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身不幸的自嘲,彰显出生命的坚韧
2021-01-14伍里川
伍里川
不幸和悲剧找上门来的时候,个中苦痛难为人知。是悲怆嘶鸣、默默承受,还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全在于个体选择。鄙乡有句老话:越是怕冷,越是冷
不久前,抗癌女孩赵上上离世。她在波士顿大学读研究生,后被查出肺癌晚期,休学治疗期间,她坚持健身、旅行、完成学业,还在“卡夫卡松饼君”的社交账号上分享自己作为肺癌晚期患者的诊疗经历,鼓励不如意的人。她的视频《当我知道自己是肺癌晚期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在B站上播放量超过百万。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却又是一个让人凛然一悟的故事。她最终未能击倒不幸,但她的幽默与达观,却留给了世间。
她的自我嘲讽,几乎达到了嘲讽的最高境界。“只有癌症病人吐槽起自己,才是最狠的”,《脱口秀大会》上王建国的这句话,是她以比惨的方式录制视频,鼓励世人积极面对人生的初衷。视频中,她笑着讲述:“你看,我都肺癌晚期了,还活得这么没心没肺,你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能努力向前看呢?”她形容自己上课时突然咳血像《还珠格格》里的紫薇,还发微博调侃止疼药的原理类似于蒙汗药。
她活出了最精彩的样子。尽管一些网友怀疑她是在装病,因为他们觉得这不是生病应有的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但更多的人从她的乐观中汲取了养分。因而,某种意义上,她并没有离去。
2020年12月,一老哥从外地来南京看我们。抗癌三年多的他,席间依然眉飞色舞,自嘲加调侃别人,逗得大家乐不可支。说起别人看见他惊呼“你还活着”时,他自言“赚了”。他的八十老母坐在对面,时不时打量着这个剃了光头、眉毛凋零、满脸皱纹的儿子,偶尔微笑着来一句:他还是那么话多。
他得的是一种凶险的癌症,却抵挡住了病魔的最初狂攻。我觉得他正是靠了“混不吝”的生死观,才险中求生,演绎出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在民间,这样的“乐观苦难”者并不鲜见。我年轻时当兵,驻地村子里有位颇有名气的侏儒医生。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呼他为“小矮人”,他从来不恼,有时还自嘲若不是身残,也就和寻常人一样出去打工了,世上就少了个自学成才的“奇才”。
这种乐观,也显现于新闻人物身上。近日,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陶勇“跨界”说起了脱口秀,一年前,他在一起伤医事件中身体多处受伤。
而他调侃的正是这件事:“施暴者是我的一个病人,他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手术,最后才找到我,如果不是我的话,他早就失明了,但他还是对视力的恢复情况不满意,把我砍伤了,我说这个病人,你真的很不讲理,当时医院里人那么多,你都能精准地把我砍伤,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视力恢复得特别好吗,你还想要什么效果,非得拿飞镖扎中我吗。虽然我受伤了,但是现在,每次看到我的伤疤,我都会很感慨,陶勇,你的医术,真高超!”至于把受伤后的手称为鸡爪,“嘲功”如此深厚,也是没谁了。
不幸和悲剧找上门来的时候,个中苦痛难为人知。是悲怆嘶鸣、默默承受,还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全在于个体选择。鄙乡有句老话:越是怕冷,越是冷。对苦痛而言也是此理。
2018年,我做过一次小手术。在医院走廊加床上等待床位的时候,我听到旁边病房里一位做了同样手术的姑娘彻夜痛叫,简直被惊到了。但我所在病房三个男人,却都喜欢拿疼痛开玩笑。例如,每次找医生换药,要用刀刮创口增生部分,疼且流血,我们给说成“上战场”“早用早享受”。话一幽默,心情就松弛,就能让人暂时忘记疼痛。
乐观的情绪最终会投射给外界。人生难免苦痛,但把苦痛“化解”一下的话,不仅能自我激励,也能给外界带来暖意和力量。
两年前,河南一名大四女生手绘抗癌日记,乐观传递抗癌力量。日记里,她画出自己“因为绿袄和妈妈生气”而哈哈大笑,也画出自己“好害怕去复查”而瑟瑟发抖。看她的日记,真的能体会到什么是笑中带泪。
在病痛或厄运面前,人们很难成为大杀四方的英雄,但做一个有自嘲、自勉精神的人,也许不那么难,达观与坚韧,是医治苦痛困窘的良药,“我心光明”,不假于人。
远的要说杜甫先生,都穷到捡橡栗为食了,还有心情自我开涮“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一部《许三观卖血记》,关于苦难的描写,多了一种自嘲精神。这是这部小说继《活着》之后又有技艺精进之处的根本原因。击中无数人笑点和痛点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亦堪称自嘲代表作。在隐忍痛苦的代价之外,我们看到了一群人自嘲、自争的笑脸。我们能从集体性的类似表达中,发现中国国民性中存在着温柔抵挡意外事件影响的人格魅力。
险境中的幽默与微笑,刺破了严峻与坚硬,于无声处抵达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这是一个社会值得骄傲、值得敬畏的品质。有人说中国人不懂幽默、不够达观,至少就抗癌女孩赵上上、陶勇医生提供的样本而言,我无法同意这一点。
(作者系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