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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人兽共患疫病史考略

2021-01-08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霍金林

中医文献杂志 2020年6期
关键词:人兽鼠疫传染病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霍金林 胡 静

人兽共患病(Zoonosis)是指人和脊椎动物由共同病原体引起,又在流行病上有相互关联的疾病。在汉语中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称为疫病,故这里将“Zoonosis”译为“人兽共患疫病”[1]。古代中国是一个疫灾多发国家,从春秋至近代(770BC—1911AD)的2681年中,共发生疫灾不少于500次[2]。本研究通过检索文献发现中国古代发生过的疫病,如鼠疫、天花、狂犬病等,大多数属于人兽共患疫病。因此,本文通过查阅正史、地方志、医史专著等,收集和整理与人兽共患疫病相关的资料,获取中国古代人兽共患疫病的典型历史事件、流行病学、发病的影响因素、防治措施等,旨在为新发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提供借鉴。

典型历史事件

为简便起见,现将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的且具有代表性的人兽共患疫病(或疑似人兽共患疫病)事件,按编年体梳理如下,见表1。

流行病学

1.传染源

人兽共患疫病的传染源多为患病或携带病原体的动物。如《肘后备急方·治卒毒及狐溺棘所毒方》中记载:“人体上先有疮而乘马,马汗或马毛入疮中,或但为马气所蒸,皆致肿痛烦热,入腹则杀人。”即说明携带病原生物的马为传染源。

表1 中国古代人兽共患疫病的典型事件

2.传播途径

人兽共患疫病的常见传播途径为接触传播。如《北江诗话》记述:“赵州有怪鼠白日入人家,即伏地呕血而死,人染其气,亦无不立殒者。”即说明肺鼠疫经由空气中的飞沫传播。

3.易感对象

人兽共患疫病的易感对象为未经免疫的人或动物。如《肘后备急方·治卒毒及狐溺棘所毒方》记载:“又剥死马,马骨伤人手,毒攻欲死……”即说明动物生产类从业人员为易感对象之一。

发病的影响因素

1.自然因素

《礼记·盛德》载:“凡人民疾,六畜疫,五谷灾者,生于天。”自然因素不仅影响病原生物、媒介生物、中间宿主的生长、发育、繁殖,还影响人与动物机体的防御机能。《黄帝内经》中的“五方疾病论”和“五运六气”学说对此有专门论述。影响人兽共患疫病(以下简称疫病)流行的自然因素有气候异常、地理环境、自然灾害等。

气候异常与疫病流行密切相关,如东汉末年气候异常寒冷高湿引发瘟疫。据《后汉书·五行志》记载:“献帝初平四年 (公元193年)六月,寒风如冬时。”亲历这场瘟疫的曹植认为:“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疫气流行……此乃阴阳错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参与这场瘟疫救治的,被后世誉为“医圣”的张仲景在《伤寒论》卷二《伤寒例》中也认为:“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有分析认为,该时期流行的疫病可能是啮齿类动物传播的烈性传染病——流行性出血热[8- 9]。因为东汉末年中国北方气候极其寒冷,使得冬春季节鼠类野外食源匮乏,多钻入人类居住的室内,导致鼠类携带和传播的疫病在冬春季节传染给人类。

地理环境是影响疫病流行的重要因素。相对而言,江南和华南地区水网密布、气候温暖湿润、无霜期长,适合病原生物、媒介生物的繁衍,因而该地区是血吸虫病、登革热、流行性乙型脑炎等疫病的流行区域[15];而华北、西北、西南地区的地貌特征适合啮齿类动物活动,因而该地区是鼠疫自然疫源地[13- 15]。

自然灾害往往导致人畜死亡、环境污染、疫病肆虐。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隋书》卷八十四《北狄·突厥传》记载,隋开皇元年(公元581年)“竟无雨雪,川枯蝗暴,卉木烧尽,饥疫死亡,人畜相半”。

2.社会因素

《张氏医通》指出:“时行疫疠……多发于饥馑兵荒之后。”社会因素对疫病流行过程有决定性的影响,尤其是社会动荡期。诱发疫病流行的社会因素有饥荒、战争、地区交往、风俗习惯、居住条件等。

饥荒迫使灾民为了谋生,或与其他动物争夺食物而感染疫病,或背井离乡途经疫源地而感染疫病,而且随着大规模人口流动,疫情必定会不断扩散。如《泽州府志》卷五七《祥异》记载:“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泽之州县春不雨,夏六月大旱,民间老稚剥树皮以食,疠疫大兴,死者相枕藉。”

古代作战部队是疫病的高危人群,如果其中一个士卒感染疫病,则会引发疫病在整个军营中传播,其沿途所经之地也难以幸免。如康熙《怀来县志》记载该地崇祯十七年的鼠疫是由“三月十五日闯贼入怀来”所传入。

东部沿海地区与外界交往频繁,故外来疫病输入机会也随之增加。如《乾隆泉州府志》记载:“泉州鼠疫始于明嘉靖四十一年,其疫情疑为中世纪欧洲鼠疫从海路传入。”[16]

不良的风俗习惯直接导致疫病流行。如古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有生食野味的习俗[14];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喜爱吃各种鼠类[17];古代岭南地区的百越民族有爱吃生猛的传统[18]。

古人的居住条件大多简陋,“房屋多围成院落,内设畜栏和厕所”[19]。这样的“人畜混居”环境,使人与动物接触更加密切,为病原体从动物向人类的自然传播搭上了一道桥梁 。

防治措施

1.入境检疫

据《云梦秦简》记载:“者(诸)侯客来者,以火炎其衡厄(轭)。炎之可(何)?当者(诸)侯不治骚马, 骚马虫皆丽衡厄(轭)、鞅、革显、革引、革干,是以炎之。”即规定凡是诸侯国车马入境,必须用火熏辕衡和系驾挽具,这样由动物携带的病原生物在关口处就被消灭。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关于入境检疫的记载。

2.避其毒气

《诸病源候论·卷十》指出:“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因此,“避其毒气”是预防各种疫病的基本方法。如宋代陈敷《农书》中所指出:“死畜之肉,经过村里,其气尚能相染,欲病之不相染,勿令不病者相近。”

3.讲究卫生

在饮食卫生方面,古人忌生食及病死动物等。如《金匮要略·禽兽鱼虫禁忌并治二十四》指出,“六畜自死,皆疫死,则有毒,不可食之” “肉中有如米点者,不可食之” “秽饭馁肉臭鱼,食之皆伤人”。在个人卫生方面,古人提倡勤沐浴等。如《淮南子·说林训》指出:“汤沐具,而虮虱相吊。”在环境卫生方面,古人注重住所清洁等。如《礼记·内则》有“凡内外,鸡初鸣……洒扫室堂及庭”的记述。《本草纲目拾遗》总结了用药物消灭“蝇、蚊、虱、蚤、臭虫”的方法。

4.中医药防治

祖国医学对鼠疫、天花、狂犬病等疫病的病因、病机、辨治等有较为完善而系统的论述。下面以鼠疫为例作简要介绍。《诸病源候论》称鼠疫为“恶核”。《备急千金要方》指出鼠疫“皆由冬月受温风,至春夏有暴寒相搏,气结成此毒也”。清代有许多关于鼠疫证治的专著问世,其中岭南医学家罗芝园所著的《鼠疫汇编》是岭南乃至全国抗击鼠疫经验的力作[20],该书明确提出鼠疫的病机为“热毒熏蒸,鼠先受之,人随感之,由毛孔器官入达血管,所以血雍不行也。血已不行,渐红渐肿,微痛微热,结核如瘰,多见于颈胁腌膀大腿之间,亦见于手足头面腹背,尔时体虽不安,犹可支持,病尚浅也。由浅而深,愈肿愈大,邪气与正气相搏,而热作矣。热作而见为头痛身痹,热甚而见为大汗作渴,则病已重矣。”该书介绍了许多预防鼠疫的方法,如“庭堂房屋,洒扫光明;厨房沟渠,整理洁净;房间窗户,通风透气……埋鼠时掩鼻转面,切勿触其气,如误触其气,急取逆风吹散之……并用如意油拭鼻,以避邪气……”。该书确立了“解血毒、清血热、活血瘀 ”的治则以及使用“活血解毒汤”的基本方药。此外,中医学治疗鼠疫多采用内外结合法,如《肘后备急方》提出用“吴茱萸、小蒜分等,合捣敷之”治疗“恶核肿结不肯散者”等。

5.免疫学防治

人类对免疫学现象的认识和应用,可追溯到东晋时期的医药学家葛洪(约283—343年)《肘后备急方》中所记载的治疗狂犬病发作的方法,即“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此方法是世界上最早的免疫疗法的记录,比19世纪近代微生物学奠基人巴斯德发现狂犬脑有抗狂犬病物质早一千多年,堪称为免疫治疗之先驱[21]。此外,早在宋代(公元11世纪)我国就开始采用吸入天花痂粉的方法预防天花,这是早期的免疫接种,开创了人工免疫法的先河。到明代,我国劳动人民已实施了多种人痘接种术。清代人痘接种法经过古代丝绸之路西传欧亚各国,为后来牛痘疫苗的研制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结束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以及社会各界的参与下,我国先后在鼠疫、口蹄疫、血吸虫病等疫病的防治工作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并有效控制了疫情。然而近年来由于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加速,特别是全球气候的变暖、生态环境的破坏、抗生素的滥用等,导致本世纪初的短短十余年中,我国受到了SARS、高致病性禽流感、猪2型链球菌病等新发传染病(70%为人兽共患疫病)的侵扰,同时已经销声匿迹的老传染病,如鼠疫、结核病、布鲁氏菌病等又有发生[22- 23]。正如前WHO总干事中岛宏博士在《1996年度世界卫生报告》中所述:“人类面临着新老传染病的双重威胁,传染病的危害决不能低估,传染病的防治工作的形势不是轻松,而是更为复杂、更为艰巨了;人类不仅与传染病的较量没有结束,反而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记史传统,中华古圣先贤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丰富和发展了疫病的防治理论,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在长期同疫病作斗争的历程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而贯穿其中最重要的是祖先们的实践智慧和首创精神。因此,如果我们能够从以往的历史文献中获得启迪和思考,那么对当前新发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显然是大有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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