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与字里的王莽

王俊良

汉平帝元始三年（公元3年）五月，在西汉首都长安，中央办公厅大小官员，都忙得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在忙同一件事，清点来自全国各地的简牍。结果令人吃惊，总数竟达487572件之多。

数字精确到了个位，如此详细地载入正史《汉书》，足见史官班固，对这一历史事件的重视。这些简牍的内容相同，一致要求朝廷，为新都侯王莽加官进爵。按西汉末年，全国在籍人口6000万计，有将近1/12的人上了简牍。

這个数字，确实令人震惊。那时，读书人不足百分之一。换句话说，这些上简牍的人，几乎囊括了全国所有读书人和整个知识阶层。而且，上书者中不仅有诸侯、王公、列侯和各个阶层的在职官员，还包括众多刘氏宗室子弟。

在以马为传递工具的汉代，487572份简牍，对应这一庞大数字的，是需要耗费多少人力和物力，才可以完成收集、分类、远途投递和汇总、分发、以及归档工作？这在全靠手工劳作的汉代，难度可想而知。

简牍，是造纸术发明之前，写在竹简或木片上的书信（或公文）。简牍，制作工艺复杂。较窄的竹片或木条，叫做竹简或木简;较宽的竹片或木板，叫做竹牍或木牍。

写信的简长一尺，每根简上写30几个字，一封信按100多字计算，须4到6片竹简（或更多），写好后，按顺序编号、排齐，用绳子、丝线或牛皮条编串起来，完成一封送往京城长安的书信。

按汉代简牍标准，简的宽度一般为0.5—1厘米，厚度数毫米，书信长度为1尺（汉尺为0.23米）。《汉书》所载数量庞大简牍，尺寸已不可考。粗略算来，其体积和重量的数字之大，令人瞠目。

从如此庞大的简牍数字中，看到了当时的整个社会，由上至下各个阶层，对西汉统治的彻底失望。同时也看到了，整个社会阶层，拥立新都侯王莽的强烈愿望。西汉的覆灭，若简单归结为王莽虚伪篡汉，既不科学，也会流于情绪化读史窠臼。

如果简单理顺一下西汉末年社会状况，就会理解民众情绪之所以如此激烈的原因。汉成帝（公元前32年登基），在位26年。期间，汉成帝与赵飞燕的荒淫无度自不必说，吏治腐败、贫富差别不断拉大，尤其土地兼并，导致了豪强林立和社会动荡。

汉成帝的老师张禹、舅舅王立、宠臣董贤都是大量土地拥有者。匡衡、翟方进利用手中权力，同样攫取了大量土地。红阳候王立，将强占来的几百倾土地，转手倒卖给政府，一笔就攫取几亿铜钱。当时，一枚铜钱可买一升小米，按今天米价换算，为2亿多人民币。

“百姓疾疫者以万数”局面的出现，令汉成帝警醒，是自己“不德”和“股肱不良”造成的。汉成帝先后罢免薛宣、翟方进两任不廉丞相。然而，一头连着地主豪强及劳动者，一头连着权力集团和利益衍生集团的土地问题，抢夺与保护的拉锯战愈演愈烈。

社会矛盾的激烈，导致西汉向何处去的情绪蔓延。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王莽的儿子误杀家奴，王莽逼儿子自杀为家奴偿命。此事，让人们看到了一个道德与正义的化身。后来，王莽废除奴隶买卖，损害了拥有奴隶者的利益;废除土地买卖，收归国有，又损害到土地占有者的利益。

王莽改革的难题，正是汉成帝以来没能解决的难题。西汉初自高祖到文景之治，轻徭薄赋百姓得了实惠，却让地主豪强钻了土地政策的空子。这一悖论，从《汉书》庞大的数与字中，可知王莽改革，既非故作深沉欺世，亦非即兴而为，一切囿于儒家本本。

后儒骂王莽，一是想与其撇清关系，一是想证后来假土地改革以售其奸的李自成、洪秀全之伪。相比之下，王莽当时是真诚的。尽管他的改革，看上去更像赵括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