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自觉、地域视野与时代脉搏
——2019—2020年黑龙江文艺理论与批评的理论特质与文化特征
2021-01-12修磊,蒋叶
修 磊,蒋 叶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a.学习与探索杂志社;b.文学研究所,哈尔滨 150028 )
如果将哈尔滨解放当作黑龙江当代文学的起点,黑龙江当代文学已经足足走过75年的发展历程。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上,曾经涌现出无数文学精英,他们以对文学最真挚的朴实与耐性、热情与浪漫,创作出众多代表黑龙江文化的脊梁与高度的佳作。与文学创作的连绵高峰相比,黑龙江的文艺理论与批评似乎没有那么醒目,但是它却在与社会生活的不断交织碰撞中,如涓涓细流般不断与文学相互生产,产生了一批丰富的文学评论佳作,通过对地域性文本的深度阐发、对重大理论现实的不断反哺、对各种文学新变现象的深刻认知,显现出龙江文学批评的深厚内涵与独特魅力,获得全国文艺批评界的关注和瞩目。
从1930年代东北作家群对延安文艺思想的自觉吸纳,到新中国成立后对“二为”方针及1950年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自觉贯彻,乃至1980年代后肃清极左思潮以及后来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的历次探索中,龙江文学批评尽管不能说是真正摆脱了创作的附庸地位,但是批评家们普遍开始产生了建构自己的批评模式、批评尺度和范畴的意识,批评体系逐渐建立起来,在“文学主体性”及女性文学研究等领域都亮点频出,成为时代的领跑者和当之无愧的学术尖兵。
进入21世纪,面对国内文坛众声喧哗的困境,文艺批评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与信任危机。黑龙江的理论家们开始尝试运用全新的批评思路,从现实中寻找资源和批评方式,把文学批评引入现实,客观地解读文艺作品,坦率地指出某些文艺创作的乱象和硬伤,为国内文学批评界注入了一股求真之风。尤其是近两年来,黑龙江文艺理论战线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指示,勇担时代使命,敏锐捕捉时代变革音符、撷取现实中重大事件,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积极的影响。
一、对重大现实问题的回应与反哺
1.夯实理论基础,习近平文艺理论贯穿龙江文艺发展全过程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从物质文化需要到美好生活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一时期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宏远目标。要实现这个伟大目标,文艺与文艺工作者的作用都是不可或缺的,“文艺事业是党和人民的重要事业,文艺战线是党和人民的重要战线”[1]。为加强和改进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和理论研究工作,党中央先后召开了文艺工作座谈会、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等重要会议。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做重要讲话。深刻阐述了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地位作用和重大使命,创造性地回答了事关文艺繁荣发展的一系列带有根本性、方向性的重大问题,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做好文艺工作做出全面部署。习近平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要创造出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加强和改进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这篇讲话对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指导意义。2016年5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又指出:“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这是我国新时代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方向和行动指南。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适应新时代的新观点、新论断,文艺创作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积极的文艺歌颂人民,积极培养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反映时代精神,与时代同频共振。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高擎民族精神火炬,吹响时代前进号角,把艺术理想融入党和人民事业之中,推出更多反映时代呼声、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优秀作品,努力铸就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时代的文艺高峰。
郭淑梅在《勇立潮头唱大风》一文中指出,龙江文艺工作者一直坚持“秉承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以反映时代风貌为己任”,他们“传承了前辈作家敏锐捕捉时代变革、撷取现实中重大事件、描绘具有本质性特征事务的能力,倾情地投身于伟大的社会实践”。众多作家“既是投身建设的拓荒者,又是具有文学素养的作家”,以亲历者、实践者的身份,紧扣时代脉搏,反映时代风貌。可以说龙江文艺工作者从新中国开发建设开始,就已开始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原则。
2019—2020年,龙江文艺工作者持续深入贯彻习近平同志系列讲话精神,着力构建龙江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体系。于文秀在《构建龙江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一文中提出,“面对哲学社会科学发展的新形势新要求,我省应继续调整优化学科结构,充分利用学位点申报与‘双一流’动态调整等有利机遇,聚焦现代化新龙江建设,坚持立足学术前沿、聚焦现实问题”,提出龙江哲学社会科学的建设“既在学术研究领域保持优势,又在反哺社会发展上做出新的贡献”,要具有“龙江特色、龙江风格、龙江气派”。通过“加强马克思主义学科建设”“高峰学科建设与高原学科建设相结合”“加强冷门学科建设”,“形成一批由领军人才、学术带头人和学术骨干组成的结构合理的学科创新团队”,以“建设好高端学科创新平台”的方式建设具有龙江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提升学科体系力量。
2.勇担时代使命,以学术期刊为阵地构建龙江特色文艺批评体系
文艺创作作为社会精神财富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并不局限致力于文字、文化的传播媒介作用,文艺作品的价值体现在产生经济效益,影响经济、社会的发展等重要方面,这就使其逐渐受到市场经济商业化、产业化影响。学术成果作为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学术能力、学术价值的体现,与学者的社会地位、经济收益直接挂钩,这就容易导致“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存在一些不良风气,学术浮夸、学术不端、学术腐败现象不同程度存在”。于是在加快构建黑龙江省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体系的同时,与之相适应的科学评价体系应运而生。构建具有龙江特色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需要高端学科创新平台的参与和支撑,正如在《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体系中担当使命》一文中张晓校指出的:“社科学术期刊是构建学术体系的重要主体,发表、传播学术成果的窗口和阵地、载体和平台。由此可见,学术期刊与学术体系紧密相连。”
“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术体系,学术期刊不仅要一如既往地坚持原创性,还应在此基础上,突出时代内涵。”只有这样,才能够不辱使命。学术期刊积极参与学术评价体系并发挥作用,服务于构建龙江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科学权威”“公开透明”是其始终坚守的原则。由此,张晓校提出“学术期刊作为窗口、阵地、平台发挥作用远远不够,还要积极推出学术批评,伐挞各种假冒伪劣,批判学术不端,维护学术研究的正义与良知,弘扬优良学风”。文艺工作者必须拥有高尚的道德准则,要把创新精神贯穿到创作的全过程,要守住底线,坚持初心,正确把握学术道德和学术成果之间的约束关系,做真善美的追求者和传播者、先进文化的践行者、社会风尚的引领者,要在正确的学术评价体系中,践行文化创造者的使命,实现自我价值。
3.紧扣时代脉搏,新形势催生新作品
黑龙江省委十二届二次全会提出,为实现文化强省新跨越,助推黑龙江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作家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创作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在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文化需求上,新的时代对黑龙江省作家提出了更高、更新的顺应潮流发展的新要求。广大文艺工作者应当“以充沛的激情、生动的笔触、优美的旋律、感人的形象创作生产出人民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让人们精神文化生活不断迈上新台阶”[2]。
要坚持文化自信,用中国笔调写出中国故事、用中国话语传递中国声音。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虐,中国人民开展了顽强的战疫斗争。困难来临,社会各界团结一致,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挺身而出、坚忍不屈,谱写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主义篇章。傅道彬在《点亮英雄主义的文学之灯》中写道:“文学从不会在苦难而伟大的生活中缺席。”从生活出发,从人民出发,在新时代提出的新问题面前,“广大文艺工作者紧扣时代脉搏,以文学的笔、以各种文艺形式表现中国人民在灾难面前英勇无畏的昂扬斗志,描绘了疫情肆虐中不畏生死、奋勇前行的英雄群体形象,用文学凝聚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战‘疫’力量”,形成具有时代特色的战疫文艺。战疫文艺以爱国主义为主旋律,以英雄主义为主题,以社会各界尤其是基层工作者为主体。文学主体的微妙变化,也呼唤着英雄主义文学逐渐从“人民性出发,显示鲜明的个性,闪耀人性的光辉,具有历史反思精神,体现崇高的审美追求”。在民众中寻找英雄,在平凡中体现伟大,在寻常中追求崇高,响应了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学艺术届联合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家协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关于文艺工作者创作方向的号召:“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高擎民族精神火炬,吹响时代前进号角,把艺术理想融入党和人民事业之中,推出更多反映时代呼声、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优秀作品。”
二、文学寻乡与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重建
众所周知,黑龙江的优势在于地域辽阔、历史悠久、民族众多,黑土地自身的孕育加之中原文化的融入影响,使龙江文化散发出其他地区不可比拟的独特文化魅力。但是也必须承认的是,龙江文化由于历史积累相对稀薄,文化人才相对稀缺,存在着“文风不盛”的短板。进入新时期以来,黑龙江文学经过几代作家努力,获得了全国所有重要文学奖项,这其中与批评家对黑龙江文学的关注和评介是分不开的,正像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迟子建所说的:“文学批评的介入,让我们看到北国边疆文学星空的灿烂,也让我们发现龙江历史褶皱和现实深处有待挖掘的文学富矿。”对于龙江文学来说,文学地理学的研究方法无疑为提炼龙江文学精神、把握龙江文学命脉提供了有效的方式与手段。
2019—2020年,龙江文学批评最大的亮点无疑当属“龙江文学批评书系”(以下简称“丛书”)的出版发行。出版这部丛书是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为扩大黑龙江作家和批评家在全国的影响力而采取的重要工作举措,如此大规模地整体推出黑龙江文学批评家文集,在黑龙江省还是首次。它集中展示了龙江文学批评实力,对黑龙江文学事业的发展将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这套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丛书中每部书约为12万字,汇集了罗振亚、于文秀、喻权中、郭淑梅、韦健玮、郭力、刘金祥、乔焕江、林超然、叶君、汪树东、任雪梅、陈爱中、金钢、王立宪15位批评家的作品,基本囊括了近年来在全国学术界较为活跃的黑龙江批评家,是龙江当代文学批评格局中老中青结合梯队合理的批评队伍的阵容展现,更是黑龙江文学批评走出低谷、趋向繁荣的外显,对黑龙江文学未来的走向将产生重大指导和借鉴作用。
李敬泽先生在《一种具有地方根基的文学批评——由〈龙江文学批评书系〉想到的》一文中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一个地方对一个批评家能否产生类似于它对一个作家那样的塑造性影响?一个批评家,他能否将某种地方性影响内化于他的批评眼光,以至于我们是否可以想象一种具有地方根基的批评?”透过“丛书”,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故乡最玄奥、最美丽之处恰恰在于这种对本源的接近,绝非其他”[3];文学史家丹纳也曾指出,地理环境、种族和时代是决定文学发展的三个重要要素。和时代的波云谲诡相比,地域和种族因素对文学的形塑作用是更为直观且持久的,现代文学的基本向度正是在永恒还乡的终极关怀意义上建立起来的,一个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在向故乡回归并无限接近的过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进入21世纪后,龙江理论家们越来越多地开始自觉运用文学地理学的方法观照文学现象、解读文学作品,出现了很多产生重大影响的理论佳作。
“地方根基”,在笔者看来包含两方面因素:一方面,表现在其外在的研究对象上。在“丛书”收入的大多数文章中,批评家都是站在俯瞰黑龙江文学创作的高度,或透过区域文学研究的“个案”视角,阐释创作的普泛性规律问题,或从大文学的层面指点黑龙江文学显在与隐形的“迷津”,从诸多层面深入揭示出了黑龙江文学的实质性内涵,展现了批评家们把握文学研究整体脉络的能力与勇气。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从“丛书”展现出来的内在品质、气象、格局来看,批评家们体现出了一种别无二致的理论出发点和批评特质,即“批评家们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地方根基不仅仅理解为自己出发的地方,一种被生活和命运所给定的地方,他或许还可以把它化为一种选择和实践,化为一套问题意识”,“一种根植于黑龙江特殊历史、生活、文化和文学经验的文学批评”[4]。
“丛书”揽收了15位理论家的众多关于龙江文学研究的扛鼎之作,这些文章个人风格鲜明,地域色彩浓郁,从对现代时期以萧红为代表的东北作家群的持续深耕,到对当代以迟子建为领军人物的当代东北作家团体的不断关注,产生了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评论佳作。例如于文秀对文学史中萧红书写的考察,郭淑梅对龙江女性文学文脉的梳理,罗振亚对北大荒诗与西部诗美学差异的深究,刘金祥对文学中体现文化自信问题的强调,韦健玮对文学个案的精细解读,王立宪对写作者思想的沉思,陈爱中对哈尔滨写作的界定,郭力对黑龙江小说50年发展状况的描摹,林超然对文学心缘与地缘关系的响应,乔焕江对东北文学与现代文学关系的思考,喻权中对黑龙江大众文学四种面相的挖掘,金钢对现代东北文学中的俄罗斯人形象的理解……这些评论尽管角度各异、切入点不一,但龙江文学的根骨与风貌却被不断挖掘填充,逐渐地呈现出其执着人生、植根当下的现实主义底色。
“尽管在半个多世纪里龙江文学的具体作品形态不断变化,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操作也存在着一些误区,但至少在理论倡导上一直推崇和坚持着现实主义,创作一直在当时理解的现实主义大潮之下谋求存在、发展和创新。”[5]在对龙江文学现实主义特征的总体确认下,评论家们创作了大量“走心”的评论,有对龙江文学取得成绩的热情赞美:“那轰动一时的‘黑龙江现象’令人颇为感奋,先是有‘北大荒的小说新疆诗’的美誉,继而‘北部戏剧’火爆京城,再则‘黑土诗派’冲击全国;特别是一些作家、诗人不断地打造精品,使自己的名字频频在各种国家级评奖活动中闪光”;有对某些龙江小说技艺粗浅的尖锐批判:“某些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不强,缺乏一种抓人的魅力”;有对生长于北大荒土地的思考,热情地呼唤在这片“插根棒子都能发芽的”黑土地“播下思考的种子”,会有“金色的收成”;甚至有对“肤浅廉价的吹捧之风”的鞭挞。
韦健玮先生曾在新世纪之初不无担心地指出当下文学批评的困境:“我们缺少的是真正的文艺评论,就是那种有一定的理论高度的,有着自己独立品格的,真正能从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理论思索、自己的审美取向出发的,甚至带有一定的贵族气的文艺评论。”[6]此次龙江当代批评家以如此整齐、壮观的阵容显现在世人面前,也彰显出了龙江当代文学在全国文学版图中的独特位置和重要地位。
三、诗意的沉思与诗性的反哺
将这个问题作为单独一个问题提出,是因为在中国新诗的版图中,龙江诗歌始终是一个地处边缘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尤其在诗学理论方面,以罗振亚为代表的几代诗评家无论在追溯新诗传统、培育诗坛新人、发扬诗学精神等方面都取得了众多成果,以至于学界一致认为,在国内诗歌理论界内已经形成了“南有龙泉明,北有罗振亚”的学术格局。
罗振亚的诗学理论是独树一帜的。因为他“兼具诗人、论家和师者三重身份,他的文字贯穿着一种复合的角色意识,他的研究也因之灵动、透彻和稳健”[7]。他的诗学批评按内容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对龙江文学尤其是龙江新诗的评论与点拨。从2019年出版的《阅读故乡》可以看出,对龙江新诗的研究是他的学术起步处,也是他情感投入最为真切之处。从早期对北大荒诗歌与西部诗歌美学差异的探究开始,在对李琦、包临轩、张曙光、陆少平等龙江诗人的持续关注深入点评中,我们看到他呼唤的其实是一种有灵性的智性写作模式。其二是对“史”的追溯。思与史的贯穿是罗振亚一直立足的宏观维度。在1993年他出版的第一部诗歌研究专著《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以及陆续出版的《中国三十年现代派诗歌研究》《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朦胧诗后现代诗歌研究》《20世纪中国先锋诗派》《1990年代新潮诗研究》等专著中,罗振亚都力图找到一个“史”的视角,意图打通现当代,实现“论”与“史”的贯穿。“这种史论结合的形式让诗歌评论与研究并不仅仅局限于写史或纯粹的描述,在保持体系性与规范性的同时,又让诗歌评论与研究形式充满了活力与个性,当然也更能凸显批评家对现代诗歌整体风貌与具体文本的把握程度。”[8]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爱中是罗门弟子中显得最为“老道”的一位。其诗学最大的特点、亮点,是他基于新诗语言本体论的现代中国新诗史研究。例如,他对胡适等五四时期新诗开创者的再评价,对新月诗派的“规律化”并“格律化”诗学主张辨析,对现代主义诗派的内视角和现代想象质素的发掘,对现实主义诗歌的现代中国进程独到的解读,都有着相当深刻的哲思与逻辑力量。与此同时,他对20世纪诗歌语言本体状况、诗歌发展生态、地域诗歌群落等的关注,也是弥足珍贵的诗歌史研究领域的重要收获。尤其是在《智性·异质·诗——陈爱中诗学论稿》一书中,“涌动着清明的理性主义与智慧的唯物主义,充盈着别样的纯粹性和丰富性”[9]。书中“多次重返历史现场,带着历史的同情和理性烛照,同时使用‘放大镜’‘望远镜’来观看研究对象,力图从历史的故道窥见诗歌鲜活灵动的河流,同时与同期的世界文学洪流作对照。这些研究讲求扎实考证,耐心辨析纷繁的史料而不为其所困,条分缕析推进论述,所下的结论往往不求宏大而显其精细”。
令人欣喜的是,龙江新诗研究新生力量在2019—2020年也取得了多方面不俗的成绩。例如,邵波《视觉性的古典镜像——中国 1960 年代出生诗人的传统文化意蕴研究》(《文艺评论》2019年第5期)一文提出,1960年代出生的很多诗人都不约而同地接受中国古典文化滋养,借鉴了中华诗词歌赋种种古意斑驳的物象入诗,化用古诗的意象和意境传递诗思,是承续了汉语诗歌的伟大传统的有益尝试。宋宝伟在《前卫与此在:新世纪先锋诗歌的文本特征》(《北方论丛》2019年第2期)一文中指出,中国新世纪先锋诗歌始终坚守和延续以否定、叛逆、实验为显明特征的诗歌精神,切入当代人生存与生命体验中。“低诗歌运动”方式对抗、颠覆诗歌中固化的、陈腐的艺术观念;女性诗人的欲望化的身体写作传达出女性独特的生命意识,并冲击着诗坛的审美思维惯性;荒诞化城市诗歌写作表达了对当下后现代幻象的警觉与反思。这些颇具功力的学术创见不仅充实了当代诗学发展的独立空间,还见证了诗学在龙江土地上的勃勃生机。
四、文论的深化与拓展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美学界曾掀起多次有价值的论争,包括1980年代关于文学主体性的争论以及1990年代展开的实践美学与后实践美学之间的论争。其中,以杨春时为代表的龙江文艺理论与批评界持续发力,广泛参与甚至引领了文艺理论的发展潮流,回应了当时文艺理论和创作中出现的新问题,对黑龙江文艺创作的健康发展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进入新世纪以来,黑龙江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等高校和科研单位的学者在女性文学研究、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美学基本问题研究、古代文论的当代转型等方面多点开花,取得众多令人振奋的成绩。
郭淑梅多年来在女性研究方面颇多用力,她对女性审美品格的挖掘跳脱出当下一般引入的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视角,更多地从性别审视、人性批判、社会观照“潜入女性精神世界,体验女性族群的命运感和飞翔的自由境界,从而抵达女性成长的彼岸”。她主张通过文本细读,而非理论的凌空蹈虚,捕捉女作家的丝丝表情,探触女作家精神脉搏,最终达到“文本再造”的阅读境界。在《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一书中,作者遍寻萧红的足迹,透过详实的史料,将这位“30年代的洛神”身上蕴含的文化基因、不断变换的试验性创作、自由书写的艺术境界展现于世人面前,成为学界研究萧红乃至现代文学不可绕过的重要资料。近年来,郭淑梅又于民间口述资源方面另辟蹊径,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满通古斯民族民间口述资源的女性研究”,通过挖掘整理满通古斯民族那些“‘打湿你的双眼,直抵你的心扉’的神话、英雄史诗、传奇、故事、歌谣”,将一些我们并不太了解的女萨满“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妈妈”“苏木妈妈”“尼山萨满”等召唤到台前,“展现其鲜活独特的地域性和民俗特征,探讨民间口述文化传承过程中,地域性女萨满叙事、女英雄叙事大量存在而母性精神、女性精神研究相对匮乏的问题”[10]。这部书也是2019—2020年龙江学界最耀眼、最厚重的学术专著。
此外,2019—2020年,龙江学界还针对西方文论的重读与再释、美学研究的返本与开新、文学理论的反思与重构等问题做出多方面探讨与梳理,以自身的努力回答时代提出的问题,推动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文艺理论体系的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