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德舆与永贞党人关系考辨
2021-01-14杨艺蕾
杨艺蕾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石家庄 050024)
永贞革新是一场影响深远的政治革新运动,对中唐时期的政治和文学都产生了重大影响。权德舆是德宗、宪宗时期的重要政治人物,也是贞元、元和之际的文坛盟主。在永贞革新开展之际,他在文坛上已经声名显赫,在政坛上又以礼部侍郎知贡举。政治和文学的双重身份使他为搢绅羽仪,对当时的文人、士子具有一定的导向性,因此探究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关系就很有必要。
有关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关系,两《唐书》《资治通鉴》《顺宗实录》诸书记载的十分简略,两者的关系也没有一定之论。另外,这些史料带有很强的诱导性。如《旧唐书》中“贞元十七年冬,以本官知礼部贡举。来年,真拜侍郎,凡三岁掌贡士,至今号为得人。转户部侍郎。”[1]p4003模糊了权德舆知贡举的时间,且刻意突出其在永贞革新失败后“重用”的升迁经历。另《顺宗实录》载:“戊子,以礼部侍郎权德舆为户部侍郎,以仓部郎中判度支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于是始去。”[2]p2925会让人误以为权德舆担任户部侍郎一职与永贞革新党的去势存在某种关联①这只是一个时间节点,承接的是陈谏的官职转迁一事。《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三十六:“己丑,以仓部郎中、判度支案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至是始去。”就能够说明一定的问题。。
其次,关于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关系问题,前人虽曾发表过一些零星的见解,但都没有专门论述这个问题,而是作为结论的话语出现。如查屏球、齐晓玉等人,对于这个问题都有所论列②査屏球在《唐学与唐诗》一书中有言:“权德舆并不在永贞集团之列”;齐晓玉《论权德舆文坛盟主地位的确立》一文中亦提到“权德舆在永贞革新中属于比较中立的一派”、“完全不属于永贞革新派的人”。。从两人的论述来看,权德舆独立于永贞集团之外甚至有些反感革新党人这一观点已经成为共识。笔者通过梳理前人的观点,并从思想、交游等多个角度重新考察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关系,发现他不仅不反对永贞党人,还积极参与到革新运动中去。
一、权德舆与永贞革新党人思想高度契合
权德舆与永贞党人表面看起来是对立的,主要在于其无党无雠的性格特征与永贞革新集团浮躁激进的风格相差甚远。但对其思想进行深入剖析,会发现两者之间高度契合,权德舆有认同永贞党人的思想基础。
从表面看,权德舆无党无雠的性格与王叔文集团急功近利的处事风格格格不入。韩愈在《唐故相权公墓碑》评价他“无党无雠,举世莫疵”[2]p2242,这句话确然是他为人和政治选择上一个颇为贴切的写照。而《旧唐书·王叔文传》中说:“密结当代知名之士而欲侥幸速进者”[1]p3734,可见王叔文集团多为浮躁激进的人。两者在这一方面存在巨大的差异,有学者从这点出发认为权德舆独立于永贞革新集团之外。但是,他们忽略了这个评价的后面一句是“人所惮为,公勇为之”[2]p2242,权德舆的无党无雠并不代表他没有政治判断,可以容忍政治中奸人作恶。相反,他有着强烈的是非之心。贞元八年,权德舆对破坏朝政的裴延龄十分反感,没有顾忌德宗皇帝对他的喜爱,勇于上书揭露其罪行。永贞革新在历史上一直都被认为是小人窃权、扰乱国政的行为,王叔文等人也被认作小人、奸人,韩愈对其颇有微词,正史也对其颇多非议。而永贞前后,权德舆却对王叔文等“扰乱”朝政的人不置一词,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①王红霞在《权德舆及研究》一书指出:“贞元元年,对德宗宠幸的裴延龄力斥其奸邪,而对王叔文等人则无异议,这是值得注意的事情。”。对这一现象有两种解释:一是权德舆在政治上逐渐圆滑;二是他并不认为永贞革新是扰乱朝政的行为。权德舆在后期政治中确实表现出圆滑的一面,他也曾因此罢相。但考察其在永贞年前后的事迹,发现此时他在政治立场上还是很坚定的。贞元十九年,面对京兆尹李实的威胁,权德舆内心颇为恐惧忌惮,但并没有屈服,一直坚守自己的原则和立场;元和初年,又积极为讨伐藩镇出谋划策,坚决反对王锷入相,丝毫不惧殃及自身,因此没道理在贞元末年因为明哲保身而不坚守政治立场。从这一点上看,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关系很微妙。为了更深入地探究两者的关系,下面从思想角度出发对其进一步阐释。
权德舆没有反对永贞党人的政治立场和思想根源。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他认同东南文化,不会因王叔文等人出身不正而非议;二是他在对待藩镇的政治立场上与革新党人一致,对改革乐见其成。永贞革新集团实际上是以东南文人为中心的政治集团②胡可先在《中唐政治与文学:以永贞革新为研究中心》一书中提出“永贞革新集团的形成,实际上是以东南文士为中心的政治集团的形成过程。”,永贞革新集团的13个骨干人物中有8人,都不同程度的与东南地区发生关联。核心人物如王叔文、王伾、陆质、凌准都是吴越之士,柳宗元、刘禹锡、吕温、陈谏是安史之乱后南迁吴越者,也存在一小部分吴越之外的人士如韦执谊,他们经常因出身遭受打击。而考察权德舆的生平,发现其与吴越之地羁绊甚深,对东南文化有很深的认同感。他本身也属于安史之乱后南迁吴越者,父亲权皋因预见到安禄山要谋反,用诈死的方式逃亡南方,并在丹徒定居,后又迁居到丹阳。两地都在今江苏省境内,属于东南文化圈。在这一段时期,权德舆读书漫游,与此地文人多有往来,对当地文化也十分认同,故而其不会因地域原因而攻击永贞革新党人。再者,权德舆在藩镇的问题上与永贞革新党人观点一致。永贞革新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打击藩镇势力,从王叔文等人对待刘辟的态度就能说明情况。与永贞革新党人一致,权德舆对藩镇势力也采取一种十分坚决的态度,且反复上表陈说。他不仅作《淮西招讨事宜状》《徐州事宜奏》《昭义军事宜状》《恒州招讨事宜状》等积极为解决藩镇问题出谋划策,还写文章赞扬讨伐藩镇有贡献者的事迹,如《贺剑南雅州大破蕃寇状》《贺许州连理棠树表》。另外,《新唐书·籓镇镇冀》中也保留了权德舆对待藩镇问题的部分论谈,从中也可窥见其对待藩镇的强硬态度。因此从这两方面看,权德舆不存在攻击永贞革新的思想根源。
更为重要的是,权德舆还对作为永贞党人思想基础的新《春秋》学推崇备至,并且将其与改革之志联系在一起。新《春秋》是永贞党人的思想基础,这已是学术界公认的观点③详见寇养厚《中唐新<春秋>学对柳宗元与永贞革新集团的影响》,《东岳论坛》,2000年第1期;齋木哲郎、曹峰《永贞革新与啖助、陆淳等春秋学派的关系——以大中之说为中心》,《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等。。而权德舆不仅“嗜《春秋》褒贬之学”[3]p461,还将其与科举改革相结合,在这一点上与永贞革新可谓不谋而合。贞元十八年、十九年和二十一年权德舆作为礼部侍郎三知贡举,这段时期为国家选拔的士人在后来相继成为公卿、宰相,而他亦因此“号为得人”[1]p4003。这跟权德舆进行科举改革密不可分,但他并不是第一个对科举进行改革的人。之前知贡举的高郢,就已经开始对科举进行改革。《旧唐书·高郢传》中称:
凡九岁,拜礼部侍郎。时应进士举者,多务朋游,驰逐声名;每岁冬,州府荐送后,唯追奉宴集,罕肄其业。郢性刚正,尤嫉其风,既领职,拒绝请托,虽同列通熟,无敢言者。志在经艺,专考程试。凡掌贡部三岁,进幽独,抑浮华,朋滥之风,翕然一变。[1]p3976
可知高郢主要针对进士科进行改革,致力于革除朋党之风和浮华之气。权德舆的改革继承高郢,但又有所发展。柳冕在《柳福州书》:“自顷有司试明经……阁下因从容启明主,稍革其弊,奏为二等。”[3]p626《新唐书》“取明经初不限员”[4]p5077,可知权德舆对科举内容的改革主要在于明经科:
明经问义,有幸中所记者,则书不停缀,令释通其义,则墙面木偶,然遂列上第,末如之何?顷者参伍其问,令书释意义,则于疏注之内,苟删撮旨要,有数句而通者,昧其理而未尽;有数纸而黜者,虽未尽善,庶稍得之。至于来问明六经之义,合先王之道,而不在于注疏者,虽今吏部学究一经之科,每岁一人,犹虑其不能至也。[3]p628
他主张学习六经不能拘泥于注疏,而应回归本经。这同啖助“传已互失经旨,注又不尽传意,《春秋》之义,几乎泯灭”[5]p4的新《春秋》学的思想基本一致。不仅如此,他还将这个思想渗透在其撰写的策问里,其中尤以《春秋》策问最为突出,如:“鲁史之文,先师用明於王道;汉武之代,左氏不列於学官。诚义例之可观,终巫艳而多失。”[3]p606。他对科举内容的调整,也体现了改革的意识,会掀起社会学潮甚至是思潮的改变。综上,权德舆既认同新《春秋》的思想,又存有改革的意愿,并将两者融合在一起,这也与永贞党人高度契合。
权德舆的思想在多个方面都与永贞革新党人保持一致:两者都认同东南文化、都反对藩镇割据势力、都推崇新《春秋》思想、都含有改革的意愿并将其付诸行动。当然并不是说思想上契合,他就一定认同永贞革新党人。但多方面的相似,也不仅仅是一种巧合。除了思想方面,权德舆与永贞党人的交游情况也同样值得关注。
二、权德舆与永贞革新党人关系考
权德舆一生交游广泛,好友众多,且每个人的政治立场不尽相同。他与部分永贞革新党人颇有渊源,但其交往背后的意义还没有进行充分挖掘;他也确实与某些反对永贞革新的人士存在往来,但不应过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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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权德舆与柳宗元、刘禹锡相交甚厚。柳宗元在贞元八年向权德舆行卷,不久后又向其温卷。在《上权德舆补阙温卷决进退启》里写道:“进退无倚,宵不遑寐,乃访于故人而咨度之。”[6]p910而这之后不久,柳宗元就考中进士,权德舆在其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刘禹锡在《献权舍人书》中称:“禹锡在儿童时已蒙见器,终荷荐宠,始见知名。众之指目,忝阁下门客,惧无以报称,故厚自淬琢,靡遗分阴。”[7]p248这是刘禹锡在进士及第后写就的,文中直接宣称自己为权德舆的门客,由此观之他也受到了权德舆的汲引。值得注意的是,贞元末年,权德舆虽然与刘柳并无诗文书信往来,但存在共同的唱和活动。“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2]p1582,柳宗元参加送别浮屠文畅的活动,永贞革新党人吕温作有《送文畅上人东游》一诗。而权德舆也作有同名诗,可看出他们的活动轨迹相近,存有往来的可能。贞元二十年,权德舆的好友刘公济去世,他作《哭刘四尚书》一诗以伤之,而刘禹锡也有伤悼刘公济的诗歌,即《许给事见示哭工部刘尚书诗因命同作》。令人寻味的是,刘公济是刘禹锡的从叔,并且这首诗是在许给事的要求下而作。这个许给事为许孟容,也与权德舆相交甚厚,当时两人并称“权许”,可看出刘禹锡与权德舆也一直都有交集。所以,权氏与刘、柳的交往是比较持久,并不是如其他学者所说的后来没有什么联系。
其次,权德舆还与陆质(淳)有很深的渊源,其交往背后的意义不容忽视。陆质身份比较特殊,两人之间的交游可能大有深意。《旧唐书·陆质传》中称:
质有经学,尤深于《春秋》,少师事赵匡,匡师啖助。助、匡皆为异儒,颇传其学,由是知名。……顺宗即位,质素与韦执谊善,由是征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仍改赐名质。[1]p4977
他在新《春秋》学方面有很深的成就,师从啖助,且与赵匡相交,是新《春秋》学思想的集大成者;又是永贞革新党人的一员,与韦执谊和王叔文党人有很深的友谊,俨然是革新党人的精神导师,将新《春秋》学与永贞革新两者联结到一起。陆质有自觉传播《春秋》学思想的意识,通过著书和积极讲学的方式实现,永贞革新党的吕温、韩晔、韩泰、凌准都是他的弟子,柳宗元后来也拜在他的门下。查屏球在《唐学与唐诗》中指出:“陆质献书并入侍东宫、永贞党人接受与宣传、权德舆科举诗题,三事皆发生于贞元十二年至贞元二十一年这一段时间内”[8]p37,注意到这三件事情的微妙关系,但是他并没有对其进行更深的考察。这三件事究竟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存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这需要对权德舆与陆质的关系做进一步考察。
另外,权德舆与贾耽的交往有过度解读之嫌。贞元末年,权德舆与宰相贾耽的交往最引人注意,主要原因在于是年他为贾耽连上六表乞退。而史书多处明确记载贾耽反对永贞革新,如《旧唐书》“时王叔文用事,政出群小,耽恶其乱政,屡移病乞骸,不许”。[1]p3787从上很容易认为权德舆与反对革新人士在同一阵营,其连上六表的行为也被过分解读。从《贾相公陈乞表》六表的内容来说,可知贾耽乞退的主要原因在于疾病,文中反复诉说“而臣齿发颓暮,疾恙婴侵,筋骸日催,心力皆耗”、“臣以疾病所迫”、“臣残年沉寂”[3]p665-668等,而他于本年十月病死,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权德舆写的《祭故贾魏公文》和《唐故尚书左仆射魏公贾尚书墓志铭》这两篇文章提到贾耽“三朝告老,终不得请”[3]p775“奉缀衣之诏,公已感疾”“披病经时”[3]p330,表明从德宗薨时他就染疾,患病已久,并不是如《旧唐书》《资治通鉴》所言“移病乞骸”“称疾不出”,而是真的患病乞退;且贾耽告退时间横跨三朝,早在贞元十四年权德舆就替他乞退,并且六表的写作时间从贞元二十年十一月到永贞元年十月一日,其中从第四表开始王叔文党人大势已去,因此也不存在专门针对永贞党人一说。值得注意的是,权德舆替友人上表乞退的事情经常有之,连上六表的行为也不是首次所为,在贞元十二年就有写《卢相公陈乞六表》,这一行为并无特殊含义。综上,并不能因他与贾耽的交往判定其反对永贞党人,过度解读两者的关系。不可否认的是,权德舆确实与某些反对永贞革新的人有所往来,但这都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政治判断。
通过全面地考察权德舆的交游情况,发现他不但与部分永贞革新党人相交深厚,而且与永贞革新之间存在某种巧合。这种巧合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别有深意,那就要通过考察陆质这条线索来进一步印证。
三、陆质、权德舆科举改革与永贞革新的关联
权德舆的科举改革在时间上与永贞革新相差无几,在内容上又都以新《春秋》学思想为基础,加之这一举措与永贞革新党人陆质存在某种关联,可视为永贞革新的先导和有机组成部分。这一举措在客观上促进了永贞革新党人内部的团结,为革新储备了后续的人才力量,有利于革新运动的开展。
议者或引《春秋》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以为证,且汤与文武,皆太祖之後,理无所疑。至於禹不先鲧,安知说者非启於太康之代,而左邱明因而记之耶?……至十一年又诏尚书省集议,有陆淳、宇文炫二状,前后异同,有七家之说。[3]p456
虽然这段文字并不是专门对陆质和新《春秋》的论述,但可以看出权德舆对新《春秋》学的接受伴随着与陆质的交往。据蒋寅考察,这篇奏议的题目“贞元十五年九月日中书舍人”结衔为后人妄增,写作时间也并不在贞元十五年,而是贞元十九年[9]p689-690。而在此前后,正是权德舆将新《春秋》思想注入到科举试题之际,也正是陆质用他的思想将永贞革新党人团结在一起的时候。
权德舆对科举内容的改革也与陆质有一定的关联。贞元十九年,权德舆曾与多人参加韦宾客宅宴,并写下《韦宾客宅宴集诗序》,里面提到“信州陆君”[3]p531,即陆质。可知陆质曾在本年归过京,并与权德舆会面,这为两者当面探讨问题提供了空间上的可能。另外严国荣考察到,权德舆在贞元十九年除了与柳冕,还与陆质以文论取士之道,探讨科举内容的改革。[10]p26-31由此可知,权德舆对科举内容的改革不仅间接受到陆质新《春秋》思想的影响,还和陆质的直接探讨有关。权德舆的科举改革从自发走向由陆质指导,发生在贞元十九年,直接影响了贞元二十一年的科举试题。下面以他知贡举这三年策进士问第一道为例:
问:六经之後,百氏塞路,微言大义,浸以乖绝。使昧者耗日力以灭天理,去夷道而趋曲学,利诱於内,不能自还。……至於九流百家,论著利病,有可以辅经术而施教化者,皆为别白书之。[3]p596(贞元十八年)
问:“汉廷董仲舒、公孙宏对策,言天人相与之际,而施於教化。韦元成、匡衡之论,以明经至宰相封侯,皆本王道,以及人事。今虽以文以经,贵禄学者,而词绮靡於景物,浸失古风;学因缘於记问,宁穷典义。……斯乃诚求,诸生母忽。[3]p605(贞元十九年)
问:古之善为政者,在得人而巳,在求理而巳。……又三适之宜,九品之法,或计户以贡士,或限年以入官,事有可行,法有可采,制度当否?悉期指明。[3]p614(贞元二十一年)
综合分析这三条策问,会发现它们存在一个递进的关系。在贞元十八年、十九年是对新《春秋》学思想浅层次的呈现,主要针对的是弃经求传现象的发问,学问和教化问题是中心。但在贞元二十一年已经将新《春秋》学思想内化,上升到对制度层面的质疑和反思,重视发挥儒家教义对政治的干预作用。而这恰恰为本年的革新运动提供了理论上的合理性。那么陆质与权德舆的本次交往就大有深意。
权德舆的科举改革是永贞革新的先导和有机组成部分。陆质与王叔文、韦执谊等人素来亲厚,《资治通鉴》贞元十九年“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11]p7603说明陆质在此时已加入王叔文集团,为之谋事。他可能注意到前两年权德舆在科举试题中受新《春秋》思想的影响,也就顺势利用这种影响力,为革新做准备。因此陆质在贞元十九年为权德舆科举改革提供意见,很可能是一场谋划,意在拉拢当时士人,为改革造势。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原本科举考试在正月、二月间举行,因德宗驾崩,故而贞元二十一年的科举推迟到三月才举行。而三月正是陆质担任太子侍读之际,《资治通鉴》称:“戊申,以给事中陆淳为太子侍读,仍更名质。韦执谊自以专权,恐太子不悦,故以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11]p7615又根据《顺宗实录》:“古之所以教太子,必茂选师傅,以翼辅之。法于训词,而行其典礼,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是以教谕而成德也。”[2]p2877可知太子侍读这个职位非常重要,陆质在此时担任这个职位有永贞革新集团的考量:想让他借此潜伺太子的思想,获得太子的认同。这说明革新党人十分重视思想的引导。权德舆在本年知贡举的具体时间也在三月,重视思想引导的革新党人不可能让革新党派以外的人来选拔人才。这说明权德舆与永贞革新存在一定的关联,他也应是革新派的一员,他的科举改革便是他参与革新的具体举措。另一方面,权德舆的科举改革无疑是扩散新《春秋》学影响力的重要途径,会为永贞革新开展带来多方面的影响:一是为永贞革新提供了理论上的合理性。新《春秋》学由私学走向官学,里面所包含的强烈的用世之心、改革之志以及反藩镇意识会被人们普遍接受,为永贞革新的开展提供了理论支撑。二是促进永贞革新党人内部的团结。人们为了科考成功,就会自觉接受陆质的新《春秋》学思想,接受过程中不乏有人对其思想学术产生兴趣,聚拢在其周围。正是这种双向的互动,导致了在权德舆主持科举的同时段,永贞革新党人也凝聚在一起。三是为革新提供了大量的后续力量。通过这次科考选拔出来的人才,普遍都接受了新《春秋》学的思想,以学干政,存有改革之志。如果革新能够持续开展,这些士子将成为革新的后续力量。
从上文的探讨可看出,权德舆并不反对永贞党人,他在思想上充分认同永贞党人,在实际交往中也与部分永贞党人关系亲厚。其中他与陆质的交往最为关键,陆质不仅是权德舆与革新运动连接的纽带,还对他的思想以及科举改革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权德舆科举改革也间接促进永贞革新的开展:为革新提供了理论的支撑,促进了革新党人内部的团结并培养了一大批革新的后续人才力量。这对权德舆研究与永贞革新研究都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