗意识。因此,《皇城新闻》作为朝鲜报刊中较为中立的报刊,极力地宣传伊藤博文,强化伊藤博文在这一历史记忆中的地位和影响,目的在于突出伊藤博文背后日本的国家影响。随即不久,朝鲜被日本合并,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朝鲜民族才重新恢复独立,然而在此过程中,朝鲜民族的独立和反抗并未停止,以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构建的历史记忆强烈影响着朝鲜乃至东亚地区的有识之士。
记忆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对研究历史、构建群体认知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将文化记忆与社会、历史等多学科结合,将个人置于群体的历史之下。他认为记忆不同于历史,是因为它是以群体的身份认同为核心。在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事件后,安重根的个人行为成为了这一时期历史记忆,即被压迫民族和国家的反抗的核心。安重根以其个人行为作为核心,被更多的人认同、接受,并成为彼此的集体记忆,进而上升为朝鲜半岛乃至整个东亚地区的历史记忆。从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之后至1932年4月29日朝鲜人尹奉吉于上海虹桥炸死日本大将白川义则,朝鲜民族义士的反抗行为从未停止,而同为侵略者的伊藤博文和白川义则都命丧中国土地,并构成了朝鲜近现代历史记忆的脉络。1946年4月29日,光复后的《朝鲜日报》刊发纪念文章《炸弹刹那世界警动朝鲜魂万邦之示范》,以“朝鲜魂”和“万邦之示范”[23]肯定了尹奉吉的行为。从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到尹奉吉刺杀白川义则,这已经成为朝鲜乃至东亚地区反抗外来侵略的共同记忆。
四、结语
面对近代日本的快速崛起和世界格局的变化,东亚的中国、朝鲜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新兴资本主义國家的原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地。清朝在1840年鸦片战争后的剧变和朝鲜王朝到大韩帝国的变化,使普通民众的民族意识不断觉醒。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强大自己的国家,摆脱外来势力的侵略,是整个东亚地区面临的共同问题。与日本近代的崛起不同,清朝的革命党们,选择了更为激进的形式,以兴中会为代表的革命党在世界各地进行刺杀行动,以打击清朝的统治,推进革命进程。近代报刊对这类事件的报道与传播,使朝鲜的民族人士逐渐探索出自己的独立之路。从“义兵”运动开始,朝鲜民众开始不断尝试这种武力与刺杀相结合的民族独立运动。
尽管如此,朝鲜民众的反抗和士大夫阶层的妥协,在近代朝鲜半岛的诸多事件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之下,刺杀行动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面对侵略者,弱小民族刺杀敌酋的行为,不仅在精神上极大地鼓舞民族独立意识,而且更给予敌人有力的回击,对侵略者亦是一种警告。在安重根被捕后,他曾提及刺杀伊藤博文是义兵运动的延续,作为义兵运动的参与者与主要领导人,他的被俘应该被视作战俘。甚至可以说,此时的安重根依然沉浸于复兴朝鲜旧王朝的义兵运动中。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一个安重根无法改变当时朝鲜的命运,但作为彼时重要的历史记忆的组成部分,其所倡导的精神却成为了彼时乃至此后重要的历史记忆,鼓舞着东亚被压迫民族和被侵略国家的斗争。
参考文献:
[1]《论日本伊藤公爵之被刺》,《申报》,1909年10月27日。
[2]《伊藤之被刺》,《申报》,1909年10月27日。
[3] [朝]《伊藤公爵被杀后闻》,《大东共报》,1909年10月31日。
[4] [日]《敕令第三百十四号》,《官报》,1909年10月27日。
[5] [朝]《中华报主笔拘留》,《皇城新闻》,1909年11月24日。
[6] [朝]《伊公遭难详报》,《皇城新闻》,1909年10月28日。
[7] [朝]《伊锡程的密谈》,《皇城新闻》,1909年10月27日。
[8] [朝]《警告同胞》,《海潮新闻》,1908年2月26日。
[9] [韩]《旧韩国官报》(第21卷),首尔:亚细亚文化社,1973年。
[10] [朝]《大东报押收》,《皇城新闻》,1909年10月27日。
[11] [朝]《寄书》,《大东共报》,1909年10月7日。
[12] [朝]《大东报押收》,《皇城新闻》,1909年11月11日。
[13] [朝]《人》,《大东共报》,1909年10月21日。
[14] [朝]《日人之狡诈》,《大东共报》,1909年10月28日。
[15] [日]安重根:《安重根自传》,东京韩国研究院复制,1910年。
[16] [朝]《义兵的崩坏》,《大东共报》,1909年11月14日。
[17] [朝]《义士之详情》,《大东共报》,1909年11月7日。
[18] [韩]《日省录》(第84本),首尔大学校奎章阁,1996年。
[19] [朝]《警告各地方假义啸聚之徒》,《皇城新闻》,1907年8月12日。
[20] [日]《官报》,1909年10月28日。
[21] [日]《官报》,1909年11月4日。
[22] [朝]《杂报》,《皇城新闻》,1909年11月12日。
[23] [朝]《炸弹刹那世界警动朝鲜魂万邦之示范》,《朝鲜日报》,1946年4月29日。
[责任编辑 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