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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只有女人,才会懂这些丑陋的秘密

2021-01-10伽蓝

南都周刊 2021年12期
关键词:教授作家

伽蓝

继“那不勒斯四部曲”之后,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新书《成年人的谎言生活》,前不久推出了中文版。它延续了费兰特一贯的主题:一个女性,如何被家庭、知识和谎言死死纠缠,以及她又是如何与这一切展开抗争,并最终获得初步的自我解放。

新书的译者,还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中文译者陈英。

陈英教授再次用毫无翻译腔的中文表达,让我们领略到埃莱娜·费兰特文字的美妙之处,即:费兰特让我们,尤其是女性,能够有勇气和机会,去正视那些散布在生活中的许许多多个微小时刻,它们裹挟着打击、伤害与刺痛,同时也孕育着独有的自觉、反省和醒悟,从而更好地明白自己的处境,继而去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这就是费兰特呈现给我们的,关于“女性写作”的力量。

就像她在书信及采访集《碎片》中说的:“在我们女人身上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面对危机时,我们会试图写作,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种私人的写作可以让我们的痛苦得到控制,让我们写出信件、日记。我总是从这个出发点开始,那些女人写出自己的故事,就是为了明白自己的处境。”

那么,到底什么是“女性写作”?

以及,在埃莱娜·费兰特的作品里,“女性写作”到底意味着什么?

围绕这个基本问题,我们和费兰特作品系列译者、四川外国语大学的陈英教授进行了一次对话。

或许正因为对女性形象的自觉书写,以及埃莱娜·费兰特女性作家的身份,才让埃莱娜·费兰特的读者,主要集中的女性群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经常看到评论说,“费兰特的书更适合女性读者”。

而从陈英教授多次参加读书分享活动的经验来看,“费兰特的女读者的确占大多数,我去做活动,来听的大部分也是年轻的女孩子。这是让人觉得很有希望的事儿,女性意识的苏醒应该是自发的,这种主动的探索让人欣慰。”

但这并不意味着,男性就应该放弃对费兰特(或者说女性书写的作品的阅读),否则等于固步自封。“男性特别应该读费兰特”,陈英教授特意强调说:“可以打破在文学上、思想上僵死的观点,因为封闭的、狭隘的人会被淘汰,对社会也非常危险。”

毕竟,费兰特从女性体验角度写历史,无论如何都对世界文学做出了很大贡献。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单纯地从阅读偏见上,能够加以抹灭的。

不过我们也要坦诚,在阅读由女性书写的作品时,男性读者似乎确实存在理解上的隔阂与阻力。

“比如‘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埃莱娜,她个人的成长史,尤其是她婚后的遭遇,包括整个成长中身为女性的体验,对于男性很难形成吸引力。”尤其是她怀孕、生育和带两个孩子的那部分描写,估计男性读者会一目十行地快速读过,它们太琐屑、太碎片且太私密,没办法提供宏大、刺激的阅读体验。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抵有两个方面。

不过我们也要坦诚,在阅读由女性书写的作品时,男性读者似乎确实存在理解上的隔阂与阻力。

其一,“男性在历史上已经有特别多的文学遗产,导致男性对女性作家有隔阂。”陈英教授以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为例,男性作家似乎更容易倾向于“非常刺激的、历险的、宏大的故事”,这让他们不那么轻易关注女性在房间里、家庭里以及内心里的遭遇,因为“它们都不够精彩”。

其二,“女性写作的例子太少,即便是女性作家,在书写时也会采取比较中性的写作方式”,陈英教授提及她很喜欢的两个女作家,伍尔夫和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就是“两个比较中性的作家”。

“女性受教育的时间不是特别长,形成的文学传统时间也特别短,她们的成就还是比较少的。”结果就是,尽管“女性写作”的概念很早就提出了,而且现在的很多女性作家也确实在做,但很显然还是不够。“尤其是费兰特,她还在做进一步的尝试。虽然她讲女性的生活很多,但是她希望去拓宽她自己的主题。”

用埃莱娜·费兰特的话说就是:我们的文学传统刚刚开始,我们还是需要再去建构它、丰富它。

但埃莱娜·费兰特的构建和丰富,其实是指对文学人物的塑造,“是写出比之前更精彩的作品、塑造出更有力的人物”,陈英教授补充道:“尤其是女性人物。”

埃莱娜·费兰特不仅是这么说的,而且也是这么做的。

她作品里的女性形象,从《烦人的爱》的黛莉娅,到“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埃莱娜和劳拉,再到《成年人的谎言生活》里的乔瓦娜,这些女性形象“并不是单纯的、无辜的,不是女神,也不是荡妇。女性作为主体,开始真诚记叙自己的体验,自己的思考,分析自己的欲望。”

“这是一种表态。”陈英教授说。

当女性开始真诚记叙自己的体验和思考,并分析自己的欲望,意味着她们会代入“女性私密的体验”——这是女性独有的,為男性作家感受不到的;它既源自现实层面,也有其精神原因。

“在以往的叙事中,有很多约定俗成的模式,比如当母亲多幸福等等。费兰特就把其中的阴暗面展示出来,除了客观的现实,还有精神层面的阴暗。此外还有费兰特对于性的体验,无论是婚内和婚外,也描写得比较客观。这可以说是一种私密体验,也是能引起很多共鸣的东西,就是大家都体会过,但是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以埃莱娜·费兰特为例,她把私密体验代入到写作时,其中一个特征,就是痴迷于对“母女关系”的展示。

“母女关系里面隐含着女性问题的关键:女性要承认和接受自己的身份,就首先要接受自己的母亲。而在目前的社会机制里,女性对母亲的‘厌弃’似乎很普遍,这会导致女儿无法处理好和身体、身份的关系。”谈及此处,陈英教授特意引用了当代诗人尹丽川,在《妈妈》里写下一段诗句:

一个女人

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

的媽妈。带着相似的身体

我该做你没做的事么,妈妈

你曾那么地美丽,直到生下了我

自从我认识你,你不再水性杨花

为了另一个女人

你这样做值得

你成了个空虚的老太太

一把废弃的扇。

“这种体验里面有很多羞愧感,相似的身体带来的羞愧,是一种社会文化带来的羞愧。费兰特通过她的故事,讲了女儿怎么从厌弃转向接受和容纳,从而容纳自己的故事。”

《烦人的爱》就很典型。

黛莉娅的母亲阿玛利亚很漂亮,她非常迷恋自己的母亲,疯狂想占有阿玛利亚所有的注意力,甚至由此产生了敌意:她告诉父亲,她亲眼看到母亲在外边偷人,导致母亲陷入悲惨的处境里。

像《烦人的爱》对于母女关系的呈现,除了源自女性独有的私密体验,埃莱娜·费兰特也参考了路易莎·穆拉罗(Luisa Muraro,意大利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就母女关系写成的《象征的母亲》一书。

据陈英教授介绍:“费兰特以这个书的理论为支撑,写了很多母女关系的原型。”

应该坦诚,费兰特的作品,深受20世纪女性意识的影响,因为它们“的确是照着它在上个世纪的成就(包括意大利、法国,例如《第二性》)写出来的作品。”

紧接着,陈英教授特别强调说:“但费兰特隐藏得非常好,她淡化女性意识的思想,因为文学是文学,而不是这种思潮的宣传册,它更倾向于展示一种真实的处境。”

女性写作,有时候指的是女性进行创作,有时指的是关于女性生活的创作。在大量女性投入到写作之前,最伟大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男作家塑造出来的。

在目前这个历史阶段,女性写作至少可以让她们反思自己的处境。女性自我作为主体的叙事还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这里面有很多可能性,有些作家可能会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像费兰特就创造了这种特能。

女性除了要对抗社会的压制,也应该摆脱自我的束缚,应该进行全方位尝试,像《哈利·波特》和《东方快车谋杀案》这些类型小说,也是女性创作的。女性除了写自己的体验,也可以写更多的题材。

要说的话,女性写作是缺乏像男性写作的那种坚实的传统。因为漫长的人类历史,写作的女性,或者流传下来的文字很少。所以新时代的女性应该更勇敢,开创更多条写作的传统和道路。

有些女性有生育体验。但在写作上,不觉得是一种优势。

我觉得,提到一个男作家的时候,人们很少强调其性别。但女作家容易被强调性别,她们一定会因此产生不满。的确,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和艺术,因为撇开这些限定,都是一个个人在这些领域的探索。

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作者需要有强大的虚构能力,细致的表现力。其实女性也可以写出男性角度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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