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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姚文然的为政之道

2021-01-14王振宇江小角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21年3期
关键词:文集康熙

王振宇,江小角

(安徽大学 历史系,合肥 230039)

姚文然(1620—1678),字若侯,号龙怀,明末清初著名官员、文学家,江南桐城(今安徽桐城)人。明崇祯癸未(1643)中进士,明亡仕清,官至刑部尚书。姚文然宦历顺治、康熙两朝近20年,为官清廉平正,遇事多有建言,《清史稿》《清史列传》有传。著有《姚端恪公集》四十八卷存世。其诗文时人评价甚高,潘江曰“诗词渊雅绝伦,久为艺林传诵”,称“其惟唐之乐天、退之,宋之永叔、子瞻,足以匹公乎?”“公伯仲期间,洵可无愧”[1]序。近人邓之诚认为:“文然不以文名,而诗文皆有根柢。诗不为派系所拘,尽所欲言,颇具标格。”[2]551由此可见,姚文然的传世作品,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关于姚文然的研究,学术界成果不多,且侧重于诗文及刑律研究方面,①关于姚文然为政之道的研究,尚未触及。我们通过阅读其全集,探讨其为政之道。

1 姚文然生平简述

姚文然出生于桐城麻溪姚氏望族,祖上数代仕明。其父姚孙棐(1598—1663),字纯甫,号戊生,明崇祯庚辰(1640)进士,官至兵部主事,明亡后不仕,成为著名的遗民诗人,著有《亦园诗集》。姚孙棐有8子、3女,文然为第三子。姚文然少时聪慧,9岁便能文,15岁补博士弟子员,与大哥姚文烈、二哥姚文勋蜚声大江南北,并称“三姚”;22岁中乡举,次年便成进士,可谓年少得志。但就在金榜题名的次年,已为庶吉士的姚文然在京城遭遇甲申之变(1644),试图自杀殉国未果,“自经缳绝,堕地,家人陈进排户入救,气复苏”[1]外集卷十八下,遂仓皇南归。其父姚孙棐又因卷入弘光朝廷党争而被逮下狱,直到清军南下才获释。经历了风云变幻的姚文然,便携父母隐居于桐城小龙山中。

顺治三年(1646)诏举贤逸,安庆巡抚李犹龙举荐姚文然,朝廷授其国史院庶吉士,寻改礼科给事中。“其以荐仕者,盖为亲而屈”[4]。顺治五年,姚文然任山东乡试主考官,“绝请谒,衡文一以典雅正大为宗,评骘甲乙至夜分不寐。虽后场必检阅详审,不敢略”[1]外集卷十八下。此次主考选拔了伊辟、唐梦赉等诸多山东名士。后转任礼科右给事中、工科左给事中,努力响应刚刚亲政的世祖整顿吏治,安抚百姓。任职期间姚文然呈奏的一些建议,都被顺治帝所采纳,如浙江水灾漕粮改折、废除锁拏制度等。顺治九年(1652),充任殿试收掌试卷官;十年,转兵部都给事中。是时其母倪太夫人病危,姚文然上疏乞归,不久母逝,遂归家丁忧。乙未(1655)服阙,姚文然以其父年事已高为由,居家侍父,从此隐居乡里十余年。康熙二年(1663),其父姚孙棐去世。康熙五年,姚文然还朝,补户科给事中,因上疏重民命而忤执政,将其下考公议,寻蒙特旨宽宥。此后仍多有直言,如严饬采木扰民、省开复驳查、立流抵载由单、停本色驳减、裁芦差以汰冗官等,其便民利国之措施,皆为康熙帝所采纳。庚戌(1670)充武会试同考官,蒙恩内升,以正四品顶戴食俸,仍留管户科给事中事。“故事,给事中内升,还籍候补。留任自文然始。文然与魏象枢皆以给事中敢言负清望,号‘姚魏’。”[4]9904康熙十年,姚文然因两江总督麻勒吉一案,再次上疏请停锁拏制度,此制得以永行停止。康熙十二年,充会试副总裁,又转兵部督捕左侍郎管右侍郎事,往江南查审案件。姚文然抵达江宁后,详审案件,凡外出调查皆亲往勘探,“清晨出视事,必候事结方入署,尝至日暮犹未午膳”;“逮夜秉双烛,详绎招卷,事事洞若观火,不烦三木而皆得其情”[1]外集卷十八下。断事谨慎公明,众人无不悦服,誉称“佛子”。姚文然因公事来江南,故常怀敬慎,摒绝一切私人事务。其祖父姚之兰之墓在距离江宁20里外的山上,他未去祭扫;十多年未见的姑母也在江宁,同样未去造访,仅招两孤甥至织造署遗简书流涕而已。回京后充武殿试读卷官,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此后多以密疏建言军国大事,在三藩之乱期间,所提建议皆切要肯綮,如提镇招兵、佟凤彩留任、裁兵渐行等事。同时姚文然也直言“君行”,多次以儒家传统来提示康熙帝,其建议被康熙帝所采纳。康熙十五年,升任刑部尚书,“受事以来,清积案,理冤抑,而于更定条例,犹龂龂慎之。尝曰:‘刃杀人于一时,有限;例杀人于万世,无穷。’又曰:‘笔勾一家哭耳,例勾万家哭矣。’会一时满汉诸公皆大贤,相与虚公参酌,详考确议。其例之已甚者,皆稍为更改,渐剂于宽平。每入署,必携招册盈尺以归,皆手自评阅。阅毕,则手书节略而酌定之。日不足,继以烛。有至三鼓不遑假寐者,其遇秋审之期亦然”[1]外集卷十八下。姚文然将这几年更定条例、平反冤案的经验体会,都记在《白云语录》中,然书未就而姚文然以老病辞世(1678),享年58岁。康熙帝谕赐祭葬,谥“端恪”。雍正八年(1730),入祀贤良祠。

2 姚文然为政之道形成原因

姚文然仕宦半生,历经明清两代三朝。他能在宦海浮沉中形成一以贯之的为政之道,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

首先,良好的家庭教育熏陶。桐城姚氏经历了从耕读到科宦到文化家族的发展过程,家族成员间很容易形成互为师友、互相切磋的文化氛围。[5]姚文然15岁便与“觐侯公(姚文烈)、集侯公(姚文勋)读书于县治之天尺楼及江宁之摄山紫峰阁,自相师友,焚膏继晷,肆力编摩,一时文名益起”[1]外集卷十八下。姚氏家族从八世姚希廉开始,便有作《感怀诗》以训诫子孙的家风传统。[6]居安思危、重视教育、敬宗保族的意识代代相传,使得家族文教相续。“以诗名重一时”的姚孙棐,颇具忧天悯人的情怀,痛疾时病、心系民瘼的诗歌时见笔端,[7]这对日后姚文然关注民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此外,在家庭教育中,母教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甲申之变,姚文然奔回江宁见母亲,倪太夫人说:“儿以吾两人在归耶?吾喜儿之生归而悲儿之不能死归也。吾失教儿,吾不如王孙母远矣。”[1]文集卷十五此时姚孙棐却因其姻亲左光先而卷入弘光朝党争。姚孙棐年初平定许都叛乱时,有东阳杀降事件,首辅马士英借此将姚孙棐与左光先具逮下狱。姚文然兄弟四处求救,当事者教他们兄弟上疏将责任全推给左光先,便可保其父无事。兄弟归来告其母,其母“怒杖掷之,曰:‘儿以是为生而父耶?身死,心死等耳。东阳之狱,人则以左公而累若父,事则若父累左公。义不得令左公独死若父独生。且若等以此而生若父,若父何以面里党?此后里党复孰肯为我家姻媾者?我知若父心而若辈不知我心也。平昔读书何为?’”[1]文集卷十五这种敢于担当的言传身教,对日后姚文然忠君直言、公私分明的行事风格不乏影响。

其次,朝代更替、世乱巨变局势下的学人反思。少年得志的姚文然与当时诸多青年士子一样,有远大的理想抱负。但在甲申年,经历了人世沧桑巨变,目睹了亡国惨象,使得年少无羁的姚文然渐趋老成,常以沉雄凄恻、情兼幽怨的底色来摹写民生之艰,[9]忧国忧民之情多现笔端。或许是劫后余生的罪恶感,使得他接下来的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言行中始终贯穿着一个“慎”字,这种谨慎是他在新朝为官的自我坚守,也是他在政治实践中洞悉实情、明察秋毫的智慧体现。亡国的惨痛,使得明末清初的士大夫阶层开始反思学问,学风遂转向“修身”和“实学”等方面,如顾炎武的“博学于文”和“行己有耻”。姚文然在历史的大转折之际,又饱受儒家思想文化影响,便在留心制度建设和民生刑狱方面,将“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三,践行儒家思想的现实追求。随着满清统一全国,那些出身于“故国”的士大夫们,不得不面临他们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抉择。如顾炎武等坚决不与清廷合作,如方以智等被迫“逃禅”以全节操,但更多的则似姚文然:他们入仕清廷、积极建言,劝导统治者善政利民。姚文然之父姚孙棐于弘光朝深陷囹圄,由于清军南下方才获释,于情于理,姚文然在内心至少不会对新朝产生反感。后来,其父以遗民自居,但也明白“吾辈不能永锢其子弟以世袭遗民也”[9],适逢李犹龙举荐姚文然,其为家族生计着想,出仕新朝也就顺理成章。作为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姚文然自然有着“治平”的理想,同时历经国变的他,也知道“务实”的重要性,故在其一系列政治建言中,往往可以看到一对貌似相反的性格存在于同一人身上:他既能直言进谏规劝君主、遇事讲求“整齐划一”,又能不拘常例以求实效。姚文然中年隐居,多历生存之艰,也促使他逐渐出入释、道,研性命之理。他虽游走三教之间,基本内核却仍是儒家入世的精神。所著《功过格拈案》《感应篇备注》,“为通儒所不道”[2]552。但他中年到晚年的思想变化,使他具有更多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这对他后来的执法理念以及晚年勤加修订律例以求宽平,影响极大。

3 姚文然的为政主张

姚文然任职衙门较多,但对民生的关注、律例的制定,思考尤多,贡献较大。其为政主张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重视制度建设。从其奏疏来看,姚文然对制度建设的重视,主要体现在完善考成法上。清初在官员考课方面,一度废除了明代通行的大计制度和考满制度,建立起以赋税和治安为基础的“考成”制度。[10]该制度旨在督促地方官员按时征收税款,未能按时解送应缴钱粮或税收缺额的官员会受到处罚,但依旧让他们戴罪办差。直到他们追缴完拖欠的税款,方能申请复职,是为“开复”。该制度在清初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朝廷考察地方官员的唯一手段,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康熙初年,身为户部给事中的姚文然,对这一制度在施行中的弊端,拟折上奏,以期纠正。

首先,为“考成”提速。康熙六年(1667),姚文然在处理文书时,发现对于完税的官员,户部往往拖延数年而不予开复。“此数年中间,各官旧欠虽完,而停升、降级、革职、戴罪督催如故也。本无可催而部册仍注督催;本无罪而部册仍注戴罪。已完之官与未完之官一例沉滞不得升转”,且“过一衙门即有一次使费,经一番驳查即需一番打点,以致文移往返,耽延岁月”[1]文集卷二。对此,姚文然提出应使各地巡抚主动督查此事,每年“带征考成一册”,实时记录当时续完和未完的官员姓名,一有官员完成拖欠,便立即责成开复,便可简化办事流程、省却层层递接之累。

其次,为“开复”除梗。姚文然在处理文书时,发现户部驳查官员开复一项的来件“甚至有一驳以至屡驳,内外往复,叠渎宸聪。一案而数年不得结者”[1]文集卷二。姚文然认为所谓驳查也有“必应驳查”和“不应驳查”之分:钱粮数目不符、年月舛误、缴纳日期未注等应驳查;其他问题则否。户部不应图小心而借口未经查核而不给开复。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驳查缺乏统一的标准。[1]文集卷三

再次,为制度运行减负。康熙八年(1669),姚文然发现两淮盐课考成“因运判分驻淮北,遂以运判任淮北考成,而运司专任淮南考成”[1]文集卷四,这一惯例使职司未能整齐划一,考核标准模糊,遂建议恢复运司监管两淮的全权。次年,姚文然再次针对考成法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连上四道奏疏提出了补救建议:“一、各部互议之事,应各捐成见,以尽虚公。一、开复戴罪停升诸项,该抚报明完案。该部覆本,应即题明注销。一、钱粮驳查既清,无事屡题屡覆。一、部内可结之案,即应一部径结。疏内可以通结之案,即应一疏通结。”[11]3055上述措施均被皇帝采纳。

(2)主张实行仁政。孟子“省刑罚,薄税敛”的理想,在姚文然身上有很好的体现,在他的奏疏中,可以看到许多与此相关的建议。特别是在刑狱问题上追求刑罚宽平,在民生问题上致力于行惠政、罢苛政。

首先,主张刑罚宽平。在姚文然眼里,即使是戴罪之人,朝廷亦当宽仁以待。顺治六年(1649),姚文然上疏请严查各地监狱的玩忽职守问题。他认识到监狱往往是容易被朝廷忽视的暗角,羁押者权利难以保障,“使羁滞狱底、度日如年,或至毕命于饥寒、殒身于疾疫。迟之一日,则有一日无罪枉死之人”[1]文集卷一。故力主彻查监狱问题,这也是他“仁政”理念的重要体现。这种理念哪怕是在对待死刑犯问题上也是一视同仁的,为此还曾激怒了当权者。康熙五年(1666),时任户科给事中的姚文然上疏,请求对当年待秋决的众多死囚进行御笔勾除,以体现朝廷宽仁。虽被斥为“自为仁慈市恩于下”“殊为可恶”[1]文集卷二,但他无所畏惧。

在主张“宽刑”的同时,尤其强调要“持平”,姚文然主刑狱以来,花费了大量心血研究律例,为判案寻求一个公正持平的标准。在清代刑狱判决中,可依据的条款有律和例,有时二者互相冲突,从而导致一罪多判、轻重悬殊的局面。如:刑部指明侵盗钱粮不足200两的罪犯,均按照大清律并脏论罪(罪犯皆按赃款总额处刑,而非按均摊额处刑);200两以上的团伙作案则需每个罪犯所盗满一定数额,方才按例论罪。这样在实际判决的过程中,出现了模棱两可、甚至是一罪多判的情况。对此姚文然认为律和例的规定是结合在一起的:“入己脏满方坐者,所以严首恶也;并脏论罪者,所以警同盗也”[1]文集卷六。在商讨盗窃官物罪的量刑原则时,他认为以往量刑时有“杂犯死罪”一条,允许将死罪刑罚减等为徒刑5年,监守盗钱粮至40两以上及常人盗钱粮80两以上者本为死罪,但往往以杂犯死罪论处;若是监守盗20两以上及常人盗45两以上者,无论犯人有多少,则往往真按“并脏论罪”处以流刑;“脏多者死非真死,五年徒满犹得还乡;脏少者流作真流,背捐庐墓终身不返”[1]文集卷六,这样在量刑上就会出现罪轻者刑重的情况。对此,他建议统一修正量刑的标准,以防轻罪重刑或律例相冲现象。

其次,关注民生。姚文然留心民间疾苦,每当灾荒发生时常常提出一些纾解民困的措施。如顺治八年(1651),江浙发生洪涝灾害,他建议朝廷将来年该地应缴纳的漕运粮食改折为银两[1]文集卷一;又如康熙十年(1671),淮扬地区水旱连绵,建议通过海运转输山东东府的米、麦、黄豆至淮扬救灾。[1]文集卷七在提出惠民措施的同时,他更关注惠民政策的落实,力求造福百姓。如他在考察量折法实行情况后,建议朝廷将每年户部的改折全疏及地方州县的改折漕米细目文书,限定时间下达民间,再统一免征“耗润米”[1]文集卷二,防止官吏趁机中饱私囊;再如康熙五年(1666),姚文然建议实行流抵政策时,各州县需在颁发给百姓的缴税通知单“由单”上,明确注明流抵一项的细目,从而解决了政策实行与由单发放的时间差问题,有效防止官吏私征税款。[1]文集卷二在推进惠政的同时,姚文然还建议朝廷取消一些劳民伤财的苛政。如康熙六年,朝廷采办楠木,有官吏“借事吓诈、封锁民房、砍伐坟树,百姓受殃,必用贿求免”[11]2916。姚文然为此据实上疏,请求朝廷严禁官吏强采民间楠木;又康熙七年,姚文然上疏请各受灾地方停造反映土地受灾情况的细册,他认为“其地亩花名细册,不过纸上虚文。有无冒免情弊,无可察核,徒费笔墨书算夫挑车载之费。请概行停止”[11]2988;康熙八年,姚文然还上疏主张将南方芦田的芦课税附于地丁银,他认为若将芦课税专门立项,则解送路程更耗民力物力,又给官吏勒索百姓之机。[1]文集卷四

(3)强调务实权变。姚文然在政务运行中,强调“权变”以求务实,具体表现为:首先,在经济方面,强调“钱多则滞”、银钱不可划一。面对白银与铜钱的兑换问题,在大一统社会生活下的学者、官员们多遵循传统思路,主张国家凭借鼓励开采、铸币等行政手段来稳定银钱比。但姚文然在考察实际情况后,于康熙九年(1670),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凡物先计其本,后计其息。铜者本也,其铸出新钱所值之银者息也。既云生息则必核铜之实值以定铸本,而部颁一定之铜价不可据也。又必核钱之实值以定铸息,而部算一定之钱值不可执矣。”[1]文集卷五他认为所谓铸钱所得之息,得按市场价格计算而非官方强制规定。而各省竞相鼓励铸造铜钱,只会使铜钱泛滥、财政亏空、百姓遭受加派,一旦形成通货膨胀,更会加剧银荒,严重影响国家经济运转。[12]此外,他还考察了明代的鼓铸之事,朝廷虽屡令地方开铸,然事皆不可久,可谓前车之鉴,他建议鼓铸一事,朝廷不应设规定,可令各省按实际情况选择开铸与否。

其次,在治安方面,严打盗窃行为。清朝定鼎初期,国内不安定因素很多,清廷在前线用兵的同时,也不得不留心“后方”的治安问题,这势必需要灵活变通的务实手段。顺治六年(1649),山西大同总兵官姜瓖联结永历政权宣布“反正”,是为“戊子之变”。由于其毗邻北直,京师地区反清势力多有响应,治安问题亟待解决。[13]但是盗贼横行的北直隶接壤山东、河北,“地势接连两省,兵马各有分疆。在巡抚无调遣总镇之事权,而总镇亦无越境穷追之剿法。是以狡贼得东西躲闪,逋缓天诛”[1]文集卷一。在各镇旧有职权无法有效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姚文然审时度势,建议重设辖区,将真保巡抚改为总督,统辖直隶、山东及河南怀庆、卫辉、彰德三府,统一事权以剿盗。最终,此建议为顺治帝所采纳施行。[4]9903,9487康熙十年(1671),京师附近盗案频繁,姚文然认为国家对普通盗案的立法太严,致使官员“有讳盗不报者,讳强为窃者,捏报盗杀为奸杀讐杀者……有减报盗数者,拷掠良民、酒醋灌鼻、香熏石压以充盗数者,案盗未全获谎称溺死杀死以报全获者”[1]文集卷六,故盗焰更加猖獗。对此姚文然建议按大清律“盗贼半获”便免于住俸停升之法,余下盗贼继续备案以待来日缉拿。这种看似更为宽松的修订,宽于官而严于盗,往日弊情自可消除。

再次,在军事方面,注重务实权变。康熙十三年(1674),因“三藩之乱”,朝廷欲择提镇等官随军出征。但姚文然上疏请缓行此事,认为“兵贵有能战之实,不贵有充伍之名……且乌合之众以破敌则不足,以糜饷则有馀。今禁旅云集,刍粮转运维艰。以甚艰之饷养未练之兵,似非急务”[1]文集卷八。可见,姚文然清醒认识到征兵之弊,表现出洞悉实情的务实之风。这一点在当年年底留任“以病乞休”的河南巡抚佟凤彩一事上,同样得到印证。当时陕西王辅臣新叛,姚文然认为“河南界连秦、楚,为兵马往来要冲。近复传闻秦省有叛兵噪逃之变,河南地居邻近,恐流言易兴,人情震动,亦未可定闻”[1]文集卷八,故请留佟凤彩视事,待陕西平定之时再做调整。康熙帝采纳其言。可见姚文然洞察局势,所言切实肯綮。

康熙十四年(1675),战局开始有利于清廷,在朝廷的裁兵事宜上,姚文然建议裁兵应渐裁,以免失业军人骤增而生怨。[1]文集卷八此时陕西战事基本平息,只剩王辅臣所在的平凉一地负隅顽抗,姚文然认为既然大局已定,不妨施恩招抚,“招抚之初宜慎重,招抚之后宜信”[1]文集卷八。最终平凉降清事息。这些都较好地体现了姚文然在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时,能明察秋毫,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

(4)维护官员尊严,劝君正行。姚文然为官近20年,大半时间居言官之位,他积极建议维护官员应有的尊严,极力呼吁废止锁禁锁拏制度。早在顺治十年(1653),有大臣犯事而被震怒的顺治帝下令戴枷示众,姚文然就此事上疏皇帝,认为“朝廷礼待大臣,平日则遇以恩,有罪亦存其体”,且“诸臣官列大僚,素叨豢养。今寒天冻夜,冷锁三重,寝食艰难,便利不宁。恐有衰年老惫之人积成疾病,是不死于国法而死于天灾……且发在各门上,通衢大路,万目观瞻,功贵大臣,免冠带锁,愧辱难堪。非所以存国体也”[11]2053。这种“不体面”附带着巨大的政治象征意义,影响极其恶劣,故建议取消锁禁制度。顺治帝接受了他的建议。但这一制度并没有得到废除。到了康熙十年(1671),江南总督麻勒吉坐事被锁拿回京,“自被锁拏,颜黑面削,腰项拳曲”,姚文然便再次上疏请圣祖取消锁拏制度,以恤大臣、以存国体。该建议被康熙帝采纳,“以后官员犯罪锁禁锁拏,永行停止”[11]3088。

此外,姚文然还以儒家标准劝君正行。康熙年间,姚文然多次上疏,劝谏年轻的康熙帝不宜“妄动”。康熙九年(1670)八月,圣祖出京祭拜孝陵后,欲于九月出关祭拜祖陵。[11]3057,3060-3061姚文然以直隶地震、金星昼见等理由,劝谏其应与民休息,圣祖从之。[1]文集卷六次年,圣祖决定于九月前往关外山陵展祭,[11]3094姚文然自知难以劝阻,但仍提出一些建议,如畿辅地区的防盗治安工作、随从旗丁的经济补助,并提醒皇帝早日还朝。[1]文集卷七从姚文然这些繁琐的劝慰中,除了可以体会到他心中认为的人臣当尽的本分外,还可以看到清初满汉两种思想文化观念的磨合。譬如在谈到出行打猎时,他很清楚“圣朝以武立国”,不可能按照纯粹的儒家理念,去劝说皇帝“非礼勿动”,所以只能委婉地恳请皇帝能够“存放心”:“此心一动之时,如雷霆骤发,最难挽回。必须立刻收住,念及祖宗付托之重、太皇太后皇太后悬注之慈。圣躬关系如此,岂肯轻冒险阻?此念既重,则驰骋之念自轻,不期慎而自慎矣”[1]文集卷七。深受儒学影响的康熙帝,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

康熙十三年,皇后赫舍里氏崩。圣祖甚为哀切,旬月之间多次前往皇后梓宫悼念。姚文然便上疏,以儒家的礼制和圣人的标准委婉规劝皇帝的行为和情绪,希望皇帝能达到“致中和”的境地,还列举唐太宗在皇后去世后作台望昭陵,最后听从魏征劝谏而毁台的实例相劝慰。[1]文集卷六最终“上亦受之,不怫也”。《清史稿》对此评曰:“文然屡有论列,尤推本君身,请节慎起居”[4]9905。

4 余 论

姚文然的为政之道体现了他对理想政治的追求,这种追求并非是纵横捭阖式的高谈阔论,而是细致入微地考察实情,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在姚文然为官的顺治朝和康熙初年,是满清政权建立与巩固的时期,[14]姚文然所践行的一系列为政之道,对于提高清政府行政效率、澄清吏治、缓和民族关系、维护社会稳定等,发挥了重要作用。在顺治和康熙朝的初期,姚文然是积极配合两位皇帝“亲政”的汉族官员之一。同僚魏象枢回忆道:“当是时,御史台无宪纲使者,冠盖相望,吏不戢而民生日蹙。先生官给事中,首建察吏安民一疏,请以法度裁制宪臣,俾贤者有以自立,而不肖者无以自容。愿赐召对,面议异同。疏入,宪臣及御史甄别各有差,台班为之一清。”[1]外集卷之末弟子唐梦赉在祭文中,也提到姚文然在康熙初年“迨弹冠而再出,益峻节之孤搴。匡复辟之初政,遵威福之主权”[15]。尽管如此,姚文然却没有钻营取巧成为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仍旧保持自己务实、谨慎的风格,为清初的政治建设作出贡献。其学生徐乾学在墓志中如此概括:“公历言路为户科最久,擢官皆在法司,于钱谷刑律,精心殚究,多所厘正。又务崇宽仁,为国家顾惜大体,凡有言必详尽恳至,务使事理明晰。在廷集议,比剖别白黑,侃侃持正论,不少依阿。”[1]外集卷之末同乡张英评曰:“(公)在谏垣最久,其持论也周祥审重,务不激而不随,遇事关军国系民命,则昌言不讳,尤痛切而淋漓……其长西台也,以正气作冰霜而树四知之标准。其典督捕也,以仁心为膏露而涤三辅之疮痍。尝念律例者,人所由适于生死之路,故肆力精研,能辨毫芒而析锱铢。”[16]可见,姚文然在当时的官僚群体中,以实干、身正出名,颇孚人望,文坛巨擘王士祯尝以“真实经济人”[17]评之,充分肯定姚文然的经世济民之才。

姚文然逝世之后,最为人所称道的是其亲订律例和行事无私,在袁枚的《子不语》和徐珂的《清稗类钞》中,皆有关于姚文然公正无私的故事相传,正可见其立身持正影响之大,而修订律例之事则是他所留下的实实在在的政治遗产。清末学者郭则沄曾言:“熙朝律令,实出自桐城姚端恪手订,以宽平为主。其不以满俗移华风,用心尤苦。”[3]其任职刑部期间,为修改律例而作的《白云语录》,“虽未成书,而具有深意。后来累改律例,采其说居多”[2]552。到道光时,魏源为陷入积弊的清王朝提供改革思路而编纂《皇朝经世文编》时,姚文然的奏疏多被收录其中。姚文然为政之道,被后人视为经世良方,影响深远。

注 释:

① 有关姚文然研究的主要成果有:温世亮的《姚文然诗歌创作及其诗史意义》(《中国韵文学刊》,2012年4月,第26卷第2期),该文分析了姚文然不同时期的诗歌创作特色及其意义;张群、杨子月的《〈皇朝经世文编〉中的法学名家——清初刑部尚书姚文然的律学贡献》(《社会科学论坛》,2020年第6期),该文从姚文然的律例修订案例中分析姚文然的律学立场及清初的司法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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