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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生产性支出损害还是促进了企业创新?
——直接效应与溢出效应的检验

2021-01-07朱晓琦方军雄

研究与发展管理 2020年6期
关键词:竞争效应活动

秦 璇,朱晓琦,方军雄

(复旦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

随着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创新日益成为我国应对经济转型挑战的重要发展战略,它对促进国家经济增长、建立国际竞争优势具有重要作用[1]。然而,创新是一项高风险的投资决策,不仅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而且成功之后还可能受到同行侵权的负面影响,因此,降低创新投资的事前融资约束和增强事后保护就成为促进创新的重要因素[2-3]。在正式制度不完善的国家或地区,企业往往可能通过非正式的替代机制获得额外的发展机会。尤其在产权保护弱和政府干预程度高的转型经济国家,企业可能通过建立政治关联来寻求更多的法律保护和资源倾斜,以克服制度不完善对企业发展的障碍[4]。在这样的条件下,企业将面临寻租活动所带来的一系列成本,即非生产性支出。BHAGWATI[5]将非生产性寻利活动定义为能产生经济利益但不生产能带来效用的商品和服务的活动。从企业资源分配的角度来说,企业在非生产性活动上的投入很可能挤占企业的研发资源,损害企业长期发展。基于交易成本理论,万华林和陈信元[6]将非生产性支出描述为企业正常生产经营所面临的交易成本之外的非生产性成本。也就是说,非生产性支出从一个方面体现了企业交易成本的结构,而这种结构会影响企业内部制度的选择[7]。

创新作为一项风险高、不确定性强的企业决策,很可能对企业内外部契约所决定的交易成本保持敏感。寻租活动作为典型的非生产性活动[5],所带来的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作用备受关注。一方面,企业的寻租行为有助于企业获得诸如财政补贴、税收优惠、贷款倾斜以及专利保护方面的好处,从而促进企业的创新投资,形成非生产性支出的挤入效应[8];另一方面,寻租行为会挤占有限的企业资源,如果非生产性活动在短期为企业带来的收益大于成本,考虑到创新具有高风险性,企业更可能减少创新投资,非生产性支出就会对企业的创新活动产生挤出效应[9]。同时,寻租成功者会占据更多的市场资源和竞争优势,甚至直接得到订单[10],从而破坏正常的市场竞争环境,市场容量和资源的约束性加剧了其他企业的竞争压力。在寻租竞争之中,厂商胜出的概率随着其他竞争对手寻租支出的增加而减少[11]。研究开发竞赛的相关研究则表明,市场的竞争性会提高企业的创新激励[12]。由此可见,企业在非生产性活动上的支出不仅影响自身的创新活动,还会对相关企业的创新决策产生溢出效应。因此,考察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影响需要综合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

基于此,本文选取2001—2017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借鉴CAI等[13]的做法,以业务招待费和差旅费占主营业务收入的比例作为非生产性支出的衡量,考察企业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研究发现,企业自身实施的非生产性支出显著降低了该企业的创新产出,即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自身的创新活动存在挤出效应;更重要的是,行业层面、地区层面和市场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会对个体企业的创新产生显著正向的溢出效应。进一步检验发现,非生产性支出对国企、市场化程度高和机构持股比例高企业的创新只存在显著的溢出效应,对市场化程度低企业的创新只存在显著的直接效应,对非国企和机构持股比例低企业的创新同时存在显著的直接和溢出效应。另外,反腐行动削弱了非生产性支出与创新的关系。总体而言,非生产性支出显著降低了创新的价值。

本文可能的贡献如下。首先,非生产性支出作为企业经营所面临的重要交易成本之一,对企业创新产生何种影响值得关注。本文将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统一在同一个研究框架中,有助于我们比较两种效应的差异,并且理解在竞争环境中交易成本与企业内部制度共同演化的过程。其次,本文揭示了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双重影响渠道,实证检验了溢出效应在评价非生产性支出上的不可或缺性,有助于厘清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之间的复杂关系[9]。本文结论表明,为了探究非生产性活动对于社会福利的扭曲程度,我们需要综合考虑来自企业自身以及来自同行业、地区及市场的非生产性活动。最后,寻租问题在转型经济体中具有很强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14]。现有文献主要从地区腐败的角度考察了其对宏观经济增长的影响[15],以及对企业/企业家资源配置的影响[16]。本文则从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两个方面提供了寻租行为经济后果的证据,也从企业创新角度对最近关于腐败溢出效应的研究[8]进行了补充。

1 文献回顾、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1 影响企业创新的因素

关于企业创新影响因素的研究成果颇丰,主要包含以下6个方面。①金融市场发展状况。HSU等[17]指出一个国家股票市场的发达程度促进了本国依赖外部融资和科技密集型企业的技术创新水平,而这个国家信贷市场的发展水平抑制了上述企业的创新水平,主要原因是信贷市场缺乏价格信号和无形资产的抵押价值有限。②产业政策。黎文靖和郑曼妮[18]发现选择性产业政策导致企业从事仅仅增加创新“数量”的策略性创新行为,而没有促进发明专利申请等实质性创新行为。③人力资本。李平等[19]认为人力资本水平是影响发展中国家原始创新和吸收国外溢出技术的关键因素,但是我国当前较低的人力资本水平降低了国内研发资本的投入产出绩效,也限制了国外研发的溢出效应。④知识产权保护。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对发展中国家自主创新的影响存在争议[19],而吴超鹏和唐菂[20]从地方政府知识产权执法力度入手,验证了政府执法力度的加强能够促进企业的创新投入和产出。⑤竞争态势。AGHION等[21]研究发现,产品市场的竞争程度与企业创新存在倒U形的关系,因为在初始竞争程度低时,多数行业的均衡状态是不同企业在技术上并驾齐驱,竞争程度的加大会提高创新的边际价值,使得在位者为了逃离竞争而进行创新;如果初始竞争程度高,多数行业的均衡状态是由原本利润就低的追随者进行创新,但更高的竞争程度会降低其创新后能获得的经济租金,从而削弱平均创新水平。⑥公司治理。鲁桐和党印[22]实证检验了一系列公司治理指标在不同行业对企业创新的不同影响。

鉴于创新投资的资金需求量大、成功与否存在极大不确定性,而且成功之后还可能受到同行侵权的负面影响,降低创新投资的事前融资约束和增强事后保护就成为促进创新的重要因素[2-3]。在产权保护弱和政府干预程度高的转型经济国家,企业有动机通过建立政治关联来克服制度的缺乏对企业发展的障碍,以获得更多的保护和资源[4]。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很可能通过公款招待或贿赂官员等非生产性活动以实现寻租的目的,但非生产性支出也可能挤占企业的研发资源,损害企业长期发展。因此,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之间关系成为一个重要而有趣的话题。

1.2 非生产性支出的经济后果

如何看待非生产性支出的经济后果是许多文献关注的问题。现有文献较多地关注非生产性活动导致的官员腐败对资源配置和经济增长的影响[23]。一部分文献认为,转型经济体在市场经济制度建设上的滞后带来了公平竞争与产权保护的普遍缺失,而且政府对经济资源的配置具有较强的干预能力,这使得非生产性支出具有“保护费”和“润滑剂”的双重功能[10]。由此,非生产性支出成为企业突破缓解政府管制的障碍,降低政治因素带来的不确定性和风险[24],提高办事效率,降低排队成本[25],进而实现资源配置次优化的重要决策。研究发现,非生产性支出可以充当“帮助之手”的角色从而刺激外商投资的增长[26],对政府官员的贿赂有助于企业获取政府订单,从而提升企业的经营绩效[10]。然而,很多文献则认为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和经济增长具有抑制作用。为了规避繁文缛节以及获取政策的倾斜,企业会投入过多的精力和财力,而这会影响到企业在其他生产性决策上的资源配置[27],而且对非生产性活动的依赖会严重削弱企业家精神。更严重的是,如果非生产性活动使企业获得了特权和资源,那么更多的企业会通过寻租活动而不是生产活动参与市场竞争,导致有才能的人都热衷于从事寻租活动,使得资源在全社会层面出现了错误配置,最终损害了经济增长[27-28]。研究发现,在腐败严重地区,企业将更多的资源配置于非生产性的贿赂活动,而生产性活动受到了极大抑制[16]。从短期来看,非生产性支出可以使企业获得特权和减少监管限制,从而降低具体交易的成本[28-29];但从长期来看,企业通过非生产性支出在具体交易和业务中获得的好处并不能弥补企业组织受到的损失,以至于损害了企业长期发展[30]。

鉴于创新的重要性,部分文献专门研究了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李后建和张剑[9]利用世界银行的数据首次研究了我国企业腐败对创新决策的影响。他们仅关注企业自身腐败对创新决策的影响,而企业创新还可能受到其他企业腐败产生的溢出效应的影响,腐败的溢出效应恰恰是腐败影响微观企业决策和宏观经济增长更重要的渠道[8]。此外,他们的研究采用引入新产品或服务衡量创新,而文献中更普遍的做法是采用专利申请和研发支出[18,31]。鉴于此,本文选取专利申请和研发支出衡量创新,分别从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两个角度研究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影响。

1.3 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

研究表明,降低创新投资的事前融资约束和增强事后保护是促进创新的重要因素[2-3]。转型经济体中政府掌握着大量的资源,能否获得政府的支持是企业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而与政府官员交好是获得政府支持的重要方式[10,13]。具体到创新投资,企业的非生产性活动有助于企业获得财政补贴、税收优惠、贷款倾斜等好处[32],帮助企业更有效地实施专利的保护,进而促进企业的创新投资,这是非生产性支出的挤入效应。例如,LEFF[24]首次识别了在失范经济体中,非生产性支出有助于企业应对主要有政治因素导致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减少行政程序的繁文缛节。CHEN和PUTTITANUN[33]认为创新企业可以通过非正式支付寻求政府庇护,减少市场机制不完善对企业创新的伤害。李后建和张剑[9]发现,腐败与企业创新之间存在一种倒U形关系,即一定程度的腐败有助于企业的创新投资。

非生产性支出也可能对企业创新投入产生挤出效应。在资源约束条件下,企业选择在寻租上投入资源以获得市场竞争优势和政府的倾斜保护,会阻碍创新激励机制发挥作用[34];而且,当企业可以通过非生产性支出与政府建立特殊的政治关系进而轻易获取政策优惠和倾斜时,他们就不会愿意在风险大、收益不确定的创新上进行投资,这进一步削弱了企业的创新投资[35-36]。此外,非生产性支出可能扭曲了资源在全社会层面的优化配置,破坏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根据“赢者诅咒”理论,建立在贿赂等非生产性活动基础上的资源配置和政府庇护并不必然将相关资源和庇护配置到最具创新能力的企业,而是配置到最成功的寻租者上,从而妨碍了企业的创新投资。

企业为寻求发展会根据成本、收益在能力建设和政治关联之间进行权衡[34];而且我国正在进行经济转型,市场经济制度的建设相对滞后,正常的创新激励通常不能有效实施,再加上政府在经济资源配置和知识产权保护上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创新激励容易受到政治关联的影响,企业有动机通过寻租等非生产性活动谋求利益。随着企业对非生产性活动的依赖上升,企业很可能会单纯为了维持政治联系而在非生产性活动上进行长期稳定的投资,即使短期来看并不能获得相应的寻租回报。同时,随着企业在非生产性支出上的投入增多,腐败官员更有可能对企业进行“敲竹杠”[9],从而降低非生产性支出的边际回报。当企业耗费在非生产性支出上的沉没成本足够大时,企业一方面更加依赖政治联系,一方面继续追加非生产性支出。这时,企业进行创新的意愿与能力都将大大降低。从寻租结果来看,寻租成功者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和司法保护,从而减少对自主创新的需求。即使是处于垄断程度较高行业内的企业,政治庇护也能够帮助它们优先获得政府大额采购订单,而且政府采购支持行为还具有“示范”效应,引导其他市场主体追随政府行为,从而帮助寻租企业在产品缺乏创新优势时也能保持一定的市场占有率而生存下去。由此,得到如下假设。

H1 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企业自身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具有抑制效应。

单个企业的行为叠加构成所有企业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同样,单个企业的寻租策略在叠加后构成了所有企业所面临的外部寻租环境。由于资源的稀缺性和企业之间的竞争性,外部的寻租环境自然会对企业的策略和行为产生影响。研究发现,反腐行动能显著改进非生产性支出高企的行业和省份中的企业绩效和创业活动,表明非生产性支出具有明显的负外部性[8]。这种负外部性削弱其他企业的盈利能力并提高新企业的进入堡垒,导致市场的初始竞争程度较低[37]。但是非生产性支出所带来的资源错配,再加上有限的市场容量和资源的约束性,会逐步加剧其他企业所面临的竞争威胁,使得市场中的逃离竞争效应非常明显[21]。特别是在寻租竞争之中,厂商胜出的概率随着竞争对手努力程度的增加而减少[11]。为了应对越来越高的竞争压力,企业不得不通过自身的技术创新争取超额利润,由此对技术创新产生激励作用[12]。所以在非生产性支出高企的环境中,企业很可能会通过技术创新来摆脱竞争压力,实现逃离竞争的目的。

此外,外部非生产性支出所带来的竞争压力也会给追求安逸的经理人带来一定的市场压力。根据BERTRAND和MULLAINATHAN[38]的研究,作为代理人的经理人有对安逸生活的偏好,而技术创新具有高不确定性、高投入和创新收益的弱排他占有3个特征,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经理人进行创新的动机,但是产品市场竞争恰恰是治理“懒经理”的重要机制[39]。当市场竞争激烈时,竞争作为对管理者的一种约束[40],使企业加大研发力度,从而促进企业创新。因此,企业外部的非生产性支出可能对企业的研发活动有正向的溢出效应。综上,提出如下假设。

H2 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企业外部的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具有正向溢出效应。

2 研究设计和数据来源

2.1 变量与研究模型

借鉴已有文献,本文采用如下模型检验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

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创新产出(PATENT)。参考现有文献[18,31],本文采用专利申请数量衡量创新的产出,用专利申请年度来对应创新产出年度。不同类型的专利在创新质量上存在差异,企业申请发明专利的行为更符合实质性创新[18]。因此,本文将企业发明专利申请数量加1后取自然对数的结果(PATENT)作为创新产出的衡量指标,而在稳健性检验中,将全部专利申请数量加1后取自然对数的结果(TPATENT)以及研发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值(RDI)作为创新的另外两个衡量指标。

解释变量为企业非生产性支出(NPE)及其溢出效应(NPE_SPILLOVER)。企业非生产性支出具有隐蔽性,不仅难以实施监督,也给研究取证造成了困难。从我国企业实际操作看,业务招待费和差旅费等管理费用二级科目可以较好地刻画企业发生的非生产性支出。实证证据表明,业务招待费和差旅费兼有换取政府更优质服务的“润滑剂”功能和降低企业税负的“保护费”功能[13]。因此,本文参考CAI等[13]的做法,以业务招待费和差旅费占主营业务收入的比例作为非生产性支出的衡量(NPE);同时从行业、地区和市场3个层面来定义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于是按企业所处的这3种外部环境对每年的非生产性支出进行汇总,形成刻画非生产性支出溢出效应的3个解释变量(NPE_IND、NPE_REG、NPE_MKT)在实证检验中分别代替NPE_SPILLOVER。为了控制潜在的内生性问题,解释变量均采用上期数据。

本文选择了相关控制变量,包括公司规模(LNTA)、偿债能力(LEV)、现金持有量(CASH)、总资产收益率(ROA)、是否为国有企业(PRIVATE)、是否交叉上市(BH)、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OWNER)、地区市场化指数(MINDEX)。另外,还设置了年度(Year)、行业(Industry)和地区(Province)哑变量。

2.2 数据来源和变量描述性统计

本文选取2001—2017年所有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剔除了金融类上市公司和变量缺失的样本。企业专利申请数据手工收集自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检索网站(http://www.sipo.gov.cn/),研究开发支出来自公司年报的报表附注,其他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为避免异常值的影响,本文对连续变量进行了1%和99%上的缩尾处理。为控制潜在的截面相关问题,本文在所有回归中对标准误差进行公司维度的聚类处理。

表1报告了研究变量的定义和描述性统计。本文发现,2001—2017年我国企业平均每年的发明专利申请数不超过4件,其中超过一半的企业没有申请发明专利。从创新投入来看,企业研发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重平均为1.8%。企业非生产性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重平均为0.3%,而将该比例按企业所处行业加总后的平均值为71.3%,按企业所处地区加总后的平均值为54.9%。

表1 变量定义和描述性统计Tab.1 Variable definition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同时,本文报告了主要变量间的相关系数矩阵,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矩阵Tab.2 Correlation coefficient matrix of key variables

可以看出,企业自身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显著正相关;行业层面、地区层面和市场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显著正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存在正向的溢出效应。

3 实证结果与分析

3.1 基本实证结果与分析

表3列示了基本的回归结果。第(1)列~第(3)列基于OLS模型分别检验了行业、地区和市场的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溢出效应。本文发现,NPE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企业自身实施的非生产性支出减少了下一年的创新产出,也就是说企业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具有挤出效应。第(1)列中NPE_IND回归系数为0.254,在1%水平上显著,意味着行业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会增加企业下一年的创新产出,即对企业创新具有正向的溢出效应。第(2)列和第(3)列中NPE_REG和NPE_MKT的系数分别在5%和1%水平上显著为正,意味着地区和市场的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也有正向的溢出效应。此外,本文发现与现有文献一致[41],企业规模、公司绩效与创新产出显著正相关,而债务风险与创新产出显著负相关,这表明公司业绩越好、融资约束越小,创新产出越多。

表3 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Tab.3 Direct and spillover effect of nonproductive expenditure on innovation

3.2 稳健性检验

3.2.1 采用Tobit模型 本文中因变量专利申请数的自然对数是一个非负变量。为了避免采用OLS模型进行回归可能带来的偏差,采用Tobit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3后3列,与表3前3列基本一致。

3.2.2 未来两期创新产出 研发活动和日常经营管理决策不同,通常需要较长时间才能转化为创新成果,因此采用未来两期的发明专利申请数作为因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见表4第(1)列~第(3)列。结果表明,NPE的回归系数依然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行业、地区和市场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依然显示出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

3.2.3 全部专利申请数 前文采用发明专利来衡量企业的创新产出,而企业专利还包括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于是采用全部专利申请数的自然对数作为因变量进行重新检验。回归结果如表4第(4)列~第(6)列所示,可以看出,以全部专利申请数为因变量的回归结果与主检验结果一致。

3.2.4 创新投入 现有文献中亦采用研发投入作为衡量企业创新活动的变量[42]。研发投入采用研发支出占产品销售收入的比重来衡量,体现了企业创新投入的意愿,却不一定能够转化为创新产出。从表4第(7)列~第(9)列可以看出,非生产性支出对于研发投入的溢出效应仍然显著为正,但是NPE的回归系数显著变为正。结合之前的回归结果,这说明企业非生产性支出可以促使企业将获得的资源投入到研发中,但是降低了企业的研发效率,导致研发产出减少。本文结论与国内外文献一致,如DAL BÓ和ROSSI[43]发现国家腐败程度越高,经营效率低下的公司越多,他们需要更多的投入以实现预期产出;袁建国等[37]基于我国数据发现,政企关系越密切的企业,其创新效率越低。

表4 基于其他企业创新变量的回归结果Tab.4 Regression results based on other innovation measures

3.3 分样本检验

上述研究显示,企业自身从事的非生产性支出活动会对该企业的创新投资产生明显的挤出效应,而其他企业(行业层面、地区层面和市场层面)所从事的非生产性支出活动则会对企业创新产生正向的溢出效应。考虑到创新活动具有高不确定性、高投入和创新收益的弱排他占有3个特征,本文认为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的关系可能会受到企业股权特征、治理环境、市场化程度等因素的影响。据此,针对本文的主要结论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分样本检验Tab.5 Subsampling tests

首先,本文考察企业所有权性质对上述关系的影响。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在预算约束和受政府保护程度上有所不同,这可能会影响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之间的关系。根据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是否为政府或者国有企业将样本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重新进行主检验,回归结果如表5第(1)列~第(2)列所示。结果显示,在国有企业中,企业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直接抑制作用并不显著,但其溢出效应仍然显著为正。可能的原因是国有企业内部监管机制更完善,所以更少将非生产性支出用于腐败行为,同时国有企业的研发预算更具刚性,即使存在寻租行为,也需要完成既定的研发目标。但是,国有企业在竞争性上的缺乏使其更容易受到外界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的影响。因此,在非国有企业中,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有显著的直接抑制作用和正向溢出效应,而在国有企业中,只有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是显著的。

接着,本文考察市场化程度对上述结果的影响。企业所在地区的市场化程度低,政治关联为企业带来的超额收益更大,企业会更加依赖政治关联而非创新来实现获利,这使得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具有明显的直接抑制作用。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企业面临的市场竞争更充分,激烈的市场竞争也使得企业对于同行业企业采用非生产性支出获取的竞争优势更加敏感,同时,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也相对更完善,企业有动机通过创新来保持其竞争优势,所以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更加明显。表5第(3)列~第(4)列的回归结果表明,在市场化程度低的地区,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直接抑制作用显著,而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溢出效应显著。

最后,机构投资者持股也可能对非生产性支出的效应产生影响。机构投资者相对能够获取更多信息,更有利于监督企业的创新活动;同时,机构投资者的资金来源更充足,可以为资源消耗大的创新活动提供稳定的资金保障。例如,AGHION等[39]研究发现机构持股更高的公司具有更好的创新表现。但是不论机构持股比例大小,企业都受到竞争压力的驱动,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应该仍然存在溢出效应。鉴于此,本文以全样本机构持股比例的中位数为界,将样本分为机构持股比例高和机构持股比例低两组分别回归。表5第(5)列~第(6)列结果显示,对机构持股比例高的企业来说,非生产性支出对其创新的直接抑制作用并不显著,但是对其创新的溢出效应显著为正;对机构持股比例低的企业来说,非生产性支出对其创新的直接抑制作用和正向溢出效应都显著存在。

4 进一步研究

4.1 反腐行动的影响

2012年,中国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反腐运动。中央政治局出台的《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八项规定》明确了领导干部(包括国企领导干部)廉洁从政从业的规定。这个外生的制度冲击提高了企业获得政治关联的成本从而降低了企业寻求政治关联的激励,同时削弱了政治关联对企业创新的替代效应[35],所以也可能对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产生影响。本文参照党力等[35]的做法,以2013年为分割点,将样本区间划分为前反腐高压期和反腐高压期,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反腐倡廉对非生产性支出效应的影响Tab.6 Impact of the anti-corruption campaign on nonproductive expenditure effect

结果显示,公司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直接抑制效应全部体现在前反腐高压期,说明此时非生产性活动与企业创新之间具有比较强的替代关系。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的正向溢出效应也主要体现在前反腐高压期,反映了在反腐败之前我国企业对于其他企业非生产性支出的敏感程度,这也正说明寻租活动对企业竞争优势具有明显的提升作用,才使得大量企业对此高度关注。而在2012年实施高强度的反腐运动之后,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均出现减弱甚至消失的迹象,这说明反腐运动的外生冲击改变了企业寻租活动的激励,企业难以通过宴请官员等方面的非生产性支出建立有效的竞争优势,只能转而谋求自主创新,此时非生产性支出与创新之间的关系不再显著。

4.2 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价值的影响

上述研究发现,企业实施的非生产性支出对该企业的创新决策具有明显的抑制效应,但是对其他企业却存在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那么,非生产性支出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是否会对创新的价值产生影响,即能否影响专利创造价值的能力,以及是否会影响投资者对创新的价值评估。表7的回归结果显示,以Tobin Q来衡量企业价值时,PATENT×NPE和PATENT×NPE_IND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市场对较高非生产性支出情形下的专利价值持谨慎态度并给予折扣。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在高非生产性支出情形下,投资者与企业的信息不对称程度更加严重。从公司经营绩效ROA来看,PATENT×NPE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而PATENT×NPE_MK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企业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扩大了创新对未来绩效的边际贡献,而市场整体的非生产性支出则会降低这种边际贡献,由此进一步说明企业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通过建立政治联系而提升了企业创新的价值,外部环境中的非生产性支出则引发了更激励的寻租竞争从而降低了创新带来的价值。

表7 非生产性支出对创新价值的影响Tab.7 Effect of nonproductive expenditure on the value of innovation

5 结论与启示

在转型经济体中,寻租活动对于企业创新的影响引人关注。本文通过区分非生产性支出的直接效应和溢出效应,探究了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影响途径。研究结果表明,企业自身实施的非生产性支出显著降低了该企业的创新产出,意味着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自身的创新存在挤出效应;而行业层面、地区层面和市场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会对个体企业的创新产生显著正向的溢出效应,即外部非生产性支出越多,企业创新程度越高。分组检验表明,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直接抑制作用只在非国有企业、市场化程度低的地区和机构持股比例低的分组内显著存在;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正向溢出效应只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分组内显著存在,但不论是否为国有企业或机构持股比例是否高,正向溢出效应都显著存在。进一步研究发现,2012年开始的反腐运动显著削弱了非生产性支出对企业创新的直接和间接作用。最后,非生产性支出显著降低了创新对股票市场估值的贡献,不过企业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提高了创新对于未来ROA的边际价值,行业内的非生产性支出却降低了创新对于未来ROA的边际价值。以上结论说明企业自身的非生产性支出刻画了企业在寻租活动上的投入,这种投入促进了企业政治联系的建立,但是降低了企业创新的效率;行业、地区和市场层面的非生产性支出刻画了外界环境中寻租竞争的激烈程度,这加剧了产品市场的潜在竞争,从而促使相关企业提高了创新的效率。

本文可能的理论贡献有以下3点。①交易成本对企业内外部契约的制订和执行都存在重要影响,其中,非生产性支出反映了企业在正常生产经营活动之外花费的交易成本。以前的文献仅关注非生产性支出对于企业自身创新的影响[9],本文引入溢出效应的视角,可以发现企业在产品竞争、寻租竞争之中对待交易成本态度的转变,继而反映到内部决策上。因此,本文借助溢出效应,可以发现交易成本在不同层次上的意义,并且观察到企业决策随之共同演化的过程。②现有文献发现非生产性支出与企业创新的关系比较复杂[9],BHAGWATI[5]尝试从最初和最终两个维度来区分非生产性活动是否扭曲了社会福利。这更需要了解非生产性支出对于环境中其他企业的影响。综合考虑非生产性活动的直接和溢出效应,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非生产性活动对于社会福利的最终影响,并在一定程度上揭开“腐败与长期经济增长共存”之谜。企业的非生产性支出的确加重了腐败程度,却也给其他企业造成了竞争压力,为了保持原有的竞争地位,这些企业不得不提高创新的效率,这可能可以解释与之相伴的经济增长。③寻租行为对于宏观经济和微观企业决策的影响是制度经济学和转型经济学中的重要话题[14]。本文从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角度增加了寻租行为经济后果的证据,也从企业创新方面对最近关于腐败溢出效应的研究[8]进行了补充。除此之外,本文的结论不仅立足于企业寻租行为对企业自身及其竞争者的影响,而且从反腐运动和创新价值等方面说明了监管者和投资者对寻租活动施加的影响。

本文有如下两点实践启示。①我国目前与市场经济配套的制度还不完善,政府手中又掌握着大量的企业发展所需要的经济和行政资源,这为企业利用非生产性支出获得资源倾斜和法律保护提供了寻租空间。然而,这种暂时的利益损害了创新活动,而创新活动才是企业保持竞争优势的动力[1]。因此,企业需要完善针对非生产性支出的监督机制,一方面需要结合业务制订关于非生产性支出的限额或比例,另一方面需要注意针对非生产性支出的报销流程和审计手段,尽量使非生产性支出回归到正常的业务用途上。②本文发现外界的非生产性支出会对企业创新产生正向溢出效应,可能的原因是外界的非生产性支出通过加剧的寻租竞争提高了企业在产品市场上的潜在竞争压力。这从侧面说明了目前我国企业创新激励的扭曲。要使企业创新的激励回归到正常轨道上,一方面需要完善资本市场制度和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建立充分竞争的市场,鼓励企业在有序的竞争中获得创新的动力,另一方面需要政府减少在市场领域的行政干预,从而减少企业的寻租空间,促使企业通过市场渠道完成资源的配置。

本文的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针对非生产性支出溢出效应的度量比较粗糙。未来研究一方面可以考虑细化对招待费和差旅费的识别,以更准确地度量企业的非生产性支出,另一方面可以针对溢出效应寻找除了将所有同行业、同地区和同市场的数目进行加总以外的度量方法。其次,非生产性支出溢出效应的来源不一定是同行业、同地区和同市场的所有企业,未来研究可以更细致地筛选出能给企业创新带来溢出效应的非生产性支出的来源。最后,非生产性支出的溢出效应不仅会作用于企业的创新决策,也会对诸如贷款、履行社会责任等其他决策造成影响,未来研究可以考虑这些方面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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