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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石介古文的“险怪”文风

2021-01-12洁,罗

湖北社会科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庆历太学文风

梁 洁,罗 超

(1.上海师范大学天华学院,上海201815;2.闽南师范大学,福建 漳州363000)

石介,字守道,一字公操,兖州奉符(今山东省泰安)人,曾因丁忧回乡,躬耕于徂徕山,并开馆授课,故人称“徂徕先生”。作为宋初著名的思想家,石介力排佛老、复兴儒学,在当时和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对理学的产生和发展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他也因此与孙复、胡瑗一起并称“宋初三先生”,被视作宋代理学思想的开山源流。时人对石介的关注更多的是集中在其思想和政治主张,而非文学成就与影响上。包括与他交往甚笃的欧阳修,在他死后所作的墓志铭中,也主要是赞美他的道德、纪念他的从政和为人,后人对石介的评价也大抵如此,而石介作为古文家的创作与实践却未被更多人关注。另一方面,根据张方平在庆历六年所上的奏疏《贡院请诫励天下举人文章》中所诉:“至太学之建,直讲石介课诸生试所业,因其所好尚,而遂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或误后学。”[1](p184)把石介作为当时不良文风“太学新体”的始作俑者。而后来欧阳修在嘉祐二年排抑“太学体”,“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淡造理者,即预奏名,”[2](p536)俨然把“险怪”的“太学体”视作古文运动的反面典型,而被人视作对“太学新体”“太学体”泛滥难辞其咎的石介从这个逻辑推导过来,则也属于文风需要被纠正的对象。石介的《徂徕集》有二十卷存世,他的文风究竟如何“险怪”,我们可以通过他的文章探知一二。《徂徕集》有诗四卷,辩、说、原、释、传等杂著五卷,论两卷,书六卷,序一卷,记一卷,启表一卷。除了诗以外,多数作品都是随言短长的古文,在思想内容上以排抑佛道、直言进谏、指斥时政、点评人物的议论文数量最多,也有不少朋友、师生之间往来书信。通观其作品,虽然的确不如欧阳修、苏轼等人的文章平易自然,但流畅通顺却是毫无疑问的,与想象中“险怪”文风应该有的佶屈聱牙并不符合,因此本文想试从石介的古文说起,对宋初的“险怪”文风做一些分析。

一、石介古文的“险怪”

对于石介的古文,《宋史》本传称其“为文有气,”[3](p264)欧阳修在《徂徕石先生墓志铭》中称赞其“博辩雄伟,忧思深远,”[3](p260)无论是论道、论政还是论人,博辩雄伟、文气充沛是石介古文的两大艺术特点。他在写作技巧上大量使用排比、对仗,从而营造出一种雄姿英发、排山倒海的慑人气势,比如他的代表作《怪说上》:

夫中国,圣人之所常治也,四民之所常居也,衣冠之所常聚也,而髡发左衽,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为夷者半中国,可怪也。夫中国,道德之所治也,礼乐之所施也,五常之所被也,而汗漫不经之教行焉,妖诞幻惑之说满焉,可怪也。夫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二庙,庶人祭于寝,所以不忘孝也,而忘而祖,废而祭,去事夷狄之鬼,可怪也。[3](p60)

反复使用“可怪也”,“如黄河之发源昆仑而泻千里”,[3](p270)强烈地表达自己的见解。

又如《怪说中》:

今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使天下不为《书》之《典》、《谟》、《禹贡》、《洪范》,《诗》之《雅》、《颂》,《春秋》之经,《易》之繇、爻、十翼,而为杨亿之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怪大矣![3](p61)

博列圣人之书的丰富而反衬西昆体的贫乏浅薄,用强烈的对比抒发自己的不满。

再如《宋城县夫子庙记》:

大哉!吾圣之道,弥亘亿千万世而不倾,网维四方上下而不绝。莫乱于战国,莫妖于杨、墨,莫毒于秦嬴,莫逆于莽贼。曹、马谲诈,宋、奇凶慝,虐神猾夏,曰聪曰勒,唱诞放邪,曰聃曰释,下至唐季接武踵迹,昏君暴德,莫不灭裂衣冠,隳拆法则,焚烧《诗》、《书》,芟刈《礼》、《易》。[3](p221)

穷举儒家思想受到的戕害,对仗、排比的大量运用,句式整齐、文气激荡。

前面说到,通观《徂徕石先生文集》,文字并不晦涩难懂,能与“险怪”挂钩的,大抵便是这种汪洋恣肆的对仗、排比所造成的阅读上的紧张感。一方面,这样的议论说理,容易让读者受到其气势的感染,进而产生认同,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但另一方面,有时这样的穷追猛打,又难免没有“自诩太高,诋时太过”[3](p175)的缺点,尤其他在《庆历圣德颂》中对夏竦等人的痛斥,由政见不同进而人身攻击,难怪夏竦恨之入骨,差点在石介死后发棺戮尸,而庆历新政的迅速失败,《庆历圣德颂》也不得不说是起了导火索的作用。因为一篇言辞过于激烈的文章而引出这么大的风波,石介本人也落得“世人皆欲杀”的地步,这篇文章倒也当得起“险怪”二字了。

所以,正如朱刚先生在《唐宋“古文运动”与士大夫文学》中总结的一样:险怪“不仅指文章用语艰涩怪癖,也兼指所写内容偏激或难以理解,还要考虑到作者被世俗当作怪人的情况”。[4](p59-105)对于“险怪”的理解,我们不能只局限于简单的怪言怪语和奇特意象等文字表现,而要对其进行积极的外延拓展,方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分析石介之怪。

《宋史》中对石介的为人有这么一段描述:“介不蓄马,借马而乘,出入大臣之门,颇招宾客,预政事,人多指目。”[3](p265)又据《儒林公议》卷上记载,他“好议论都省时事,虽朝之权贵,皆誉訾之”,虽然引起朝中众人不满,他却满不在乎,“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5](p40)石介在当时以狂怪名噪一时,可见一斑。由石介的为人而判定其文奇涩,是符合普通人的逻辑推论的。再加上前文所分析的石介古文往往有“诋时太过”的偏激以及大量对仗、排比的“为文有气”给人造成的阅读紧张感,因此时人对他的古文做出“险怪”的评判,倒也合情合理,我们今天不能简单从《徂徕集》中基本流畅的行文就推翻这个观点。

二、石介的文学思想及对其文风的影响

陈植鄂先生在《徂徕石先生文集》序中总结出“排佛老”“斥时文”两大基本思想“贯穿了石介的全部著作乃至他的一生”,而这两点同时也是中唐以来,“古文运动”的显著标志。“古文运动”以古文为载体,表达“新儒学”思想,这种观点今天已被学界所认同。因此一生致力古文的石介,他的古文其实也是他复兴儒学、文以明道的战斗工具。他在《上蔡副枢密书》中充分地表达了他的文学思想:

夫有天地,故有文,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田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文之所由生也。天垂象,见凶吉,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文之所由见也。观乎天文,以查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所由用也。三皇五书,言大道也,谓之三坟;五帝之书,常道也,谓之五典,文之所由迹也。四始六义存乎诗、典、谟、诰、誓存乎书,安上治民存乎礼,移风易俗存乎乐,穷理尽性存乎易,惩恶劝善存乎春秋,文之所由著也。[3](p142-146)

石介从文之“所生”“所见”“所用”“所迹”出发,认为文章源于天地,为教化服务,因此“文之时义大矣”。并且文章的内容必须符合“圣人之教”的伦理纲常和仁义道德:

故两仪,文之体也;三纲,文之象也;五常,文之质也;九畴,文之数也;道德,文之本也;礼乐,文之饰也;孝悌,文之美也;功业,文之容也;教化,文之明也;刑政,文之纲也;号令,文之声也。

至于文章的意义,石介则认为通过教化最终要实现儒家的王道理想:

粲然其君臣之道也,昭然其父子之义也,和然其夫妇之顺也。尊卑有法,上下有纪,贵贱不乱,内外不渎,风俗归厚,人伦既正,而王道成矣。

从上述引文我们可以看出石介继承了韩愈的“文以明道”的思想,自觉地在文章中宣扬儒家思想和儒家“道统”“文统”观念,以复兴儒学为己任。这样的思想内核我们能在《徂徕集》中三分之二的篇章里找到印证。同时,也正因为对于“道”的专注,所以石介认为“读书不取其语辞,直以根本乎圣人之道;为文不尚其浮华,直以宗树乎圣人之教,”[3](p241)又说“辞华非学能”,[3](p13)把“文”看作“道”的工具,则难免会陷入忽视文学自身的规律和艺术价值的窠臼。换句话说,只要能复兴儒学,石介并不在意自己的文章是艰深晦涩还是平易舒畅,当然也不在乎自己的文章被视作“险怪”。

此外,复兴儒学与“排佛老”“斥时文”在当时是有同一性的:石介认为佛老破风俗、坏礼教、逆人伦、乱中国,对儒家文化的破坏非常大,要复兴儒道,就必须坚定地反佛老;而西昆体的时文,功能上止于唱和应酬,内容上不过风花雪月,“遗两仪三纲五常九畴而为之文也,弃礼乐孝悌功业教化刑政号令而为之文也”,[3](p142)不符合文以明道的观点,所以也必须予以取缔。因此基于复兴儒学的思想,石介对于佛老与时文的反对是异常坚决的,他不断地冲锋陷阵,以一篇又一篇的古文作为投刀匕首向对手进行批判,在这样的行文目的之下,他的古文也不太可能保持优游坦夷的风格,而难免因言辞过于激烈而打上“险怪”的烙印。所以祝尚书先生认为,石介在猛烈抨击“西昆体”的同时,把文风引向了另一个极端,造成了“太学体”这种怪癖文体的流行。[6](p72-76)

三、石介文风的身后影响及与“太学体”的关系

在《徂徕石先生文集》的附录中收集了大量关于石介的事迹及评论的记录,尤其评论部分可算是研究石介身后影响的比较集中的资料汇编。通读这些资料可以发现,后世对石介古文的评价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对其排佛老斥时文的思想的认同及对其文风影响了“太学体”的清算,前者无关文风,后者算是侧面否定,而对其文风的正面肯定不多,只有南宋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3](p283)中记录过陆游的儿子述其父对石介古文的评价:“老苏之文不能及。”并且陈振孙本人还并不赞同这种说法,而紧接着写:“然世自有公论也,欧公所以重介者,非缘其文也。”这也就是本文开头就提到过的:后人对石介的重视更多的是在道德、思想、主张和为人,而不是在其文风与艺术成就上。这样的评价从欧阳修为石介做墓志铭起就已盖棺论定,并且在后世保持了高度的一致,鲜有异议。造成这样一边倒的“非文学性”的评论结果,一方面在于“古文运动”本身就不仅仅是一场文学运动,其背后的“新儒学”思想指向原本就构成了评价北宋古文家的古文成就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与欧阳修后来在“古文运动”中的关键性作用以及成就分不开,正如南宋黎靖德在《朱子语类》中说的:“若非后来关、洛诸公出来,孙、石便是第一等人。”[3](p324)而当欧阳修利用“知贡举”的权力去推行他的文学主张的时候,当他把“险怪”的太学体“一切黜去”,而把“平淡造理者”送上文坛的时候,被视作“太学体”始作俑者的石介就只能从此被打上“非主流”的烙印。

如果说后世对石介的两方面评价也可以看成是石介古文在身后的两方面影响的话,应该说,他在第一个方面对道学兴起及扫除“西昆体”的影响毋庸置疑,那么现在的问题是第二个方面:石介是否真的影响了“太学体”?

还是再来看看张方平《贡院请诫励天下举人文章》:

自景祐元年,有以变体而擢高第者,后进传效,因是以习。尔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至太学之建,直讲石介课诸生试所业,因其所好尚,而遂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或误后学······今贡院考试,诸进士“太学新体”,间复有之。其赋至八百字已上,而每句有十六、十八字者,论有一千二百字以上,策有置所问而妄肆胸臆,条陈他事者。

对于这段描述,祝尚书先生和朱刚先生都曾在专著中钩稽过从景祐“变体”、庆历“太学新体”和嘉祐“太学体”的这样一个“怪”文系谱,前后延续几十年。作为宋代怪文代表人物的石介,他对这个怪文系谱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今天尚有争议。但根据怪文系谱的时间线可见:景祐年间石介尚未介入国子监,而嘉祐年间他已经去世十来年,因此把怪文看作是从头到尾石介一手造成、直接影响的观点,肯定不符合实情。但石介作为太学的首任直讲,他对于将“相胜为奇”的写作风气推波助澜扩大开来,也是难辞其咎的。石介“将自己所喜好的怪诞文风引入太学,并使之传习成风。这实际是将‘变体’再变为官学。或者说,‘太学体’乃至‘变体’的官方化。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太学是当时国家的最高学府,它的学风不仅影响全国,而且可以左右科举考试。正由于此,后来的文体革新者花了很大力气,并利用主持科举考试的行政权力,才消除了它的影响”。[6](p76)

今天无论是“以变体而擢高第者”张唐卿的中举文章,还是一篇明确可认定为“太学新体”“太学体”的文章,都很难找到,因此要分析它们的面貌,还是只能回到时人的描述中去:“以怪诞诋讪为高”、动辄长篇大论、“有置所问而妄肆胸臆”大抵就是怪文们的共同特点。我们可以注意到这些评价,和文章的修辞、艺术风格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基于作者的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与为人处世。点评人物时的言辞激烈、议论说理时的咄咄逼人、发表见解时的罔顾身份,甚至科举考试时“策有置所问而妄肆胸臆,条陈他事者”,这样的奇邪谲怪、狂词怪论,其实不仅是一种文风,更是当时士风的写照。

庆历的士人具有极强的参政意识,一个方面,朝堂之上,皇帝鼓励直言,于是群臣们直道不悔、犯颜直谏的热情空前高涨,争当诤臣、不顾安危官位成了一种时代精神。范仲淹作为庆历新政的核心人物,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振臂高呼,把这种慷慨激昂的“从道不从事”的直谏精神与以天下为己任的参政、议政风气张扬开来,便成为“庆历士风”中最富生命力的部分。另一方面,文章之中,知识分子也积极地议论时事、干预时事、批评时事,让自己的淑世情怀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价值追求在文章中得到体现,因此笔锋所向、无所顾忌,当时有不少文章都观点鲜明、议论突出,体现出庆历士人的铮铮铁骨。

再者,北宋科举积极改革,自仁宗天圣年间起,除了诗赋以外,策、论兼考之,到了庆历年间,则科举以策论为先,策论的重要性逐步提升。策论在科举中的重要性逐步得到提升。而策论本身属于议论文体,因此以科举为指挥棒的读书人,专攻议论辩理而轻慢辞藻声律的倾向也逐渐蔓延开来,以至于为了议论能脱颖而出,则观点走向“怪诞诋讪”,轻慢辞藻声律,则语言逐渐僻涩谲怪,甚至到“怪僻不可读”的程度,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7](p10270)批评时政、虽死不悔,成为当时士大夫一致的价值取向。庆历士风的高蹈、科举考试的改革,是时人为文产生的土壤,石介的文风、庆历“太学新体”以及后面嘉祐“太学体”等系列怪文文风的形成,都受到了它们影响。石介不是庆历士风的始作俑者,也不是唯一的代表,但他算得上一个非常典型的样本。而且,作为当时最高学府的主讲官,他的喜好难免会上行下效,比如《宋史》里记载,当时有个叫何群的太学生,“嗜古学,喜激扬论议”,石介就推举他为学长,让“群愈自克厉,著书数十篇,与人言未尝下意曲从,同舍目群为‘白衣御史’”。我们可以想象那些“未尝下意曲从”的文字难免不会故意求奇求新、剑走偏锋,关键石介的态度,可以说是对这种文风的嘉奖和鼓励。再加上太学作为天下学林的中心,这样的宣传与示范又会进一步推动庆历士风从朝堂扩展到更广泛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去。也就像前面说的,“将‘变体’再变为官学”。因此,即便当时不止一人写作怪文,张方平也会把这种险怪文风的责任清算到石介头上,就是考虑到太学在全国士林中的特殊的地位。

四、石介对韩愈的继承

李强教授在《韩愈是北宋前期世风和文风重塑的重要范型》中曾指出:“北宋士人对韩愈的人格和文学成就的传播与接受,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精神世界的构建。韩愈散文在北宋前期逐步得到重视,其文学作品与道统思想交相辉映,成为北宋新士风构建的重要资源。”[8](p197)而在北宋初年尊韩进而大力倡导儒学复兴这条路上,石介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对韩愈推崇备至,《徂徕集》中提到韩愈的次数有数十次之多。

大道破散消亡,睢盱然而惟杨、庄之归,而佛、老之从。吏部此时能言之为难,推洪范、周礼、春秋、孟子之书则深,惟箕子、周公、孔子、孟轲之功,则吏部不惟少矣。[3](p78)

吏部志复古道,奋不顾死,虽摈斥摧毁日百千端,曾不少改所守······故以一吏部、数十子力,能胜万百千人之众,能起三数百年之弊。唐之文章,所以坦然明白,揭于日月,浑浑灏灏,浸如江海,同于三代,驾于两汉者,吏部与数十子之力也。[3](p135)

后进耳所习闻声名赫奕、位望显盛者唯是,不知前人有孟轲、杨雄、董仲舒、司马相如、贾谊、韩吏部、柳宗元之才雄也。目所常见制作淫丽、文辞侈糜者唯是,不知前世有三代、两汉、矩唐之文懿也。[3](p136)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石介对韩愈的推崇和继承,而且无论是儒家“道统”和“文统”观点,还是“文以明道”的文学主张,甚至对佛老、时文抨击的激烈程度,石介对韩愈都可说是全面的继承和发扬,因此其为人、思想都以韩愈为模板也在情理之中。韩愈的“直道不悔”的政治品格,激励了石介高度的政治热情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鼓励他突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传统政治伦理观,对朝廷的举措大胆褒贬、发表意见,因此,他在当时被视作不拘礼法,“自诩太高,诋时太过”的怪人也就并不奇怪了。

并且,作为古文运动的先驱,韩愈一生致力于用古文来表达自己儒学复兴的思想,而韩愈的古文又有非常鲜明的风格,王运熙先生在《韩愈散文的风格特征和他的文学好尚》中指出:“韩文、韩诗的基本风格是一致的,其特种都是力避庸弱,务求奇崛。”“韩愈在散文创作和理论上的尚奇倾向,对后来古文家发声很大的影响。”“这种风气一直持续到北宋初年。”[9](p183)相信石介对于韩愈思想全面继承的同时也继承了韩愈古文文风:纵横恣肆、雄健不凡,“基本上是明白流畅的”,但也有“险怪”的成分。只是韩愈的“险怪”主要来自语言的怪癖晦涩,而石介的“险怪”如第一部分分析的主要来自思想的偏激和为人的怪诞,而这两者的背后都体现出不流于俗的尚奇的审美旨趣。

自南宋吕祖谦编《古文关键》首次清理古文运动的师承关系以及对唐宋古文大家进行一体宣传起,到明茅坤编《唐宋八大家文钞》最终确立“唐宋八大家”这一概念,几百年来“唐宋八大家”之称深入人心,论唐宋古文运动,言必称八大家,这就难免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古文运动”由韩愈直接飞跃到了欧阳修。其实这种错觉不仅无视了从中唐到宋初,无数古文家们前赴后继所做的努力,也无视了“古文运动”发展过程当中历经的曲折变化。从前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石介对韩愈的包括“险怪”文风在内的全面继承,后来兴起的在以韩愈为范型的庆历士风、文风土壤中长出的“太学新体”“太学体”等系列怪文受到的韩愈的影响,若在我们认定韩愈为“古文运动”的先驱的前提下,这条怪文系谱才更像是中唐以来“古文运动”的直系继承者。朱刚先生在专著中已经钩稽起了从“五代宋初之‘隐士’‘野夫’和庆历‘学统’的诸多‘先生’”到“太学新体”“太学体”的怪文发展脉络,[4](p59-105)如果我们再以韩愈为起点,续上中唐以后皇溥湜、孙樵等与韩愈有师承关系的古文家,这条怪文脉络完全可以串起一条贯穿中唐到北宋的完整的时间线,而不是从韩愈到欧阳修的突变。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猜想如果没有欧阳修等人对“太学体”怪文的排抑,“古文运动”原本也许会按照石介他们的路子发展下去。但欧阳修知贡举时大力推行平易的文风,正是欧阳修对韩愈的批判性继承以及“古文运动”的重要转折,经历过这个转折以后,“古文运动”才建立了新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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