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科举进士行卷之风与社会影响
2021-01-17王一童
王一童
清朝学者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提到:“大约终唐世为常选之最盛者,不过明经、进士两科而已。”唐代虽然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等许多考试科目,但仍以进士和明经为主。宋代以后的科举便只有进士一门考试科目。可见,进士在唐代科举制度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由于唐代的统治者好文,工于诗赋,推崇进士科,所以进士考试在唐代是做官的重要途径。贞元以后,大量进士出身的士人大都能够在朝廷担任显要的职务,到了宪宗的时候,不仅州郡和尚书等职位多为进士出身,就连宰相也多为进士出身。可见在当时,考取进士是时人能够体验“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重要途径。
进士考试包括省卷和行卷两个主要流程,唐代的举子们在及第后,吏部铨选之前很多都会选择行卷以增加自己通过铨选的几率。省卷亦被称为“公卷”,是指在科举考试前举子将平时自认为优秀的作品写成卷轴投送到礼部以供参考,与行卷相比略带一些敷衍的性质;所谓行卷,就是应试的唐代举子在参加礼部组织的帖经、杂文、实务策三场考试之前,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之前送呈给当时社会上、政治上和文坛上有地位的人,请求他们向主司即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推荐,从而增加自己及第希望的一种手段。
行卷才是考取进士的文人们的精华之作,能够真正体现他们的思想高度和文化水平,而这些行卷作品也最能够代表他们的创作水平和艺术成就。唐代湖北襄阳人皮日休,曾将自己的二百篇诗文编成十卷本的《皮子文薮》,作为行卷送呈裴坦等名流,后于咸通九年以末位中第。白居易曾经就凭借《赋得古原草送别》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行卷于顾况,不仅得到了众多官员的赏识,而且在进士考试之前他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京城;李贺以《雁门太守行》一诗行卷于韩愈,此诗也成功博取了韩愈的心,李贺虽未中举,但是他的“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不仅盛行一时,更是为后世所传颂,作为名句名垂千古。唐代的行卷之风一直延续到了五代宋初,并终于庆历年间。
唐代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它是我国文学繁荣创作的一个高峰期,在我国封建文化的发展上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程千帆先生提到:“无论从整个唐代文学史发展的契机来说,或者是从诗歌、古文、传奇任何一种文学样式来说,都起过一定程度的促进作用。”因此不难得出,程千帆先生认为大力推动唐代文学发展的不仅仅是唐代科举制度中的进士科,还有进士科下产生的这种行卷之风。进士科的行卷之风不但是一种社会文学的风尚还是考生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更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优秀的作品和广阔的文学发展空间。简单来说就是,唐代的行卷制度让整个唐代的文学领域和社会领域都活起来了。
贞元后期和元和年间,“元白诗派”的诗友可谓人多势众,其诗风相近者如“张十八(籍)古乐府,李二十(绅)新歌行。卢(贞)杨(巨源)二秘书律诗,窦七(巩)、元八(宗简)绝句”。穆宗以后,元稹、白居易等人渐渐官高位重,主持贡举者与通榜者多是其故舊,自然会成为士人行卷的对象。进士的主持贡举者和通榜者也多是韩愈、元稹和白居易的朋友,因此当时许多考生为了迎合“元白诗派”以增加自己及第的希望,创作的行卷诗以“元白诗派”重写实、突显现实主义文风、尚通俗为主要特点,这也进一步壮大了“元白诗派”的影响力。
通过行卷,举子们的优秀文章会通过名声显赫的官员被广为流传,名句名篇被带进千家万户。因此一些名诗名句也被平民农家所熟知,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提升当时社会底层的文化水平,还有利于文化的传承,使更多的作品走进千家万户。比起区区被几个官员熟知的影响力要大得多,这类现象对于诗文在后世的流传是起着积极作用的。
唐代的行卷之风并不是简简单单把自己的作品集交给官员那么简单,行卷过程中的道德和礼仪也是至关重要的。首先,一个官员能够接受一个举人的行卷先要看重他的为人品德,只有品德节操过关,受到官员的赏识后方可进行行卷。行卷不仅是对举人“文品”的考核,更是对举人“人品”“德行”的考核。因此行卷之风的盛行可以推动越来越多的举人完善自己的道德,提升自己的行为节操,进而推动社会整体向儒家伦理道德看齐,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和良好社会风气的形成。
在行卷过程中,考官观察考生的礼节主要有笺刺、见面和穿着等方面。首先,笺刺是行卷的第一步,为了更好地让对方了解举子,举子一般会在自己的笺刺里详细介绍自己的经历和政治文学主张等,不能用简陋的信封,而是要用信笺,以体现举子的诚心,并在信笺外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以表示举子的敬意。其次,并不是每一个行卷的举子都能够和自己的举荐人见面的,当举荐人阅读过了举子的文章后深表赏识,很是感兴趣,方可被通知约见,否则冒昧拜见自己的推荐人也是一种不敬之举。历来也多有冒昧的举子以为携厚礼登门拜访便能讨取对方的欢心,其实不然。最后,举子在与自己的推荐人见面时,穿着不能随意,据《宋史·与服志五》记载:“褴衫,以白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褴为裳。”便是标准的举子穿着,“褴衫”是一种用麻布做的白色大袖长衫,这个大袖是为了方便举子携带自己行卷的卷轴,将其放入自己宽大的袖子内,但通常举人的行卷之册在袖子里是放不开的,所以其更多是一种寓意的呈现。以上三种唐代举子行卷的礼仪都体现了行卷对于道德和品行的考验。
唐代科举的进士行卷之风对后世的影响虽然长远,但是它的流行时间并不长久。唐朝灭亡后,宋初朝廷对科举制也实施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宋初的科举改革废除了“公荐”和“行卷”制度,取而代之的是“糊名”和“誊录”。公荐与行卷是一体两面的,从被推荐者的角度看就是行卷,从推荐者的角度来看就是公荐。公荐和行卷制度在唐代得以良好推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糊名,因此考官在审阅试卷的时候不局限于考生的一纸文采,而更看重那张试卷是谁的,有时名字要比内容重要得多。糊名制的产生导致考官无法看到考生的名字,考试与之前相比变得更加公平,因此糊名制的产生也必然带来行卷制度的灭亡,二者是相冲突的。宋代之所以建朝之初便对科举制度实施了改革举措,是想由此加强中央集权,避免唐代利用科举考试的不公平因素造成朋党纷争,以免重蹈唐亡的覆辙。
总的来说,唐代科举进士的行卷之风虽然存在着浓厚的举荐之风,对于每一个阶级来说并不是绝对公平的,但是与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相比已经很大程度上摈弃了世袭官爵的恶劣传统,而且在推动唐代文化的繁荣和唐代诗赋的兴盛上也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它的正面影响要大于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因此它是一种进步的科举考试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