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小说中动物意象的研究

卢云川

杰克·伦敦（Jack London）是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著名的小说家。他以善于在自己的小说作品中运用动物来表达一种原始的、蛮荒的意念而久负盛名。在杰克·伦敦所创造的这些动物中，以一些“狗英雄”尤为引人注目。本文从杰克·伦敦对世界的原始与野蛮状态的热爱出发，围绕他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几篇小说以及短篇故事中动物意象的运用展开探讨。

杰克·伦敦一生疲于与贫穷抗争，曾投身于一九八八年克罗狄克淘金热，分文不名却经历了各种冒险。这为他以后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杰克·伦敦一直以他的“动物性”为傲，并且他还把自己与他的图腾—“狼”等同起来。在他正式出版发行的五十多本著作当中，就有六七本是着墨于狗（或者可以说之为狼）这种动物的。本文拟从杰克·伦敦的小说艺术出发，集中探索杰克·伦敦在他的动物故事《野性的呼唤》（The Call of The Wild）、《白牙》（White Fang），以及《巴塔德》（Bartard）中动物意象的运用，以及他是如何使这些非人类角色在自然世界中成功地完成了人类角色。

一、杰克·伦敦关于“狼”的态度

狼和狗同属犬科，并且它们之间有着不可解的渊源。所以在讨论杰克·伦敦的“狗”之前，我们先来看看据说被称为狗的祖先的动物—狼。

杰克·伦敦一直把狼视为他的图腾以及他一生的朋友。所以不论翻开杰克·伦敦的哪一篇故事我们总能抓住一丝狼的身影，而这些狼无论是以动物或是人的形象出现（例如《海狼》中的人物角色沃尔夫·拉森），都能让人感觉到它们咄咄逼人的气息。对伦敦来说，狼是一种意象，一种象征和一种非常个人的、神化了的人的形象。杰克·伦敦故事里的狼与儿童读物以及《伊索寓言》里出现的狼的形象不一样。在那些故事里，狼总是被当作一个负面角色来描写。它们长着一张贪婪、愚蠢的嘴脸，最后作为坏蛋总是被好人制服或击败。而伦敦所描绘的狼（或者说狗）的形象却与之大相径庭。它们浑身充满着神秘、野性、勇气与智慧，或出没于原始丛林之中，或徘徊在北极广袤的茫茫雪野之上。狼的形象贯穿于杰克·伦敦所有的北极故事之中，同时也隐喻在他其他的小说故事中。

二、原始意念的象征意义

关于杰克·伦敦的原始意念，艾尔·莱柏曾作过这样的评论：“伦敦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地位源于他的原始意念，即一种赋予了他的创作蓬勃生命力的神秘的诗一般的力量。”（Earle Labor，1974）

（一）神秘与蛮荒

杰克·伦敦所运用的原始的动物意象都被赋予了颇为浓重的象征意义。首先，体现在它们神秘与蛮荒的象征意义上。在伦敦的狗故事中，谈起这一层意义我们通常把它与狗、狼的形象联系起来。这一点在《野性的呼唤》和《白牙》两个故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狼，作为一种野生动物无论在动物寓言抑或是一些乡野传说中，它们的神秘与野性总是扑面而来。尤其是它们在黑暗中发着恐怖的绿光、像两盏灯笼一样游移的眼睛。在前面我们已经提过，狗和狼同属犬科动物，且据考证狗与狼有着很深的亲属关系，所以不难断定，在狗的血管里同样流淌着骚动的野性的血液。在《野性的呼唤》中，巴克不时地听到来自狼的呼唤，在故事接近末尾也即高潮之时，巴克终于加入狼群，完成了它从狗到狼的蜕变，即从文明到蛮荒的蜕变。而另一个狗的角色—白牙，它骚动不安的野性与未开化的野蛮在小说《白牙》中却从故事一开始就直扑读者而来—“当暮霭渐沉之时，白色的雪地里晃动着来自丛林深处黑色的身影。它和它的伙伴一起，追随在狗群和人群后面，不断的低嚎着”（Jack London，1903：112）。

（二）暴力与美

杰克·伦敦是一位暴力艺术家。他执迷于暴力的描写，暴力在他的作品中几乎随处可见。他迫使人们直面暴力，因为在他的眼中即使是在文明的社会中，生活也是一个残酷的過程。对于他的这一观点，大部分读者都不愿苟同。然而伦敦却用他的动物故事认同了玛丽·艾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动物勇猛的攻击是一种原始的美。”杰克·伦敦呈现给读者的发生在动物群中的暴力被普遍认为是一条“利牙与硬颚”的法则。而当时在他奉献给他时代的文学作品中，爆发在人与动物之间的血腥则被认为是有关“棍棒与獠牙”的法则。这两者同时具有了一种美—原始并且壮观。

斯托德·马丁在《勇猛者》（The Tough Guys）中曾经对杰克·伦敦有过这样的评论：“杰克·伦敦利用了最低级的动物来象征人类潜意识中兽性的冲动。”（Stoddard Martin，1983）在《野性的呼唤》和《白牙》里，无论是巴克为了争得对群狗的统领权而与斯匹兹之间的生死较量，还是白牙为了赢得“搏击之狼”的称号与它的竞争者们进行的激烈搏斗，抑或是狗群中爆发的其他厮杀，展现在读者面前的都是赤裸裸的鲜血四溅的宏大场景。然而，这些场景就像一场场壮观的古代战役，有着致命的美丽与壮烈的英雄色彩，却丝毫没有悲剧的因素。同样的，在动物与人的冲突中所表现的暴力形式也一样出彩。动物的利牙对抗着人类的棍棒、牢笼与鞭子，有时候它们甚至会杀了禁锢和俘虐它们的人类。对于这一点，《巴塔德》中的巴塔德把它展现得淋漓尽致。巴塔德和它野蛮的主人赖克利尔之间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直到巴塔德最后把他送入了地狱。巴塔德杀死了它的主人，却是以它的生命为代价的。但是那个杀戮的场景却非常精彩，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巴塔德死了，却没有一丝的悲剧色彩，而是满载着杰克·伦敦赋予它的英雄般的壮烈与美丽。

三、非人类角色的人性化

杰克·伦敦创造了如此多的精彩的和令人难忘的非人类角色，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但是真正让人对这些“哑巴”角色久存于心的原因却来自它们人性化的一面。原始的动物性与合理的人类情感在杰克·伦敦笔下的动物角色身上完美结合，使得这些角色跃然纸上，鲜活而动人心弦。

杰克·伦敦对动物的人性化的处理令人印象深刻。动物们能够体会到恐惧与痛苦，它们对自由有非常强烈的向往，同时它们也在不断寻求爱与同伴的关怀。杰克·伦敦所赋予在这些狗英雄身上的人类情感激起了人们对非人类角色的同情，使它们栩栩如生，让读者更真实地接近它们中的每一个。例如，当巴克看见它的同伴克利斯死后，“那个恐怖的场景会时常在巴克的梦中反复出现，不断地纠缠它”（Jack London，16）。他惧怕和憎恨狗群中的杀戮胜过人的棍棒。此刻巴克的内心世界可窥见一斑。另外，人类世界中最为普遍的对爱和友谊的追求也很好地体现在狗的精神世界中。还是以巴克为例，当约翰将它从死神手里拯救出来时，它激动得仿佛所有的快乐瞬间又重回到它的身边;又以巴塔德为例，虽然到死它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但对于它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听到过温言软语，从来没有被温柔的手爱抚过的动物，杀死它那恶毒主人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对要求获得爱与关怀的强烈诉求。

当然，虽然杰克·伦敦赋予了他的动物英雄们如此丰富的情感，但是他仍然把它们处理在一个非常合理的范围内。让读者能够接受它们，而不至于把它们理解为神化了的角色。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彻底的自然人类英雄是不可能存在的，而动物英雄更易被读者接受。人类英雄看似可以替代非人类的英雄角色，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因为超常的人类英雄角色更容易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且不易被多数人所接受。相反的，动物英雄角色则更易深入人心，因为相对人来说，动物适应恶劣环境的能力以及柔韧度都比人类要强得多。

杰克·伦敦用他的神来之笔给我们缔造了一个色彩纷呈的动物世界，吸引了众多生活在郁闷与狭窄的工业社会中的人群一同到他所创造的神秘的、原始的世界中探险。然而，为什么杰克·伦敦故事中的动物如此令人难以忘怀又如此真实，以至于人们对它们的敬意与喜爱油然而生呢？很明显，正是由于杰克·伦敦自己对动物的尊敬与强烈的同伴情结，使得这些非人类的英雄们流芳百世，同时也使得许多读者对他的动物故事百读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