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城市生态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以《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为例
2021-01-12申丽华冯天雨
申丽华,冯天雨
(1.哈尔滨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150086;2.河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恩格斯于19世纪40年代撰写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以下简称《状况》)一书,以大量亲身经历与实际考察材料为理论依据,通过对英国资本主义早期工业化、城镇化发展进程以及工人阶级群体形成、发展及演变历程进行翔实论析,生动阐述了系统丰富的城市生态思想。当前学术界针对恩格斯《状况》的研究大多从城市空间正义、阶级分化与对立、工业化演进历程的视角出发,对该著作中城市生态思想的解读尚不充分。当前,我国正处于生态文明综合建设的攻坚期、城镇化高质量发展的深化期和工业结构绿色转型的关键期,深入剖析恩格斯《状况》中的城市生态思想,既能够为我国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的协同推进提供更为强大的智力支持,也能够为我国城镇化进程的科学演进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多效发展打下扎实牢固的理论基础。
一、资本主义早期工业化城市生态问题的多维表现
发端于18 世纪60 年代的产业革命至恩格斯创作《状况》之时,已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作为这场划时代变革的发源地,此时的英国已基本完成了从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这一生产阶段的历史性过渡。尽管国内生产能力在该段演进历程中获得了飞跃式的进步,但随之共生的城市生态问题也在人口、空间、居住环境等多个层面日趋凸显。
(一)产业方式变革对城市生态环境的渐进式影响
城市生态环境演变的实质意义在于人与自然的交互式作用过程。恩格斯指出,人与自然之间构成交互创造的辩证统一关系。人类通过主体实践活动对自然进行连续性的利用与改造,以客体存在的自然便会以信息回溯的形式,将客体自身的质态内容混同主体能动性,释放其中所凝结的主体本质力量反馈给人类,使总体意义上的主体本质力量得到更深层次的发展、作用与规定。而产业革命可算作人与自然交互演进中阶段性剧烈运动的集中爆发。基于这场生产变革所产生的人口、工业等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该时期的英国同样承担着绵长深远的城市生态恶化这一自然对于人的渐进式消极作用。
1.产业革命大生产背景下工业化与城镇化的交互演进,使英国的城市人口得以空前增长。产业方式的剧烈变革,突出表现为生产工具的重大革新。以工业蒸汽机的发明及改进为标志,英国工业化早期的劳动生产率获得了划时代性的提升,并随之引起了工业原材料与成品的价格降低及购入需求的增多。而商品需求的扩大必然带来以人力规模为主要标志的生产规模的扩大。此时,工厂主便会以更高的薪资价格,吸引远在乡下世代从事传统农业、手工业的农村居民,将他们大批量地投入机器大工业的生产之中。
恩格斯指出,工业集聚必然带来人口的不断集中。在该过程中,资本家多会选择把工厂建于自然资源丰富且交通便利的乡村地区。为了使工人尽快投入生产过程,他们必定被安置于工厂的最近区域。生产规模一再扩充之下工人数量的持续增长,使农村工业区逐渐成为完整的村镇。为满足镇内居民的基本需要,会有相关从业者陆续在此聚集,从业者的衍生需要进一步吸引了渐趋繁多的门类从业者。村镇青年人口所构成的工业后备军让劳动力价格变得低廉,更多的工厂在此建立,由此村镇变成了小城市。地理、资源、市场和劳动力优势的日趋凸显,又会使得相应地区的城镇化进程更加突飞猛进。简言之,工业的集聚是资本、人口、土地等资源要素的集中与优化,而这一过程也正是驱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现实过程。因此,城镇化本质上是生产力高度发展下的必然结果,是与工业化协同推进的演变过程。英国早期工业化正是在“生产力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结合和扩张”[1]之下,极大地推动了城镇化的发展进程并促进了人口的高度集聚,同时也为工业化之初严重缺乏环境治理举措的英国埋下了重大的城市生态隐患。
2.英国早期工业化发展的多重需要,造成城市环境的多元污染。英国早期工业化纵然依靠对水力、蒸汽力与机器大工业生产的高效应用划时代地发展了国内生产水平,但困于生产条件及主体认知的局限性,在大气、河流等多个方面对城市生态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性影响。
在工业化初期,英国主要依靠水力作为机械动力为其工业发展提供动能。蒸汽机的广泛使用也需要大量的水来充当冷却剂,工业原料的用途以及水路运输的需求都让水资源变得不可或缺,所以此时英国的工厂多为倚河而建。恩格斯曾就曼彻斯特的工业区位布局概括指出:“几乎所有的厂房都是沿着贯串全城的三条河流和各种运河建立起来的。”[2]328作为工业革命发端城市的曼彻斯特尚且如此,其他城市的工业排布更是可见一斑。此外,便于工业废弃物的排放同样是傍河建厂的重要动机之一,这也构成了英国水资源大面积破坏的直接原因。“像一切流经工业城市的河流一样,流入城市的时候是清澈见底的,而在城市另一段流出的时候却又黑又臭,被各色各样的脏东西弄得污浊不堪了”[2]320。由于这些废料中“往往含有铅、碱、硫等污染物,而且大多是未经处理就直接排放”[3],因此英国的大多数工业城市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河流污染,且影响范围极为深广。而煤烟灼烧等因素所酿成的空气污染也是英国城市生态破坏的重要表现。恩格斯指出,作为工业革命时期驱动英国工业高速发展的头号能源,煤炭的广泛使用将不可避免地产生巨量的碳酸气体。“25万个火炉集中在三四平方德里的地面上,消耗着极大量的氧气”[2]380-381,从而持续形成了大范围、高浓度的煤烟型污染。再之,该工业阶段下的英国由于缺乏系统的公共卫生管理,导致生活垃圾、废水随意倾倒,横行全城。这些城市生活废弃物,连同河流中掺杂的工业排泄物的分解与挥发,在对公共环境造成整体性破坏的同时,更是深层次地污染了英国工业城市的大气环境。
(二)趋利性城市空间布局背后的结构性生态弊端
整体意义上的城市空间布局,从根本上决定了城市生态环境的总体质量,其中,以工业区与居民区的区位分布以及二者的空间关系最为典型。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主体地位的趋于稳固,其生产关系的私利性质也逐渐凸显。在从事国土开发与空间规划之时,资产阶级仅以本阶级的生产效益、商业利益及居住权益最大化为直接动机,完全罔顾对于城市生态与工人居住环境的消极意义,导致结构性的城市生态问题一再加剧。
工业化初期英国的结构性城市生态问题,首要体现在趋利性国土空间开发下,兼具密集性与杂乱性布局特征的城市建筑体系所造成的城市空气质量的深层损坏。就工业生产发展的需要而言,工厂的区位选址多将围绕水力、手工作坊与自然资源分布作为先决条件,且为了尽可能地提升工人的上工效率,工人生活区必定要紧邻工厂而建。水、土地、矿产等自然要素,其内在固有的自在生成性决定了其空间排布的不规则性,而工业从业者为实现其主观生产目的所进行的生产活动,自然会将“自然要素”的这一性质人为地加以放大,其结果无疑是城市空间布局的庞杂与纷乱。这就首先从工业建筑的层面奠定了英国城市空间分布的紊乱性。
再者,城市居住空间资本化进程的持续推进,引发了区域性的建筑与人口密度激增。资产阶级受物质利益与市场竞争的驱使,借助于资本运作将城市中最具有利润增殖空间的区域逐一进行清理与整合,而后无限制地建造商业住宅,吸引更多的投机商与资本家于此集聚,从而直接导致了城市建筑空间的高度密集性。“一堆一堆的建筑物密密麻麻地集在一起,到处是一条条的街道、胡同、死胡同和大杂院,愈接近市中心,就愈是挤在一起,愈是乱七八糟”[2]336。恩格斯认为,英国工业城市中本就存在多来源化的空气污染,加之高密度与无章法的建筑形式对空气自然流通所造成的巨大阻碍,最终必定会极大程度地破坏城市空气质量,进而对城市居民造成以罹患慢性呼吸道疾病、急性肠道感染病等一系列相关病症为突出表现的身体健康质量的严重损害。“伦敦的特别是伦敦工人区的坏空气,最能助长肺结核的发展,在街上可以遇到许多面容憔悴的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2]382。
工业化初期英国结构性城市生态问题,同样体现在不同阶级之间居住区位的鲜明分异与严格阻绝。资产阶级为最大限度地保障其城市居住的环境权益,通过城市生态污染转嫁、城市公共资源的掠夺式占有等方式,使城市居住区位呈现出鲜明的分异性。如上所述,英国工人阶级多居住于紧邻工厂的住宅区,或是中心城区中最没有资本增殖价值的区域。尽管居住于同一城区,但为了使工业污染的生态后果不致对资产阶级的城居环境产生负面影响,不同阶级的建筑分布会严格地进行区隔。恩格斯在《状况》中对曼彻斯特的阶级区位也进行过生动描述,其中心城区构成一个多环同心圆,由内而外依次是核心商业区、工人区和资产阶级区,且由圆心延伸出的多条呈射线状分布的商店会有意识地将工人区加以掩盖。其中,资产阶级居于“空气流通的高地上,——在新鲜的对健康有益的乡村空气里,在华丽舒适的住宅里”[2]327,远离工业城市中生产活动的几近所有生产弊端;而工人阶级则居于“整个城市中最肮脏和建筑得最糟的部分”[2]321,被迫承受着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所带来的城市多源生态破坏的全部后果。“资本主义不断进行的城市居住空间生产带来的是城市居住空间的分异和断裂,在这一过程中,城市雇佣工人的居住权利被资本的空间权力所压榨和边缘化”[4]。资产阶级在城市居住空间的划分与选择上,借助将其资本权利持续转换为空间权利,从而现实地塑造出城市居住空间样态的二元对立,即生态权益绝对享有与环境权利充分剥夺的阶级环境分异状态。
(三)工人居住环境问题及对其身心健康的恶劣影响
作为工业革命时期城市劳动人口的主力军,工人阶级的城市居住环境质量直接代表了城市生态环境的整体状况,但城市空间建设的无限趋利性与公共卫生管理投入力度的异常缺乏,让本就被动吸收了多重城市环境污染的工人群体,更深刻地承受着几近全部的城市环境损害结果。
1.资本工业化所导致的深重生态破坏与空间资本化所造成的城市生态后果的强制分配,使工人的城居环境质量降至最低限度。为了获取尽可能多的地产利润,土地所有者利用其产业资本大肆提升地价,迫使中心城区的工人住宅连续贬值直至被迫拆除,以便于其修建更多的商业住宅。当然其中也不乏资本集聚尚不充分的中小资产阶级,在环境奇差的工人生活区偷工减料地建造数量繁多的劣质工人住宅。工人或是宿于核心区里为数不多的、质量极为低劣的公共住房之中,在机器大工业的浪潮之下伴随着无数工人的不断涌入,忍受着贫困人口的高度集中和室内环境的愈发恶劣。“在这些地方差不多每走一步都可以遇到破旧的、空气不流通的、好几层的、没有自来水的、半坍塌的房子所形成的大杂院或死胡同……在一个房间里,不能说安插了,而简直是塞进了15个到20 个人”[2]318;抑或是住在工厂邻近区最阴暗、狭窄、密闭、潮湿、肮脏的残次房屋内,任由城市及室内环境的多源污染对自身进行无情侵蚀与损害。“几乎到处都是破烂的装置得很坏的窗和门,而且是多么肮脏!到处是一堆堆的垃圾、脏东西和废弃物,死水洼代替了水沟,仅仅是臭气就足以使稍微有点文化气息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住”[2]332。受工业污染的无止尽加剧、城市环境条件的掠夺式享有以及人口密度的指数式上升的综合影响,此时英国工人的室内环境状况必然不断突破人类的可承受底线。
2.基本公共卫生管理的高度匮乏,尤其是基本公共卫生设施的配备奇缺,持续迫害着工人肉体与精神的健康生长。针对该状况,恩格斯曾进行过专门的数据统计,仅曼彻斯特一城的近七千所住宅,“其中2565 所急需在内部加以粉刷,960 所没有及时地做过必要的修理,939所没有足够的污水沟,1435 所是潮湿的,452 所通风不良,2221 所没有厕所”[2]346-347。这些数字,尤其是其背后所映射的工人城居室内环境质量的极端低劣,不可谓不触目惊心。
人类通过自我新陈代谢,即以自身生产与再生产为典型代表的生产活动,构成了人与自然之间交互构建与生成的物质变换过程,该过程“在生态意义上是物质、能量和信息的双向交换过程”[5]。其中,围绕城居环境展开的基本公共卫生设施,是促进人与自然之间物质交换良性运行的重要中介物。这一物质媒介的极度匮乏,则必将导致城市废弃物与排泄物的不当处理,进而引发以疫病蔓延、道德滑坡等为集中体现的,自然对人类日常生产活动的反作用。恩格斯在《状况》中曾多次重申与强调忽视公共卫生管理这一恶劣状况,以及该主体行为对城市居民尤其是工人阶级肉体与精神健全所造成的深远危害性:“这里的街道通常是没有铺砌过的,肮脏的,坑坑洼洼的,到处是垃圾,没有排水沟,也没有污水沟,有的只是臭气熏天的死水洼”[2]306-307,“水只有到公用的水龙头那里去取;取水的困难自然在各方面都促进了肮脏的传播”[2]316,“在这些住宅里,只有那些日益退化的、在肉体上已经堕落的、失去人性的、在智力上和道德上已经沦为禽兽的人们才会感到舒适而有乐趣”[2]345。基本公共卫生设施配备的极度短缺,不仅映射出工业化早期英国对工业生产活动所造成的生态与社会影响的无比漠视,还借由对工人肉体和精神的无底线摧残,充分显示出工人城居生态环境内核的极端劣质性。
二、导致资本主义工业化初期城市生态问题的多层次原因
城市生态环境既然是主体实践根本作用基础上人与自然交互影响的辩证统一过程,那么城市生态问题归根结底则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结合工业革命具体展开的历史时期来看,英国早期工业化进程中的城市生态问题,主要可归结为生产关系的内在本质、生产方式的发展阶段以及阶级关系的强化等三个层面。
(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极端私利性构成城市生态问题的根本原因
社会历史发展的总体过程是人与自然交互作用的现实物质运动过程。马克思指出,在该过程中基于不同目的与需要的主体行为,将决定人与自然双向作用的具体样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固有的极端逐利本性,将资本逻辑和主体至上观念作为资本主义社会体系下主体生产行为的思维导向,从而使该生产方式下的生产实践活动以牺牲城市生态环境与工人阶级居住环境为代价推动工业的高速发展,进而引发了城市整体生态破坏的无限加剧。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剥削与占有绝大多数人与自然利益所呈现出的极端逐利性,暗含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即资本逻辑的短视性与盲目性。以私有化为核心运转机制的资本主义社会,将资本逻辑奉为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根本原则,社会内部的全体要素均被等量代换为可供生产、流通、交换与消费的一般商品。从劳动力到自然资源,从城市居住空间到城市生态环境,都不再是满足人类美好生活需要的必需要素,而成为资本利益最大化的必需之品。在物化观念的强烈诱导之下,个体在从事工业生产的过程中纯粹将有用性作为对待一切事物的具体处理原则,而对符合事物本质的多方面实际价值全然罔顾。纵观英国早期工业化的发展历程,效用主义观念深刻引导资本家阶级无视万物的生态效益,把符合经济需求的自然要素一概纳入工业生产当中,一度为城市生态环境带来无以复加的功能性破坏与结构性污染。
此外,资本逻辑也促进了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肆意蔓延,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主体生态破坏行为的思想基础。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机械论自然观引导下自然科学的蓬勃发展,在为英国工业进步提供强大技术驱动力的同时,也促使机械论自然观逐渐发展至顶峰。二者交互作用之下所形成的“技术万能论”思想,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使人们认为凭借先进的科学技术便能够对自然界进行绝对支配与控制,主体能动性作用被一味加以夸大。而资本逻辑更是驱使人类滋生了从最直接物质利益出发,无视自然界规律,将一切自然事物进行商品化、资本化处理的利益至上原则。加之在该时期影响深远的笛卡尔主客二分论对主体能动性的过分突出,最终诞生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该观念将人类视为宇宙的绝对统治者,人所享有的至高权力使人可以对自然予取予求,不计后果。主体至上思维的渐趋盛行,让人们对工业生产活动所造成的负面生态影响更加无所忌惮,城市生态破坏行为的发生率得以跨越性的提升。
资本物质逻辑与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极致私利性的鲜明表现形式,直接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主体从事工业生产、资本积累等活动的根本行为方式。恩格斯指出,这使资本家阶级“仅仅以取得劳动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效益为目的”[6],也就是说,他们无视主体活动所造成的自然与社会的长远影响,单纯将个人利益的无限制满足作为生产实践的根本出发点,从而在城市环境条件的绝对占据中,在无产阶级城市生态利益的连续剥夺中,迎来以城市生态无休止破坏为典型代表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矛盾持续激化。
(二)资本主义的生产阶段性决定了城市生态问题的历史必然性
工业革命时期英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所发展而发展不足的阶段局限性,构成了城市生态破坏的历史必然性。英国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阶段局限性的首要方面,体现在观念上层建筑的构建尚未成熟。它具体表现为主体认识能力、生态法律制定与空间布局规划等三个层面。其一,19 世纪中期英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尚初步确立,尽管凸显为工业实力显著增强的社会生产力获得跃进式提升,但个体认识能力与经济发展水平仍存在不协调与不同步性,因此主体生产实践还具有相当程度的非预见性。从业者在进行工农业生产的过程中,对主体生产活动在城市空间、生态环境等方面所造成的长远影响缺乏科学客观的分析与认识,无数个体失当环境行为的日渐累积,则必定引发大范围、高渗透的城市生态污染。其二,尽管在产业变革的强力驱动下英国的工业化与城市化水平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但并未有系统完备的城市生态法律措施与之遥相呼应。若想行之有效地落实城市生态管治,仅靠个别主体的自觉能动性无异于杯水车薪。这就需要政府来不断完善地区的生态法律体系,清晰明确地对从业者的社会环境责任作出规定,使其生产实践活动被合理约束,但工业化早期的英国严重忽视生态环境立法,资本家在从事工农业生产活动时无须承担任何生态后果,任由城市空间与工业资本化进程在生态损害的完全无视中肆意推进,其结果自然是城市生态问题的频繁爆发。其三,土地的开发用度同样与城市的生态环境状况密切相关,但由于该时期英国的工业化发展仍处于起步阶段,对土地的利用与管制不具有深层认知,所以尚缺乏国土开发与空间规划的相关施策。这就使得资本家以资本逐利为直接目的,无尺度地修建商业住宅与工厂,并疯狂抽取资源用地。城市空间的无序开发与资源用地的过度利用,直接导致了城市生态空间的结构性破坏以及生态环境的永续性恶化。
英国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阶段局限性的第二方面,在于政治上层建筑的构筑不够完善。联系19 世纪英国工业化与城市化的具体发展进程来看,主要指政府对其自身体系的疏于构建,尤其是政府对住宅市场的监管与公共资源的有效配给两个层面。首先,工业化初期的英国政府尚不能对自身与市场的关系作出科学合理的统筹与协调,不能充分发挥其职能来实行对资本化进程高歌猛进的城市住宅市场的有力管控,造成了“单纯以市场为导向的城市居住空间生产、消费和分配机制”[4]。市场的绝对主导地位高度强化了城市居住空间的资本化趋势,从而在国土空间规划政策严重缺乏的基础上进一步加重了城市住宅用地的过量开发与城市生态污染的阶级偏向性。其次,该阶段下的英国政府仍不足以完成高效完善的基础设施建设,最鲜明地体现在城市公共住宅的有限供给与基本公共卫生设施的极低覆盖上。商业住宅区域的无休止扩张使以工人阶级为代表的低消费群体的城居空间一再受限,公共住房成为他们继续存留在工业城市中为数不多的安身选择。“但是在改建时……地方当局又做了些什么来加以改善呢?什么都没有做”[2]336。恩格斯认为,公共职能高度缺失的英国政府,并未及时采取任何措施来解决工业化驱动下人口极速集聚所引起的公共住房紧缺问题,导致公共居住区域的人口密集程度激增。此外,由于缺乏公共卫生管理和基本公共卫生设施配备,城市公共住宅的内在居住条件本就几近跌出人类可承受范围。多方因素综合作用之下,公共居住空间必然成为城市生态污染的多发地与流行性疫病的集散地。
(三)资本权利操控下的阶级分化与空间重构
英国早期工业化中城市生态破坏,还在于人口的高度集中与环境破坏结果的强行划分。这一趋势的逐渐凸显,根源于资本家阶级利用其资本权利所不断构建的物质与空间层面的阶级分化。
以对被占有阶级的充分剥削为基础的英国工业革命的极速发展,是土地与工业资本家利用其产业资本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产业革命的持续推进依次引起了生产效率的提升、商品成本与售价的降低以及对商品、商品生产和劳动力需求的扩大。工人薪资的显著增加驱使兼职农业的织工阶级变卖个人土地,以无产者的身份投入资本大工业的浪潮之中。另一方面,土地资本家借由不断兼并织工阶级的零散土地成为大地主阶级,大规模的土地生产经营和优良的生产技术使其在农业竞争中一再处于优胜地位,被排挤掉的小自耕农不得不出让现有土地,受工业资本家的诱使在机器大工业中任由其掠夺与占有个人剩余价值。“城市居住空间的生产与分配过程,本质上是资本家利用资本运行的强制手段来实现对工人阶级的剥削与压榨”[7]。在恩格斯看来,资产阶级正是通过不断变换其资本操控形式,对织工阶级和自耕农阶级的旧有生产资料进行完全剥夺,使其彻底沦为无产阶级,并主动依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所组织的压榨式生产中,从而在物质分化的基础上,对被占有阶级进行了城乡区域范围内的强行空间分配,进而在工业化与城市化的交互演进下达成人口集聚的渐趋强化,为城市工业生态污染的密度式增长奠定了主体基础。
城市生态权益的不平等分配更加剧了城市生态破坏的区域性失衡。如前所述,资产阶级为保证其居住环境的永续优质性,从维护本阶级城居生态权益出发对城市居住空间作出强行分配,导致工业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城市生态污染的绝大部分后果交由工人阶级被迫承担。恩格斯指出,在居住区域极为受限,居住条件极端低劣且工业人口持续迁入的情况下,工人阶级面临的只能是城居生态环境的渐趋恶化,以及随之产生的流行疾病的肆意传播,肉体力量的日渐萎缩与精神贫困的无限加持。从整体城市生态空间的演进历程来看,这正是资产阶级在“不断生产同质化的社会空间以及制度化、程序化的空间秩序……导致日常生活空间的边缘化或殖民化,市民的日常生活空间不断被支离化、破碎化、边缘化”[8]。也就是说,城市人口的阶级性膨胀与城市生态污染的失衡性增长,是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居住空间与城市生态权益剥夺与榨取的必然结果,代表了生态与空间意义上的阶级分化与资本权力的强化过程。资产阶级运用产业资本以公共资源抢占、生态空间划分等形式不断构筑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使本阶级在城市居住空间与城市环境资源层面占据绝对优势。工人的城市生态与空间利益被掠取得越是充分,城市生态污染与生态空间失调的整体城居环境恶化就越是加重,则城市空间资本化进程就越是能够有序且高效地运行;反之亦然,工业化与资本化双向演进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愈是巩固,以空间与生态霸权主义为集中表现的资产阶级其阶级地位的权威性就愈是得以保证,那么工人阶级的城市人口激增与区域偏向性的生态破坏就愈是趋于加剧。
三、恩格斯城市生态思想对中国城镇化建设的当代价值
恩格斯在《状况》中所阐述的兼具调查翔实性与批判深刻性的城市生态思想,既清晰明了地揭示了19 世纪中期英国城市生态与空间的发展状况,对工业化早期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城市生态问题背后的思想、阶级、政治与经济根源逐一作出客观分析,也为如今的世界各国,特别是对作为社会主义大国的中国目前的城镇化发展及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极具现实意义与实践价值的思想指引。
(一)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坚持以人为本的城镇化建设
实现城镇化良性且高效的发展,根本在于从何种价值理念出发来指导城镇化的具体建设。恩格斯城市生态思想中针对工业化早期英国城市空间建构状况批判的核心要义,正是对其中的观念驱动因素,即资本逻辑的全面揭露。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坚实基础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有区别于逐利机制根深蒂固的资本主义的鲜明制度优势。当下世界城镇化进程正处于“从‘经济发展’向‘民生福祉’的转型时期”[9],因此我国在城镇化建设的过程中,更应充分发挥社会化构成机制本性的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优越性,始终坚持人本化城市空间建设。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我国依靠政策吸引、放宽市场管制以及制度革新等方式,城市空间建设的资本化与市场化进程获得空前提升。基础设施建设的逐渐巩固与国土空间要素的快速流转,更是让我国城镇化的规模性开发与体系性构建实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然而,城市空间资本化的快速集聚以及对市场化管制的过度放松,也带来了城乡区域发展不协调、城市核心与边缘地区发展结构失衡、城市空间与公共资源配给不均、社会贫富差距空间式悬殊、城市传统地理文化资源保护欠缺等问题。
因此,当前我国城镇化建设的根基所在,是要将牢固树立人本思维作为城市空间发展的理念中枢,既要尽可能地吸收资本主义城镇化发展的有益文明成果,又要科学得法地抑制其不良效应。在全面发挥城市空间资本化与市场化加速诸类要素集聚与流动,并高效完成其优化配置的积极性的同时,更应对空间资本化的进程推演、趋势运行作出动态监测,并通过相关政策举措以及时遏止其负面影响的发生苗头。一以贯之地将人民群众最关切、最实际的城居环境需求作为城镇化建设与发展的根本目的,时时刻刻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城市空间权益落到实处。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民生稳,人心就稳,社会就稳。”[10]只有最大限度地保障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我国城镇化建设才真正算是做到了效率与公平的完美兼顾,城镇化的现实水平才足以称得上是良性且高效的发展状态。
(二)在城市空间布局与结构的持续优化中有序推进城镇化建设
合理的城市空间结构和布局是城镇化能否保质保量得以发展的关键。19世纪中期的英国虽然借助产业革命实现了工业化与城镇化的飞速演进,但由于对空间区位规划与排布的高度忽视而付出了城市生态污染长达近百年的沉重代价。近年来,随着党对城市空间治理的发展与创新,我国城市空间体系逐步呈整体性优化趋势,但各地城市空间现状仍存在不同程度的发展问题。深入吸取恩格斯城市生态思想中的空间思维,能够使我国的城镇化建设在城市空间布局与结构的逐渐完善中稳步前进。
产城融合的渐趋强化和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逐步提升,使生产、生活与生态空间的相互联系一再紧密。而城市用地的规划、利用与开发,直接关系到城市空间布局与结构的总体状况。因此只有以土地的科学利用为决定性基础,合理有机地调节生产、生活与生态空间的内在关联,才能根本实现城市空间体系的功能与结构性优化。针对生产空间,首先,应将环境总体容纳量、资源环境承载力以及可再生和不可再生资源的消耗量作为开发利用的基本原则,通过创新产业发展模式、加速生产要素流转、大力发展生态科学技术等方式促进资源的集约化开发与循环式使用,避免造成土地的功能性污染与自然资源的指数式浪费。其次,应结合风向、河流、土地等自然要素综合考量工厂的区位选址,明确界定生产用地的开发边界,避免对生态空间造成侵蚀损害或与生活空间发生交叉重叠。针对生活空间,政府应运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政策法令对城市居住空间的市场化程度进行恰如其分的管控与约束,避免建设用地规模失控而引起商业化住宅的无序开发。以交通便捷程度、绿化覆盖率、大气洁净程度、自然与人文资源保护等诸项因素为基准,整合性确定生活空间的现实构建,充分保障城市居住空间的有序拓展。针对生态空间,应一如既往地将多点预防、源头治理放在生态空间维护的首要位置,严格划定生态保护红线,在居住用地、公管服务用地、工业用地、交通用地、公用设施用地等城市用地的整体谋划中,加强城市土地空间的集中利用,最大限度地保证生态空间的完整性,从而在“生产空间集约高效、生活空间宜居适度、生态空间山清水秀”的城市空间状态下,逐步实现我国城镇化空间建设的更优发展。
(三)从产业结构与技术创新入手实现生态文明与城镇化的有机结合
产业与技术要素对城镇化与生态文明的科学构建及其相互关系的有机调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前,我国已总体进入经济发展新常态,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增长趋势逐年向好,经济与生态、城镇化与生态文明的关系均实现了规律性的协调与平衡,但传统、低端、资源与劳动密集型产业占据主导地位的发展态势仍未根本转变。因此必须将产业结构的转变与科技创新的投入作为重要抓手,着力达成城镇化区域产业体系的绿色重构和生态文明建设多层面效益的最大限度发挥。
就产业结构而言,各地区应在对自身产业发展实际情况与未来发展前景作出精准定位与综合评估的基础上,彻底发挥传统产业的现实优势,并因地制宜、有选择性地发展节能环保、清洁能源、清洁生产等绿色产业与高附加值产业,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与生态农业。从根本上破除经济效益最大化的发展导向,逐步促进经济增长与生态维护的相荣相生。加大对钢铁、水泥、冶金、化工、建材等传统工业的信息技术要素投入力度,竭力消解以往生产模式所造成的生态与社会层面的不良影响。就技术创新而言,要以能源资源的低投入、社会经济效益的高产出为终极目标,以信息技术在能源资源产业的多环节融入为主要手段,全方位解决能源资源的集约化利用问题。对于稀缺能源,应在本着节约开采这一原则的基础上,积极致力于替代能源的探寻与开发。对于非稀缺能源,应通过统计数据、技术分析等方式对原料实际需求量作出科学评估,避免被商业逐利、政绩考核等若干因素左右而造成能源的过度耗费,并借助于生态科学技术的充分应用,实现能源的高精度开采。与此同时,要着力推进资源替代技术、资源废料回收再利用技术、废物再生资源化技术等生态技术的研发进程,从生产源头显著提高能源资源的利用效率,减少生产污染排放。城镇整体产业结构的生态优化与具体产业内部的技术革新,必然使得城镇化与生态文明的有机结合在永续正向的交互作用中更趋紧密。
(四)构建市场主导与政府引导的城镇化协同作用机制
资源、产业、空间等城镇化发展过程中的必需要素的总体配置直接取决于政府与市场之间关系的调控。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由于对政府权责的漠视以及对资本市场的放任,引发了城市居住空间资本化的无限扩张,从而给城市居住与生态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恶劣影响。政府与市场对城镇化的作用正如天平两端,任一都不可偏废。新型城镇化应在明晰政府与市场各自的职能、责任与优势的基础上,将市场作为城镇化演进的第一推手,坚持市场主导、政府引导的协同作用的城镇化发展机制。
政府在城镇化建设中的具体职能与优势,在于通过政策制定、制度驱动来完成基础设施构筑、公共服务保障与公共秩序维持。而市场则在于通过供求关系、价值规律、竞争机制等手段来达到各类资源要素的快速集聚与优化配置。就我国当前的城镇化阶段而言,仍需以市场内在优势的全力发挥,最大限度地保证城镇化发展进程的高效运行,但在以市场化带动城镇化的同时,政府也应运用其职能对市场作用的释放尺度进行实时管控,有效规避因市场化趋势过重所引起的区域发展失衡、公共配给失调等问题。城镇化发展中的效率与公平能否得到良好的统筹兼顾,根本之处在于如何协调政府与市场在该过程中的角色权重与作用配比。新型城镇化的发展建设要求在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处理与效用施展方面,既要始终坚持市场在城镇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让人力、信息、资本、土地等资源要素能够充分进行区域自由流动,又要更好发挥政府对市场化弊端的合理抑制与良性引导作用,并通过制度创新、精准施策不断完善城镇基础设施建设与公共服务供给(尤其是基本公共卫生设施的城市覆盖率与质量维护程度),稳定市场经济秩序与社会公共秩序。只有深入贯彻市场主导、政府引导的城镇化协同作用机制,实现市场内力、政府外力在城镇化体系性构建中的双效合一,才能使城镇化健康长效的发展进程得以永续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