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意美学中“空境”思想的价值与应用——以水墨动画的应用为例

郑芳芳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福建 福州 350202)

禅为摄念、静虑之意，通常也理解为冥想之意。提到禅，人们不免会想到坐禅，亦会想到顿悟。禅文化在我国起源较早，基本上随着东汉年间佛教的进入便传入到我国。真正意义上让禅文化发扬光大的是在唐贞观年间的六祖慧能大师，自此之后，禅文化便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扬光大并流传了下来。禅意美学是禅宗文化非常重要的一个分支，自“拈花一笑”典故之后，禅宗文化便渐渐有了审美化的倾向，后经与诗词等文化的融合，其自身本就蕴含着的诗意与审美特质便渐渐发展成了一种全新的审美文化。这种审美文化饱含着对于生命的思考与关注，更有着非常强烈的拯救文明的无尚智慧。从禅宗文化在我国生根发芽的那一刻开始，便与我国的传统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而至禅意美学作为禅宗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而形成，其更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方式影响着我国传统艺术领域。禅宗美学的诞生并不是因为水墨艺术，却在水墨艺术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也对水墨艺术的影响最大。在水墨艺术中禅宗的顿悟、意境、空灵等思想已经深入到了这门艺术的骨髓之中，即便是在当代的水墨动画之中，禅宗的审美思想也体现得极为明显[1]。当代水墨动画是我国传统水墨艺术的重要发展与延续，很大程度上肩负着传承我国传统水墨艺术的重任。在经历短暂的辉煌之后，我国水墨动画陷入一个比较尴尬的发展境地。为了突破这一尴尬境地，在技术方面，水墨动画要积极借用数字技术，抓住水墨动画的复兴机遇，大力发展三维水墨动画。在思想方面，则要积极挖掘禅意美学的“空境”美学思想价值，从水墨动画的艺术思想深处找寻突破的灵感，在传承中谋发展，在发展中顾发扬。

一、禅意美学的特征

1.以意境为美

禅宗文化之所以能够对我国传统艺术领域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其根本原因便是与传统艺术审美思想有高度的共鸣，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以意境为美的思想。从禅宗文化角度而言，意境是指存在于人的主体与客体感官之外的境界，如人境、心境、意境等，较比于眼、耳、鼻、舌等主体感官以及色、味、声、香等客观感知而言，意境更注重于人的“心”的感受，是更加主观的一种感受。通常意义而言，人境、心境更多地被用在佛学文化之中，传统美学领域并没有太多触及，而意境则被传统艺术领域所接纳，并将其奉为审美思想的最高境界之一。

意境强调了人的精神的主导性，虽然由客观感知来表达，但却并不强调尽言描绘，而是讲求点到即止，给人的精神以无限驰骋的空间，让人的精神可以在这一片精神领域之中获得自由，获得感悟，获得超脱[2]。基于禅宗文化的意境思想较比于传统艺术领域的意境思想而言，更强调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推崇“天人合一”以及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哲学境地。

2.以空境为美

“空”是我国禅宗文化极为重要的思想之一，同时也是我国水墨文化极为讲求的一种美的表达方式。禅意美学所讲求的空指的是可以包容一切的虚空，而并非空无一物之空，所谓“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即是如此。空相对于色而言，色为存在于客观世界的一切感知结果，在禅意美学思想看来，色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而只有真实存在于心中的“空灵”之界才是真实的，才是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而存在的。

空是心的一种状态，也是心的一种境界，是一种以极为包容的态度来面对世间万物的境界。在禅意美学之中，空境是一种近乎于极致的美，是可以凌驾于任何美之上的，直接触动人心底的美，如“竹影扫街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所描绘的那样，一切都仿佛没有存在，但是一切却已深深地印在心中[3]。

3.以顿悟为美

所谓顿悟即指人的心的境界的提升，通常具有刹那性和整体性。悟可以理解为对于心之本真的回归，也可以理解为对于事物本质的参透以及认知水平的提升。在禅宗美学看来，顿悟是一种美，是一种可以看到事物本质、人生意义、思想真谛的超脱之美。悟是意境的前提，只有达到悟的状态，才可以领会到言语、图画等之外的东西，才能够进入到意境之中。悟并不能够用确切的逻辑来进行理解和分析，也不能用既往的经验来推敲，更多的在于审美主体精神境界的延伸与把握。正是由于这一层意味，传统艺术领域才将顿悟思想纳入到了审美思想体系之中，成为美学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4]。

二、水墨动画设计中禅意美学“空境”思想的价值

1.文化价值

水墨动画是我国传统水墨艺术的延续，本就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如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所言，电影等一系列新兴的媒介技术必将促进视觉文化取代印刷文化的进程，从而让视觉文化成为这个时代最为主要的文化传承和传播方式。如其所言，电影包括动画电影在内，已经成为不同国家和民族展示自身文化的很重要的手段，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人们了解其他国家、地区、民族文化的方式之一便是通过影视、动画作品。水墨艺术是受禅意美学空境思想影响甚深的一门传统艺术，其构图、着笔等都深刻地体现着空与境的思想内涵。单就禅意美学的空境思想而言，其本身便具备着很高的，值得传承并发扬的文化价值，而其与水墨艺术的结合更是展现出了独树一帜的传统美学文化。水墨动画秉承了传统水墨艺术的绘画风格，格外重视“象外之象”以及“虚空之境”的艺术表达，在表现手法方面也更加注重写意而非写实，这让中国水墨动画与西方动画有截然的不同，也让中国水墨动画的文化价值得以凸显。

2.审美价值

蕴含于水墨动画之中禅意美学空境思想的审美价值莫过于写意手法和意境审美特征。重意是我国传统书画艺术的主要审美特点之一，注重意境的塑造与表达更是我国诗书画艺术的最高艺术境界追求。水墨动画继承了传统水墨艺术重意不重形的表现手法，在似与不似之间完成艺术思想的表达。很多画面都具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表达特点，给人以一种生生不绝的奇妙感觉。水墨动画之中的空承继了禅宗“空无”思想的内涵，有着空纳万物的博大之感，又有着空生万物的生机之意。境作为本心与物象的融合之地，与空结合，便有了言物而写心，心物合一审美体验，给人以虚实相生，无中生有的视觉感受[5]。

三、水墨动画设计中“空境”思想的表达

1.语意

语意是我国水墨动画中表达禅意美学“空境”思想的主要方式之一，通常会以隐喻的方式来呈现。如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由盛特伟、钱家骏执导的水墨动画《牧笛》中便以隐喻的方式含蓄地表达了禅宗的顿悟思想。这部水墨动画影片在选角上便体现了很浓郁的禅宗思想，其中牛这一角色，便与大乘佛教的《十牛图》相吻合，而故事的情节也充分体现了《十牛图》的唯心思想，即从寻牛到人牛俱忘的顿悟过程。影片从最开始便用悠扬的笛声奠定了空无的意境，让观看者的心迅速安静下来，同时也迅速领悟到充满禅意的语意[6]。再之后的庄周化蝶的情节将观众带入到一个虚幻的情境之中，仿佛跟随着牧童进入他的梦境一般。观众随着牧童寻牛的过程逐步会发现，牧童实则在寻找的是自己的本心，而非现实意义上的牛。其实截至到这里，观众已经被隐喻的禅宗语意所感染，深陷空境之中而不自知。

2.场景

场景是表达思想的另一个重要的手段。同样以《牧笛》这部水墨动画为例，从开篇便以空灵与唯美的场景为观众奠定了一个空境的第一印象，简单的水墨笔触勾勒出的山与水似有若无，然而这些淡到不细看都不易察觉的背景画面却如真实存在一般的一刹那便进入到人的心中，让人在观看时仿佛一下子被电影拉进了场景画面之中一般。整个动画共有八处场景，每一处场景都将空境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音乐的映衬作用，更是让整部动画有了诗、乐、画三境合一的艺术境界。正是由于每一个场景的“空”，观众的心才能够进入到导演早就为观众塑造好的“境”之中，如果每一个场景的画面太过饱满、纷繁的话，观众的注意力一定会被画面所吸引，而忘了其品味画面之中的禅意思想，更不会让自己的心走进画面之中。

3.色彩

水墨动画在色彩的运用方面讲求化繁为简，这本就与禅意美学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水墨动画继承了水墨艺术的特质，在色彩方面坚持以墨代色，以墨色之浓淡来表现颜色的不同。单一的画色本就容易给观看者产生“空”的感觉，让人触目所及之处尽为简约，细细观之却又发现简约之下蕴含纷繁，恰如禅意思想之中“空”的思想一样。在表现画面之时，虽然单一墨色不能很清晰地将丰富的内容表达出来，但墨色变换所表现出来的感觉却让画面极具层次感，反而是画面具有了空间的深度，不自觉地让观众被蕴含其中的虚空之境所吸引，而忘了表达不甚清晰详尽的事物，反而觉得这种写意式的表达恰如其分。

四、水墨动画设计中“空境”思想的应用

1.形随心动—意象之空

禅意美学的空境思想重意优于重形，强调形为心之所动。为了突出心的律动，要在画面之上突出空境之感，给观众以境界之美和空灵之美，让观众可以在简单的意象之中感受到画面之外的语意，从而被带入到预设的情境之中。

在画面表达方面要突出墨色变换的灵动，以意象性的表达来凸显画面的形态美，让观众逐步可以超脱眼前所看到的形象，而感受到由于意象的观看而产生的心的触动。写意式的表达并不意味着不重形，而是要强调每一处着笔都要有意，整体的构图要有境。观众虽然看到的是简单的意象，产生的是空的感觉，然而却也因为空而激起内心无限的情感和触动，以心中之空渐而产生物我俱忘之空。

以尚扬的系列作品为例，其在运用当代数字技术与传统绘画相结合时十分注重禅宗思想的运用，意在用禅宗形随心动的思想来赋予数字技术支持下的水墨艺术以新的灵魂。其山水画深刻地体现着意象的空无之感，在绝对的静和绝对的无的衬托之下，有形的山水渐渐地归于无形，只留下一份怡然的心情和飘然的心态。

2.虚实相生—空纳万境

虚实相生是水墨艺术的主要特点之一，也是其被视为无尽之美的所在。白与黑简单的色彩对比却让水墨艺术有了很强烈的空间之感，也为空境的构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水墨动画继承了水墨艺术虚实相生的特点，不论是在传统水墨动画时代还是在现代的数字水墨动画时代，画面的色彩对比依然以黑白对比为主。这样的留白处理让动画画面有很强烈的哲思含义，让人不禁会在虚与实之间进行短暂的思考与品悟。若无虚的映衬，实的存在又将具有何等的意义，而无实的映衬，虚也将归为虚无。然而在水墨艺术中，虚所代表的空并非空无一物的虚无之空，而是可以生万物和纳万物的空境之空，是与实相生相伴的境界之空。

在表现虚实相生方面，水墨动画可以利用影像的“空境”手法来突出画面虚实相生的空间关系，既在画面本身方面加以表现，同时也要在影像节奏方面给予体现，让观众在观看时可以产生很强烈的虚实对比感觉，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产生虚空的感觉，从而可以在画面流转之间逐渐积累内心情感，顿悟空纳万境的奇妙美感。

3.化物为意—简约之空

写意精神强调一种化繁为简的表达方式。与西方动画不同的是，水墨动画更注重表达一种含蓄而内敛的朦胧美，而非以写实为特点的直白而详尽的美。要想做到写意，则在画面的处理方面就要做到化物为意，不要刻意追求对于物的形态等的表达，而要注重对于意的书写。以恰到好处的“空”来替代“有”，给观众的心以适当的着陆点和切入点，这样观众在观看画面时更加容易被带入到画面之中。而如果画面过于紧凑和繁复的话，观众的注意力是相对紧张也相对分散的，在一闪而过的画面之中，观众根本无暇顾及画面的意境之美，而只会被眼前的物与形占据了心思。

简约之空并不是为了节约画面，而是为了接纳观众的心，给观众的心与画面的境以结合的时间与空间。化物为意的表现手法更像是与观众进行心与心的交流，而不是单方面向观众进行讲述。简约之空带来的是更为真挚的精神体验，是对于水墨动画作品的更为深刻的理解与触动。

五、结语

禅意美学思想是我国传统艺术文化中的精髓之一，其中的“空境”思想更是深深地影响着我国传统水墨艺术。作为传统水墨艺术的延续与发展，水墨动画应当积极做到对于“空境”思想的继承与发扬，并将其作为其未来发展的核心思想，借助于数字技术，更好地将“空境”思想的丰富内涵表达出来，做到“形随心动”，赋予画面以意境之空，做到“化物为意”，给观众以简约之空，同时又产生意犹未尽的奇妙观感，做到“虚实相生”，让传统水墨艺术在水墨动画之中得到更好的继承与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