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外交思想的软实力因素研究
2021-01-16余伟斌
余伟斌,刘 雯
(1.武汉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2.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冷战后,经济全球化和社会信息化加速前进,国家之间的相互依存度不断增强,促使国际政治发生深刻的变化。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约瑟夫·奈教授敏锐地觉察到国际政治权力的性质正发生变迁,于20世纪90年代初提出“软实力”概念,并在随后的十余年间不断完善使之成为一种国际关系理论。奈教授认为,软实力指依靠吸引力,而非通过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来达到目标的能力,源于一国的文化、政治理念和外交政策。[1]该理论在进入21世纪之后备受关注,逐渐成为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视角之一。“软实力”虽然是一个外来的概念,但中国共产党的治国理政历来不乏“软实力”要素。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开拓者,邓小平在准确研判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主题的基础上,提出了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其外交思想蕴含着丰富的软实力因子,在实践中为中国树立了良好的国际形象,提升了中国的国际地位。当前世界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历史时期,从软实力的视野研究邓小平外交思想,不但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而且对中国的外交实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坚持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国际形势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化,一方面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导致原本缓和的国际关系再度趋于紧张。与此同时,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和平思潮泛起,维护世界和平的力量在增长。多年来的冷战与对峙令世界人民感到不安和厌烦,他们纷纷反对军备竞赛,主张裁军、谈判以缓和紧张的国际局势。另一方面,第三次科技革命在七八十年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促使国际关系重点转向以经济和科技为核心的综合国力竞争。和平与发展逐渐成为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愿望和迫切要求。在此背景下,邓小平宣布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并采取旨在为国内经济建设创造良好外部环境的独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这一政策摆脱了狭隘的国家利益观,将中国自身的利益诉求与世界的根本利益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强调维护和平是核心所在。[2](p1149)邓小平认为实现世界和平的目标必须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原因在于霸权主义是世界战争的根源[3](p104),“不反对霸权主义,和平就靠不住,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争夺使世界不得安宁”[2](p973)。事实上,早在1975年会见外宾时邓小平就已强调中国的外交立场,即“我们自己不称霸,也反对别人称霸,不管是世界范围的,还是地区性的霸权主义。”[4](p62-63)1979年12月苏军入侵阿富汗后,邓小平把反对霸权主义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在1980年1月16日召开的中央干部会议上将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作为中国在80年代需要做的三件大事之一,强调“反对霸权主义这个任务,每天都摆在我们的议事日程上。”[5](p239-240)此后,邓小平在与来访的外国政要交流时一再重申,中国对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也不管霸权主义来自哪一方面,都是采取反对立场的。”[2](p829)邓小平的这些重要论述向全世界表明,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是1980年代中国外交的一面旗帜。
对于如何有效地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邓小平有着一套清晰而完整的战略思维、策略和方针。首先,邓小平认为应从全球战略的维度考量超级大国霸权主义的危害。他将1978年越南在苏联的支持下入侵柬埔寨和1979年苏军入侵阿富汗等行动视为苏联谋求全球霸权而采取的重要步骤,而非区域性问题。1980年10月17日,邓小平在会见来访的法国总统时指出,阿富汗事件出来后,中方出于全球战略的考虑中止与苏联的谈判,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苏联进行谈判在政治上是不允许的。”[4](p682)他多次向来宾强调,“中苏谈判不能只解决两国之间的问题,因为两国关系恶化的因素不是孤立的”;[4](p619)只有从全球战略的角度看待柬埔寨和阿富汗问题,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采取正确的态度和立场,制定出正确的政策。[4](p629、643)1981年6月11日,邓小平在与联合国秘书长会谈时进一步阐明了柬埔寨和阿富汗问题的危害性,指出两个问题的共同之处在于一个国家用武力占领另一个国家,“如果容忍武装占领这两个国家的领土,就等于否定了联合国宪章。”[2](p746-747)根据这一战略视野,邓小平在1981年2月11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明确了中国发展对苏联关系的基本原则,即在没有出现新的实质性的改善行为(例如苏联从阿富汗撤军)的情况下,不能恢复两国关系的谈判,否则就会损害中国的外交格局。[2](p711)1981年3月24日,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在塔什干发表讲话,向中方释放改善两国关系的信息,表示愿与中方展开边界问题谈判,“在不带任何先决条件的情况下,就双方可以接受的改善苏中关系的措施达成协议。”[6]此举意在缓解入侵阿富汗后苏联所面临的巨大国际压力,中国根据上述基本原则作出回应。在同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尼古拉·齐奥塞斯库会谈时,邓小平请他向苏联方面带话:中国重视苏联的实质性行动,苏联可以从柬埔寨、阿富汗、中苏边界问题上做起,“没有这样的行动,我们不赞成,世界上的人都不会赞成。”[2](p815)邓小平关于反霸权主义的战略思维彰显了中国从世界根本利益出发的大局意识和大国责任担当。
其次,邓小平反对霸权主义的主要策略可归纳为三个方面:一是建立国际反霸统一战线。他把无产阶级政党的统一战线策略与毛泽东的“三个世界”划分理论有机地结合起来,明确第三世界在国际反霸权主义斗争中的核心地位以及第二世界的重要作用。1982年8月21日,邓小平在与联合国秘书长会谈时,将中国对外政策概括为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加强与第三世界的团结和合作等三个方面,指出“霸权主义的主要受害者是第三世界的国家和人民,这就决定了有切身利益的第三世界是真正的维护世界和平、反对霸权主义的主力。”[2](p841)根据这一指导思想,邓小平呼吁第三世界国家妥善解决分歧和争端,加强团结与合作共同对抗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他曾就西撒哈拉争端问题向阿尔及利亚客人表示,“第三世界内部的问题,从长远着眼,宁可放一下,以后慢慢地解决”,中国希望阿拉伯国家、非洲国家好好协商解决问题,把自己团结起来。[4](P317)1980年9月22日,伊拉克和伊朗因领土争端、宗教矛盾、民族矛盾等因素爆发战争。是年10月23日,邓小平在同伊拉克总统特使会谈时指出,中方对两伊冲突很关切,这不只是海湾和中东的问题,而是影响整个世界的问题,中国希望双方能够寻求彼此都能接受的条件,早日解决问题。[4](p684)1985年6月,他在会见伊朗议长时对旷日持久的两伊战争表达了担忧,指出中方不愿看到第三世界国家内耗,强调“如果为了结束这个战争需要中国方面做什么事情,我们是十分愿意做的。”[2](p1055)为加强第三世界国家的反霸力量,邓小平还表示支持第三世界的区域联合。例如,对于东盟,他曾指出“我们支持东盟联合,这种联合有利于反对霸权主义,有利于发展东盟之间的经济合作。中国支持建立东盟和平中立区的政策。”[4](p289-290)1978年11月,邓小平在访问东南亚三国时再次对东盟的积极作用给予高度评价,强调“东盟把和平、自由、中立区的主张贯彻到底,本身就是反对霸权主义的一种平衡力量,至少可起到防御作用。东盟是本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因素。”[4](p429)除了加强第三世界国家内部的团结与合作,邓小平还相当重视第二世界国家在国际反霸统一战线中的重要作用。1985年6月4日,邓小平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指出,维护世界和平的力量除了第三世界国家,“还应该包括美苏以外的发达国家。”[3](p127)改革开放之初,他与西班牙政要会谈时就表示,中方希望有一个强大的、联合的、团结的欧洲,希望欧洲同美国建立平等的伙伴关系。1985年4月17日,邓小平在与比利时首相谈到欧洲联合问题时进一步分析了欧洲联合对反对霸权主义的重要作用,表示中欧双方在反对霸权主义方面可以相互配合、相互协调、相互帮助,中方将“欧洲的发展当作和平力量的发展,制约战争力量的发展,也希望欧洲把中国的发展看作和平力量的发展,制约战争力量的发展。”[2](p1039)
二是从根本上改变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二战后确立的国际政治秩序是超级大国博弈的结果,带有浓厚的大国强权色彩。这种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秩序使超级大国在国际舞台上拥有近乎垄断性的权力,从而给其实施霸权主义行为提供了合法化的外衣。广大的第三世界国家因处于国际政治秩序的边缘地位而极易受到超级大国霸权主义的侵害。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不平等的国际政治秩序往往与不平等的国际经济秩序密切联系在一起,或者说不平等的国际经济秩序给大国的霸权主义行为创造了条件。在这一方面,西方殖民宗主国与第三世界的关系尤为典型。自资本主义制度确立之后,西方国家便开启了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时代,在全球范围内寻求殖民地以获取廉价的原料和产品的倾销市场。此时尚处于传统社会的广大亚非国家在西方殖民扩张的冲击下,纷纷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它们在经济上要么成为西方国家的附庸,要么严重依赖于西方国家。这种不平等的经济关系使得第三世界国家在政治上获得独立之后,仍受新殖民主义的困扰。
因此,反对霸权主义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邓小平认为,建立国际政治秩序“应当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指导国际关系的准则”[3](p282-283);“改变国际经济秩序,首先是解决南北关系,同时要采取新途径加强南南之间的合作。”[3](p20)
三是将反霸权主义条款作为发展大国关系的承诺性规则。邓小平将中国自己不称霸,也反对他国称霸的政治宣言付诸中国与大国关系的实践。在1972年9月实现邦交正常化之后,中日双方于1975年开始围绕签订友好条约展开谈判。但双方在是否将反对霸权主义写入条约一事上产生了分歧。日方因担心开罪苏联而拒绝将其写入条约中,而中方则认为《中日联合声明》中的反霸条款应当坚持,不能后退。邓小平在与日方政要会谈时指出,将反霸条款写入条约具有两点含义,“一是中国和日本都不在亚洲、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都不搞霸权主义”“二是反对任何国家、任何国家集团在这个地区谋求霸权的努力”,强调这是中日关系的政治基础。[4](p35)经过双方的多轮谈判,最终在明确条约不影响缔约各方同第三国关系的立场的条件下,日本同意了中方的要求,双方遂于1978年8月12日签订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邓小平认为此举是国际条约中的一个创举。[4](p411)此后,邓小平将反霸权主义条款作为中国与大国签署联合公报和国际条约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承诺性规则。例如,1978年12月16日发布的中美建交公报规定,“任何一方都不应该在亚洲—太平洋地区以及世界上任何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7]1989年5月18日的《中苏联合公报》强调,“中苏两国任何一方都不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以及世界其他地区谋求任何形式的霸权。中苏两国认为在国际关系中应当摒弃任何国家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和在任何地方谋求任何形式的霸权的企图和行动。”[8]将反霸条款作为大国关系的承诺性规则是邓小平反对霸权主义的重要策略之一,尽管它并未从根本上消除大国的霸权主义行为,但对于大国的自我约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增加了大国施行霸权主义的声誉代价。
再者,邓小平认为反对霸权主义应坚持针锋相对的斗争方针。早在1977年10月会见法国政要时,邓小平就指出反对霸权主义不能搞绥靖主义。[4](P229)他对战略上的绥靖主义和经济上的绥靖主义提出了批评,强调“要延缓战争爆发,就不能搞绥靖主义”[4](p247),“实现和平的手段,就是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更长时间的和平。”[2](p731)1978年7月,越南开始轰炸柬埔寨,苏越联合谋求地区霸权的意图已昭然若揭。邓小平在1978年11月访问新加坡时,就越南的霸权行径对李光耀表示,“尽管战争看来不可避免,中国仍然决心对抗苏联的战略部署。”[9]当越南不顾中方的多次警告不断侵扰中国的边境,并于1978年底入侵柬埔寨时,邓小平果断作出了对越自卫还击战的决定,沉重地打击了越南的嚣张气焰,打乱了苏联谋求世界霸权的节奏,维护了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从软实力的角度而言,采取针锋相对的军事行动不但提升了中国作为一个大国言出必行的战略信誉,而且树立了一个为弱者伸张正义的国际形象。
二、 国际交往坚持不以意识形态划线、不结盟及和平处理争端原则
由于受客观和主观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对外交往带有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在反美意识形态高涨的时期,中国主要发展同社会主义国家和亲社会主义国家的友好关系,而对于已经与中国建交但亲美态度明显的国家则表现较为冷淡。当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成为中国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之时,在反修反霸口号的推动下,中国按照“以苏划线”的方针发展对外关系。这种以意识形态为导向的对外交往方式在中国与诸如非洲等第三世界国家交往时表现得尤为明显。它迫使有关国家在中国与美国或者苏联的双边关系中选边站队,不利于中国与更多的国家发展友好关系。中国拒绝承认亲苏联的安哥拉政府就是其中一个例证。
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在准确研判时代主题的基础上,摒弃以意识形态为导向的对外交往方式。他指出那种按社会制度决定国与国关系的时代过去了,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发展友谊,找到共同的利益[2](p1297);强调中国“愿意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同世界一切国家建立、发展外交关系和经济文化关系。”[3](p70)在邓小平看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能够为不同制度的国家服务,能够为发达程度不同的国家服务,能够为左邻右舍服务,理应成为发展国际关系的原则。[2](p1252)根据这一指导原则,中国全方位拓展对外关系,仅在非洲地区中国在1983年上半年就与安哥拉、科特迪瓦及莱索托三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这三个国家的政治倾向全然不同,充分体现了新时期中国对外交往不以意识形态划线的原则。
不结盟原则是邓小平外交思想中的另一个重要的软实力因素。它是邓小平在20世纪80年代基于对时代主题的判断和新中国外交实践经验的总结而逐步形成的外交理念。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在外交上采取“一边倒”,向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靠拢的方针。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及苏联对中国威胁的增强,20世纪70年代中国外交方针转向“一条线、一大片”,即构筑国际反苏统一战线。这一转向通常被外界解读为中国联合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共同对抗苏联的霸权主义政策。然而在实践过程中,无论是联苏反美还是所谓的联美反苏,与两个超级大国的联盟都在不同程度上对中国的主权安全构成威胁。对此,邓小平有着清醒的认识。当他在80年代初看到“一条线、一大片”战略的效应逐步消失,而弊端——美国在加强同中国合作对抗苏联的同时随意插手涉台事务、干涉中国内政——却日益显现时,果断提出不结盟的方针。他在1985年6月4日召开的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阐明中国外交的重大转变时指出,过去中国实行“一条线”战略,现在“我们奉行独立自主的正确的外交路线和对外政策……坚定地站在和平力量一边,谁搞霸权主义就反对谁,谁搞战争就反对谁。”[2](p1051)不结盟方针注意在美苏之间保持等距离[10],为独立自主外交政策注入了新的内涵。[11]
它包括两个层面的具体含义,一是中国作为维护世界和平的力量,超脱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之外,不倾向任何一方。邓小平认为国际交往的“大家庭”方式、“集团政治”方式、“势力范围”方式只会带来矛盾,激化国际局势;[3](p96)强调“谁愿与我们友好,我们也愿与谁友好,但决不卷入任何集团,不同它们结盟。”[2](p1068)据此,邓小平在缓和中国同美国关系的同时,也在争取改善中苏关系,“但目标不是恢复1964年以前的关系,而是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建立的关系。”[2](p877)这种既重视改善大国关系,又坚持自身立场原则的不结盟方针与上世纪60年代超脱于美苏两个大国的政策方针存在本质的区别,后者侧重于与美苏两国的对抗而非改善关系。二是重视与第三世界国家的团结与合作,但坚决不当头。在外宾多次表示希望中国成为第三世界的领导国时,邓小平旗帜鲜明地予以拒绝,强调中国只是第三世界的一员,“第三世界的联合和合作要建立在相互尊重、平等相处的基础上,这样才能真正联合起来。”[2](p865)不结盟方针的提出既有利于中国树立维护世界和平的国际形象,也有助于提升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政治份量,从而提升中国外交政策的软实力。
坚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原则也是邓小平外交思想中的软实力因素。受历史和现实等因素的影响,中国与一些周边国家一直存在领土主权争端,妥善处理这类争端不但对国家主权意义重大,而且对中国的国家形象具有重要的意义。邓小平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运用于国际争端的处理,主张通过友好协商的方式解决,并创造性地提出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解决方案。1984年2月,邓小平在会见美国客人时表示,自己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探索如何运用非战争的方式解决国际争端,指出“有些国际上的争端,可以先不谈主权,先进行共同开发。这样的问题,要从尊重现实出发,找条新的路子来解决。”[3](p49)同年10月,他在中央顾问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上指出,“把主权问题搁置起来,共同开发,这就可以消除多年积累下来的问题。”[3](p87)这种和平共赢的方式不但是一种观念的创新,而且为国际争端的解决提供了一套中国方案,有助于降低争端各方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对世界和平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将国际主义作为中国外交持久的价值追求
国际主义是国家、政党及其它团体在进行对外活动中采取超越国家界限的合作行为的精神理念,主要可分为两类:一是为了自身的民族利益而有限度地让渡国家利益,以维护国际利益或周边利益甚至天下利益的借口实现国家利益而体现出的一种对外积极合作的政策思想与政策(工具理性国际主义);二是将自身的利益与世界利益以及人类的利益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观念与政策(价值理性国际主义)。[12]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意识到资本主义压迫的国际性及革命的世界性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各国无产者团结互助的思想。他们认为一国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只有在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取得胜利的情况下才能得以实现,因而在进行革命时全世界的无产者都应该联合起来。换言之,一国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与全世界其他国家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显然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思想就是上文所谓的价值理性国际主义,它是无产阶级的核心世界观之一,是其处理国家关系、党际关系的出发点和根本原则。
毛泽东同志将国际主义运用于革命和外交之中,他曾指出“在帝国主义存在的时代,任何国家的真正的人民革命,如果没有国际革命力量在各种不同方式上的援助,要取得自己的胜利是不可能的。胜利了,要巩固,也是不可能的。”[13]新中国成立后,对于亚非国家正在进行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他多次表示已经获得革命胜利的人民,应该援助正在争取解放的人民,中国这个新独立的国家应当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这是我们的国际主义义务。[14]在亚非国家取得政治上的独立之后,为了使他们能够自力更生摆脱新殖民主义的束缚,中国再次伸出援手为它们提供经济援助。这类援助在1971年中国成功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之后急剧增长,并于1973年创下历史的最高纪录。[15]对外援助规模的快速扩大超出了当时中国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不具有可持续性,以致于70年代末党中央不得不作出务实的调整。
外界常常将这一调整与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联系起来,认为邓小平正在转向现实主义,从自身国家的实际需要谋划中国外交。事实上,这种理解是片面的。邓小平在强调国家利益是处理国际关系的最高准则的同时,十分重视在国际实践中积极履行国际主义义务。他曾向外国友人解释道,“我们现在还很穷,在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义务方面,还不可能做得很多,贡献还很小。”[5](p112)但中国在国际上永远实行国际主义,“我们希望若干年后,在下个世纪不长的时间里,作为社会主义的、比较富的中国,能够对人类特别是第三世界,尽到符合我们自己身份的国际主义义务。”[4](p567)邓小平将有没有实行国际主义作为是否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判断标准,指出中国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不会只顾自身的利益,“衡量我们是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不但要使我们自己发展起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且要能够随着自己的发展,对人类做更多的贡献。”[4](p325)针对部分干部和群众因有些国家接受大量中国援助却猖狂反华而对援外产生质疑的情况,邓小平教育党员干部应当肯定对第三世界援助的正确性,强调“我们真正发展起来了,要用相当数量来援助。中国发展以后不要忘了这一点。”[14](p70)这些重要的论述表明,邓小平作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继承了马列主义,特别是毛泽东思想中的国际主义理念,将其作为中国外交持久的价值追求。所不同的是,邓小平更加重视量力而行和援助的可持续性和长远性。从这一点上看,邓小平可被视为一名务实的国际主义者。邓小平的务实国际主义对改革开放后中国履行国际义务的行动具有重要的影响。尽管80年代后期之后,中国官方文件再也没有提及国际主义一词,但是据此便得出中国已经放弃国际主义的结论则是荒谬的。实际情况正如学者所指出的,“中国党和政府采取 ‘实质上坚决,形式上温和’的做法,更多地采用承担 ‘国际义务’的提法,但彰显的仍然是国际主义精神。”[16]
结语
邓小平在准确判断时代主题及科学分析国内外形势的基础上形成了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思想。他将中国实现自身和平的利益与维护世界和平的根本利益融为一体,明确提出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是中国外交的主要任务之一。这是对毛泽东的反霸权主义思想的继承。同时在具体的外交实践中,人们会发现邓小平的反霸权主义思想与毛泽东的反霸权主义思想有所区别,更趋于理性,强调在斗争中寻求扩大共同利益的汇合点,将斗争与合作辩证地统一起来。这一反霸立场“反映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利益与正义需求, 显现了中国对于世界事务的大国责任。”[17]在国际交往中,邓小平坚持不以意识形态划线,主张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同各国发展友好关系;坚持不结盟,超脱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之外;坚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创造性提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政策主张。此外,邓小平坚持务实的国际主义,在加强同第三世界的合作中既量力而行,又尽力而为,积极履行一个发展中大国的国际责任。上述因素共同打造了一幅全新的中国外交形象,极大地提升了中国的软实力。诚如国外学者所指出的,邓小平外交思想提高了中国在亚太地区乃至世界上的大国地位。[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