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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格致书院到岭南大学:近代教会大学“中国化”的岭南样本

2021-01-10张新标

高教探索 2021年12期
关键词:近代中国化转型

张新标

摘要:随着20世纪20年代民族主义运动兴起,包括岭南大学在内的中国教会大学面临“去西方化”“去宗教化”的问题。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民族意识的觉醒,为收回教育权、实现近代教会大学转型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礎;在苏俄革命理论与实践指引下,国共两党合作,将教育自主上升为反帝民族主义运动,教会大学陆续向政府注册,开始“中国化”“世俗化”转型。岭南大学首当其冲,在办学宗旨、行政权力、经费、课程及师资方面开始一系列转型变革,中国化、世俗化程度迅速提高,成为近代中国教会大学转型的一个典型样本。其启发意义在于:教育主权实为民族独立、主权完整之象征,唯有扎根中国大地,坚持自主创新,形成当代中国高等教育的精神内核与品格,才能完成建设教育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

关键词:近代;教会大学;岭南大学;转型;中国化

长期以来主流观点认为,区别于西方“先发外生型”,近代中国大学是“后发外生型”,属“横向移植”而非“纵向继承”[1],其特殊性在于受内外合力而逐渐兴起,教会大学则更是文化殖民的直接产物。章开沅认为:“中国教会大学既是基督教文化与近代西方文明的载体,同时它又处在东方传统文化环境与氛围之中,因而不可避免地要逐步走向本土化、世俗化。”[2]伴随20世纪20年代兴起的反基督教运动、收回教育权运动,包括岭南大学在内的一批教会大学在民族主义浪潮中实现转型,逐步去西方化、去宗教化,实现中国化、世俗化,成为近代中国大学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创立和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岭南大学初创时期概况

岭南大学(简称“岭大”)创办之初纯为教会大学。哈巴(Rev.Andrew P.Happer)牧师于1884年抵达广州,建立美国长老会广州布道团,认为应建立一所基督教大学来为中国服务,此设想与另一传教士香便文不谋而合。在二人构想中,大学由美国托管会负责提供资金,并委派校长及教员;由校董会负责管理土地、校舍等当地事务;通过教授西方科学、医学和宗教,启发中国民众,使中国基督教化。

纵观高等教育发展史,一所大学被称之为“大学”,主要体现在办学宗旨、经费及权力、学科及课程与师资等维度。格致书院(岭南大学前身)自1888年开始招生,因民众疑虑及社会动荡,生源匮乏。1906年科举停废后其更名为岭南学堂至1916年正式升为大学的十余年间,办学水平仍只停留在中学阶段,本科生人数仅23名,直至1918年首届毕业生获颁学位,岭大才初具大学形制。

(一)办学宗旨与行政权力

基督教在华教育事业的宗旨为“建立上帝之国”[3]。在传教士们看来,西方文明即基督教,输入西方科学知识,是使中国基督教化的手段。创办教会大学之宗旨,是“为便宜本国学生,不必远涉重洋,留学欧美,而得欧美大学普通及高等程度之教育”[4],而目的则在培养高级布道人员或宗教领袖,最终谋求基督教或天主教在中国的发展,以使“中华归主”,实现中国基督教化。

在纳入中国教育体制之前,岭大的行政领导权一直操于西人之手。1885年12月,美国长老会海外差会同意哈巴牧师关于建立格致书院的计划。翌年4月,托管会在纽约成立,负责向学校提供资金,中国第一位留美博士容闳为发起人之一[5]。纽约托管会特别是董事局掌握绝大部分行政权力,一切重要决策皆由该会作出。

在华教会学校尤其是高等学校,往往向各自所属差会母国注册。岭大创办之初即在纽约注册,1916年该校正式升为大学时,学校即向纽约州大学评议会申请批准颁发学位。1918年,岭大第一届完全意义上的3名大学生毕业,而此时学校未获自颁学位之权,即致信美国纽约董事会获准由美驻穗总领事代授学位。

(二)学制与课程设置

岭大建校初期学制、课程均仿美国普通大学模式设置,并采用配套教材及教学方法,对学生学业要求高,力求与国际接轨以获得国外名校认可。1907年,大学部普通课程仅设置本科一、二年级课程,共65个学分,主要包括英语、中世纪史、英国史、耶稣教义、翻译等课程,绝大多数课程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直到1918年首届毕业生获颁学位,岭大才初步完成整套大学课程的设置。1919年,岭大必修课程分为4组,学生除修读必修课程外,还可选修国文、算学、商业、教育等课程,须修满140个学分方可毕业。宗教课为必修课,要求学生每年起码修一门宗教课程,每日一至两次礼拜、每周中一次祈祷会,周日则几乎全用于宗教礼拜及教育。汉语及中文课程纯为实用考虑,以使宗教与中国文化相融合,从而达到广泛传播基督教的目的。相较同期中国大学,岭大重视体育课程,将之列为必修课。

(三)师资与校园文化

教会大学虽未规定任教职员必须为基督徒,但更愿聘请在教职员却是不争事实。岭大虽属教会学校,但并不归属某一宗派,师资来源不一,除邀请在华南宣教的教友任教外,亦短聘来华考察工作的专家,同时鼓励传教士利用假期回国攻读研究院课程,以提高教学水平。教员以西人居多,中方教师数量少之又少,且只负责课程一小部分——中文的教学,在教学和研究工作中没有发言权。1921年,岭大发展已具相当规模,西人与华人教员人数比例为37∶5,其中两名中国教师曾获科举功名,两名中国讲师为留学生。[6]中西教职员薪资待遇方面,更是天壤之别。

岭大重视师生关系,鼓励教师指导帮助学生成立青年会、体育会、大学生自治会、学生联谊会等,支持学生组织辩论会、合唱队,出版中英文版报纸和周刊《岭南青年报》,亦在西方传统节日组织聚会社交,校园生活丰富,师生关系融洽。这为后来岭大收回教育权、实现顺利转型奠定了良好的校友基础。

至20世纪20年代初,岭南大学初具综合大学规模,其以“规模宏大、修理整齐、教育良善”[7]备受孙文赞誉,亦迫使广州革命政府合组广东大学与之抗衡,可见其影响和地位。但究其实际,岭大虽叶繁枝茂,其“根”却在西方,实则为西方教会在远东的派出教育机构。随着20世纪20年代民族主义运动兴起,教会大学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情形促使政府及教育当局产生警惕,也在知识界和群众中引起强烈愤慨,对基督教会发起的挑战空前激烈。新文化运动以后,教会大学的办学宗旨受到日益严峻的挑战。从非基督教到非宗教运动,到反对宗教教育,进而演进为对教育自由民主的批评,收回教育权、实现教会大学“中国化”“世俗化”转型,日渐成为时代的呼声。

二、岭南大学转型的背景及动因

从格致书院到岭南学堂,再到岭南大学,不仅是名称改变,更是办学宗旨、理念、制度、课程等一系列的转变,是近代中国社会政治和文化思想觀念变迁在教育领域引发深刻变革的过程与结果。

(一)新文化运动的充分思想动员

新文化运动以“科学”与“民主”为旗帜,批判神权,高扬人权,本质上是一场重估一切价值的世俗化人文主义运动,科学与民主成为批判宗教的思想武器:科学质疑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民主则倡导尊重人权。陈独秀提出“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8],认为“一切宗教家所尊重的崇拜的神佛仙鬼,都是无用的骗人的偶像,都应该破坏”[9]。教育与宗教分离成为知识界与教育界的普遍共识,寻求教育自主、独立成为“一个年轻的国家急于寻找新的自尊基础”[10]。围绕对宗教及教会教育的批判和对“新教育”“新社会”的想象、设计,知识界高举“科学”“进步”“民主”“自由”旗帜,指斥宗教的愚昧及对人与社会进步的禁锢。不过,此时知识界的批判锋芒主要指向传统封建礼教,基督教只是作为宗教之一种被捎带提及。这为后来少年中国学会发起宗教问题讨论并以批判基督教为主要议题作了充分准备。1921年春,少年中国学会在北京举行三次宗教问题演讲大会,并出版三期《宗教问题号》,《新青年》《觉悟》《学衡》《新潮》等一批报刊纷纷跟进,形成新文化运动以来第一次研讨宗教的热潮,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影响。1922年4月9日,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大会闭幕当天,非宗教大同盟在北京大学召开第一次大会,蔡元培提出教育与宗教相分离的三项措施,要求取消神学科、宗教课程与宗教仪式。同年7月,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一届年会在济南讨论教育革新问题,要求取消宗教教育[11],并形诸议案表决函达各教会学校。主张教育脱离宗教,逐渐成为教育界之共识。1923年10月,少年中国学会在苏州开会,明确提出“提倡民族性的教育”、“反对丧失民族性的教会教育及近于侵略的文化政策”[12]。学会评议员余家菊撰写《教会教育问题》一文,直指教会教育为“于中华民族之前途至大的危险”,具有侵略性质,且“托庇于治外法权”,“妨碍中国教育之统一”,因此,“教育权之收回实为一紧急问题”[13]。这是国内学者第一次明确表示要收回教育权。

(二)民族主义共识推动非基督教运动

经数十年在华发展,20世纪二三十年代,教会教育的独立乃至挑战态势进一步激化了民族矛盾。尽管未获中国政府注册认可,但教会学校之办学条件、设施、师资乃至就业质量,均具明显优势。在华教会教育日渐形成从幼儿园到大学的独立且庞大的完整体系且不受中国政府监管,在知识界看来,这不仅是对中国本土教育的威胁,更是对中国教育主权的侵犯。知识界纷纷指斥教会教育为文化侵略,视教育自主为国家民族主权所关,教会教育有损国家民族主权。

1922年于清华学校召开的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大会对“基督教化”的反复强调,激起中国知识界和教育界的愤慨与反对。1922年3月,上海“非基督教学生同盟”成立;3月11日,北京青年学生将之扩充为“非宗教大同盟”,公布简章规定“专以解脱宗教羁绊,发挥科学真理为宗旨”[14]。同时,发表《非宗教宣言》,并在北京大学举行群众集会,以科学的名义对宗教进行强烈谴责。随后,各地学生纷纷响应,类似组织纷纷在各地成立,形成了全国性的非基督教运动。基督教会第五届全国大会发表的一份厚达468页的调查报告《中华归主——中国基督教事业统计(1901-1920年)》及另一份由巴顿、司徒雷登等18名中外人士组成的巴顿调查团(China Education Commission)编撰出版的《中国基督教教育事业》,反映教会学校数量激增、教会势力急剧扩张、渗透甚广,更是成为众矢之的。由是,“民族主义”教育主张成为共识,促成长达数年之久的收回教育权运动,教会学校面临近代以来最严重的生存危机。

(三)苏俄革命理论实践促成国共合作加速收回教育权运动

在民族主义普遍共识下,苏俄革命理论与实践得以深层次介入并参与中国政治,促成国共两党的合作。列宁学说成为识别和洞察各种形式帝国主义侵略扩张的理论分析工具,收回教育权运动则成为工农、学生运动与具体政治目标相结合的产物。以1924年广州圣三一学校(The Anglian Trinity College)学潮为起点,以收回教育权为主要内容的非基督教运动正式爆发。同年8月,上海重组非基督教同盟,以《觉悟》为阵地,发表大量反基督教文章,并出版《非基督教特刊》,湘、鄂、浙、鲁、晋、粤各省亦成立类似组织,形成全国性的运动高潮。国共两党实现第一次合作后,不仅积极介入,还主动以反帝为号召宣传发动学生运动来实现对教会大学的控制。政党、知识精英与民众运动密切结合,非基督教运动融入民族民主革命大潮,“收回教育权”成为反基督教运动和民族民主革命的主要目标。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全国的民族主义和反帝情绪达到新的高潮,加速了收回教育权运动。是年7月,全国学联制定一整套非基督教运动的行动方案,中华教育改进社则通过了“收回教育权案”;10月,全国教育联合会通过两项议案,一是限定教会学校向政府注册并受其监督,一是取缔教会学校传布宗教;11月16日,北京政府教育部明令学校不得以传布宗教为宗旨,学校名称须冠以私立字样,校长须为中国人。[15]

国共合作之下,广东国民政府将收回教育权列为革命的重要目标之一。1926年5月,广东全省教育大会通过党化教育决议案,议决收回教育权、取缔教会学校。同年8月,广东国民政府颁布《私立学校校董会设立规程》;10月,又颁布《私立学校规程》。随后,《私立大学及专门学校立案条例》(1927年12月)、《私立学校校董会条例》和《私立学校条例》(1928年2月)相继出台,再三强调教会学校必须依规改组并注册。《私立学校取缔规程》特别规定学生在学及毕业资格需在学校呈准即注册条件下方被承认,在此情形下,学生纷纷要求学校向政府注册,使教会学校面临内外双重压力。

(四)教会大学“中国化”的内在动力与自我调适

诚然,教会大学“中国化”进程固然有应对中国社会本土需求、弱化中国民众排斥心理的被动调适,但其整体“中国化”的进程却非发轫于此,而是自其诞生之日起即已萌生,且与其整个发展过程相始终。究其原因,既然教会大学是为“化中国”而设,而达成这一目的,则“中国化”成为不可回避的根本选择:“在这种‘非本土化’的氛围中,中西教育事难两全,尽管汇合东西文化也许是这些学校创始者的初衷或期望”[16]。教会大学初入中国之时,即曾积极寻求与政府合作,力求纳入中国教育体系之中,但因时局动荡未得其便,政府无力亦无暇顾及教育,遂至放任,使教会大学游离于国家教育体系之外不受其约束。以典籍旧俗命名学校、建筑式样折衷中西、课程设置“中西并重”等种种“中国化”的调适努力更具形式与象征意义,客观上却并不为中国民众尤其是教育知识界所接受,反倒在民族情感上造成更大的伤害与抵触。因此由中国人分享教会大学教育权的要求成为教会大学管理者的普遍压力:“取得政府承认和拯救教会学校的毕业生于夺权运动的最好方法是把中国人推上统治地位”[17]。

相较而言,岭南大学在收回自办的过程中,最为积极主动,这既与岭大师生同心爱校、积极募款推动收回自办有关,也得益于革命思潮在岭大校园的广泛传播。在岭大校友和知识教育界积极推动之下,1918年10月25日,马应彪被选为岭南大学董事会首位中国董事。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私立学校章程》,规定教会学校要向政府注册,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不得以宗教科目为必修科目”,二是“以中国人担任校长”[18]。而在此之前,钟荣光即于1926年4月纽约董事局年会中提出向国民政府立案,获一致通过。次年3月31日,校董会向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呈请立案,并于8月1日正式接管学校行政,钟荣光成为岭大首任华人校长。1930年,岭大顺利完成正式立案,并受中国政府监管,遵行相关法令法规,学校的中国化色彩愈加浓厚。

三、岭南大学的转型与变革

早于1888年开办之时,岭大即有“一俟中国人得有办学之经验及能力,便将学校主权归还”[19]之愿景,钟荣光任职岭大后更提出相机接回自办的计划,经三阶段而达“勉力自立,使主权属诸国人”之目的[20]。以钟荣光1927年8月出任校长为标志,岭大开始一系列转型与变革。

(一)办学宗旨转变

办学宗旨的转变是岭大全面收归国有、彻底转型的基本标志。“作育英才,服务社会”的新辦学宗旨有助于学校从各层次、各方面深入地改革并适应当时中国社会的需要。岭大早期建校大纲中曾明确办学宗旨在于“以最新的学识、最正的道德,培养中国青年,使之出可为国家社会健全的人民,入可为家庭善良的子弟”[21]。岭大向中国政府注册并改由华人主持行政事务后,其办学宗旨不再强调宗教性,而将重点放在培养中国社会所需的高等人才方面。办学宗旨的宗教色彩渐趋淡薄,突出强调提供完备的高等教育,以适应国家需要,岭大学生亦以“求专门之学”为重,立志毕业后“实践学理”,效力于社会。[22]

(二)行政决策权移交

早于1917年,蔡元培即提出设立大学评议会,作为全校最高立法机构和最高权力机构,以决定大学立法及学科设立或废止、课程增损与改革、教授聘任等重要事项。岭大在1917年已有教员会,负责处理行政部门和校长权限之外的所有事项,如授课时间、学生品行、学业及奖励惩戒等事宜。到20世纪20年代,随院系扩充而建立由系、院务、校三级会议再到校董会的一整套行政管理体系,事无巨细,统摄校内一切管理事项。岭大呈请立案后,在岭大同学会努力下,纽约董事局决定改设华人主校董会,行政由华人自主。成立后校董19人,其中15人为中国人,包括钟荣光、金曾澄、孙科、林逸民、廖奉恩等,4人为美国人。1927年1月,钟荣光被正式推举为校董会主席兼校长,原校董会主席美国人香雅各退居顾问。据当时的岭南大学校刊报道:“外国人在中国设立之大学,其将主权完全交给中国人接管者,实以本校开其先河。”[23]

(三)经费来源多元化

财政权力转移可谓教会大学收回由国人自办的关键。一战后,帝国主义无暇东顾,教会学校经费锐减,加之岭大并不归属某一宗派,经费来源不一,客观上亦减少了收回的阻力。早期岭大经费几乎全由纽约董事局拨付,收回自办后,改由华人校董会负责筹措,国内经费占学校预算大部。原纽约董事局改组为美国岭南大学基金委员会,主要负责38名美籍教职员工的薪俸、费用、住宿及往来川资。[24]美基会拨款占岭南大学全部预算的比例逐年下降,从1917年的40.6%降至1935年的16%[25],已不再是岭大经费的主要来源,社会捐款、学费收入、政府资助与校产收入成为岭大办学经费的主体。据统计,1931年度岭大学费收入占学校总收入的30%[26],成为学校收入的稳定来源。岭大历年经费预算和决算报告表明,学校办学经费来源日益多元,成为岭大转型后迅速扩展成为真正完备的综合大学的有力保证,亦使岭大合并夏葛医大、发展大型医学中心的计划迅速成熟。

(四)课程设置世俗化

为适应学生需要,岭大课程淡化了宗教色彩,转而强调实务与社会服务。钟荣光在接回自办仪式上强调,“学校所设置各学科,不是书本上之文章,乃求实际上之知识与技术”[27],即在完善课程体系的同时更为注重课程的实用性,鼓励学生走出校园,利用所学知识服务社会。1926年国民政府明确规定“私立学校一律不得以宗教科目为必修课,亦不得在课内做宣传”[28]。自该年下半年起,岭大不再将宗教课作为必修课,并于1929年遵照政府《各级学校增加党义课程暂行通则》将党义课列为必修课程,此一转变成为教会学校课程中国化的重要表现。采用中文教学是岭大转型后的一大特色。在政府推动和同行压力下,岭大国语教学与中文学科发展迅速,至20世纪30年代初,仅中国语言文学系即设置了29门主修专业课程。此外,应用型和职业性课程比重增加。1921年农科分立后,将农务操作纳入教学研究体系,在培养农业人才、改良农业技术、推广新农业研究成果方面成果斐然,受到广东各界青睐和赞誉。此后,岭大办学方向因课程设置的实用性而更加明显。继1927年改文理科大学、农科大学为其文理学院和农学院之后,岭大于1928年开设商学院课程,1929年接受国民政府铁道部委托开办理工学院。到1931年,岭大已有文理、工、商、农4个学院,21个学系,课程达190门之多。

(五)师资结构转变

岭大在转型之初,师资问题突出:中方教职员所占比例及待遇均需提高,且须缩小中西教职员的待遇差距。1927年,岭大收回自办后,外籍教职员工日趋减少。为满足学校需求,使教职员能力水平完全符合学校的切实要求,岭大采取聘请本校毕业生或从学成归国的留学生中引进具有高学历、高学位者。根据岭大农学院的一份资料,该学院至1933年为止共有44名毕业生,其中12名留校,比例高达27%。[29]中国教员开始在岭大教师队伍中占据多数。校方亦注重提高中方教师的工资待遇和地位,并吸引国内学术界名流到校任教,以切实改善中文相关学科教学。

经过一系列转型变革,岭大的行政权力、经费筹措与师资等均以中国人为主导,办学宗旨亦由宗教转向世俗,课程设置亦日渐强调适应中国本土经济社会发展之需要,逐渐达成收回自办之目的。至20世纪20年代末,岭南大学中国化、世俗化程度迅速提高,成为近代中国大学去西方化、去宗教化的具有显著意义的岭南样本。

结语

“在任何社会中,高等教育机构都往往是一面鲜明反映该国历史和民族性格的镜子。”[30]作为社会文化的血管网络,高等教育的形式和内容具有塑造社会文化形态的功能。因而,从文化输出通道的功能而论,高等教育的办学自主至关重要。一方面,近代中国教会大学与西方殖民主义相伴而来,尽管并非本意,但其客观上对西方优质教育资源、先进办学理念与制度的引入,为中国现代大学发展起到巨大促进作用。另一方面,对任一国家而言,高等教育国际化并非他国办学模式的简单复制或移植,而应该根植于本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在此意义上,教会大学的“治外法权”无疑是对中国教育主权与民族尊严的严重侵犯。近代以来,帝国列强在高等教育领域的文化殖民,使中国民众产生强烈排斥与抵抗,体现了深刻的民族文化认同。在民族主义普遍共识下,新文化运动和苏俄革命理论实践为中国社会各阶层认识“帝国主义”提供了完整的理解框架,使民众认识到反帝并解决民族生存危机并非仅军事之单一形式,而可选择教育之一途。以更长周期观之,则1949年后终结教会教育,亦实肇端于此。以岭南大学为样本,分析近代中国教会大学“中国化”“世俗化”转型之历程,其启发意义在于:教育主权实为民族独立、主权完整之象征,不容侵犯。在全球化日益深入之時,唯有扎根中国大地,坚持自主创新,在民族文化自信基础之上,通过开放包容,吸收、借鉴一切文明成果,形成当代中国高等教育的精神内核与品格,才能完成建设教育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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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志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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