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中的非遗研究
2021-01-16楚国帅
楚国帅
一、导语
《东京梦华录》是宋代孟元老描写其在北宋都城居住数十年间东京汴梁繁华生活风貌的著作,内容涉及宫廷与民间生活、都城原貌和交通街巷、衣食住行、娶妻育子、节令习俗等。《东京梦华录》所记载的诸多民间非物质文化经历朝历代人们的传承和创新延续至今,演化为现代意义上的非遗,引起群体情感上的共鸣,并在当今社会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宋代非遗”的传承发展离不开文化政策的宽松、坊市制度的打破、商品经济的发展、水路交通的便利以及市民阶层的壮大等,现代非遗的传承发展同样离不开其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以人为主体的活态传承、经济文化政策的支持和寓于日常生活的真实性。通过对《东京梦华录》中所记载的内容进行分析研究,从现代非遗视角出发,可以洞察“宋代非遗”如何活态传承文化基因,如何在综合开放的文化空间推动非遗等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以及丰富多样的文化形态如何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如何实现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如何彰显和合交融的文化特性。
二、文化基因活态传承
宋建立后采取了一系列繁荣经济的措施,提高了物质生活水平。相对开明的文化政策也推动了文化的发展,中国文化至宋代儒释道三教合流,维护了社会秩序的稳定。整体来看,蕴含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文化基因的各类文化形态在宋代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和稳定的经济条件下得以活态传承。同时,随着宋代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壮大而诞生的诸多新的取悦于民的世俗文化娱乐形式和服务于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在大浪淘沙般的历史洪流中延续至今。
文化基因是文化的基本单位,它通过模仿复制、记忆、变异、有选择性的传播等方式传承下来,主要体现在信仰、习惯、价值观、行为方式等方面。文化基因是人类文化系统的遗传密码,是使各个民族文化呈现出多样性、差异性的基本要素。非遗既蕴含着民族历史文化的活态基因,又直观地展现了民间智慧,体现了一个民族、一个群体的生产生活方式。在《东京梦华录》中,非遗形式多种多样。书中记录的民俗事象生动地展现了宋代生活在汴京的百姓生活样貌。受儒家文化影响,礼仪规则浸润在宋代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食味和羹,不敢草略。其卖药卖卦,皆具冠带。至于乞丐者,亦有规格。稍似懈怠,众所不容。其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不敢越外。”[1]87吃饭喝汤等不宜随意,卖药卖卦的也都穿着冠带,即便是乞丐也有规矩。各行各业也都有相应的着装要求,不能随便超越常规。这些伦理仪式和礼制规矩体现了儒家文化的渗透和延续。与此同时,佛教和道教文化也融入了皇太子纳妃、公主出降、娶妇育子、庆生上寿、修筑房宇等日常活动,三教之间的界限渐趋模糊。
如《东京梦华录》中的“七夕”。七夕节源于先人对牵牛、织女星的自然崇拜和牛郎织女的传说,约形成于汉代。到宋代,七夕文化达到高峰。《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有七夕节习俗若干:一是供奉磨喝乐,“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有一对直数千者”[1]151。二是种生,“以菉豆、小豆、小麦于磁器内以水浸之,生芽数寸,以红、蓝彩缕束之”[1]151。三是执荷叶,“旋折未开荷花,都人善假做双头莲,取玩一时,提携而归,路人往往嗟爱。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1]152。四是儿童换新衣,“儿童辈特地新妆,竞夸鲜丽”[1]151。五是结乞巧彩楼,“至初六日、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1]151,并开展系列乞巧活动,如“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1]151。六是妇女穿针与蜘蛛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盒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1]151。七夕时,宋人白天夜晚均有活动,且所用物品很多,如磨喝乐。磨喝乐即佛教文化中的“摩睺罗”,是婴孩造型的小雕像。民间多用泥巴或木头制成,皇室贵族多用金银、象牙等名贵材料制作。七夕节是制作、买卖磨喝乐的高峰,磨喝乐风俗作为群体性社会观念和心理的产物也适应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成为大众文化市场中的文化艺术品,寄托着百姓对吉祥、多福等美好愿望的追求。宋代是“摩睺罗”文化的鼎盛时期,元代“摩睺罗”仍作为一种主流文化存在于市井生活中,直到明清时期“摩睺罗”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摩睺罗”所代表的文化符号并未消失,至今仍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风俗的演化过程中,兼具偶像崇拜和娱乐游戏功能的陶模玩具开始发展传播,节令性游戏和仪式逐渐向日常性游戏和娱乐转变,文化基因在传承、传播、增值的过程中得以延续。如今我们所看到的非遗泥塑(如天津泥人张、浚县泥咕咕、惠民泥塑、北京兔儿爷等)均如同宋元时期七夕节时的磨喝乐一样,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和祝愿。
如今,我国七夕节和牛郎织女传说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包括乞巧节(甘肃西和县)、石塘七夕习俗(浙江温岭市)、天河乞巧习俗(广州市天河区)、郧西七夕(湖北郧西县)以及与之有关的牛郎织女传说(山西和顺县、山东沂源县、陕西西安市长安区)。目前,七夕节活动主要包括瓜棚下听“天语”、丢巧针、七姊妹结盟、接露水种生、祭七夫人等,相关的制品有牛郎织女画、七夫人像、七夕绘画、乞巧楼、乞巧针、乞巧果、七巧板等。作为传承下来的民俗节日和民间文学,七夕节和牛郎织女传说在世代相传的过程中获得了新的文化含义,不同群体和地区的丰富多样的七夕节活动展现了中华儿女的信仰、追求及审美取向,增强了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凝聚力。
三、文化空间综合开放
北宋之前,城市一般以坊市分区。自北宋开始,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人口不断增多,“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1]88,坊市界限被打破,营业时间趋于灵活。经济的繁盛促进了商品的交换和文化的发展,文化空间由此变得更加丰富多样。开封在宋代是全国综合性文化中心,也是亚洲各国文化交流中心。“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萧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1]19北宋汴京城内综合、开放、包容的文化空间极富创造性,为文化的创新、发展和延续提供了内生动力。
汴京的河道为城市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基于河道发展的水路交通保障了农业生产和商业流通以及文化交流。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在打造宽松自由的文化空间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东京梦华录》卷之一“河道”篇详细介绍了穿城的四条河道。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条人工运河与护城河相通,尤其是汴河连接黄河,“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焉”[1]26。汴京城内,东西南北四面城墙各有三座门,便于通向外城。外城的南城墙有三座门,东西北城墙各有四座门,蔡河两岸各有门通人行道。京城内的御街是皇帝出行必经通道,不准行人车马来往,两侧御廊摆放红漆杈子,行人在红杈子外经过,杈子里有砖石砌镶的两条御沟流水,“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1]37。此外,城内朱雀门外街巷从西门往东到观桥、宣泰桥大约五里也是绿柳成荫,迎祥池附近也有桥台亭榭、杨柳莲荷。城市功能扩大后,市民便产生了雅居休闲的需求。城外是探春赏花、郊游休闲的好去处,城南有玉津园、学方池亭榭、玉仙观、转龙湾,城西有一丈佛园子、王太尉园等,城东宋门外有快活林等八处景观,曹门和宋门之间还有东御苑、乾明崇夏尼寺,城北有李驸马园,大小园子五十余处。“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1]118汴京城内外,景观繁多,春暖花开时节,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在大自然中结伴而行,放声歌唱,仕女荡秋千,男儿玩蹴鞠,插戴花朵,饮酒吟唱。宋人在闲情逸致中用审美的眼光对待日常生活,并逐步形成自由宽松的社会氛围,甚至皇家园林也陆续开放成为市民社会活动的空间。
北宋良好的社会风俗和相对自由的文化空间与开明的政治密不可分。从空间看,坊市界限消失,商铺遍布都城,“御街一直南去,过州桥,两边皆居民”[1]38,“向西去皆妓女馆舍,都人谓之‘院街’。御廊西即鹿家包子,余皆羹店、分茶、酒店、香药铺、居民”[1]38。从时间看,“市”的“禁令”解除,早市、夜市交替,“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至三更”[1]43,“又东十字大街,日从行裹角,茶坊每五更点灯……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1]46。诸如此类自由的空间,在《东京梦华录》中比比皆是,更有一些外族商客前来交往,十分热闹,“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处,通晓不绝”[1]63。地理位置的优越和坊市界限的打破为文化、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宽松的环境。宋代教坊乐人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度,可以定期参加市井演出,曲艺、杂技、游艺等艺术形态层出不穷。在此基础上,汴京出现了更多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彩棚露台等供娱乐的消费场所。宋代官办的教坊也趋于民俗化,民间自发组织的文化艺术活动借助“勾栏”“瓦肆”传播。此类文化空间不仅是承载文化表现形式的空间场所,更是社区或群体文化活动的社会实践及价值呈现场所。
如今,作为非遗的一种类型,文化空间被视为非遗丰富的聚集区。从传统的文化空间角度看,文化空间是文化的自然或物理空间,是文化所在的“场”;此“场”是人的参与与建造的过程;在此“场”内能够观察或研究人的文化行为、观念等。因此,文化空间所承载的不仅是连续的文化活动,还包含文化的内质及人的创造。虽然宋代勾栏瓦舍、酒楼茶肆等具体的文化空间在当今社会不复存在,但它们的变体在当下更为丰富,小而言之有庙会、集市、传习场所等,更为广泛意义上是与非遗相关的生产和传承场所,如文化生态保护区、古村落、民族聚居区、历史文化街区等。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借助于互联网和数字化技术,非遗的文化空间外延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文化空间,延伸至多个维度,这对于非遗的传承发展既是机遇又是挑战。不可忽视的是,无论文化空间如何拓展,它都应以人的文化活动为主体,以文化的活态传承为形式,以特色化的文化表现形式为特质,以文化生态良性发展为保障,以尊重文化差异化为准线,具有综合、包容、开放的特征。
四、文化形态丰富多样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第二条的表述,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以下方面:(a)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b)表演艺术;(c)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d)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e)传统手工艺。[2]《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二条把非物质文化遗产定义为: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并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以及与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相关的实物和场所。包括:(一)传统口头文学以及作为其载体的语言;(二)传统美术、书法、音乐、舞蹈、戏剧、曲艺和杂技;(三)传统技艺、医药和历法;(四)传统礼仪、节庆等民俗;(五)传统体育和游艺;(六)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前,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国内将非遗分为十大类,分别是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戏剧、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传统医药、民俗。从现代非遗概念和研究分类的视角看,“宋代非遗”种类繁多、形态丰富,蕴含着民族特性和地域特性。
《东京梦华录》中的非遗通过描写宋代人们日常生活表现出来。在当时宜居的“城市”中,商铺酒店林立,夜生活通宵不绝,勾栏瓦舍热闹非凡,应季果蔬与南北美食色味俱佳,市人穿着和门店装饰各有规矩,诸色杂卖应有尽有,从饮食起居到岁时节令都展现出当时北宋京都汴梁的民俗风情和人们对文化精神的需求。如在传统戏剧方面,《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杓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救母》杂剧,道至十五日止,观者增倍。”[1]154演述目连故事的戏曲由来已久,因主要讲述目连救母的故事而得名。目连救母的故事最早载于佛家经典,北宋时期出现的《目连救母》杂剧已是比较长的连台本戏,可以连续演出七天。明清时期又出现了与之相关的宫廷戏和地方戏,总称为“目连戏”。千余年来,目连戏存在于民俗活动中,经无数艺人的锤炼,以其独特的戏剧形式、表演方式、音乐素材和演出排场盛演不衰,并流布于安徽、江苏、浙江、湖南、江西等地,被誉为“中国戏剧的活化石”。2006年,目连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东京梦华录》卷之七“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生动记述了杂剧的表演过程。[1]132-135《东京梦华录》卷之五“京瓦伎艺”中记载了自宋徽宗崇宁、大观以来,在京城各瓦肆里的主要伎艺表演种类,如傀儡(杖头傀儡、悬丝傀儡、药发傀儡)、讲史、小说、散乐、相扑、杂技、影戏、诸宫调、商谜、合生、杂班、叫果子等。[1]89-90傀儡即现在的木偶戏。杖头傀儡是用竖杆支起小舞台人在里面用手操纵傀儡表演,即现在的杖头木偶戏;悬丝傀儡是人在幕后用提线操纵傀儡表演,即现在的提线木偶;药发傀儡是用火药引发的傀儡表演,将烟花与木偶相结合,多在庙会、祭祀、民间节日等活动中表演;除此之外还有水傀儡和肉傀儡等。木偶戏兴于汉代,完善于唐代,至宋代达到高峰,明清时期向华侨聚居地流播,并在不同地区逐渐形成各具特色、样式丰富的木偶戏,成为增进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桥梁,至今仍是诸多地区民俗生活和文化表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木偶戏也于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影戏是通过灯光照物显影而进行的戏曲表演,用手显影发展成为手影戏,用剪纸或皮革制作的人物显影发展成为皮影戏,最初以素纸雕刻制作,后来用彩色装皮。皮影戏在宋代已经成熟,历经金元明的发展,至清代呈现出繁荣的局面,并流布于全国多个地区,形成了诸多流派的皮影戏,如唐山皮影戏、冀南皮影戏、海宁皮影戏、华阴老腔皮影戏、北京皮影戏、泰山皮影戏、桐柏皮影戏等。2006年,皮影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2011年,中国皮影戏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此外,“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趯弄、跳索、相扑……道术之类,色色有之,至暮呈拽不尽”[1]148。可见当时伎艺繁多,几乎包括了现代意义上的非遗中的戏剧类、说唱类、曲艺类、游艺与杂技等多种表现形式。
在宋代日常生活中,传统技艺、传统美术、传统医药等遍布开封。《东京梦华录》卷之四中,公主出嫁时乘坐镶金裹铜的檐子,“覆以剪棕,朱红梁漆脊,上列渗金铜铸云凤花朵……四维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匡箱之外,两壁出栏槛,皆缕金花,装雕木人物神仙”[1]75。在宣德楼前的省府宫宇周边有金银铺、漆器铺、珠子铺、药铺、果子行,也有卖纸画花果的店铺,还有酒店、包子铺、香铺、肉饼店、分茶店等,这些店铺涵盖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与当地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夜市中,多以食为主,荤素均有,冬夏各异。据统计,书中涉及美食300多个品种。对酒楼和饮食果子的描写展现了市民的物质生活日益丰富。卷之三中描绘了当时马行街往北许多医铺,有正骨、口齿咽喉、小儿科、妇产科等。皇宫大内西走的街巷,药店、馒头店、金银店、酒楼较多。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让百姓在此进行商品交易。相国寺集市营业时间长,商品种类多,有玩具、杂物、日用品、绣作、土特产等。由此可见,传统技艺和艺术的传承发展离不开有序流通的市场和繁荣的商业体系。
《东京梦华录》中较为突出的另一方面是对民俗生活相对细致的记录。卷之五以时间为序,对北宋皇室和民众庆祝岁时、节庆和祭祀、游玩活动的仪式及场景作了描绘。北宋汴京娶妇要经过起草帖子、起细帖子、许口酒、相媳妇、下定礼、催妆、铺房、起檐子、拦门、撒谷豆、坐虚帐、坐富贵、走送、高坐、利市缴门红、牵巾、撒帐、合髻、交杯酒、新妇拜堂、赏贺、拜门、暖女、洗头、满月等程序,除满月举行庆贺外,前述流程经七日方可完成。[1]94-95其中的惯例和禁忌主要是为了保护新人免遭伤害,祈求新人婚后吉祥、多子多福。具有仪式感的象征符号也寄托了众人的祝愿。“一种礼仪出现在什么场合,对于说明这种礼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3]126《东京梦华录》中描写的结婚仪式在当今仍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婚事之喜在婚俗的呈现中向公众宣布,使婚事具有更强的文化功能。目前,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民俗类婚礼(婚俗)共22项,民间文学类婚宴传说1项,涵盖汉族不同地区和多个少数民族地区不同的婚礼习俗。关于育子,书中记载育子时在盆中放粟秆和馒头并盖以锦绣巾帕曰“分痛”,扎制眠羊、卧鹿等取其眠卧之意,备以小孩衣物包被等曰“催生”[1]99;分娩后还有一腊、洗儿会、围盆、搅盆、添盆、移窠、百晬、周晬、试晬等仪式[1]99,都是通过仪式将美好寓意符号化。
关于重大节日,书中也有详细记载。正月初一开封府放关扑三日,百姓也都换新衣举杯互贺,朝廷内举行大朝会。立春之时“鞭春”,元宵扎灯赏灯,设台歌舞百戏,灯会结束后都城人出城探春,清明节祭拜扫墓。四月八日浴佛斋会,端午插艾草扎成的小人,用粽子、五色水团和茶酒供奉神灵。六月六日敬崔府君,二十四日神保观神生日。七夕搭乞巧楼供磨喝乐等,女孩们穿针乞巧。七月十五日中元节祭祀祖先和战亡士兵。立秋之日剪楸叶佩戴。八月秋社立社祭祀,以酬土神。中秋赏月饮酒,重阳赏菊登高,做“狮蛮”办斋会。十月三日(今初五日)出城祭坟、办暖炉会,十二日为皇上祝寿。立冬储藏食物。冬至添新衣、办饮食、祭祀祖先,如过年般热闹。腊八喝腊八粥。腊月二十四交年(现小年),贴灶王爷画像,将酒糟涂抹在灶门上,夜里床底点一盏灯。进入腊月后,穷苦人要“打夜胡”以驱鬼除邪。除夕之日,皇宫中举行傩戏驱邪仪式,一般士大夫和普通百姓人家“守岁”。北宋开封府民俗活动的影响延续至今。《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的二十多个民俗节日中,春节、元宵节、清明、端午节、七夕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农历二十四节气、灯会、庙会、祭祖习俗等节日和习俗都被列入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端午节、二十四节气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节日是人们在适应生产生活实践的需求中创造出来的民俗文化,是一个民族或地区历史文化长期积淀的产物,也是社会文明的表征。
五、文化的和合交融特性
千百年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未中断,得益于“和合”思想。“和合”是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基本精神,“中国人常抱着一个天人合一的大理想,觉得外面一切异样的、新鲜的所见所值,都可融会协调,和凝为一,这是中国文化精神最主要的一个特性”[4]162。非遗也因其强大的和合交融的精神深度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稳固家庭关系,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从宫廷到民间,从日常生活到红白喜事,从节庆民俗到重大节日的各项礼仪、各类器具,宋人都有一定礼数。“宋代非遗”在民众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了复杂的文化空间,并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保存下来,呈现出勃勃生机,成为现今非遗的渊薮。
北宋开封坊市界限的打破为各类社会组织或个体的交流互动以及文化的交融提供了便利,城市工商业的发展以及从业人员的增多使得社会分工更加细致。《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的宋代开封行业组织多达二十多类,且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范,其社会功能也有所区别,初步具备行会特征的社会组织维系了文化交流与融合的稳定性。宋代发达的水路、陆路交通为商贩营运、学子参考、艺人交流、官员调动、郊游赏玩等提供了便利,商业与文化人口的流动推动了汴梁的文化发展与经济繁盛。从《东京梦华录》中的描述来看,汴京城内教育、商业、宗庙、医药等场所相交相融。相国寺作为城内著名的佛教寺院,每月开放五次供百姓进行商品交易,且有寺院师姑卖绣作、领抹等,甚至有被罢免的官员贩卖土特产和香药之类,商业之风繁盛。朱雀门外街巷既有太学也有民居,间或有妓馆和集市,还有庙堂、园林,这些都为北宋开封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活力。
北宋时期对外文化交流的扩大也影响了“宋代非遗”。虽然这一时期文化交流以对外传播为主,但也吸收了外来文化,丰富了本土民族文化。《东京梦华录》卷之六“元旦朝会”中记载,各国的使臣着盛装、执礼品向宋朝进贡,如于阗国大使带着礼品毡兜和铜铎。[1]102-103文化交流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传统手工技艺、民俗等的发展。在生活习俗方面,各地文化向中原地区的输入也影响了宋代的饮食起居。以饮食为例,全国各地饮食文化在开封交融,形成了融官、商、寺、民菜肴于一体的菜系。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的景象说明北宋开封饮食集各地饮食文化之大成。从《东京梦华录》的记载可以发现,当时油炸、水煮、炊蒸、烧烙等多种烹饪方法并行,熟食冷食各有千秋,并有装盒、引盘一类。宫廷宴会中排场较大,卷之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中记载:“每分列环饼、油饼、枣塔为看盘,次列果子。惟大辽加之猪羊鸡鹅兔连骨熟肉为看盘,皆以小绳束之。又生葱韭蒜醋各一堞,三五人共列浆水一桶,立杓数枚。”[1]163皇上祝寿时宴会上,只有大辽的使节面前多加了特殊的看盘及佐料,并多人用一桶,如同当今火锅一般,可以见得在当时的文化交流过程中,宋朝充分尊重各地不同的饮食文化,多种餐食并重,体现了文化的和谐交融。民间在十月一日的暖炉会与之有相似之处,形同小型烤肉宴,一家人围坐暖炉前饮酒吃肉,其乐融融。
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多种文化形态和文化空间共同存在,并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互相渗透,融合为新的文化形态,丰富了我国非遗的种类和样式。这些“宋代非遗”以特殊方式逐渐进入现代社会,延续了宋代及其以后多个朝代和时期的精神文化成果,保持了文化的多样性,并成为当代社会宝贵的文化资源。
六、结语
宋代,尤其是北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开明的文化政策和发达的商业经济提高了百姓的物质生活水平,丰富了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一时期所出现和传承的现代意义上的非遗因延续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而活力四射,并折射出民众日常生活的丰富多彩。文化形态的共存彰显了宋代开放包容、和合多元的文化特性,凸显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坚韧绵久。总而言之,“宋代非遗”以其传承性、在场性、活态性、真实性、整体性活跃在百姓生活中,并与民众的生产生活、喜怒哀乐、价值信仰密切关联,彰显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传承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推动了非遗的活态传承和文化生态的良性、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