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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中的空间书写和伦理表达

2021-01-14黄菁菁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弗格森乔伊斯劳伦斯

黄菁菁,罗 佳

(合肥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61;合肥学院 基础教学与实训中心,合肥 230601)

二十世纪初,西方世界的工业文明迅速发展,人类以征服者的姿态大肆开发自然资源,在获得物质利益的同时,产生了道德和情感退化等精神危机。著名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和英国作家D.H.劳伦斯清醒地意识到工业革命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创作展示出对社会和人性异化的批判。乔伊斯于1904年创作了短篇小说《伊芙琳》,讲述少女伊芙琳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对现实充满无奈,想要逃离却又顾虑重重;1916年问世的《马贩子的女儿》是劳伦斯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书写少女梅布尔在一个亲情淡漠的家庭中的困境,以及她濒临死亡后的觉醒和重生。两位同期作家不约而同地诉说现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与抗争意识,表达他们对人性的思索和对文明的反思。

国内外文学界有关这两部短篇小说的研究成果颇丰。国外学者主要围绕主题思想、叙事方式、心理学等角度对两部作品展开研究:Harry Blamire剖析《伊芙琳》中的精神瘫痪主题,揭露都柏林人的生存困境[1]、Josephine Sharoni从心理学角度出发,以拉康理论中的父性隐喻解析伊芙琳在即将登船时退缩的谜团[2]、Frank Raymond Levis 分析《马贩子的女儿》中男女主人公在现代社会里的矛盾心理,认为作品体现了劳伦斯对两性关系的关注[3]、Michael Bell 聚焦《马贩子的女儿》中的池塘意象,揭示作品的重生主题[4];国内学者对两部作品也有一些研究成果:韦虹解析《伊芙琳》与历史隐喻及社会语境的关联,揭示乔伊斯的反殖民意识形态[5]、基于文本世界理论,胡秋冉重新解读《伊芙琳》中的叙事空白,剖析女主人公的延宕式悲剧[6]、贾振君以《马贩子的女儿》中的象征主义为研究对象,分析池塘、水火和马狗的意象[7]、梁园园从原型批评入手,论述《马贩子的女儿》对童话原型的模仿和颠覆,剖析劳伦斯的女权主张和抵抗工业文明异化的救赎观[8]。学者们已从多个视角展开研究,但目前还未有学者从空间伦理的角度来探讨作品,也鲜少有关于两部作品的比较分析评论。《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在主题、环境、情节和人物形象等方面有很多相似性,但主人公的经历与结局又存在典型的差异,从这个层面来说,有重要的研究意义。因此,本文拟从空间理论和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研究两部短篇小说中的联系和差异,解析作品里呈现的多维空间及伦理困境,比较主人公们在空间实践中做出的伦理选择及不同的命运,探究乔伊斯和劳伦斯二人的伦理观,揭示作品传达的伦理教诲意义,阐述两位作家对现代人生存状况及道德价值体系的警示。

1 多维空间中的伦理环境

空间批判理论认为,空间不仅是人类活动的场所,也是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载体。列斐伏尔提出,空间既有物理形态,又蕴含社会意义。在历史演变的进程中,空间的内涵得以延展,可分为物质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9] 17-40在文学作品中,作者通过建构空间以展现事件发生的客观场所,传达人物心理和情感的变化,并展示所处社会的伦理价值观念。在《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中,乔伊斯和劳伦斯均在叙述中建构物质、心理和社会空间,以揭露主人公们所遭遇的伦理困境,推动情节发展并深化思想内涵。

1.1 物质空间:压抑与希望

《伊芙琳》开篇便呈现了一个灰暗压抑的物质空间。夜幕降临,女主人公伊芙琳坐在窗前,头倚着窗帘,“鼻孔里有一股沾满灰尘的印花布窗帘的气味。”[10]33环顾四周,伊芙琳看到房间里的物品上满是灰尘,一张神父“发黄的照片挂在破风琴上面的墙上”。[10]33夜幕是黑暗的代名词,灰尘意味着污染,旧照片和破风琴象征破败,乔伊斯通过这些意象构造出一个工业时代的家庭空间,令人窒息,看不见光明的出路。通过伊芙琳的视角,窗外的街景也呈现出工业文明留下的痕迹,“脚步沿着混凝土的人行道嗒嗒作响”和“咯吱咯吱地走在红色新房前的煤渣路上”[10]33表明工业发展给都柏林带来的污染和喧嚣。除了房间和街道外,作品中还呈现了码头的空间。一般来说,码头象征着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有登上码头远离熟悉的环境开始新生活之意。在故事中,伊芙琳因难以忍受繁重的家庭事务和淡漠的亲情,打算和男友弗兰克私奔,约定与他在码头见面。但是伊芙琳在码头看到“巨大的黑色船体”,听到“大船在雾里鸣响悠长而哀婉的汽笛声”[10]36,感受到了一种阴郁伤感的氛围。她最终没有上船,选择回归过去的生活。

尽管伊芙琳生活在城市,《马贩子的女儿》的故事发生在乡村,但两部作品中物质空间彰显的沉闷和压抑如出一辙。在故事开场,梅布尔与三个兄弟在餐厅进行一场无意义的谈话。“冷清的餐桌”,“沉闷的餐厅”和“沉重的红木家具”[11]76几个布景便勾画出一个了无生气的物质空间。走出家门的户外空间也饱受工业文明的戕害,“深绿色原野一派惨淡,附近铸造厂的浓烟把空气染得黑不溜秋,”[11]83绿色原野和黑色浓烟的反差凸显出工业发展对大自然的污染。劳伦斯在此描绘一个丑陋破败的乡村小镇,并运用墓地和池塘的空间推动故事向前发展。梅布尔在郁闷或困惑时总会前往已故母亲的墓地,“留在厚厚的教堂墓地的围墙里,就像到了另一个国家。”[11]83墓地空间意味着梅布尔与外部空间的隔离,与死亡世界的接近。池塘则是梅布尔濒临死亡又获得重生的空间,她在绝望的情绪中投水寻死,获得弗格森医生的救助得以重生。最后,他们回到梅布尔家的厨房,这里的空间因熊熊燃烧的炉火而变得温暖,梅布尔和弗格森也在暖意融融的气氛中迸发爱情,对未来充满希望。

乔伊斯通过破败的房间、夜晚的街道和阴暗的码头展示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城市都柏林,伊芙琳茫然地在三个空间中辗转却没有出路。劳伦斯构建了废旧的餐厅、封闭的墓地、阴冷的池塘和温暖的厨房这四个空间,以叙述梅布尔从失望到求死再到重生的经过。物质空间是人类活动的场所,与人物活动紧密关联。《伊芙琳》中的物质空间始终令人觉得绝望与压抑,而《马贩子的女儿》中的物质空间则发生从阴冷到温暖,由灰暗到光明的转向,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们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1.2 心理空间:困境中的矛盾心理

在小说叙事中,心理空间是主观的空间,体现为人物内在的心理活动和情感变化,以及自我与他人、与世界的关系建构。在两部作品中,伊芙琳和梅布尔的内心经历封闭、孤独和分裂等心理状态,与外在世界的关系是疏远和对立的。乔伊斯和劳伦斯在作品中精心刻画伊芙琳和梅布尔面临两难处境时的矛盾心理,折射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伊芙琳》的整个故事都是围绕主人公的思想活动而展开的,乔伊斯没有运用直白的写实手法,而是以自然流畅的笔调带领读者走进伊芙琳的心理空间。故事开始时,伊芙琳坐在窗前,在心里搭建了一个类似童话故事的舞台,将自己幻想成饱受生活艰辛之苦后得到王子拯救的女主角。她想着一直以来父亲对自己言语和暴力的恐吓,“知道正是那种威胁使她胆战心惊。”[10]34她挑起生活的重担却得不到亲情的关爱,在压抑的现实生活中觉得无助,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在伊芙琳的构想中,弗兰克就是那个可以给她带来光明前景的王子。“弗兰克会拥抱她,把她抱在怀里。他会救她的。”[10]36可见,伊芙琳的本性是软弱的,寄希望于别人的拯救,但对于已经习惯的旧生活却没有与之决断的勇气。到了码头后,她仍然在纠结中煎熬,“他把她拖进了汪洋之中:他会把她淹死的。”[10]37此时伊芙琳的心理状态不仅表示她并不完全信任弗兰克,更意味着她麻木的内心已无法承受未知生活带来的不确定性,因而自暴自弃,宁愿重蹈过去。

不同于《伊芙琳》中以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为叙述视角,劳伦斯在《马贩子的女儿》中通过全知视角展现梅布尔的心理世界,以揭示她在困境中从绝望到勇敢应对的心理。故事以破产后的一次家庭会议而开始;尽管乔伊斯并没有直接描述梅布尔的心理活动,但读者可以通过人物的对话和行为感知她内心的苦闷和烦恼:对自己的去向没有打算,对未来不寄希望。梅布尔父亲在世时,做的是的贩马生意,家境殷实,那时的她尽管孤独却不缺乏安全感,“有钱的感觉让她骄傲、自信。”[11]82然而随着父亲的过世,家中债台高筑,三个冷漠无情的兄弟各谋出路,只想把梅布尔赶出家门。在无解的困境中,梅布尔投入池塘,希望通过死亡实现对自我的捍卫和对现状的抗争。然而,弗格森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获救后的梅布尔变得“万分激动,充满着渴念、喜悦还有自信。”[11]88她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因对弗格森萌生爱意而乐观迎接生活。

伊芙琳的心理状态一直是脆弱胆怯的,她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想要改变现状却又不敢行动,在焦虑和犹豫中重蹈覆辙;尽管梅布尔也像伊芙琳一样感到了孤独和无助,曾一度失去生存的信心,但她的内心始终有一股坚韧的力量,在生命的契机出现后及时掌控自己的命运,让内心的光明和希望照亮未来的人生。

1.3 社会空间:模糊的伦理身份

社会空间和人类的社会行为交织一体,与伦理身份的定位交相影响。“社会空间既是行为的领域,也是行为的基础。”[9]191在两部短篇小说中,伊芙琳和梅布尔在各自的社会空间里均没有准确的伦理身份定位,缺乏对所处空间的归属感。

《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都创作于二十世纪初,此时爱尔兰和英国都处于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转型期,工业经济的发展打破了社会的既定价值体系和人们的行为习惯。传统农业社会里悠然自得的生活已不再适用于工业社会,人们开始推崇金钱至上的价值观,以争名夺利为人生目标,引发道德退化和情感疏离等负面影响。直到十九世纪中叶,女性都一直处于父权制度垄断的社会环境中,她们的社会角色仍是男性的附属品,没有选取权,也没有法律主体的资格。二十世纪初,部分女性的独立和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女权运动在这一时期轰轰烈烈地爆发,女性地位有了适当的崛起,但大多数男性仍执迷于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将女性视为自己的附庸。

在农业文化与工业文化相冲突、男权与女性主义相碰撞的社会空间里,显然,伊芙琳和梅布尔的身份定位是模糊的;她们无所适从,对所处的空间充满困惑与失望。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来看,身份是一个人在社会存在中的标识,伦理身份可分为基于血亲的身份、社会关系身份、以道德规范为基础的身份等。[12]263从血亲身份的层面来看,伊芙琳幼年丧母,父亲给她的只有暴力和恐吓;梅布尔的父母也已过世,三个兄弟对她只有索取,没有亲情。两人在贫困的家庭里终日辛苦劳作,勉强维持一切开销,唯一的情感寄托是已过世多年的母亲,而在现实的家庭里却得不到半点亲情的抚慰,无疑她们的家庭伦理身份是缺失的。从社会关系身份层面来看,伊芙琳在回忆中提及她在一家小店工作,总是受到旁人的奚落,得不到任何尊重;梅布尔在社会中并没有工作,只是打理家里的一切,而且因债务累累饱受外人的恶言恶语。可见,两人的社会关系身份也是模糊的,在主流社会空间中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以道德规范为基础的身份层面上,伊芙琳认同男权社会对理想女性的概念,反复纠结要不要与弗兰克离开故乡,害怕背负未婚女性和男友私奔的舆论压力;梅布尔很少与家人以外的男性接触,初见弗格森时也是寡言少语;即便后来她向弗格森示爱,也会因为他表现出的犹豫而感到不安。伊芙琳和梅布尔生活在男权思想主导的环境中,压抑自己的情感和需求,为家庭奉献和牺牲一切;即便有了些许觉醒意识,但她们仍希望通过男性的拯救改变现有的困境,无疑她们在男权社会里的身份是他者和边缘化的角色,凭借依附男性才能获得存在感和认同感。

文学伦理学批评提出,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社会的伦理表达形式,解读作品必须回到其所在的伦理环境,对其中描述的社会生活现象进行客观的伦理分析和评判。[12]256乔伊斯和劳伦斯在《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中展示了相似而又不同的物质、心理和社会空间,书写伊芙琳和梅布尔在沉闷压抑的伦理环境中的矛盾心理和模糊的伦理身份,表达了对现代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注和对人性的人文主义关怀。

2 空间实践与伦理选择

根据空间理论,社会实践是空间生产的主要推动力量;在人类生产实践的影响下,空间不仅是一块自然区域,也是社会关系和精神文化意识的载体。[13]从伦理角度出发,空间的生产具有伦理指向性,主体基于伦理意识在空间实践中做出相应的伦理选择,产生的伦理价值观念又能再次指导空间生产实践。在《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中,主人公们在各自的空间里展开实践,面对伦理困境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继续自己的人生,也反向影响她们所处的空间。

2.1 伊芙琳的犹豫与退缩

伊芙琳的童年时光是快乐的,工业文明的入侵导致空间的改变,此时伊芙琳所处的空间变得沉闷压抑。她料理家中所有事务,把全部工资交给父亲,但每当向父亲要钱支付家庭开销时却总是迎来一顿斥责;她在店里上班,却常被人嘲笑她无精打采和反应迟钝。伊芙琳在家庭和社会均得不到尊重和爱,为自己的处境深感不安,“现在的她得不到任何人的保护。”[10]34在不堪生活重担的折磨之时,伊芙琳遇到弗兰克,一个见过世面的水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心胸开阔,颇有些男子汉的气概。”[10]35弗兰克带着她在街上散步,去剧院看音乐剧,并给她讲述外面世界的人文趣事,这从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伊芙琳的生存空间,缓解了她的焦虑和压力。但是她的父亲并不同意二人的交往,伊芙琳选择顺从父权,只敢与弗兰克偷偷见面。

面对弗兰克提出的一起离开都柏林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请求,伊芙琳又一次陷入两难处境。沉思冥想中,她想到自己的母亲,“平平凡凡耗尽了生命,临终都操碎了心。”[10]36母亲不幸的一生终于让她有了片刻的觉醒,“逃!她必须逃走!为什么她不应该幸福?她有权利获得幸福!”[10]36伊芙琳想要藉由空间实践来化解眼前的困境,于是选择离开家,打算和弗兰克一起乘船去开始新的生活。然而抵达码头以后,伊芙琳再次陷入犹豫,一方面厌倦过去的生活却又习惯于此,另一方面向往未知生活却因陌生而感到畏惧。故事尾声的伊芙琳仿佛已失去灵魂,疯狂地抓着铁栏发出痛苦的叫喊,双眼空洞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最终选择退缩。伊芙琳因父权秩序的压抑和自身懦弱的性格而放弃踏上通往幸福彼岸的船,在伦理选择中沦为被动失语的个体,丧失人生的自主权。她想要为自己建构新空间的尝试以失败而告终,只能在旧空间里任由自己的精神瘫痪,过着死水一般的生活。

2.2 梅布尔和弗格森的觉醒与重生

和伊芙琳一样,梅布尔长期生存在一个以男性为主体的家庭空间。在家人冷漠对待和家庭债务堆积的阴影中,梅布尔失去在所处空间的存在感和归属感,只能封闭压抑自己的情感。无疑梅布尔在现实世界中是孤立无助的,但她内心深处仍有一种执拗的不服输心态。尽管即将失去住所,她仍然拒绝寻求援助,“她要永远支配自己的处境,满不在乎又固执己见。”[11]82梅布尔来到过世母亲的墓地,觉得与母亲建立了一种微妙而亲密的联系,以为可以在死亡的空间里完成另一种自我实现,“接近自己的辉煌,接近她过世的辉煌的母亲,她似乎沉浸在一种狂喜之中了。”[11]83既然在这个处处与自己对立的世界里没有立足之地,梅布尔做出投水自尽的伦理选择,希望以有尊严的死亡对抗现实的困境。幸运的是,一直默默关注她的弗格森将她救出池塘。

弗格森是一位乡村助理医生,每日辗转于煤矿工和钢铁工的居所,巡回出诊或探望病人。他在所处的空间有明确的身份,也了解自己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尽管他偶尔也觉得工作单调乏味又让人精疲力尽,但他并没有像伊芙琳和梅布尔一样丧失对生活的希望,而是以能够走近感情奔放的工人世界而感到高兴,“他的神经既兴奋又满意。”[11]84当他与梅布尔在墓地邂逅时,梅布尔的一个眼神便整个占据了他的内心,身心俱疲的他觉得“现在又找回了生命,感觉从自己的烦恼、日常的自我中解脱了出来。”[11]84弗格森原本封存的血性意识被悄然唤醒,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梅布尔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走向池塘快要被淹没时,虽然不会游泳,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下水救她上来。弗格森面对危险处境时做出救人的伦理选择,一方面出于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善良与仁爱的本性。

弗格森将梅布尔送回她家厨房,并悉心照顾她直至对方醒来。尽管还是之前的房子,但这里的空间因燃烧的炉火和温暖的人性而变得美好。梅布尔得知弗格森不顾危险地跳水救了自己,终于意识到生命的价值,也因他的善意而迸发爱情。重生之后的梅布尔在精神上也得以觉醒,选择正视内心的情感需求,大方向心仪的对象弗格森示爱,“她的眼神透着热烈的爱的恳求,还带着那么吓人的超然的惊喜。”[11]88面对她的求爱,弗格森一开始是犹豫的。尽管他对梅布尔早已关注多时并萌生好感,但他认为自己的救治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对她没有别的企图。文明和理性的枷锁困住了弗格森迎接爱情的步伐,但是梅布尔充满爱意的话语和行为慢慢征服了他,也唤醒了他内心沉睡已久的本能与情感,于是他选择热烈回应对方的爱并认真计划未来。弗格森对梅布尔提出结婚的请求,这说明他打算在伦理许可的范围内与她开始新生活。他不仅拯救了梅布尔的生命,还给她带来精神上的新生,同时也点燃自己对生活的热情。两人在空间实践中做出符合自然人性的伦理选择,心里充满幸福和圆满,也给彼此建构了新的美好空间。

在家道没落、缺失亲情与爱的空间里,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们做出不同的伦理选择,一个踟蹰退步,一个绝地重生。

3 乔伊斯和劳伦斯的伦理观

文学产生的目的是源于伦理表达的需要,文学的功能在于道德教诲;作家在作品中描写社会事件和塑造人物形象以表达自己的伦理观念,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警示,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12]99-103二十世纪初,两位同期作家乔伊斯和劳伦斯不谋而合地在作品中描述人物在多维空间困境中的伦理选择,展示工业文明带来的社会问题及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挣扎,表达对工业社会的不满和对人性的思考。

乔伊斯出身于爱尔兰的中产阶级家庭,但父亲的贪图享乐和挥霍无度使家境陷入贫困;他的母亲艰难维持全家生计,却在漫长的肝病折磨中去世。家庭的衰败和压抑窒息的社会环境激发了他反抗压迫和追求自由的叛逆精神,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及已过世的母亲,“我领悟我所看到的是一张牺牲者的面孔。我诅咒使她成为牺牲者的制度。”[14]在《伊芙琳》中,乔伊斯书写伊芙琳和她母亲对家庭做出的奉献与牺牲,以表达对自己母亲的惋惜和哀思及对男权社会的憎恶。1904年创作的《伊芙琳》收录于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乔伊斯在作品中对都柏林人麻痹和瘫痪的精神状态展开无情的斥责。他曾在给出版商的信中表述他的创作初衷,“我的意图是要为祖国写一篇道德史,我选择都柏林作为地点,因为这个城市处于麻木状态的核心,我试图把它呈现给无动于衷的公众。”[15]现实中的乔伊斯在痛苦之际,遇到了挚爱诺拉,并在爱情的激励下做出远离故乡爱尔兰的决定,而故事中的伊芙琳在纠结犹豫中终未能成行。乔伊斯赋予伊芙琳选择退缩的结局,表明社会的精神瘫痪对女性的桎梏是根深蒂固的,女性想要通过男性改变命运的尝试是不可行的。但乔伊斯能够同情现代女性的生存困境并为女性追求自由的权利发声,在当时的男权社会是非常可贵的。

劳伦斯出生在英国中部的伊斯伍德,身为矿工的父亲和颇具文化修养的母亲因出身和性格差异一直感情不和,父母的婚姻悲剧给他的童年带来很多阴影。而他深爱的故乡也从山清水秀的乡村变成深受工业污染的煤矿小镇,这种自然与文明的分裂一直萦绕着他的精神世界。对劳伦斯而言,日益物欲化、摧残人性的工业环境与他对自然本性的追求是格格不入的。在迷茫之时,劳伦斯遇到爱人弗里达;尽管对方比他大8岁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他们仍于1914年在伦敦登记结婚,以行动对抗世俗观念。《马贩子的女儿》创作于1916年,被认为是劳伦斯的觉醒作。他描述梅布尔遭遇的不幸与沉沦,又用细腻的笔触表述梅布尔和弗格森在池塘中经受洗礼后的相互成全。在对两性关系的态度上,他曾这样表述,“男女是两个纯正的人,一方构成另一方的自由,像是一种力量的两个极点,相互平衡。”[16]劳伦斯塑造的梅布尔在生命本能的召唤下成为一个挣脱现实枷锁的女子,其枯槁的灵魂得以苏醒;同时她也唤醒了弗格森压抑的情感,二人建立了以自由和尊重为前提的平等关系。劳伦斯在此表露他的伦理立场,即和谐的两性关系可以拯救人性。

乔伊斯和劳伦斯在个人经历上有很多相似性,原生家庭的不幸和早期生活的动荡令他们对当时的社会秩序和价值体系产生质疑和叛逆意识,但美好的爱情激发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乔伊斯展示了一个意识上觉醒,行动上迟疑的角色伊芙琳,表明对工业文明的憎恶和对现代女性生存困境的关注,却未能有解决之道。相比乔伊斯,劳伦斯更加积极乐观,他给了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表达对工业入侵和男权社会的批判,倡导自然人性的伦理观。

4 结 语

乔伊斯和劳伦斯终其一生都在探索现代社会里人类生存的方式和价值,以创作寻求生命的真谛,在作品中表述个人与社会的冲突,及自我追求与社会需求的矛盾。在《伊芙琳》和《马贩子的女儿》中,主人公们在物质、心理和社会空间中遭遇伦理困境,缺失对所处世界的认同感和归属感,难以定位自己的伦理身份。伊芙琳在都柏林过着僵化固定的生活,在留守家庭或乘船逃离的两难选择中犹豫不决,最终选择回归旧的空间和生活;而绝境重生后的梅布尔和弗格森选择接受身体本能的呼唤,也计划以婚姻为基础的未来,为彼此开创美好的新空间。乔伊斯通过伊芙琳的黯淡人生影射精神麻木瘫痪的都柏林人,呼吁女性应摆脱男权社会的桎梏。而劳伦斯不仅对女性发出警示,更为她们在困境中的生存找到出路,提出人类可以通过构建健康和谐的两性关系来消除工业文明带来的弊端,创建美好的未来。他们通过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二十世纪初西方社会中边缘化女性的独立意识,也可以启迪今天的女性在面对困境时不要气馁,在听从本心的同时勇敢理性地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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