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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忆父

2021-01-15高栋

当代作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耕牛种地

2021 辛丑之牛年

春节有闲 翻开相册

其中一张斑驳泛黄

勾起诸多回忆

记得那是秋收时节

回村路上 靠近西湾的石桥旁

在金黄麦穗的掩映下

一位老人 挥动着镰刀

佝偻着腰 蹒跚地收割

劳作间隙 这珍贵的一瞬

便定格成 记忆的永恒

那一头银发 青瘦的脸颊

汗水 浸湿浅蓝衣衫

一双干瘪粗糙的大手

摸索著 似乎准备吸上一锅旱烟吧

瞧 他望着我刚买回来的傻瓜照相机

难为情地 跪坐在麦茬间

这 就是我 年过七旬的父亲

父亲属牛

1925 乙丑之牛年出生

民国十年 正是北洋军阀年代

初生牛犊 目不识丁

历经战乱 东躲西藏

饥寒交迫 饱经沧桑

新中国成立 才获得新生

我记事起 父亲便给大队耕地

大清早 天蒙蒙亮

母亲便把莜面稀饭舀在瓷罐里

罐底还压了一把炒面

我跟随母亲 踉踉跄跄地把饭送到地头

不远处 父亲挥舞着皮鞭

吭吭嗒嗒地 吆喝着耕牛

在山谷间回荡 余音袅袅

父亲看见我们 便把牛犋停住

补丁罗补丁的粗布大褂 满是泥垢

一双与泥土分辨不清的光脚牙

忽初忽初地踩过地头

此后 我单独送过几次这样的早饭

随着年龄的增长

我又跟在父亲的牛犋后面

跨上小箩筐 捡拾山药

父亲常把翻在地里的山药

迅速地用手刨出来

我捡得乏困 回家了

父亲只好一边翻地 一边去捡

手忙脚乱 也总能抢出一大堆

休息之余 出于好奇 让父亲教我耕地

但忽左忽右 总不能控制住犁把

回头拐弯 更是费劲

犁铧翻不过来 耕牛也跑偏了

深深体会到农民的艰辛

这 就是我的父亲 与牛犁为伍

改革开放后 家庭联产承包

父亲与哥哥两家

分到了一头犍牛 一匹马骡

还有 百十多亩梁地

父亲 更加忙碌了

哥哥是赤脚医生 常被病人唤去

我在外地上学 指望不上

春播 夏锄 秋收

父亲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一年四季 披星戴月

就算冬天比较清闲

仍然 要给牛羊 切草 筛糠 添料

父亲有个“铁老汉”的雅号

因为分到的那匹马骡

剽悍强壮 脾气大 经常飞脚踢人

只有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铁手

才能让它服服帖帖

送粪 运粮 拉麦穗

麦穗垛子垒得小山一样高

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翻车 就成了家常便饭

摸爬滚打 命悬一线

这 就是我的父亲

供我们兄弟姊妹识文断字

供养我 念完了大专

我工作之后 父亲渐渐力不从心

哥哥一家 在旧县城开了门诊

我们劝说父亲 不要种地了

到城里租间房子 我们赡养

过几天清闲的日子吧

然而 一直没能打消父亲自力更生

种地的念头 总是说

我能行能动 就不拖累你们

确实 父亲连自己和母亲的寿衣棺材

都偷偷地安排好了

耕牛 换了一头又一头

耕犁 也磨得粗糙不堪

父亲走路有些困难了

每当我抽空回村

总要帮父亲把耕犁扛到地里

那匹剽悍的骡子早已更换了主人

父亲又买回一头温顺的毛驴

希望用它来代步 拉田

然而 第一次骑上了驴背

就被甩下了山坡

过了好长时间 我们才知道

父亲仍没间断干活 带着腰伤

渐渐地 我们兄弟谁也靠不上了

播种 碾场 扬谷 背粮

父亲只好跟本村亲戚结伴帮忙

我这次回去 当天就走了

也没顾上帮父亲收割

总想 割不行就不会种地了吧

谁想 父亲硬撑着 咬紧了牙关

收获季节 早晨就带上了中午的干粮

一整天 匍匐在田野里 希望把白天拉长

后来 从母亲口里得知

父亲身子骨疼了 就喝上一颗去痛片

或者 吸上一口自制的“洋烟”解乏

日积月累 积劳成疾

一场大病 已潜伏在了父亲的身上

我们却 浑然不知

看着这张泛黄的照片

翻到背面 摄于1998

哦 对了 就是这一年吧

五十多亩地 打了一干多斤莜麦

还有扁豆、荞麦、大豆等各种小杂粮

且不说山药、葫芦、萝卜、白菜

装满粮食的麻袋 布袋 蛇皮袋

在房子的角角落落里堆得满地

场面上麦杆 豆秸 垛成了山

真是万物归仓 牛羊歇圈

应该好好休息一个冬天了吧

谁曾想 不幸就降临了

那时候交通信息都很不方便

听到父亲病危 我就匆匆忙忙

赶到哥哥的诊所

赶回去 已是阴阳两隔

父亲 终因心肌梗塞

抢救无效 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天 我抚摸着父亲紧锁的双目

呼喊著 哭泣着 希望能睁开眼看看我

不是说明年要少种地了吗

不是您那天赶着驴车进城办货了吗

把那些您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吃完再走呀

让我们伺候您一个月 一天 哪怕一个晚上呀

您为什么急匆匆地就离开我们呢

您不孝的儿子来晚了呀

我抽泣了一个下午

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本来感觉父亲身体还很硬朗

不会立刻就离开我们

还没来得及孝敬就匆匆地走了啊

走得真是太突然 太突然了

活脱脱一个人 猝然从眼前消失了

好久好久 我不能

从失去父亲的悲哀中走出来

尽管父亲跟爷爷一样 享年七十四岁

但是 父亲好像壮年人一般

打了那么多粮食

还有这一头牛 一头驴 和十几只羊

后来 这些家产 连同老屋全部变卖了

母亲接到我们身边后

家乡 也渐渐远去了 远去了

从此 几乎没有了半点消息

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离开我们 已经二十三年了

如果健在 应该九十有六了

一定不会再去沟沟坎坎种地了吧

寒冷的春节可以住上儿子有暖气的楼房了吧

不要每天烧个煤炉 还不舍得加炭

不要逢年过节 儿女不来 还不舍得吃好饭

不要赶个驴车再去奔波了

不要每天起早贪黑再去忙碌了

可以坐上儿子驾驶的小汽车

去逛逛节日的城市 灯火辉煌

去看看江南的山水 风景如画

可以安静下来 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吧

然而 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羸羸老牯牛 默默数春秋

父亲的一生 是平凡的一生

像老黄牛一样辛勤耕耘

渺小如草 命贱如蚁

吃得是草 挤出来的是牛奶

常年以土地为舞台

以鞭子为指挥

以牛犋 耕犁为乐器

哼唱着人生 一年又一年

在旷野的大地上 与布谷鸟一起

演奏着生命的交响乐

父亲的一生 是勤劳的一生

有许许多多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里 奉献了一生

他们与共和国一起 历经风霜

默默无闻 砥砺前行

他们是拓荒之牛 他们是孺子之牛

正是有他们这样 成干上万人的负出

才让子女从农村走出来

走进了课堂 走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们是踩着父辈的肩膀

站起来的 青黄相接的一代

不要忘记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仍然没有脱离土地

依然是耕牛 依然是基石

我们承前启后 托举着下一代

经历了农耕文明 工业文明 信息文明

从农村到城市 从贫穷到富俗 瞬息万变

在人心浮躁 物欲横流的今天

我们依然要告诉

在城市里 生活的孩子们

你们的根 在这里

2021年2月18日于左云

作者简介:

高栋,男,毕业于雁北师范专科学校,现为山西大同市左云一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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