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相关性肺炎的中医诊治探索
2021-01-08史珍刘玉霞蔡成森邢介锋王珺
史珍,刘玉霞,蔡成森,邢介锋,王珺
肺癌发病率及死亡率在国内外恶性肿瘤中均居首位。我国约有85%的患者为非小细胞肺癌(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NSCLC),而65%以上的患者出现局部转移或已累及多个器官[1-2]。近年来,临床针对NSCLC的治疗方式越来越多样化,包括化疗、靶向治疗、放射治疗、抗血管生成、射频消融治疗及免疫治疗[3-5]。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ICI)作为NSCLC治疗领域的里程碑式进展,是主要针对机体免疫检查点的单抗,其能够有效阻断T淋巴细胞负性共刺激信号途径,进而恢复机体的抗肿瘤作用,促使T淋巴细胞清除肿瘤细胞,以延长患者的生存期[6-7],但不可忽视相关不良事件,尤其是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相关性肺炎(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s associated with pneumonia,CIP),可增加患者住院天数,进而加重患者家庭的经济负担。
CIP的诊断主要涉及以下几方面:(1)临床症状及表现:在排除无其他疾病的情况下,患者在ICI治疗期间或治疗结束后新出现咳嗽、活动耐受性降低、呼吸困难[8]等临床症状及体征;(2)影像学检查可见新发肺部阴影,如纤维条索影、磨玻璃影斑片实变影、牵拉性支气管扩张、网格影、小叶间隔增厚[9]等;(3)非其他感染性病变,且激素治疗有效,停用激素治疗或再次行ICI治疗后疾病复发。临床常根据CIP严重程度进行分级治疗[10-13]:(1)症状较轻者:无需特殊治疗,密切观察患者的临床症状,至少每3周进行一次影像学检查,便于观察肺部病灶变化情况。(2)有明显的临床症状且肺部有明显阴影者:《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相关肺炎诊治专家共识》[14]要求此类患者口服泼尼松(1~2 mg•kg-1•d-1)治疗,定期检测血氧饱和度(oxygen saturation,SaO2)并进行体格检查等,如患者临床症状得以改善,则可逐步减少泼尼松用量。(3)呼吸困难症状严重且需要住院治疗患者:《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相关肺炎诊治专家共识》[14]建议此类患者永久停用ICI,若患者在接受激素治疗后病情仍未见好转,则采用环磷酰胺、麦考酚酯、英夫利昔单抗等免疫抑制剂治疗。CIP的临床诊断并无特异性,临床常采用激素或免疫抑制剂治疗,但其产生的不良反应会减弱机体的免疫功能。中医与西医的治疗观念不同,在疾病分类与命名上也有很大差别[15]。单纯采用激素及免疫抑制剂等西药治疗CIP所引发的胃溃疡、凝血、激素依赖、骨髓抑制等不良反应也会增加患者的经济负担。目前,临床对CIP的中医认识尚无定论,但中药药性温和,可顾护其他脏腑,在治疗继发性肺炎方面可能存在一定优势。本文从中医角度就CIP的病因病机、辨证论治进行综述,以期为该疾病的中医诊疗提供参考。
1 CIP的中医病因、病机
1.1 病因 中医诊断是症状学上的一种宏观思维。CIP患者的早期表现以咳嗽为主,随着病情进展,疾病中、后期以喘证为主,故该疾病属中医学中的“喘证”范畴。疾病早期病邪尚未入里,外邪袭肺,肺气上逆,或脏器虚衰,进而导致咳嗽;随着病邪入里,喘息症状明显,因此认为喘证是该病的主要辨证依据。临床常采用ICI治疗存在脑部、骨骼、肝脏及淋巴结等部位转移且不满足手术指征的NSCLC患者,正气亏虚、感受六淫外邪为NSCLC的主要诱因[16]。
1.2 病机 病机并不仅止于对辨证结果的综合概括,更是代表了各派医家对于疾病规律的深刻理解。肺癌患者机体抵抗力下降,加之感受外邪,病情较易进展而引发喘证。姜德友等[17]认为,外邪入侵,肺失宣降,肺气上逆而引发喘证;饮食不洁,脾运化功能紊乱,化湿为痰,气道堵塞而引发喘证;情志失调,肺失宣降,肝气上逆,气机紊乱而引发喘证;肺病日久,致气阴耗伤,而金水不能相生,故肺病及肾,肾摄纳失常,进而引发喘证;痰饮阻于肺,水饮阻于气机,湿邪化痰,而肺失宣降,痰气交阻而引发喘证。虚喘的发生与脾密切相关,脾属土,肺属金,金生土,母子相依,肺病日久,因母病及子,故累及脾脏,使得脾无法顺利运化,导致肺脾两虚,进而引发喘证。久病累及肾,而肾属水,因金水无法相生,导致肾气无法摄纳肺气,进而引发喘证[18-19]。吴文尧教授认为,情志不畅,肝气郁结,因金木相克,故肝气侵肺,肺气上犯而引发喘证;饮食不洁,使脾胃功能受损,脾失健运,由此体内生痰,进而引发喘证[20]。痰热郁肺证是最常见的中医证型,脾为后天之本,为气机运行的中枢,脾失健运可导致湿浊化痰,痰湿日久蕴肺,化为痰热,肺气壅塞,进而引发喘证。李建生[21]认为,外感风寒是喘证的主要致病因素,风邪、寒邪是其主要病因,“表”为病位,即喘证是六淫病因中的“风”“寒”作用于表里病位之“表”所致,分为风寒袭肺证、外寒内热证、外寒内饮证,根据病位、病性、主证的不同则所用药物不同。陈泽慧等[22]认为,虚喘与肺气不足有关,而肺气参与人体正常的生理活动,与宗气密不可分。宗气首指人体胸部积聚的气,绝大多数由水谷精微与清气化生而成,宗气直接关系到嗅觉的灵敏度及呼吸、声音、言语的强弱,如果体内宗气不足,则可见气息微弱、喘促等临床表现。因此,若出现病性为“虚”的病理变化,则较易引发“痰”的病理产物,从而阻滞气机。张星星等[23]认为,在肺癌的发病机制中,瘀血既是病理产物也是致病因素,但因外邪入侵,证候复杂,而CIP可进一步加重病情,则表现为肺络瘀阻证。
综上,喘证多因外邪入侵而内伤脏腑所致,分为实喘与虚喘。实喘的主要病机为外邪、痰饮、痰热,且可进展为肺络瘀阻证;而虚喘主要涉及肺、脾、肾3个脏腑,是喘证中晚期表现。
2 CIP的中医辨证论治
中医学历经数千年的发展,现今在思路和方法上已经有了较多收获。关于中医学倡导的整体思想,充分体现在辨证论治上。根据CIP的病性辨病位、病因,同时依据西医的临床特点分为外邪犯肺、痰热郁肺、饮邪犯肺、肺络瘀阻、肝郁气结、肺肾气虚。中医主要从虚实、伤寒六经辨证角度分析CIP。
2.1 外邪犯肺 外邪犯肺主要分为风寒袭肺证、风热袭肺证,喘证初期表现及症状轻微,风寒袭肺证表现为喘促、胸闷、咳嗽、咳痰,痰白且稀;风热袭肺证表现为喘咳、气急,痰稠色黄。临床可采用紫苏叶、防风、荆芥、蝉蜕疏风解表,针对偏风寒者加藁本、生姜,偏风热者加牛蒡子、薄荷、木蝴蝶。胡学军在治疗喘证上认为,肺失宣降且表证不显,寒热不著者,直接宣肺降气,常用三拗、五拗、二陈、三子养亲汤加减,或用自拟黄龙平喘汤加减,组方包括(炙)麻黄、地龙、杏仁、苏子、五味子、法半夏、苏叶、丝瓜络、徐长卿、防风、蝉蜕、木蝴蝶、甘草[24],其中(炙)麻黄、地龙可宣肺平喘;杏仁、苏子可降气平喘,宣降相宜,相得益彰;五味子可敛肺止咳,法半夏可燥湿化痰平喘;苏叶可入肺经,下气消痰;丝瓜络、徐长卿可通肺络,平喘;防风、蝉蜕可入肺经,与麻黄、地龙配伍可增强平喘的功效;木蝴蝶可清肺平喘,麻黄、苏子、五味子可宣降敛收;丝瓜络、徐长卿、蝉蜕可疏通肺络,诸药联合应用共奏平喘之功效。因此,外邪犯肺应以宣散肺气、驱除邪气为主要目的。
2.2 痰热郁肺 CIP病情严重者表现为呼吸困难明显,合并感染者伴有咳痰,中医症候表现为喘促,动则加剧,痰多易咯出,临床治疗需以清热泻肺、豁痰止咳为主[25-26]。在二陈汤的组方中,半夏是君药,具有消痞散结、燥湿清痰、降逆止呕的功效;陈皮是臣药,可燥湿祛痰、理气利脾,与茯苓联用能够健脾、渗湿、宁心;(炙)甘草可镇咳平喘、补脾和胃;(浙)贝母可清热祛痰;诸药合用并加以化裁变通,能够达到理气和中、燥湿化痰的功效。叶天士采用千金苇茎汤[27]治疗邪热壅肺型喘证,组方中的苇茎可清肺宣壅,桃仁可活血化瘀而助消痈,薏苡仁可清肺热、排脓,冬瓜子可清肺化痰,4种药物合用共奏清热化痰之功效。痰热郁肺,阻塞肺道,“痰”为根本病因,故先以健脾祛痰,后以清热。
2.3 饮邪犯肺 喘证除具有典型的呼吸困难症状外,还常伴有胸腔积液。邓岳潼等[28]认为,肺因易感受外邪而引发内饮,饮邪犯肺,肺失宣肃发为喘,常见表现为喘伴咳嗽、口淡不渴、头晕、心悸,无发热,脉浮紧,采用木防己汤去石膏加茯苓芒硝汤和小青龙加石膏汤治疗,组方中的木防己味辛性温,可散饮邪结气,同时主肺气喘满;人参味甘,可补益心肺;石膏味辛甘稍寒,具有清肺定喘的功效;桂枝味辛性温,可使血脉通、结气开,疏导诸气。若饮在气分,服之可愈;若饮在血分,与下焦相连,服之可治愈但会复发,因此减石膏,增芒硝,可入阴分,消瘀血,开痞结。茯苓、石膏可清除心下坚,同时可伐肾邪,以达到行水化饮、散结消痞的效果,再辅以龙牡收涩固敛,生白芍护卫肝气,清夏清肺驱邪,苏子行气,牛蒡子清热驱邪。疾病中后期较易出现痰饮,此时人体正气逐渐耗伤,因此临床治疗也需在驱邪的同时护卫正气。
2.4 肺络瘀阻 长期患病,脏腑气机紊乱,肺气无法正常宣降,由此导致血液运行不畅,或长期患病,致使体虚,气血运行无力,上述均能导致瘀血,该过程实为热毒入侵,内扰营血,热营搏结,凝炼成瘀,气机不畅,加剧瘀血,应以活血化瘀为主要治疗原则[29],还可配合活血化瘀之药物,如桃仁可润肠通便、活血化瘀;欲通痹阻肺络之瘀血,首选三棱、莪术。临床实践表明,三棱、莪术的血消坚之功显著,但若久服,虑其耗气,应配伍南/北沙参、黄芪、人参、党参等,以免消伐正气[30]。刘寄奴、地龙、苏子、露蜂房、黄芩、侧柏叶、射干、(炒)僵蚕与白鲜皮配伍使用具有畅旺血行、消散瘀滞之功效。崔红生等[31]认为,肺络瘀阻证应以解毒通络为主要治疗原则,初始阶段解毒排毒、通络清痰活血,常用药物有金银花、连翘、瓜蒌、半夏、浙贝母、竹茹、枳壳、丝瓜络、丹参、桃仁等;后期通络清痰解毒、扶正清瘀,可采用黄芪、党参、沙参、冬虫夏草补肺气,当归、三七补气活血,赤芍化瘀,地龙、穿山甲通络祛瘀,旋复花行气消瘀。血瘀之久终耗气,气不足则血瘀,故需以行气补气为主要治疗原则。
2.5 肝郁气结 CIP患者因久病缠身,而出现情志郁结。近代医家张锡纯治疗喘证重视平肝之法[32],对后世医家具有一定指导作用。李新存[33]曾提出,喘证与肝有关,肝气直透膈膜,迫肺气上逆而引发喘证。CIP患者除具有喘、咳症状外,还伴有烦躁易怒、胸部胀满、嗳气叹气、大便秘结等。气机异常,即升、降、变化皆未正常进行[34]。情志郁结,则气机易失常、化火,进而引发喘证。因此,预治情志应调节肝气。程国彭认为,加味逍遥散可用于肝气郁滞、血少化火证,其中牡丹皮可入肝胆血分,从而清泄实火;黑栀子则能入营分,上焦心肺之热得以下移,可解郁化火[35]。
2.6 肺肾气虚 肺肾气虚是疾病的中晚期,病邪侵犯大部分肺叶,主要病因是肺亏津伤,病久则累及肾、血,症状表现为呼吸浅短、胸闷、声低气怯、咳嗽、乏力,脉沉细,舌淡暗,以补益肺肾为主要治疗原则,用药上常以(炙)麻黄、苦杏仁、枇杷叶、紫菀、白果、山茱萸、芡实、巴戟天、淫羊藿、枸杞子、五味子、地龙、丹参、当归、地龙等为主。根据张锡纯治疗喘证的临床经验并结合八纲辨证,应用参赭镇气汤加减以补气敛肺、降气平喘,方内人参可补益正气,苏子可降气平喘,代赭石可平冲降逆,山萸肉与白芍可敛阴平肝,生牡蛎与生龙骨可收敛潜镇,淮山药与芡实可利脾补肾纳气。
从伤寒六经辨证角度来看,喘证阳于机体最表面,受邪首先犯太阳,正邪交争,影响肺气宣降,肺气上逆,引发喘证,随着病情进一步发展,病邪入里,里热攻击致津液外出,邪热内壅于肺,导致肺失宣降,故采用清热宣肺平喘治疗,选用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36]。总结既往临床治疗喘证的经验,阳明经病变引发喘证的病例较少,常与太阳经或少阳经相鉴别。长期情志郁结于少阳经,应用小柴胡汤加减治疗。病程日久肺肾亏损严重,证属阴阳离决,气壅上脱,其候险恶。
3 小结
尽管CIP在西医临床中已有明确的诊治方法,但尚需对药物的不良反应进行深入分析。以中医理论为指导,根据中医整体观和辨证观对CIP的中医诊治进行探索。从病因病机、证候特征角度分析,CIP的内因为正气虚,外因为外感六淫邪毒、七情内伤、饮食不洁;从伤寒六经辨证角度分析,CIP应以宣肺通络、清肺化痰、行水化饮、活血化瘀、疏肝解郁、扶正祛邪等为主要治疗原则,充分发挥中医药的价值,增强CIP的临床疗效、减少西药产生的不良反应。但中医药治疗CIP目前尚缺乏统一标准,需大规模的临床研究加以验证。
作者贡献:史珍、刘玉霞、蔡成森、邢介锋、王珺进行文章的构思与设计;史珍、邢介锋、王珺进行文章的可行性分析;史珍进行文献/资料收集、整理,撰写及修订论文;王珺负责文章的质量控制及审校,并对文章整体负责、监督管理。
本文无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