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县城中的历史空间研究
——以江西省定南县老城村为例
2021-01-08黄昊盛
黄昊盛
姚
1 问题的提出
我国在漫长的历史进程里,形成了独特的传统城市与村镇。我国在1986年公布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并陆续修订或出台了《文物保护法》、《城乡规划法》及《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等,构件了古城古镇保护的基本法律体系[1]。在国际范围内,从1931年颁布的《雅典宪章》,至2017年通过的《关于遗产与民主的德里宣言》,世界范围内对文化遗产保护的研究也在不断探索中。从国内外遗产保护的发展过程中看,有着明显变化的是保护对象由最初的单体建筑扩大到空间要素与历史环境,并不断增加对人、文化与社会的关注。2005年颁布的《西安宣言》里提出:“理解、记录和阐释环境对于界定和评价任何建筑、遗址或地区的遗产价值十分重要。”[2]2011年通过的《瓦莱塔原则》里,具体定义了“历史城镇和城区”、“保护城区”、“缓冲区”[3]等概念, 清晰地表达出对空间、建筑物的持续维护对于历史城市的保护至关重要这一观念[4]。而《关于遗 产与民主的德里宣言》则强调了社会、公众参与对遗产可持续性保护的重要性,使其成为“活的和共享的遗产”[5]。
图1 莲塘城历史空间结构示意图
在国际遗产保护研究与发展趋势下,我国于2008年颁布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中,将传统格局、历史风貌和建设控制地带明确作为保护规划内容[6]。2019年施行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标准》第3.3条格局与风貌里,将城垣轮廓、空间布局、历史轴线等纳入保护[7],重申并进一步强调了历史空间的重要性。列斐伏尔曾提出空间的呈现(representation of space),即由规划师、建筑师等城市学者所定义的空间,与呈现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即与居住者和使用者实际生活经验所形成的空间两个概念。同时,二者以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作为媒介,一同构成了空间的三元组合(spatial triad)[8]。历史空间的研究,可以通过客观事实的考证,梳理并呈现这种空间状态发展的进程。福柯在 “异托邦”(heterotopias)理论中论述:在每一种文化与文明中,都有可能存在一些被特定安排的真实地点,它们属于现实社会中虚构的部分,尽管它们都能被真实定位[9]。它表明了空间演变过程中由于不断的人为因素造成的复杂性。所以,从列斐伏尔与福柯对空间人类学与哲学意义上的论述看,不同时间点里的动作都会带来不同的空间异化,历史空间的研究能带来对文化遗产问题的深度思考与反思。
江西省定南县老城村,作为定南县城的历史长达358年,近百年中失去县城地位,退化为村庄。由于其历史地位和保存良好的风貌格局,于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作为一个由县城退化而来的村庄,其历史空间的复原研究对于有效保护历史遗产具有特别的重要意义。
2 城区概况
2.1 历史沿革
根据1825年(道光五年)刊印的《定南厅志》记载,定南县于1569年(隆庆三年)建县,隶属赣州府,位于其辖境南端,紧邻广东省和平县。因其“扼江广咽喉,而岭表之久安长治实赖之”[10],故名为定南。县城建于东江支流老城河北岸,原为莲塘镇,故又称“莲塘城”。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定南改县为抚民厅,实际上仍保持完整的县级机构设置。1913年(民国二年),改厅复县。1927年由于城内发生变故,使县衙被焚,县治迁至下历,莲塘从此改称“老城”[11]。新中国成立后,经过行政区划调整,莲塘古城原址现属于江西省定南县老城镇老城村。
图2 街道
图3 衙署图
图4 学宫图
2.2 边界勘定
莲塘古城始建于1596年(隆庆三年),城周长四百四十丈,设城门三座,分别为:东门迎阳门、南门丰阜门、西门平成门。1676年(康熙十五年)城门被贼攻破并焚毁,至1681年(康熙二十年)方重建三座城门楼[10]。建国后,城墙渐渐被拆除。现三座城门仍存,城墙仅存两段,分别是与迎阳门东面相连长约11m一段;丰阜门东面距其200m左右文昌山山脚约5m一段。
据《定南厅志》“定南疆界图”可知,城墙整体呈椭圆形,根据现存城门城墙,可大致勘定古城设防边界。西门和南门间的边界,根据西南面建筑肌理走势存在一条与周边不同的弧线肌理判定。南门和东门间,结合东南面文昌山山脚的地貌特征、现存城墙的位置与建筑肌理走势可判定。西门和东门间,由于建筑肌理并不完整,遂结合当地居民的口述位置,与椭圆圆弧曲率确定。最后,根据记载里的城周长与画出的周长进行对比验证,最终推定古城设防范围(图1)。
2.3 路网
根据《定南厅志》中文字和图示,城内有共有12条街道有名可考。结合图示和现场判断街道位置的策略共有三种。第一,根据城门位置判断。西街由平成门起,连接至下黄街,全长约109m;东街由迎阳门起,连接至庙前街,全长约162m。第二,根据路名方位含义判断。从古县衙的位置可判断衙前街与衙后街,全长分别约为32m和64m。从学宫位置可判断学前街,全长约118m。庙前街的“庙”和塘背街的“塘”,分别是指城隍庙与四口塘遗址。所以现场考察可判断其位置,全长分别约为92m与124m。分司街位于衙背街旁,全长约89m。第三,根据路名走势含义判断。横街位于距南面城墙遗址约34m位置。根据厅志图横街西连十字街,东与下黄街通过一条纵向街道连接。现场考察由于新建住宅与老年人体育协会的关系,西面与十字街断开,现全长约38m。“黄”通“横”,都具有水平方向的含义。上黄街东连西门大街,西连衙前街,下黄街东亦连西门大街,西连十字街,两街均保存完整,全长分别约为165m和113m(图2)。
3 官府空间
至明代,县城内属于官府的空间配置已形成定制,清代沿袭。行政机关如衙署、文教设施如县学、祭祀设施如城隍庙、军事设施如兵营校场等,在老城村均有遗存。这些设施往往占据城中核心位置,是聚落历史空间的组成关键。
3.1 衙署
衙署建于1596年(隆庆三年)。1774年(乾隆三十九年)修仪门与谯楼,1825年(道光五年)修治堂、头门与东西轩门[10]。1927年,由于城内黄、廖两大家族发生大规模械斗,衙署被烧毁。建国后,新的镇政府重新在此处修建。80年代于原衙署东南面修建电影院。2000年,镇政府搬迁拆除,后新建现幼儿园,原电影院改造为幼儿园食堂。
在《定南厅志》厅署图中(图3),衙署一共四进院落。从入口门进入第一进,过仪门第二进,同时来到大堂。穿过大堂进入宅门后来到内宅私密空间,经过第三进院落后来到三堂。穿过三堂经过最后一进院落即为是上房。衙署西南面为牢狱位置,西北角则是书房与花园,东南面为仓廒,东北面为厨房。经实地考察,衙署主体现已完全不存,仅在西南处留有一小段围墙。通过这段墙的走向和旁边道路可以判断西面衙署边界。东面边界则通过周边房屋肌理走势判断。南北面边界则通过衙前与衙后两条街道判断,由此确定原衙署范围。
3.2 学校
学宫在衙署东面,于1597年(隆庆四年)修建,分别于1648年(顺治五年)、1676年(康熙十五年)被毁,1652年(顺治九年)、1678年(康熙十七年)重修。1761年(康熙五十五年)修建明伦堂、棂星门等处。1723年—1735年(雍正年间)右门被焚,于1736年(乾隆元年)重修。1759年(乾隆二十三年)重修圣殿和内丹墀、玲珑墙、櫺星门。1824年(道光四年)修建圣殿门与义路礼门街道[10]。学宫于70年代被拆除,改建为老城中学。
在《定南厅志》学宫图中(图4),东面为以圣殿为核心的学宫主要部分,西面为学署,中间为莲塘书院。莲塘书院由知县余应祥建于1742年(乾隆七年)。学署以明伦堂为核心,作为讲学与读书之所。东面学宫通过南面照墙左右两门进入,经过泮池与棂星门后至大成门。大成门东、西两边分别为乡贤祠与名宦祠。进入大成门后来到中心院落,院落两侧分别为东殿与西殿,北面为圣殿。圣殿东、西面分别为崇圣祠与忠义祠。学宫南面边界由学前街判断,北面边界根据房屋年代与学宫拆除年代对比判断。结合厅志记载“基地纵向由崇圣祠至照墙三十三丈,横向十六丈”,在现场测量并结合周边房屋,可判断东西面边界。此外,由于拆除时间不长,根据当地居民口述加以验证。
3.3 宗教祭祀
城隍庙最初位于文昌山下,但经勘察该地不吉利,遂于1580年(万历八年)在文昌山路口重建至今(图5)。1769年(乾隆三十四年)经过重修[10]。现城隍庙在文昌山北面,由迎阳门入城后,顺东门大街与庙前街行走约200m位置,整体保存较好。城隍庙入口门厅现已成为附近居民自发产生的交流场所。遗产空间、祭祀空间与日常活动空间在此交融。
文昌庙位于城内东南角文昌山上。1737年(乾隆二年)在山上修建文昌阁,1816年(嘉庆二十一年)居民捐款改造成文昌庙。据记载,文昌庙共有三进院落,并分前后两殿。两殿左右两侧房屋各二间,大门楼左右各一间,共十间房屋[10]。1824年(道光四年),新修上文昌山的文昌山路[10]。根据现场考察,文昌庙现已被毁,仅在山顶处留有一道墙。通过城隍庙现位置描述,判断文昌山路在文昌山脚下西北处,现状还保留小段,长约35m。
关帝庙最初于1581年(万历九年)建于城郊外,由于兵民祭祀不便捷,在1583年(万历十一年)迁至城隍庙旁。1657年(顺治十四年)、1681年(康熙二十年)与1781年(乾隆四十六年)进行过修整[10],现关帝庙已全部被毁。城隍庙南面的一片比道路高约0.7m的荒废场地判断为原关帝庙遗址边界。遗址距离城隍庙约30m,留有一座建国后盖的土房,现屋顶已破损,但屋内依有居民供奉香火。
3.4 军事设施
演武场在东门外,距其约230m,建于1596年(隆庆三年),现已改建为变电厂。营房位置根据厅志记载,在衙背街有31间,北楼下47间,府馆背20间,城隍庙前3间,共100间[10]。现场走访后,目前可考证的营房位置只有衙背街处。根据此地居民口述,其家是在原营房位置重建,结合现场留下的老砖墙,可判定原营房的范围。
4 家族空间
建县前流传的歌谣里有一句“蓝、罗、雷、谢半街”[12],说明了当时居民的主要姓氏。通过现场住户调查,蓝姓与雷姓现已不存,罗姓在城北面,谢姓在城东、西面皆仅有数户。莲塘古城现以黄、廖两姓家族为主,其他姓氏为辅的格局分布。黄氏一族以江夏堂永兴户为主,于1570年(隆庆四年)迁至定南[13],现分布于古城西面。廖氏先祖约于1399年—1402年(明建文)年间迁至定南,作为廖家馨德堂[12],现分布于古城东面。两家主要以县衙遗址为分界线分布(图6)。
4.1 宗祠
黄氏老宗祠位于距西门100m左右位置,于1719年(康熙五十八年)修建。20世纪70年代政府为新建小学而拆除搬迁。现宗祠位于上黄街,距离西面西门大街约85m。古城内还有另一处黄氏宗祠遗址,属美山黄氏一族。现位于黄氏老宗祠西面,主体建筑已基本损毁。廖氏宗祠在城内东面,于1765年(乾隆三十年)开始建造,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建成。1995年宗祠被大火烧毁。2015年在原址重建。
4.2 传统民居
传统民居通过古籍阅读、现场访问、材料与形制的辨识方式考证。明清时期的传统民居主要以天井式为主,为砖木结构。廖氏绩公厅位于古城东北面,距离东门约128m,约建于1522年—1566年(明嘉靖)年间,传为当地现存最早建筑。现只有入口处一进厅院保留。廖氏匡公厅同位于古城东面,约建于雍正(1723年—1735年)年间,距绩公厅仅约40m。据考匡公原为康公,后因二者读音近似,遂今当地称匡公。整体建筑由两进天井与厅围合组成,保存较好。朝珍公厅,位于古城东门以北,约建于1736年—1795年(清代乾隆)年间。
图5 城隍庙
图6 家族空间
图7 五进厅
图8 廖氏围屋一层平面图
西华厅位于下黄街,约建于清代,属于黄氏家族房屋。西华厅共三进天井,并在最后一进地面上铺有“书香门第”、“鲤鱼跃龙门”的纹样。五进厅为古城内最大的民居建筑(图7),位于古城西面,约建于清代,属于黄氏家族房屋。其有四进天井五进厅,整体空间形制保存完好,但后两进厅由于结构松动,已无法居住。
民国时期的传统民居建筑以围屋为典型。由于赣南地区新来的客家人与老客家人之间的社会矛盾,使带有强烈防御色彩的围屋在此产生[14]。城内北部存有廖氏围屋(图8),整体保存完整。该围屋一层有居民使用,二层由于楼板松动,已不能居住。东门外距东门约150m存有廖家井头围,因其在东井旁而得名。风水术在赣南影响极深,围屋的选址往往重视风水术的运用[15]。井头围屋通过一条烟斗形的道路,穿过莲花池塘而入,在当地风水上有“莲叶遮龟”的说法。该围现仍有人居住,一座角楼已被拆毁。
5 公共空间
城内东南部居民姓氏繁多,古有何氏,柳氏等,现有赖氏、陈氏、林氏等,与廖家以城隍庙为分界,但没有形成如黄、廖两族的家族区域。城内空间大部分为官府和特定家族占据,其他人的活动空间被压缩至城东南一隅,这一现象或为该城最终被放弃的原因之一。
5.1 墟市
墟市最早于1583年(万历十一年)设立在城隍庙前,后于1657年(顺治十四年)移至城外[10],1872年(同治十一年)移回[11]。根据现场考察,移回后的墟市即城内墟在学前街东面,一直至与庙前街相交,长约76m。由于古城南临广东,此处又靠近南门,所以成为古时商业贸易的往来地,现已成为当地民居。
5.2 井
根据《定南厅志》记载,城内共有井五口,分别为:东井、西井、文昌井、聚魁井、丹桂井[10]。经现场与记载对照考证,西井已毁,其余四井皆保存完好。东井在东门外;文昌井在学前街与庙前街的交叉口;聚魁井在学宫遗址前;丹桂井在上黄街与西门大街交叉口。根据居民口述,丹桂井曾为黄氏家族所有,其余皆为公共水井。
5.3 桥
老城村目前仅留下一座迎阳桥,位于古城东南面,距离南门约580m,横跨老城河,全长约80m。现桥为建国后原址重建,但已非原桥的结构形式。原桥于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开始建造,至1909年(宣统元年)建成。1945年抗日战争时期被炸毁后,于1958年11月下旬开始重建,至1959年4月25日建成。
结语
莲塘古城以城墙为边界,县衙为中心分布,横纵街道分明。现已没有某一时期的风貌,而是不同历史进程下的拼贴。在过去和现在不断交织的时空里,带来了不同情绪的感知与记忆。县衙遗址上建于80年代的老电影院,尽管目前功能已变,但通过对居民的访问,仍保留了许多老一代人那个时候的回忆。每年农历五月二十八日,城内都要举行一次城隍出行活动,除本县居民外,还有相邻的本省与广东省诸县居民赶来参与。当对物质环境的情感在某一时候变得强烈时,地方与环境其实已经成为了情感事件的载体[16]。这些历史记忆和历史空间一起构成聚落的遗产价值。
资料来源:
图3~4:引自道光《定南厅志》;
文中其余图片均为作者拍摄、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