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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育《红楼梦》的“清代思潮”

2021-01-10鞠曦

南北桥 2021年6期
关键词:红楼梦

【摘要】学术的存在论前提是因其所存在的问题,学术以所面对的问题为出发点,目的是解决这些问题。显然,存在论问题形成于本体论,而本体论只能为哲学所专属,是故,只要学术存在问题,则必然归结为哲学本体论问题,故哲学本体论是解决所有学术问题的本源性的逻辑起点,故这必然也是《红楼梦》的逻辑起点。

【关键词】《红楼梦》 清代思潮 文化反思

中图分类号:G4文献标识码:A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1.06.194

学术的存在论前提是因其所存在的问题,学术以所面对的问题为出发点,目的是解决这些问题。显然,存在论问题形成于本体论,而本体论只能为哲学所专属,是故,只要学术存在问题,则必然归结为哲学本体论问题,故哲学本体论是解决所有学术问题的本源性的逻辑起点,故这必然也是《红楼梦》的逻辑起点。显然,《红楼梦》要把“真思隐去”故不能明言本体,从而以“假愚蠢言”的“太虚幻境”“梦幻”等“无稽”概念运用于文本及其逻辑中,因此成为《红楼梦》否定的本体论思想,“红楼一梦”自然就是由“太虚幻境”“梦幻”产生的“无稽”形式,而对“太虚”“无稽”进行本体论分析,则非常契合《红楼梦》作者生活的时代与文化背景———针对宋明理学之“假儒蠢然”,故而以“假愚蠢言”进行判释与否定,这是多么奇妙而高超的文学笔法,古今中外,唯《红楼梦》耳!

《红楼梦》之“太虚”“无稽”等“假愚蠢言”表明,曹雪芹于这些概念之“真思”,乃基于晚明至大清中期之时代背景与学术思潮,通过极致的文学技巧,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性质进行了“假愚蠢言”“假儒蠢然”“文化故意”的本质性概括,描写了犬儒文化与其造成的社会生态,以“无稽”否定了犬儒文化的本体论———太极阴阳论。由《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可知,借助于湘云和翠缕的对话,以阴阳分析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事务,对主体存在的社会与家庭形态———人间百态,亦推定为以阴阳存在的“假儒蠢然”。

“太极两仪”之论,源于传统易学,而为宋儒集大成。自宋儒创《太极图说》,把“太极”推为宇宙本体,“太极”为天地万物之本源。故政治意识形态以太极冠皇家称谓,几成传统,至大清极盛,故“清太宗”称“皇太极”。《清史稿·太宗本纪一》:“初,太祖命上名,臆制之,后知汉称储君曰‘皇太子’,蒙古嗣位者曰‘黄台吉’,音并闇合。及即位,咸以为有天意焉。”由此可见,太宗、太子不但名正言顺,而“皇太极”乃符合“天意”的至高无上的存在。《红楼梦》第120回僧道二人携贾宝玉回归大荒山之《离尘歌》云:“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与谁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显然,《红楼梦》以“离尘”之“警唤”,否定了“现实”———社会之合法性。做为“警唤”之本体论,鸿蒙太空、渺渺茫茫即阴阳未分之太极,归彼大荒为阴阳所不能仪者,故“无极”———无稽———是也,以“无稽”称谓太极两仪之本体“无极”,不但否定了“太极本无极”,而且否定了“清太宗”“皇太极”的合法性,进而否定了“一阴一阳之谓道”、[1]“《易》以道阴阳”[2]。做为一种否定的存在论叙事,表明《红楼梦》作者深刻理解传统《易》学,故以“无稽”称“无极”,并借湘云、翠缕之言,论说天地、社会、人生直至大观园都是阴与阳的形式,从而把这千古不易之理的太极阴阳思维嘲笑为“糊涂”与“放屁”。[3]由此可知,《红搂梦》作者深知易学对传统文化的影响与其“无稽”所造成的问题,故把“太极”“阴阳”思维视为“假儒蠢然”并融入“真思隐去”的叙事中,以对社会与人间百态的深入描写而“警唤”之,直至以详尽的医案及中医药学分析,对于以“阴阳”为本体的中医及其受宋明理学影响形成并流行于清代的中医“温病学派”的问题进行了反思与否定。

中国思想史表明,对传统文化反思的人文理性,至清朝时期已非常成熟,其一反以宋明理学为尊的文化与政治意识形态,兴起了对宋明理学进行反思批判的“清代思潮”。关乎此,梁启超说:“‘清代思潮’果何物耶?简单言之,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以‘复古’为其职志者也。其动机及其内容,皆与欧洲之‘文艺复兴’绝相类。而欧洲当‘文艺复兴期’经过以后所发生之新影响,则我国今日正见端焉。”[4]梁启超所谓清代思潮,“一言蔽之,曰‘以复古为解放’。第一步,复宋之古,对于王学而得解放。第二步,复汉唐之古,对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复西汉之古,对于许郑而得解放。第四步,复先秦之古,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夫既已复先秦之古,则非至对于孔孟而得解放焉不止矣。”[5]显然,梁启超虽然把“清代思潮”比作欧洲的文艺复兴,并认为“所发生之新影响”“已见发端”,而近现代学术思想史却表明,虽然“清代思潮”之后发生了彻底反传统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打倒孔家店”的形式使传统文化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又经一百余年后的今天,所兴起的复兴传统文化潮流,却不是循序“清代思潮”之“以复古为解放”,故不是重新认识孔子儒学而为复兴之基础。显然,无论“港台新儒家”还是“大陆新儒学”,都不是“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是“照着宋明理学讲”或“接着宋明理学讲”,由此可见,这不能不是历“清代思潮”之后又二百五十余年中国文化之吊诡。故梁启超所谓的“文艺复兴”至今没有实现,究其问题实质,不能不认为,尽管有“清代思潮”及其所提出的问题及“复古”理路,但是,由于对《红楼梦》所揭露和否定的由“假儒蠢然”“文化故意”造成的犬儒文化没有进行深刻的学术研究与学理清算,以至于“清代思潮”的学术成果在“文化故意”中被“故意”失落,从而产生“照着”或“接着宋明理学讲”的曲意逢迎问题。所以,因为到现在仍没有正确理解《红楼梦》,因而没有完成中国的“文艺复兴”与理性启蒙,国人的深层文化思想意识,仍被理学心学统治,由此形成当代中国文化复兴的重大问题———因没有清算“假儒蠢然”“文化故意”之文化土壤,故宋明理學与心学,反而有大兴之势!是故,由于《红楼梦》以“警唤”启蒙对传统文化的深刻反思,故中国的文艺复兴,必须从《红楼梦》开始。

历史表明,中国学术思想史之“清代思潮”,已对宋明儒学进行了彻底清算。对大清的学术思潮产生深远影响的戴震认为:“程朱以‘理’为‘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启天下后世人人凭在己之意见面执之曰‘理’,以祸斯民。更淆以‘无欲’之说,于得理益远,于执其意见益坚,而祸斯民益烈。岂理祸斯民哉?不自知为意见也。”[6]从而深刻指出“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戴震论曰:“宋以来儒者,以己之意见,硬坐为古贤圣之言之意,而语言文字实未之知。其于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谓理强断行之,而事情原委隐曲实未能得,是以大道失而行事乖。孟子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自以为于心无愧,而天下受其咎,其谁之咎?不知者且以实践躬行之儒归焉。圣人之道,使天下无不达之情,求遂其欲而天下治。后儒不知情之至于纤微无憾是谓理,而其所谓理者,同于酷吏之所谓法。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浸浸乎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矣……后儒冥心求理,其绳以理严于商、韩之法,故学成而民情不知,天下自此多迂儒。及其责民也,民莫能辨,彼方自以为理得,而天下受其害者众也!而及其责以理也,不难举旷世之高节,著于义而罪之,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同欲达之于上。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7]显然,宋明理学之“硬坐为古圣贤立言之意”所造成的文化与社会生态,《红楼梦》不但视为“假儒蠢然”,而且表明其源于“文化故意”。宋明理学“以己所谓理强断行之”、“事情源委隐曲实未能得”使“天下受其咎”,故《红楼梦》以“无稽”与“荒唐”论之,从而把“以理杀人”所造成的犬儒文化与社会生态,推定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甲戌本《凡例》诗曰:“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故“真思隐去”之“假儒蠢然”成为《红楼梦》之旨,而“浮生着甚苦奔忙”,乃由“假儒蠢然”所成之,究其旨,不过“古今一夢尽荒唐”。“蠢,虫动也。”[8]“偄,虫动也,此与蝡义同。以转注之法言之。可云蝡也。引申为凡动之称。诗,蠢尔荆蛮。毛传曰蠢,动也。乡饮酒义曰:东方者春,春之为言蠢也。产万物者也。注云。蠢,动生之皃。亦叚春为之。考工记。张皮矦而栖鹄,则春以功。注云春读为蠢,作也,出也。蠢与心部惷训乱义异。”[9]故为假愚而动者,谓蠢,以假儒假言愚蠢而行,成就了犬儒社会存在,其假者终究,“文化故意”之“以理杀人”是也。可见,曹雪芹有感于戴震所论“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乃“文化故意”与“后儒”之曲意奉迎,从而以“假愚蠢言”、“假儒蠢然”之“真思”隐于《红楼梦》中,可谓对宋明理学之流弊的清醒认识与深刻批判。

于本体论方面,清代经学家胡渭作《易图明辨》一书,把宋明理学的根基“无极”“太极”“先天”“后天”等种种矫诬之说彻底铲除,故“胡渭之所以伟大,在其《易图明辨》也。”[10]“胡渭之《易图明辨》,大旨辨宋以来所谓《河图》、《洛书》者,传自邵雍。雍受诸李之才,之才受诸道士陈抟,非羲、文、周、孔所有,与《易》义无关。此似更属一局部之小问题,吾辈何故认为与阎书有同等之价值耶?须知所谓‘无极’、‘太极’,所谓《河图》、《洛书》,实组织‘宋学’之主要根核。宋儒言理,言气,言数,言命,言心,言性,无不从此衍出。周敦颐自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程朱辈祖述之,谓为道统所攸寄,于是占领思想界五六百年,其权威几与经典相埒。渭之此书,以《易》还诸羲、文、周、孔,以《图》还诸陈、邵,并不为过情之抨击,而宋学已受‘致命伤’。自此,学者乃知宋学自宋学,孔学自孔学,离之双美,合之两伤。(此胡氏自序中语)自此,学者乃知欲求孔子所谓真理,舍宋人所用方法外,尚别有其途。不宁唯是,我国人好以‘阴阳五行’说经说理,不自宋始,盖汉以来已然。一切惑世诬民汨灵窒智之邪说邪术,皆缘附而起。胡氏此书,乃将此等异说之来历,和盘托出,使其不复能依附经训以自重,此实思想之一大革命也。”[11]

显然,胡渭的易学研究深刻影响了清代学术,其对汉宋易学尤其对“太极图”的本体论否定,使宋明理学成为“无稽”之谈。有了胡渭对宋明理学本体论的否定,以此为基础,其后的戴震对宋明理学的批判不能不震聋发聩。是故,如果说戴震、胡渭等是以传统经学的学术形式对宋明理学进行了批判否定,那么,与戴震同时代的曹雪芹则同样基于胡渭对宋明理学本体论的否定,并且以极为巧妙的“真思隐去”之“假儒蠢然”,不仅对宋明理学进行了批判否定,并且就其化成的犬儒文化生态,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文化故意”与曲意奉迎的反思与“无稽”“荒唐”之定性。职是之故,《红楼梦》开篇即言“荒唐”:“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12]曹雪芹“使阅者了然不惑”之“趣味”者若何?做为本体与主体,《红楼梦》开篇即把补天剩石推定为“粗蠢”而“无稽”的存在,再以“到头一梦,万境归空”推定文化生态,而补天之石却非要人间走一遭而尝试“万境归空”之“到头一梦”,故以“质蠢”并“假愚蠢言”谓以“通灵宝玉”。补天剩石人间走一遭的开场,则是以甄士隐的“太虚幻境”之“梦”,视“通灵宝玉”为“蠢物”而“真思隐去”,开始了“蠢物”经验“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13]之“假愚蠢言”的人生历程,从而揭开了“文化故意”乃是看不见的手并由其铸成“假儒蠢然”犬儒文化之真面目。是故,《红楼梦》之“真思”并“使阅者了然不惑”者,乃“看不见的手”造成的结果:文化故意假作真,曲意奉迎真亦假,文化故意无为有,曲意奉迎有还无。

所以,《红楼梦》表明,“无稽”的文化本体则必然“假愚蠢言”,从而使主体在“假愚蠢言”中陷入“假儒蠢然”的逻辑与形式,进而使主体之境遇“荒唐”而“辛酸”。显然,这种文化虽“极尽荒唐”,然由于“文化故意”这个看不见的手及其产生的曲意奉迎,终使犬儒文化与历史进路成为“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的形式与逻辑,故不能不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故,《红楼梦》以“假愚蠢言”和“假儒蠢然”彻底否定了犬儒文化与历史进路。而就文学艺术而言,《红楼梦》以无过其右的极其优美的文学叙事与深刻思想,以“真思隐去”的“假愚蠢言”,揭示了“文化故意”就是看不见的手及其所产生的“以理杀人”之文化生态。显然,《红楼梦》彻底否定了“假儒蠢然”与“文化故意”造成的犬儒文化———大哉《红楼梦》,“警唤”犬儒文化之终结者也!

职是之故,由《红楼梦》“真思隐去”“假愚蠢言”的“警唤”所决定,对于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之本质性及其问题的学术研究,方为红学正题。是故,红学研究应当走出蔡元培“悼明之亡,揭清之失”的“索隐派”与胡适张扬的“考证派”、“自传说”以及“社会批评学派”等各种流派以及碎片化、娱乐化的文艺美学化等等误区,通过对《红楼梦》的索元正本,认识“假儒蠢然”“文化故意”之犬儒文化,在正本清源的基礎上,开新文化。当代新出土文献《帛书易》表明,《红楼梦》所揭示的“假儒蠢然”犬儒文化生态,乃后儒以“文化故意”篡改孔子儒学及其《易》“穷理尽性以至与命”思想体系之结果。[14]所以,以《红楼梦》对“假儒蠢然”“文化故意”的犬儒文化之“警唤”为参照,重新正确理解孔子,走出“假儒蠢然”“文化故意”,理性与命,正本开新,是红学研究应然之学术理路。

参考文献

[1]通行本《易·系辞传》.

[2]《庄子·天下篇》.

[3]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3.

[5]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6.

[6]《戴氏遗书》九,附录答彭进士书.

[7]戴震.孟子字义疏证,戴震全集(第一册)[M].北京: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 211—212.

[8]许慎.《说文解字》.

[9]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10]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 11.

[11]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 12.

[12]曹雪芹.《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13]曹雪芹:《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14]鞠曦.易经及哲学核心问题论纲[D].第十八届周易与现代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中国河南安阳,2007.8.

[15]鞠曦.论易学之基本、根本与核心问题[D].第十九届周易与现代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中国河南安阳,2008.5.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C].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67.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C].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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