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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央:返璞归真

2021-01-13孟依依

南方人物周刊 2021年39期
关键词:男孩

孟依依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39岁的时候肖央开始跑步,“到一定年纪,就会有什么东西(喊)你快来跑步,不跑步不舒服。”跑步的一个小时可以不看手机,平时堆在一块儿的事情扔到背后,重要的事情自己会显现出来。这样的时刻攒起来,每个月差不多有一百公里。

每回跑到五公里之后身体会发生变化,内啡肽不断分泌出来——通过一段艰苦的奋斗和付出之后获得快乐,这是内啡肽的奖励模式,也被肖央视作克制与成熟的处事方式。

坦白说的话,是那会儿遇到了“中年危机”。

2018年12月底,肖央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天气预爆》上映,是有感于雾霾问题和都市人的心理状态而创作的奇幻故事。他满怀真诚写了一两年剧本,开拍前虽没什么把握,但实在喜欢做这事,就去做了。上映后口碑与票房纷纷失利,“一个将军带队出门打仗,结果遭遇团灭”;另一边,主演的另一部电影也由于种种原因无法上映,挫败叠加,使他睡不好觉。

“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了不起,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一般都会栽跟头。(觉得自己了不起)那是常态嘛,而且慢慢把别人觉得你了不起作为做事情的目的,甚至最后慢慢变成存在的目的。一旦这些‘了不起’变成了负面评价时就会觉得坍塌了,存在的根基没了。”肖央回过头看,知道那是一个很重要的提醒。

十多年来,他因为筷子兄弟的《老男孩》和《小苹果》两次走红的时候,更像是作品衬人,被推着走到了歌手、艺人的位置,不自觉地扮演着他人眼中的自己。虽然朦朦胧胧明白莫向外求,但也难在知行合一,有很多使他分心的事情,“要对抗,或者分辨”。

先是由常跑步的朋友带着跑,一周两三趟,每趟五公里、八公里,一两个月后,肖央慢慢开始自己一个人跑。

“其实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人最早的时候就在跑步,追逐猎物时要从早跑到晚。但人类没有速度只能靠耐力,追一头鹿,短时间追不上它,那就沿着它们的途径一直追。”好像在说鹿,也好像在说人生。肖央14岁发奋学画画,调皮孩子“改邪归正”,从河北承德一个人来到北京考中央美院附属中学,考了两年终于考上。之后一路学艺,又到北京电影学院念广告导演专业,“一个年轻人什么都想干,想做艺术家,看看哪个赚钱赚得多,也想干一点。”

一脚跨过40岁,才“比以前认清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做不到的事情,或者因为虚荣想做的事情就放手”。他想了想说,“好像有点返璞归真的感觉了。”

2014《老男孩之猛龙过江》

2018《天气预爆》

2018《唐人街探案2》

最近几年,肖央决定专心做演员,究其根本,有两个问题他自问自答:

“演员的本质是什么?”

“本质是在做精神产品,要给观众的精神世界以养分、享受,更释怀或更受安慰。演员同时还有一些假象,谁要成明星,要有多少粉丝,谁票房高票房低,比较这些东西是一个很大的误区,但是非常容易迷惑人。”

“那养分是什么?”

“你要自己去找到它,才能输出它。”

30岁的时候,肖央以筷子兄弟成员的身份出名。

大学毕业后,专职广告导演肖央和心怀音乐梦想的广告公司老板王太利组了一个乐队,取名筷子兄弟,一根窄脸下垂眼,一根圆脸微笑唇,看了让人觉得亲近。“筷子者,缺一不可,有中国特色,最重要的是好记,每天都用得到,大家一拿起来就想起我们。”肖央曾这么解释。

人们第一次想起筷子兄弟是短片《老男孩》的走红。

在43分钟的故事里,校园小霸王肖大宝与痴迷迈克尔·杰克逊的王小利长大后人生失意,得一契机,人到中年重拾少年梦,苦练歌唱和舞蹈去参加选秀。那完全是两人真实生活的写照:王太利的音乐梦想遥遥无期,肖央想拍片创作但入不敷出。拍《老男孩》时自掏腰包七十来万,他们都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2020 网剧《唐人街探案》

2021《人潮汹涌 》

从制作的角度来看,那并不是一部叙事高超、演技过人或是画面精良的作品,甚至恰恰相反,就连拍摄过程也乌龙百出,片场火锅险些导致剧组一氧化碳中毒,王太利戴的劣質假发被灯照得燃了起来。

但是“那种情感挺清晰的”:80年代的人生逢改革开放,市场发展和下岗潮席卷南北,赶不上时代发展的年轻人觉得像被什么抛弃了。肖央知道“那是一代人的问题,一代人的委屈、迷茫”。王太利作词的同名歌曲里,每一句都在表达这种迷茫:“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看那漫天飘零的花朵/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它曾经来过。”央视主持人白岩松曾评价说:“《老男孩》这部微电影,因为替一代人说话而获得成功。”

生活的转折出现在这时候。《老男孩》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各种邀约和采访找到他们。肖央去楼下银行存钱,填完单子递进窗口半天没响动,一看,服务员正端详他,问,你怎么不写肖大宝啊?王太利去超市买完俩大西瓜出来,被人认出请求合影,合影时他还拎着那俩大西瓜。尤其到了晚上发现自己多了好多“朋友”,在电话那头说,给大家唱两句吧。

他们似乎从“草根”进入了另一个阶层,变成了明星、艺人,成功的人。

失控也出现在这时候。肖央的生活从七八个朋友两三件事突然变成了一百个朋友两三百件事,他又想像原来那样把每件事都做好,结果发现什么也做不好,觉得自己事事不如别人,变得不想见人,跟陌生人说话都会紧张。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实现了理想,但依然是个普通人啊。

“理想”说不定是个陷阱,肖央想。

“有些年轻时候的理想,是和欲望走在一起的,比如买一套房子。真正的理想——我认为真正可以被称为理想的——应该是超越个人利益的,是跟社会的关系。”四年后《老男孩》短片被拍成长片,取名为《老男孩之猛龙过江》,肖大宝的委屈和迷茫变成了另一种心境——“成功不仅仅在于功成名就,也在于实现不了梦想时,依然能坦然接纳和认同一个不完美的自己。”

可不妙的是,随长片推出的一首《小苹果》一夜爆红,人们第二次想起了筷子兄弟,关键词变成了“广场舞”。

《小苹果》简单快乐,明明几个月前跟王太利说过自己总是四肢不协调,在台上肖央还是卖力演出。那会儿,刚做导演的马华青年柯汶利——至于执导了肖央主演的电影《误杀1》,那是后话——甚至在马来西亚的电视上也听过《小苹果》,“家家户户都在播,过年的时候尤其,好多人都会学。”

筷子兄弟顺势登上全美音乐节舞台,电影《老男孩之猛龙过江》中的片段像巧合一样成为了现实:兄弟俩误打误撞去了纽约,聚光灯环绕。肖央渐渐感到别扭,哪有学画画做艺术的人穿得“花里胡哨在台上载歌载舞”的。

这也导致柯汶利见到肖央后颇感意外,“我以为他是个歌手。”他笑起来,“后来发现,他对表演真的有花心思在研究。”

做演员这件事情并不在肖央计划内,“我在公安大院长大,周围没有人干这个的。你说以后我当警察我能信,说干演员,没见过。”

他是属于超生的小儿子,很早就意识到生命的不确定和局限性,也总是对父母怀有一种歉疚,或是对更多事情的“不好意思”——连他自己开的公司也叫“不好意思”,做成了不好意思,做倒闭了也不好意思。

在肖央作为导演被寄予期望的那几年里,他得到过一次去好莱坞参观的机会。2014年,国家电影局派路阳、宁浩、陈思诚、肖央、郭帆五位导演到美国好莱坞参观学习,也是在那里他认识了陈思诚,后来三次出演陈执导的《唐人街探案》系列影片,先是吊儿郎当的曼谷警长坤泰,再是拥有高超推理能力的天才宋义。

做演员确实给他带来了快乐。后来回忆起演《唐人街探案》时的感受,肖央觉得特别轻松。当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角色上,“被大家看到了,被大家看到再反馈给我的时候,我第一感觉是不太相信。”在《鲁豫有约一日行》里他坐在不好意思公司办公室的沙发里说,“演坤泰的时候我完全觉得我在这个角色里放假呢我这个人,这个角色是我的游乐场!终于可以借着角色去撒欢了。特别过瘾。”

去年筹拍《误杀2》时,这次的导演戴墨早早就确定了找肖央演主人公林日朗,因此许多戏按着他来写,在一位父亲为心脏先天患疾的儿子铤而走險对抗权力的故事里,有时候戴墨担心一些戏对肖央来说“够呛”。比如林日朗在劫持急诊室后接到妻子电话,妻子告诉他匹配给儿子的心脏已经找回,由市长秘书送到,马上可以进行手术;与此同时,电视中播放着卫生局长“畏罪自杀”的消息;于是,这位父亲疑虑、宽慰、无奈又悲伤。

《误杀2》拍摄现场,肖央与文咏珊

“大情绪的戏不宜多拍,”那天戴墨清走所有人员,布置好多个机位,“也不是说担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只是从他以往的作品中,我没有看到过他表演这么厚重的(段落)。”

拍了两三遍,“当你反复看的时候,会意识到,他那时候其实是在道别。”戴墨说,“这场戏经得住看。”

学谁都像,这是肖央小时候别人形容他的。后来他觉得演员与运动员类似,看中天赋。“天生属于对人的情感敏感的人,能感受到,才有可能去表达,首先是这个,都不是长相。”再是定力,定力是说想象戏剧的时候“能够判断善与恶、好与坏、善恶融合体,分辨什么是欲望,什么是真挚的感情,邪恶的,可怜的,有时候是光明的”。

“以前那个年代还会加一些私货,拍自己的一些困惑,现在更多的是共情,跳到一个更高维度的时候,大概知道哪些东西是自己的矫情,哪些东西真的是有价值的。电影是公共艺术,是一个劳师动众的事情,要对得起公众,去讲大家都能懂的共性的东西,那些非常珍贵的情感、闪光的瞬间。”肖央说。

一种朴素的创作论在他的创作中一以贯之且愈发清晰:抚慰人心。

许多年来,无论是有意无意,肖央扮演了种种小人物角色,在他们的身上“其实还有很大的灵魂,但这些人在生活中是容易被人忽视的”。2021年上半年上映的电影《我的姐姐》中,肖央饰演主人公安然的舅舅武东风——与妻子离异,游离于家庭责任之外,但也是最支持安然选择自己人生的人。导演殷若昕想过:“舅舅是天真的,也是悲观的。他有点像个俗世中的哲学家……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性’,接受了命运给他的一切。他应对生活并不那么强悍,但是总能自洽。我相信他还是挺幸福的,因为他愿意给予。这世间愿意给予的人很少了。”

殷若昕一见到肖央的时候便觉得他松弛。“松着演、轻着演,但内在是对人物深深的认同与拥抱。他演人物会让我相信,他决不会凌驾在人物之上。”

平日里,大家也都喜欢肖央在的场合,冷不防说出两个段子来,愿意照顾在场人的情绪,“常常能带动氛围,尤其能让大家真正开心地笑。”

再说回那趟好莱坞学习之旅,短短一周,肖央一边感受着落差一边羡慕。回来后,陈思诚开始拍摄系列片,郭帆投身科幻电影,肖央半开玩笑说,自己的收获大概是“认识了一堆大导演”。“反正总归有一条你适合的路,慢慢去走就是了。”

学了多年美术的肖央现在很少画画了,一年一两幅,除了没有太多闲暇时间,也和他发现自己的弊端有关:学的条条框框太多,一落笔就是学院派。

出口反而转移到了未经科班训练的表演上。两者都是琢磨人,也都是琢磨自己。

2021年下半年,《误杀2》拍完进入录音阶段,有时候戴墨会收到肖央消息,说他中午吃了饭,或是喝了点小酒,睡一觉,下午起来去跑步;也说要早点回家,陪陪家里人。

殷若昕也提到肖央晚上总是会完全关掉手机,因为很害怕整个生活都被信息攫住。

“80后这一代都40岁或者接近40岁,到了朴素意义上的中年。”殷若昕说,“人至中年,最重要的就是更多一点靠近了父母。我们身处集体的伤痛与蓬勃之中时,年纪尚小、不分方向。我们的父母,才是真正与生活的艰辛缠斗的每一个个体。但是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和我的身边人好像都没有感受到‘年龄’。对于未来、对于每天都在变化的当下,我觉得保持两点吧:好奇心与责任感。”

“80后正在青壮年,有能力跟体力继续学习,创作作品与人共鸣。”柯汶利说,“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故事怎么出发的,用技巧或语言使两者对话。”

倒是戴墨呢,对人至中年一事仍然有一些满不在乎的神态,一边站起来一边整理衣帽:“我才不去想这些事情呢。”遁入北京的冬天里。

21歲的时候被大学同学说长得像韩国大叔,41岁的时候被剧组的朋友们开玩笑称为“承德宋康昊”,中年肖央正好碰上林日朗,借其表达自己心境,“见小孩自然就有想保护的感觉。还有对整个社会的认识,过了40岁以后,我知道他的出口在哪,我也知道怎么样他才能不那么有戾气。”

其实戴墨认真说过林日朗的“不卑不亢”:“世界还是不公平的,你在按部就班做事,孩子突然生病,你去排队领号交费等心脏,按照这个世界制定的所有秩序执行,为什么就是可以有人越超秩序。有些事情它还是存在,但你不要因为它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失望。”

肖央想起导演谢飞曾经讲过的一句话,说现在的青年电影人,要利用这个时代的优点,克服这个时代的缺点,然后在这个时代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高中的学习经历时至今日仍在给肖央提供养分,他很庆幸在启蒙阶段得到了“相对健康”的教育。在美院附中,“做一个作品对标的是那些大师的作品,那个时候就知道做一个作品是干嘛的,为什么要做艺术,当然它也教技巧。”肖央说,“但很多时候,无意中在启发学生——你们要做一个自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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