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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的陷落—浅谈王琦瑶悲剧的独特性

2021-01-17粟诗雨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3期
关键词:王琦瑶意味悲剧

粟诗雨

《长恨歌》是王安忆所著的一部饱含悲剧意味的小说,小说中主人公王琦瑶的悲剧具有时代的必然性和命运的不可逆性,这固然是小说悲剧意味的重要因素,但是真正使王琦瑶的悲剧具有独特性的,是她在命运中的挣扎。这种挣扎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是渺小个体在强大命运面前的无奈与叹息。这种悲剧不同于中西方的传统悲剧,主人公与命运之间的独特关系,构成了小说悲剧意味的独特性。

一、清醒的陷落

(一)王琦瑶的清醒

清醒如王琦瑶,她的清醒,表现为面对命运的聪敏与坚定。王琦瑶的人生,难免让人想到“醉心繁华”“好了伤疤忘了疼”之类的语句,但是果真如此吗?通过细读文本,笔者发现王琦瑶在虚无的追寻中其实是有着清楚的认知的。

当繁华和辉煌来临时,王琦瑶表现出来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反映出她对繁华的虚无本质的隐约认识。十七岁的王琦瑶通过“上海小姐”的初选后,反而陷入了害怕、憔悴的状态,她在这时候记起了“物极必反”的古训,隐约意识到这时候每进一步都会朝着自己担忧的境地迈一步。而最后在“上海小姐”的决赛现场,王琦瑶面前篮子里的鲜花越来越多,但此时的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繁华的顶点。所有的争取、希望、用心、努力都到了头,这一刻的辉煌预示着伤逝之痛,仿佛已经能够看见她明日的“落花流水”一般。

二十五岁时,王琦瑶再次回到上海。这时的她已尝试过万众瞩目和无人问津之间的落差,尝过这落差带来的无所适从和惶惑迷惘。于是这次她选择了踏实的生活和朴实的平安里。可见,王琦瑶在初涉繁华场时就对潜藏的危机有着感知,而经历李主任一事后,对繁华的认知就更加清醒、深刻了。

同样,对于爱情,王琦瑶也有着清醒的认知,当然,在和李先生的感情以及与程先生最初的纠葛当中,她仍是一个不明就里的女孩。但在此后的几段感情中,她却是有着“局外人”的视角。王琦瑶回到邬桥,遇见了少年阿二,但是“王琦瑶只把阿二的心当成少年之爱来领会,阿二的爱是纯洁的爱,没有要求,只要允许他爱,就足够了”。

后来,王琦瑶回到上海平安里,她遇见了康明逊。他们互相倾心、互相了解、互相同情,但彼此也都头脑清楚,两人各有苦衷。即使之后两人之间的“纱”终于被戳破,王琦瑶说:“我求的是你的心。”而康明逊却回答说:“我怕我是心有余力不足。”王琦瑶十分清楚,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今后两人的关系再不能有除“求他一颗真心”外的发展。

在康明逊之后,便是老克腊。老克腊走进王琦瑶的生命时,他们之间已是隔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这时的王琦瑶已是暮年心态,自知人生不会再起波澜。她在与老克腊的相处过程中时时提到自己已在暮年的事实,为的就是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这段关系只能止于朋友。

王琦瑶十分清楚这些感情都不可能发展为实质性的、能够摆上台面的关系,所以在它们即将来临时,她始终是清醒的,甚至一眼就能将它们望到底。这种清醒在她身上表现为聪敏和坚定,它们全都来自孤立无援的处境,是不敢再让自己受到伤害,是对自我的保护和争取,是最深的一种绝望。

(二)王琦瑶的陷落

清醒如王琦瑶,糊涂亦如王琦瑶。

虽然她原本就知道“这世上的东西真是太多了,越想要越不得,不如握牢自己手中的那一点”,可她原本不争不抢是有一层保护自尊心的意思,只要她不争就不会落到得不到的结局。但当她成为“沪上淑媛”,她开始明确知道自己有争抢的资格,所以倒也少了自我保护的顾忌。于是,王琦瑶开始踩着那种实心的、作为“底”的东西往上够。二十岁之前的王琦瑶,虽意识到繁华的空虚本质(之前说到她对这一本质的认识是清醒的),但她仍要向繁华深处走,由前路的不可知所引发的不安感和空虚感也只在她到达繁华的最深处时才影影绰绰地笼罩在她的身上。但是偏偏,这种不安感和空虚感非但没有阻止她,反而使她更加想要得到确证,于是她干脆抛开了这些伤感情绪,去争取一个明确的未来。

而对于爱情,后半生的她却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的,那为什么还会上演“飞蛾扑火”式的惨剧呢?因为王琦瑶再怎么清醒,也是活在现时现地的,而未来于她而言又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因为没有希望,她便干脆不往前看,只注重眼前的快乐了。若真是想开了,做一个潇洒的局外人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她要的并不只是这一时的欢爱,她甚至在怀孕之后陡然生出了长久的希望。她明知这是一场戏,且是一场结局都已料到的戏,也抱着作戏的心情去为之,可是到头来却生出了假戏真做的希望,做了这戏的傀儡。

而王琦瑶接受老克腊,不是因为希望,不是因为不甘,不是因为糊涂,而是因为寂寞。最后老克腊想要逃脱的时候,她也不像之前一样用爱去挽留,而是拿出装着金条的雕花木盒,想叫老克腊陪陪她。她没有拒绝老克腊,因为老克腊,她的辉煌记忆变得鲜活起来,因为此时的她,抵抗不了寂寞。从前踩着“底”往上够的王琦瑶,现在却连“底”也够不着了。她看得清楚,也看得心痛,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用尽力气去抓住那个逐渐飘忽的“底”。

二、王琦瑶悲剧的独特性

王琦瑶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性人物,可如果我们将其放到早已有之的悲剧理论中去分析,就会发现,王琦瑶的悲剧既不符合中国传统的悲剧,也不同于西方的悲剧,她的悲剧意味有其独特性。

(一)中西方悲剧特点

悲剧是文学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其间所蕴含的深沉激昂的艺术表现力往往能够震撼和感动读者。但是中西方悲剧因发生在不同的文化背景、时代背景下,而存在一定的差异。

西方悲剧主要表现为命运悲剧、性格悲剧和社会悲剧,其主人公大多是代表着“崇高”的英雄人物。悲剧的构成往往是通过刻画主人公与无法制服的巨大力量的抗争与冲突(命运、性格弱点和社会力量),来表现人的尊严与崇高,其结局往往是毁灭性的,但这一抗争的过程却构成了西方悲剧的内核。

中国悲剧的特点可以概括为“苦情”,其主人公主要是无反抗力量的小人物。悲剧的构成往往也是通过描写社会黑暗力量对小人物的迫害,來摧折人们心中的“真善美”,从而构成悲剧性意味,其结尾总要显示出一种人道主义关怀。

(二)王琦瑶悲剧的独特性

王琦瑶却是一个无法被置于中西方任何一种悲剧中的人物。

她不同于中国传统悲剧人物。笔者认为王琦瑶身上所遭受的社会“迫害”还达不到中国传统悲剧的深度。因为在王琦瑶人生中的很多时刻,她都有个人选择的机会,比如在最初,她选择的不是李主任而是程先生,那么她的人生轨迹将完全不同。王琦瑶的“悲”就“悲”在这里,尽管有各种因素的限制,但是从大体上来说,她还是能够自主选择的,但她非要做出将自己推向深渊的选择,一手造成了悲剧命运。

她也不同于西方传统悲剧人物。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即使获得了“沪上淑媛”的称号。在风尘滚滚的上海,她在人们的记忆中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而这些荣誉也并未给她的生活带来世俗的好处,比如地位、权力、金钱。她始终只是上海弄堂里的王琦瑶,生于弄堂,死于弄堂。

而她与西方悲剧人物最大的不同在于,她和命运之间的关系。西方悲剧中的主人公对于命运始终处于一个不可知的状态。可以说,主人公与命运的关系是:他们始终在对抗命运,但是他们从未看清过命运。王琦瑶不是这样的,王琦瑶的聪敏使得她在命运面前是清醒的,她对于繁华、对于爱情、对于自己追求的东西都不是一种完全盲目的状态,她能够看清其本质,能够看到结局。但正是这一份“清醒”,才显出她在命运面前的渺小;正是这一份“清醒”,才是她真正的可悲之处。西方悲剧中的英雄人物,即使结局是毁灭性的,但他们在与命运抗争的时候却是坚定的、心怀信念与希望的。

王琦瑶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命运深渊的。对王琦瑶来说,一方面是既知的结局,另一方面是眼下的生活。凭她再怎么聪敏、再怎么坚定、再怎么看得到结局,也终抵不过现时现地的生活,也终抵不过现实的快乐、寂寞、温度。从头到尾,她都看得透彻;从头到尾,她都活得糊涂。她虽有局外人的眼光,她虽从不相信那些抓不住的东西,但是她一生都活在局内,一生都在抓那些抓不住的东西,一生都在命运的操控之下做着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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