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具灯光

伍里川

我玩黄花梨日久，略知一二常识。

旧日，海南黄花梨只分东部、西部料子，海南东部出糠梨，西部出油梨。我在海南游玩时，当地朋友也是和我这么说的。不意近年来商家热炒“紫油梨”，专指紫色油梨，所谓极品料做成珠子，卖几万一串不在话下。

为了显示血统高贵，系出名门，绝非“下里巴人”，有的商家在晒紫油梨靓照的时候，不仅运用美颜技术，还打出“帝王紫”的名头。

我书读得不多，但也知道多数皇帝老儿的衣服是以“黄”为贵的。奇怪的是，这几年，很多文玩都打着“帝王色”的主意，我见闻过的除了“帝王紫”，还有“帝王绿”“帝王紅”“帝王蓝”等。至于是不是牵强附会只有天知道。反正皇帝老儿也不能说话了。

为了和“紫”攀上关系，有些肉眼可辨无紫可言的红油梨料子也被冠以“紫油梨”或“紫红油梨”之称。这些料子在纹理和油性、密度、味道方面皆过硬，无论紫不紫都是上品，如此生拉硬扯，追“紫”而去，背后还是一个“利”字。

有一次，见了某商家挂在朋友圈的紫油梨料子不错，其信誓旦旦地说“紫到没朋友”。搁不住“紫色诱惑”，于是买回。到手一看，完全和“紫”无关。为了无中生有地制造紫料的既视感，我猜某些商家恨不得买空滤镜柜台里的紫色滤镜。

20世纪90年代，我在部队做报道员，兼任摄影员，成天拿着一部理光相机拍东西。那时但凡有点水准的摄影师都用滤镜，为了显示自己的“水准”，我也入手了几块滤镜。第一次使用滤镜感觉挺好的，滤镜让镜头表现更锐利。尤其在雾气的情况下，滤镜拍出来的照片要澄澈一些。

彼时的滤镜思想很单纯，没有非分之想;彼时的摄影者诉求很简单，只为尽力还原真实场景。

谁知道，多年后，滤镜开始成为一门“独门暗器”，深度飞入人们的生活，时不时还扎心顶肺。

君不见，有“东施”使滤镜秒变“西施”？

君不见，有老汉和大妈，在直播间用滤镜把粗糙的皮肤拍得如婴儿肌肤般吹弹可破？

君不见，有人用滤镜把平平无奇的石头和木头拍得鲜艳欲滴催你上当？

君不见，有人在小红书整出一大批人间仙境般的滤镜景点吸引你的眼球？

如果说某种“爱美之心”可以包容的话，那么以误导人和坑人为目的的让原物“变色”之计就无法原谅了。

我喜欢进菜市场，因为人间烟火感我心肺;我讨厌进菜市场，因为有些商贩利欲熏心处处设坑。譬如，很多肉铺亮着特别的紫色系灯光，把肉块照得跟“紫油梨”一样美艳动人，透着新鲜、实诚。然而，这些猪肉离开了肉案，离开了紫色系灯光的加持，立马会变回颜色暗淡无趣的“素肉”。

什么毛病？

至少我年少时随大人上街买肉，还没有猪肉灯光秀这档子事。不知道从何时起，在本地，很多肉铺都配置了诱惑眼睛的灯光。

这大该也是一种“色”诱。为了呈现“最好看”，而使用不可告人的不堪手段。

我一度以为这是卖肉者的互相“攀比”，其实不然。我家附近，有美女开肉店，独自一间。某日进入店里买肉，发现“灯光秀”正上演。而另一家和小菜场合租的肉铺，却不玩这个猫腻。想来，用不用这种“假面具灯光”，取决于一个人的品行。

多年前有些洗头房也顶爱用这类偏暗的“妩媚灯光”。你说这是心虚吧，或许如此;你说这是胆大吧，也不尽然。

本该照见本原、照见坦荡、照见诚实的灯光，硬是被扭曲、被滥用，想想，挺不是滋味。

灯光有明亮的也有灰暗的，这是灯光的“规制”而不是“私心”所决定。旧时农户，多用瓦数最低的灯泡，来满足最低的照明需求。而某些闪烁着“奇异”光影的光源，自也一一有用。说到底，灯光本无“罪”。我相信，即使各类灯光被用于某些令人侧目的场合，也不能说这些灯光已然堕落——如果灯光能开口说话，想必也是委屈郁结于心吧？

几十年前，村庄经常遭遇停电。在只能用煤油灯或者蜡烛给屋内添一点光明的时候，我们无比盼望来电的瞬间。忽然来电的那个瞬间，整个村庄的人都会“啊”的一声大叫，整个村庄都会沉浸在一种简单的幸福里。突如其来的灯光，给了那时的人们以莫大的安慰和鼓励，让他们看见了生活的希望。

光影之“乱”，应当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