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钧申请留学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历程考*
2021-01-07顾烨青
顾烨青
近年来,图书馆学史研究者日益关注图书馆学留学史的研究,开展了一些对图书馆学人留学群体的整体研究[1-3]和个案研究[4]。就个案研究而言,通过对图书馆学人具体留学经历的剖析,有助于深入理解图书馆学人的学习动机和思想状态,管窥留学对图书馆学人知识结构和思想体系变化的影响。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图书馆与信息研究学院路易斯S.罗宾斯(Louise S.Robbins)对刘国钧先生留学经历的研究是这方面的先行者,她在刘国钧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刊文(以下简称“罗文一”)[5]向世人首次披露了刘国钧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留学的情况。历经1 年,文章在充实扩展后(以下简称“罗文二”)[6]又刊发在我国台湾图书馆学期刊。为我国大陆图书馆学界所熟知的是“罗文二”的中文翻译版[7]。云南大学胡立耘在阅读了罗宾斯教授提供的刘国钧档案后所写的读后感(以下简称“胡文”)[8]中,补充介绍了一些之前未曾披露的内容。
罗宾斯和胡立耘的研究均基于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所藏的刘国钧档案,她们在相关历史叙述中,剪裁摘录了部分档案原文,还有不少涉及刘国钧的重要细节没有披露,也存在若干引述内容与档案原文不相符等情况。笔者重新核对整理了刘国钧留美相关档案并辅以其他史料,以期最大限度还原刘国钧赴美留学的经历和思想实录。受篇幅限制,本文主要讨论刘国钧留学的动因、赴美前的沟通准备和启程赴美的经过等。
1 刘国钧赴美留学的动因考察
1.1 克乃文的派遣计划与刘国钧的内在意愿
在早期的留美图书馆学人中,出自武汉文华大学韦棣华(Mary Elizabeth Wood)的“文华系”和南京金陵大学克乃文(William Harry Clemons)的“金大系”是两大重要留学群体,两者的一大区别在于韦棣华将关注点放眼于发展整个中国的图书馆学教育,而克乃文仅仅为了金陵大学图书馆的进一步发展[9]118。克乃文的这一“私利观”在洪有丰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洪有丰是克乃文在金陵大学图书馆中第一个准假并安排赴美留学的馆员,克乃文对其归国发展金陵大学图书馆寄予厚望。但当洪有丰1921年学成归来后前往新成立的东南大学图书馆任职时,克乃文极度失望,迫使他不得不变更人才培养计划,将派遣李小缘赴美列入新计划的一部分,也希望稍后刘国钧能获得赴美接受图书馆培训的机会[9]119。如果没有洪有丰的变故,李小缘和刘国钧或许并不在克乃文最初的留美培训计划之中,至少不会那么快,这是刘国钧赴美的外部诱因。
留美之前,刘国钧的学术研究主要在哲学社会科学方面,早期研究以哲学为主、图书馆学为辅,对国外文献的学术译介是一大特征[10-12]。美国著名哲学家、教育家约翰·杜威(John Dewey)是影响刘国钧早期学术思想的重要人物,刘国钧在留美前已经翻译了他的多部(篇)译作。对刘国钧这样一个当时正紧密关注美国哲学界的研究现状,撰写过《欧战后美国哲学界思想的变迁》《美国西部哲学协会第二十次年会》等专论和报道,对西方哲学大师非常崇拜的青年学子来说,仅仅靠翻译来了解并不满足,如果有机会近距离实地接触与感悟,接受大师们的亲身传授,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因此,刘国钧具备留美的内在意愿。外语成绩尤为突出[13],又有学术翻译实践,也使刘国钧具备了留美的语言条件。
1.2 选择威斯康星大学留学的机缘
刘国钧着手考虑留学的时间不会晚于1921年12月17日。根据东吴大学图书馆馆长(主任馆务)露丝·龙丹(Ruth Longden)[14]于1921年12月18日致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赫泽尔苔女士(Miss Mary Emogene Hazeltine)的信[15],她在前一天参观完金陵大学图书馆的当晚,与刘国钧进行了交谈。在信中,龙丹向赫泽尔苔转达了刘国钧的想法:他想在麦迪逊城待上两年,并倾向于把每年的时间一分为二,分别用于修习威斯康星大学课程与图书馆学校的课程,并在两年内修完图书馆学课程。他还希望给他寄去一份有关图书馆学校的情况概览并告诉他有关课程组合方面的事情。原信中只提及刘国钧是金陵大学的毕业生,并没说到“罗文二”中引述的获得文学与哲学学士学位(实际获得是文学士),这是“罗文二”一误。不管刘国钧之前是否已经考虑过威斯康星大学,当他遇到龙丹这样一位同在教会大学图书馆工作又有美国图书馆学校教育背景(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1921届毕业生)的同行来访,很自然地会询问其母校的情况,并依靠她作为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初次联系的中间人。龙丹的确是一位称职的中间人,她在与刘国钧会面的次日,就起笔向赫泽尔苔介绍刘国钧的情况。应该说龙丹的到访对谋求留学的刘国钧来说是一个“时机”,但这一“时机”并不一定能最终决定刘国钧去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而非其他图书馆学校,决定其最终做出这一选择的是因为威斯康星大学能符合他同时学习哲学和图书馆学的需求。
在刘国钧留美前,美国的图书馆学校(院系)已有18所[16],已知有中国留学生的只有沈祖荣、徐燮元、胡庆生就读的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Library School of 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和戴志骞、洪有丰、李小缘就读的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学校(Library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the State of New York,亦即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①。另有比刘国钧出国早的李燕亭(1920年出国)和杨昭惁(1921年出国)都是1922-1923年度在洛杉矶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Los Angeles Public Library)就读[17],袁同礼(1920年出国)1922年亦转入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就读,他们与刘国钧的时间基本同期。作为刘国钧大学校友兼同事的洪有丰和李小缘都选择了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学校,按照常理,刘国钧选择该校就读最为便捷,不需要另找中间推荐人,而且该校在当时美国图书馆界的影响力和实力也毋庸置疑。刘国钧留美研习图书馆学的目的虽然在于如何科学地管理图书馆[18],但当时他用力最深的是哲学,他更想深造的是哲学,他需要找到能兼顾哲学和图书馆学的留学目的地。当时位于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Albany)的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学校附近并无哲学专业较好的大学。虽然刘国钧崇拜的哲学家杜威正在位于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任教,但纽约市距离奥尔巴尼有200 多公里,这对于想同时就读哲学与图书馆学的刘国钧而言并不现实。
“文华系”的沈祖荣、胡庆生、裘开明没有选择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学校,而是去了1911年才成立的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原因在于当时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的校长普兰默女士(Mary Wright)曾是韦棣华1906年返美就读的纽约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学校(Pratt Institute Library School)的创办人和校长。由于韦棣华对普兰默十分钦佩,且有良好交往,在这层师承关系下,对韦棣华亦十分崇敬的沈祖荣等很自然地选择了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19]。该校位于纽约公共图书馆(中央总馆)[20],地处纽约市中心曼哈顿岛(Manhattan)第五大道和第42号街交叉处,而哥伦比亚大学位于曼哈顿岛百老汇街(Broadway)和第116号街的交叉处,两者间的直线距离仅6.3公里,同时就读不存在距离障碍,胡庆生就曾同时修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课程[21]。理论上,如果刘国钧选择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和哥伦比亚大学同时就读,对满足其兼顾图书馆学和哲学学习的需求也是有可能的。囿于史料,笔者无法探知刘国钧是否有过这一考虑,但如果有,也需要熟悉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学校和哥伦比亚大学的相关人士作为中间推荐人,同样需要“时机”。但这一“时机”显然没有威斯康星大学的“时机”来得更容易、更适合。
前述的龙丹和日后成为著名哲学家的方东美共同为刘国钧选择去威斯康星大学留学提供了“时机”。方东美(1899-1977)1921年毕业于金陵大学文科,比刘国钧低一级。从目前史料看,两人关系密切,在校期间都加入了少年中国学会南京分会,共同负责编辑南京分会会刊《少年世界》。在少年中国学会就是否应当信奉一种“主义”发生激烈争论时,两人都站在应以学术研究为主要取向的立场[22]。1921年大学毕业后,方东美赴威斯康星大学攻读哲学,1922年完成哲学硕士论文后继续攻读博士,1924年完成哲学博士论文[23]。其1年完成哲学硕士论文,又两年完成哲学博士论文,与后来的刘国钧如出一辙!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方东美的留美先例会对刘国钧的抉择产生重要影响。在方东美留美4个月后,图书馆学校“牵线人”龙丹的适时出现,加上后来赫泽尔苔的热情回应和威斯康星图书馆学校课程学习的可变通性,最终促成刘国钧选择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而非其他图书馆学校。
2 入学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前的咨询与准备
2.1 刘国钧的顾虑与赫泽尔苔的积极回应
赫泽尔苔在收到龙丹的引荐信后不久,就向刘国钧寄去了第一封热情洋溢的欢迎信[24],云:“我们希望能够尽快收到你的回信,并且很荣幸以后你能够入读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真的。”信中还附上了旧版的《图书馆学校情况概览》供刘国钧了解学校的基本情况,并承诺一旦新版本印刷完毕就立刻寄给他。刘国钧收到后,对该校非常有兴趣,在回信[25]的开头就说:“在我看完你们的情况概览后,我对贵校提供的卓越课程印象非常深刻。这使我更加想要到贵校学习了。”随后他向赫泽尔苔进一步介绍了自己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情况(这些情况并不是“罗文二”所述是龙丹写信告诉赫泽尔苔的),并阐明了赴美学习图书馆学的目的:“在这些年的实践中出现了许多需要通过调研和仔细研究的若干问题。正是这种需求及我对图书馆工作的兴趣,使我决定待在美国期间要修学图书馆培训课程。”(“罗文二”所引述的“为了解决他真正想研究的问题”并不完整)。刘国钧在信中还抛出了他从决定留学以来最为关心和纠结的问题:如何同时兼顾哲学与图书馆学课程。他在这方面的顾虑很多,共提出了3个问题:(1)在威斯康星大学研究生院中是否有可能提供哲学和图书馆学的课程组合?如果可以,课程和费用的数量方面是怎样合适的比例?(2)如果没有这种课程组合,能否同时修习这两门独立课程,其中一门课程的学分获取不会影响另外一门课程的修习,而且能够在威斯康星大学情况概览规定的同一时间段内修完这两种课程?如果可能的话,怎么安排课程才合适?费用又是多少?(3)鉴于他已经有好几年的图书馆工作经历,事实上他对图书馆学的学习或多或少集中在专门的几点和问题上,可否为他安排一种专门课程,以便让他缩短从图书馆学校毕业的学习期限?能否这样为他安排一种组合课程,让他同时修习哲学?从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刘国钧想在有限的留学时间内,尽可能同时兼顾哲学与图书馆学课程,并更希望用已有的图书馆实践经验来缩短图书馆学课程的学习期限,以换取更多时间用于哲学。他对图书馆学的学习颇为实用和功利,只希望集中学习某些专门的知识点。在这封回信的最后,刘国钧还希望能给他寄一份威斯康星图书馆学校入学前所需阅读的必读书目。
经过第一回合的通信来往,赫泽尔苔明白了刘国钧的焦虑,她在5月12日的回信[26]中表示,刘国钧所希望的课程调整只能在当事人在场的情况下才会进行安排。实际上关于刘国钧前信中的第一个问题,威斯康星大学研究生院是没有基于哲学研究生课程和图书馆学校课程的课程组合的。赫泽尔苔在信中告诉他的是能在图书馆学校职权范围内为他作出个性化调整:将原本1年制的图书馆学校课程分散到两年里,以前偶尔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有来自菲律宾的留学生),但刘国钧在两年里只有基本上都修完所提供的课程后才能获得毕业文凭。他们有一些安排是允许留学生不修一些课程,然后特许他们更侧重修习其他课程,以弥补那些没有修习课程的学分。她还告诫刘国钧不能自认为有丰富的图书馆实践经验就可随意免修课程:“今年最好的学生之一在我国有15年非常成功的工作经验。但为了获得我们学校的毕业证书,她必须学习我们所有的课程。她需要纠正在先前工作经历中错误的操作,同时在接下来的一如既往的操作中获得更多的见识并学习操作的理由和原理。”赫泽尔苔告诉刘国钧,威斯康星大学的所有学院都不会将任何工作经历折算成学分,唯一的可能是给他提供一场就他认为他的经验非常充足的一到两个主题的考试,如果考试通过的话,可以给予免修学分。但这只有在他来了以后才会安排。任何关于将图书馆课程分散到两年里的安排也一样要等他来了以后才能进行。赫泽尔苔认为,根据刘国钧的情况进行课程调整并非难事,他面临的困难在于图书馆学校与威斯康星大学校园的距离有近1英里,往返上课的路途会花费很多时间,他们需要认真地对课程进行调整。赫泽尔苔随信还寄去了最新版《图书馆学校情况概览》 (Library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Catalogue1922-1923)和需要反馈寄回的入学申请书与必读书目等。
刘国钧在回信[27]中非常期待能将课程调整成他能把更多重点用在他需要的课程,而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在对他无特别用处的课程,为此他“将真的很高兴”。他也认可只有到达学校后才能进行实际的课程调整,如果不能修完所有规定的课程将无法获得图书馆学校的毕业证书。
2.2 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的入学资格与刘国钧的入学申请
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只招收两类学生:一类是作为单独的图书馆课程学习者,需满足入学要求;另一类是符合入学要求的作为一种联合课程的威斯康星大学文理学院的学生[28]7。对于没有获得该校认可之大学学位的入学申请者,需要在每年6月的第二个星期五参加入学考试[28]12。入读的申请者还需在图书馆经验、打字机使用、图书馆手写字体和必读书方面具备一定的先决条件,并建议入读的学生具备一定的商务知识[28]14-15。
刘国钧在金陵大学毕业获得的是纽约州大学区颁发的文学学士学位,可以被威斯康星大学所认可,所以他在入学申请书上没有就入学考试方面的事项进行填写,他不需要参加入学考试。此外,他在申请书上回答了没有必要被安排去当图书馆的学徒,在入学前能掌握书写图书馆字体,并完全认识到了打字要求的重要性,可能到校后需要一些功能练习,正在用一台安德伍德打字机,没有曾经申请过或现在正在申请其他任何一所图书馆学校等问题。
2.3 刘国钧入学前的西文阅读基础
该校列出的预修必读书目(Prerequisite Reading List)涉及经典文献、优秀小说、散文与戏剧、诗歌、游记和历史、传记、社会学、图书馆·书籍与阅读等方面的50余种书(“胡文”所述49 本不准确),申请人需在已阅图书上打勾,并寄回。入学考试中不会涉及这些必读书,但会在开学后的图书选择课上讨论。此外,申请人还需列出最近两年里阅读的书(A list of Some of the Books Read During the Last Two Years)。限于篇幅,本文仅翻译转录刘国钧勾选的14种(计算种数时含“或”的书,多篇散文计为1种散文集)预修必读书和他所填写的在过去两年里的阅读书目及当前阅读的专业文献。
一、预修必读书目
·经典文献
√《圣经》-现代读者版圣经中的《约伯记》,莫尔顿编辑
·优秀小说
√查尔斯·狄更斯-《大卫·科波菲尔》或《雾都孤儿》
√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
√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坠楼记》
·散文与戏剧
√R · W·爱默生-散文,如下必读:《补偿》《教育》《友谊》《自助》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驴背旅行》
√约翰·高尔斯华绥-《正义》
√亨利克·易卜生-《玩偶之家》
·社会学
√查尔斯·艾布拉姆·艾尔乌德-《社会学及现代社会问题》或埃兹拉·塞耶·汤阴-《社会问题:当代社会状况研究》
·图书馆·书籍与阅读
√亚瑟·埃尔莫尔·鲍士伟-《美国公共图书馆》,1917 年新版,阿普尔顿出版社,定价1.75美元
√威廉·詹姆斯-《对教师的讲话》(全名为《对教师讲心理学和对学生讲生活理想》)
√约翰·罗斯金-《芝麻与百合》
二、过去两年里的阅读书目
鲍士伟-《图书馆随笔集:与公共图书馆有关的论文选》
鲍士伟-《图书馆与社会》
鲍威尔-《儿童图书馆》
杜威-《哲学的改造》
杜威-《人的本性与行为》
艾尔乌德-《社会问题》(修订本)
弗朗西斯·悉尼·马文-《欧洲思想最近之发展》
詹姆斯·哈维·罗宾逊-《新史学》
詹姆斯·哈维·罗宾逊-《思想的酝酿》(或译作《心灵塑造》)
罗素-《自由之路》
罗素-《社会改造原理》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巴伦特雷的少爷》
托马斯·哈代-《一双蓝眼睛》
约翰·高尔斯华绥-《出租》
爱因斯坦-《相对论》,道森译
三、当前阅读的专业文献(★号为原件所标,含义不详)
美国图书馆协会的《普通文献索引》1900年新版,刊行中的1901-1913
★《美国图书馆年刊》1911年至今年度出版文献目录清单。首次出版的《年度文献索引1892-1904》,以及《1905-1910年度图书馆文献索引》
沃尔特·斯坦利·比斯科的《专题书目选》《纽约州立图书馆公告(图书馆学校公告 第5期)》,1889年,售价5美分
★波士顿图书公司的《书目季报》(1897年4月至今),售价1美元
波士顿图书公司的《书目小册公告》第1-20辑,每本专题书目售价10-30美分,由《书目季报》改版重印而成,许多已经脱销绝版
约翰·克勒拉图书馆(芝加哥)的《专题书目列表》,1902年出版,50美分
★《图书馆杂志》(1876年至今)书目注释部分及最近的书目评论
★国会图书馆书目部的各种出版物,包括与举国关注的各种最新主题相关的专题书目,载于《国会图书馆年度报告》
在50余种预修必读书目中,有关诗歌、游记和历史、传记类等的图书,刘国钧都没有阅读,小说和戏剧类也只阅读了几种经典名著。客观而言,必读书目中的很多书不仅当时在中国没有译本,原版书也不易获取,所以刘国钧在入学申请书上填了“很可能不能在9月学校开学前读完必读书目”。主观上,刘国钧可能对有些书也没有兴趣,但对他所关注的类别则会全面阅读,如必读书目中的社会学类书为二选一,但他都阅读了。综合刘国钧在两年里的阅读书目和当前阅读的专业文献,除《巴伦特雷的少爷》《一双蓝眼睛》《出租》等3部文学作品外,他重点阅读的图书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图书馆学的专业文献,一类是思想性很强的哲学社会科学专著乃至自然科学新论。前者,刘国钧不仅阅读了当时被美国图书馆界誉为公共图书馆代言人[29]、后来华访问的鲍士伟的代表作《美国公共图书馆》,还自行加看了鲍士伟的其他两部著作以及有关研究儿童图书馆的专门著述,并通过阅读美国图书馆界的专业期刊,紧密跟踪图书馆学专业领域的发展动态。后者,刘国钧极为关注涉及自由、平等、人性等观念的社会问题,通过阅读杜威、罗素等大师的经典,以期从哲学高度进行深度思考。他所读的罗宾逊《新史学》、马文《欧洲思想最近之发展》等著作的深度不亚于甚至超过了必读书目中开列的通史著作。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更已远超当时一般文科青年的视野。
结合刘国钧留美前已经发表的著述,学界所指出的他深受杜威、罗素等现代哲学流派思想影响[12],在民主、平等、科学、教育救国的观念下以独特的视角和逻辑链研究图书馆的特征、性质、价值[30]及儿童图书馆建设的作用[31]等,都再次得到了其阅读来源的印证。刘国钧在上海《时报》上向公众介绍《相对论》[32-33]也找到了源头。正是刘国钧对上述两类书的重点阅读,兼收并蓄与融会贯通后,才能写出《近代图书馆之性质及功用》《儿童图书馆和儿童文学》这样在同期图书馆学著述中极具份量的传世名篇。
2.4 推荐人评语
推荐人的评语是对申请入学者很重要的一项考察内容。寄给刘国钧的入学申请书要求他列出能为他开出品格、能力和学识推荐证明人的姓名和地址。刘国钧填写的推荐人有4位:克乃文、包文(A.J.Bowen)、韩穆敦(C.H.Hamilton)和托马斯·荷尔盖蒂(又译哈格德,Thomas Holgate)。“罗文二”和“胡文”只提到了克乃文的推荐信,其余均未具体介绍。这4位推荐人均在职或曾就职于金陵大学,与刘国钧都很熟悉。关于克乃文和校长包文,学界都比较熟悉,韩穆敦亦有过介绍[13],不再赘述。荷尔盖蒂,研究纯粹几何与非欧几何的美国数学家,商务印书馆曾翻译出版过他的《射影纯正几何学》。1921-1922年,荷尔盖蒂曾在金陵大学短暂任教,对外国学生情有独钟[34]。
赫泽尔苔同时向上述4人寄出了问询信。克乃文最先寄来了推荐信[35],对刘国钧的才学与人品给予极高的肯定:“在金陵大学已经毕业的学生里,刘先生是最好的学生之一,尤其在中文和哲学方面。他在中国文学和普通哲学方面涉猎广泛,英国文学亦如此”“刘先生拥有从容的勇气和真诚的品格”“他才干过人,性格幽默,人情练达,工作踏实而高效,并且具有在中国从事图书馆服务的高尚理想”。对于可能的缺点,克乃文也没有回避,还做了解释:“对他而言,英语当然是一门外语课,所以,他有时会让人觉得他的口语表达有点儿慢条思理,但他的思维其实十分敏捷。”如果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能够录取刘国钧,克乃文认为刘国钧一定会感激这个学校提供的“绝好机会”,并“努力最大化地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在克乃文看来,这正是他期待的刘国钧留学的“机会”。作为一名祖国正处于困难中的爱国青年,克乃文认为刘国钧在面对中美两国之间的不同国情时,会“更敏感”,所以他友情提醒赫泽尔苔“像刘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对于任何赋有个人同情心的关注都会感觉到一定程度的不舒服”。克乃文对推荐刘国钧非常重视,随后又向赫泽尔苔寄去了一封短信[36],再次希望刘国钧能成为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的一员,并确信他们“会乐意收他当学生”。
荷尔盖蒂比克乃文晚两天寄去了推荐信[37],他在4名推荐人中与刘国钧接触时间最短,推荐信写得也最短,但仍不乏对刘国钧的赞誉:“刘先生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宜于共事,并由于其在图书馆工作中的高效与熟练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高度评价。他很适合图书馆工作,并拥有很好的普通教育背景。你会发现他是一位非常令人满意的学生。”
包文的推荐信[38]寄给了图书馆学校的行政校长马修·S·达吉恩(Matthew S.Dudgeon)博士,他对刘国钧的工作能力和表现赞赏有加:“他已经把这儿的工作管理得真的非常令人满意”“他机智、通情达理、公正行事,有高超的执行与处事能力”,是一位“有条理的、严谨的并有非常好判断力与受过很好普通教育”的人。他还特别谈到了刘国钧的博览群书、广泛涉猎中英文文献,大学毕业时读过的英文比普通中文还多。他还提醒对方不要以貌取人,刘国钧是一位引人注目的、有个性的,尽管看上去个头不是很高的人:“但是你会发现他是一位绅士,一位非常好的学生,我肯定他会给你带来一个好的印象。”
韩穆敦对这位学生也是极为欣赏,他在推荐信[39]中赞扬刘国钧是“金陵大学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他“总是在课堂要求以外自行广泛阅读”。他认为刘国钧有耐心、机智,具备与他人和睦相处的品性素养,对包括图书馆学入门书在内的馆藏中西文图书也非常熟悉,是一位勤奋工作的人。
刘国钧在6月份已经预定了8月份赴美的船票:“如果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阻碍我的话,我将于8月13日乘船前往美国。”[27]由于4名推荐人都高度肯定了刘国钧,尽管这些推荐信8月份才反馈到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但并没有影响刘国钧的留学申请通过。
3 并不宽裕的经济状况与贷款赴美
在刘国钧赴美过程中,最后的障碍是留学的经费问题。据美国图书馆学界后来对图书馆学校外国留学生的调研,至1950 年代末,除外语外,经费仍然是图书馆学校的留学生,特别是来自亚洲留学生们最麻烦的问题[40]。早期通过民国政府官派公费留学图书馆学的极少,大部分都是自费或私人资助,刘国钧也属于自费生[41]。中美路途遥远,留学费用不菲,比刘国钧早一年赴美的李小缘是向友人借了两千美元,“付去船资及改装费,仅余七百余美元”[42]。算上刘国钧同时兼读哲学和图书馆学所需的学费,总费用绝不会低于李小缘,而刘国钧的经济实力并不宽裕。刘国钧在入学申请书上填写的月薪为65(银圆),折合当时的美元数为52元②,其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才相当于李小缘单程赴美的费用,而刘国钧也才工作两年,积蓄不会很多。根据美国移民局的入境记录,刘国钧的父亲支付了他旅美的路费[43]。刘国钧的父亲是清末民国时期安徽歙县的县佐[44](得到了刘国钧长孙的证实),即知县的副手(县丞、县尉、县主簿等的统称),薪水并不高,县丞的收入只能保证一家人糊口而已[45]。刘国钧的不菲路费势必动用其父亲多年的积蓄,但积蓄也不会很多,因为教会大学的学费最为高昂,刘国钧和他弟弟同时就读金陵大学[13]期间已给家庭造成很大经济负担,刘国钧正是由于经济困难才被洪有丰介绍到图书馆当学生助理[46]。留美期间后续的学费和生活费对刘国钧及全家而言,经济压力依然很大。
尽管克乃文也曾向赫泽尔苔无奈地表示“很遗憾没有多少财力支持”[35],金陵大学也没有给予直接的资助,但校方还是积极努力,通过贷款方式缓解刘国钧的后顾之忧。从1922年2月27日金陵大学校长包文致正在美国的金陵大学副校长文怀恩(J.E.William)的信[47]中,我们了解到金陵大学决定贷款给刘国钧1,000 美元,并在1922 年6 月刘国钧在国内时和10 月在美国时,分两次各贷款500美元。虽然金陵大学并没有这笔支出的预算,但为了留住刘国钧,包文认为必须为此努力,他希望在6 月份时能如期兑现贷款。在同年7 月11 日包文致拉塞尔·卡特(Russell Carter)③的信[48]中,我们了解到刘国钧与金陵大学达成了协议,刘国钧打算在归国时能连本带息一并偿还。当时金陵大学正安排在刘国钧出国前贷款给他500美元。同时包文希望在年底或更晚的时候,卡特能在刘国钧需要时,贷款给刘国钧另外500美元,为此,包文将不胜感激。为刘国钧制定的这一贷款计划发生在校方意识到金陵大学财务状态非常槽糕前,但随后包文并未因此而撤销计划,他认为必须以某种方式继续执行。后据刘国钧与卡特[49]和莫士(Moss)[50-51]的通信,可以确定刘国钧在1923年1月初收到了另外500 美元支票,包文的努力是有成效的。从上述情况判断,刘国钧出国时贷款的500 美元应该也拿到了,他在美国第一学期的费用有了保障。
费用问题解决后,刘国钧终于安心启程,但起航赴美的时间也经历了一番波折。原定的乘船时间(1922年8月13日)因故有所拖延,也不是我们曾考证认为的8月20日[22]。8月20日是上船的日期,但可能由于其他原因,当天并没有开船,而是在21日清晨起航。正式开船时,寰球中国学生会派员在上海虹口招商局北栈码头送别[52]。美国移民局入境单也显示刘国钧是1922年8月21 日从上海乘坐“南京(Nanking)号”赴美[53],在该船船票的出发时间处有过两次改动,原始底稿为打字机打的8月13日,在8月13日上又有划线涂抹并加盖了8 月20 日的日期戳,而在“20”上的“0”处又有人工手写改动为“1”。
开船不久,就在黄海上遇到了风浪。刘国钧在抵美1个月后写给少年中国学会好友左舜生的信[54]中,描述了当时的情景:“海上旅行既苦且乐,黄海遇风,浪头打入船舱,满甲板是水,真个淋漓尽致。而波涛起伏,船身如落叶随水上下,不能自主。举目四望,但见海水壁立,几乎如处水晶宫中。天地晦冥,风云变色。真是可怕,也真是奇景!”惯于冷静思考的刘国钧在观察人们对遇到风浪时的反应时,从人群的行为联想到了人的心理,发出了感叹:“这不是自然的伟大么?这不是天地的奇迹么?人们为什么怕呢!为什么不能当时玩赏他呢!这是我们的弱点罢!”经过海上20多天的漫长航行,“南京号”于1922年9月12日抵达旧金山[43]。这里距离麦迪逊还有3,000 公里的路程,此时距9月20日开学[28]16仅剩一周时间。从已见的刘国钧9月19日填写的威斯康星大学研究生院硕士研究生入学注册单[55]来看,他按期抵达了学校,由此开始了在美国3年的留学生涯。
4 结语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纵观刘国钧从打算留学到启程的全过程,他自身优秀的品质、出众的学识、执着的学术研究志向和出色的工作表现是其留学申请成功的根本前提。若不是刘国钧工作出色、专业素养高,克乃文不会将其列入赴美培训的计划之中,也不会在自己休假回国期间让他代理馆长,龙丹也就未必在参观金陵大学图书馆后再专门与其交流,刘国钧遇上威斯康星大学图书馆学校的这一“天时”的机会就可能不会适时出现。没有他专注哲学、热衷学术、抱有学术报国之心,就不会加入少年中国学会并与方东美共事,选择去威斯康星大学兼顾哲学和图书馆学的“地利”优势也不会凸显。也正是因为都看重刘国钧的人品和专业潜质,各方师友才积极推荐并不遗余力地为其争取经济上的支援,图书馆学校也尽可能为他考虑调整课程设置以打消其兼读的顾虑,“人和”的因素表现的淋漓尽致。自身努力契合“天时地利人和”,留学图书馆学与哲学两不误,造就了日后极具理性和哲学气息的图书馆学一代宗师,刘国钧的申请留美历程在中国图书馆学留学史上留下了独具特色的一页。
致谢感谢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李刚教授和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图书馆与信息研究学院荣休教授路易斯S.罗宾斯女士提供刘国钧相关档案,感谢华东师范大学信息管理系范并思教授提供洪有丰相关档案,感谢刘国钧先生长孙刘书田先生核实刘国钧的家庭成员信息!
注释
①图书馆界惯以称之为“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并一度曾误认为该校是纽约州立大学(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简称SUNY)下辖的图书馆学校。学术界在述及当时中国教会大学注册备案的“纽约州立大学”时也经常将“纽约州立大学”误认为是SUNY。其实SUNY 于1948 年才成立,而“纽约州立大学”实际是The University of the State of New York,简称USNY,是纽约州最高的教育主管机构,由其下属的州教育部代其行使教育管理和指导的职能。自1902 年起,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提高了入读的基准,只有经USNY注册认可的大学(College)毕业生才能申请就读(见: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The first quarter century of the 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1887-1912) [M].Albany: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State of New York, Education Deptment,1912:9.)。1905 年起,该校成为USNY 教育部(Education Department)下属的一个独立部门(见: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The first quarter century of the 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1887-1912)[M].Albany: 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State of New York,Education Deptment,1912:11.)。今天的USNY负责全纽约州的各级各种各类教育(从幼儿园到博士)有关的政策、法规和标准的确定、颁布乃至执行,也包括SUNY系统的行政、财务和学术管理等。“罗文二”注释5 也误将刘国钧英文原信中的“University of the State of New York”改成了“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为防止混淆,美国哥伦比大学东亚图书馆王成志先生建议将USNY 译成“纽约州大学院”[见:王成志.胡适“文凭”悬案水落石出——再说适之先生纽约州立大学荣誉博士学位问题[N].中华读书报,2012-11-2(5).]。清华大学图书馆韦庆媛也曾指出过SUNY和USNY的区别[见:韦庆媛.戴志骞研究史料辨析[J].大学图书馆学报,2014,32 (2):111-117.],但她在述及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的管理母体时,中文译名仍沿用“纽约州立大学”,还是容易引起歧义。郑锦怀在辨析这一问题时,将USNY译为“纽约州大学区”(见:郑锦怀.中国现代图书馆先驱戴志骞研究[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7:96-99.)。在“纽约州大学院”和“纽约州大学区”两个译名中,笔者采用后者,并在本文中将传统译名“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改译为“纽约州大学区图书馆学校”。
②根据民国时期货币汇率换算表(见:Hsiao,Liang-lin.China"s Foreign Trade Statistics, 1864- 1949[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4: 192.),1922年的1银圆=0.8美元。
③基督教各差会的拨款是1930年前金陵大学运作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见:蒋宝麟.金陵大学的经费来源与运作研究(1910—1949)[J].中国经济史研究,2018(4):41-55.],卡特时为美国长老会海外传道部(Board of Foreign Missionsof the Presbyterian Church in the U.S.A) 的副司库[associate treasurer,见:Changes in Foreign Board[J].Women and Missions,1936(13/14):150.],处理由美国长老会支持的在华教会大学的财务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