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则生阳”论治抑郁症的理论探索

雷超芳 陈志刚 王喜红 陈剑北 薛哲 刘玥芸 陈家旭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兴趣减退为主要临床特征，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归属于中医学“郁证”“百合病”“不寐”“脏躁”“梅核气”等范畴。其基本病机为情志不舒、气机郁滞[1]，但随着历代医家对郁证理论认识的逐步发展与完善，发现阳气与抑郁症的关系也甚为密切，治疗多从阳立论[2-5]。

阳气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动力源泉，且阳气性主动。若阳气失其正常功能，则可顺应阳气“动”的特性调节其失常状态，故《内经》提出“动则生阳”观点。因此，本文将基于阳气在人体生命活动中的重要作用，从“动则生阳”阐释抑郁症的治疗。

1 “动则生阳”渊源

1.1 “动则生阳”理论内涵

《内经》云“静则生阴，动则生阳。阳虚动之，阴虚静之”，此句提示“动”则阳气渐复，强调了阳气的重要作用。阳气是人体生长发育和生命活动的动力之源，具有推动、温煦、防御、固摄、气化等作用。《素问·生气通天论篇》曰“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类经图翼·大宝论》载“人是小乾坤，得阳则生，失阳则死”“然则生化之权，皆由阳气”“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6]，在此将阳气比作太阳，意在强调阳气是生命活动的根本。阳气可化生自然界万物，人体也同样依赖阳气才能滋生生命活动所需的各种营养物质，正如《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所载“故阳化万物之气，而吾人之气由阳化之”[7]。清代医家郑钦安也认为阳气是人之根本以及生命活动之源，提出“真气在一日，人即活一日，真气立刻亡，人亦立刻亡，故曰人活一口气，气即阳也，火也”[8]，亦言“有形之躯壳，皆是一团死机，全赖这一团真气运用于中，而死机遂转成生机”[9]。因此，可见若阳气功能正常，则脏腑的藏精与传化功能协调，经脉气血畅通，从而可使生命活力旺盛，同时也能保证人体意识、思维、情感活动的正常运转。

1.2 “动则生阳”理论源流

《易经》载“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之谓易”“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认为阴阳协调、动态平衡是万物化生的内在活力。《后汉书·华佗传》提出“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吕氏春秋》认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形气亦然”。发展至唐代，《千金翼方》记载“非但老人须知服食将息节度，极须知调身按摩，摇动肢节，导引行气”。至宋金元时期，北宋周敦颐《太极图说》云“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元代医家朱震亨《格致余论》曰“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阳动而变，阴静而合”。至明代时期，张介宾《类经》则谓导引可“摇筋骨，动肢节，以行气血也”，高濂撰写的养生专著《遵生八笺》亦提出“运动以却病，体活则病离”。及至清代，《医效秘传》继续承袭前人观点，认为“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此后“动则生阳”理论得以广泛流传。综上可知，经过历代医家的不断补充，“动则生阳”理论起源于《易经》，至唐宋时期逐渐完善，明清渐趋盛行。并且历代医家与《内经》观点一致，均重视“动”，强调通过“动”促进阳气生成、气血流通，从而达到“动则生阳”的效果以健身防病。

2 “动则生阳”治疗抑郁症的理论依据

2.1 “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

《素问·生气通天论篇》云“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论述了阳气的生理功能，在内养神，在外养筋。古今医家对其有不同阐释，例如杨上善认为“卫之精气，昼行六府，夜行五藏，令五神清明，行四支及身，令筋柔弱也”[10]，王冰认为“此又明阳气之运养也，然阳气者，内化精微，养于神气，外为柔耎，以固于筋”[11]，张介宾认为“神之灵通变化，阳气之精明也；筋之运动便利，阳气之柔和也”[12]，尤在泾认为“阳之精，如日光明洞达，故养神；阳之柔，如春景和畅，故养筋”[13]，张志聪认为“承上文而言阳气者，内养五脏之神，出而荣养筋骨”“阳气者，水谷之精也，故先养于五脏之神”[14]。综上所述，各位医家虽从不同角度对此句进行注解，但均强调了阳气可以温养精神的重要功能。若阳气固密，正常发挥温养全身组织脏器的功能，内至五脏六腑，外达筋骨经脉，气血调畅，则人体各项生命活动协调，疾病无法生成。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篇》所载：“是以圣人陈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如故。”因此，阳气可温煦脏腑、营养神志，从而维持人体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正常。

2.2 “多阳者多喜，多阴者多怒”

《灵枢·行针》曰“多阳者多喜，多阴者多怒”，指出阳气充盛与否是情志喜怒、悲忧的关键影响因素。阳气功能正常则神气旺盛，精神爽慧，精力充沛，人多喜乐，从而保证正常的精神活动。若阳气功能失常，则会出现内在的神志情绪紊乱与外在的肢体运动失灵。例如《素问·生气通天论篇》所载“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溃溃乎若坏都，汩汩乎不可止”“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有伤于筋，纵，其若不容”，又如张介宾认为“心藏神，火之精也。阳胜则神王，故多喜而笑，阳衰则阴惨乘之，故多忧而悲”[12]“真阳不足者，必神疲气怯”[6]。同时，结合“阳主动、阴主静”的特性，加之阳气具有温煦、推动、兴奋的功能，可认为以情绪淡漠、兴趣减退等症状为主要特点的抑郁症与阳气关系密切。若阳气亏虚，一方面可导致阳不养神，出现情绪低落与精神不振等症状，另一方面也可以导致阳不养筋，出现四肢疼痛、乏力等躯体症状。因此，临床医生可以从阳气的角度出发，用阳气理论辨治抑郁症。

3 “动则生阳”治疗抑郁症的临床应用

鉴于阳气在人体生命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可运用“动则生阳”理论指导抑郁症的治疗。“动”的基本字义与“静”相对立，意指振动、变动、浮动，使“动”的对象改变原来位置或脱离静止状态。因此，“动则生阳”可从两方面理解用于临床指导抑郁症的治疗：一方面可借助方药使得阳气在体内流通运行，具体方法为温助阳气、升发阳气、通达阳气，另一方面可通过运动疗法促使体内阳气的生成。

3.1 方药治疗

3.1.1 温助阳气 阳气是人体物质代谢和生理功能的原动力，正所谓“得阳者生，失阳者亡”，阳气对生命健康的影响至关重要。阳气的温煦功能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功能保障，如《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7]载“阳气者，内化精微养人之神，外则柔和养人之筋”，指出阳气可温养精神与筋脉。若阳气失常，不能温煦精神，情志活动低下，则可见情绪低落、闷闷不乐。治以温阳为主法。选用性温助阳之品，如附子、干姜、肉桂、肉苁蓉、淫羊藿、巴戟天等药。

如朱良春教授[15]治疗不寐案一则，患者夜不成寐，性情沉郁，与抑郁症的典型症状相一致，辨证以阳气亏虚为主。阳气亏虚，失其温煦、推动、兴奋的功能，故可见沉默不语、郁闷不乐。治疗以温补阳气为主法，方用“培补肾阳汤”(淫羊藿、仙茅、淮山药、枸杞子、紫河车、炙甘草)加味。

3.1.2 升发阳气 张介宾《景岳全书·中兴论》曰“气为阳，阳主神也”[16]，认为神是阳气的直接表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载“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指出清轻的阳气可升于上窍以养神。《素问·脉要精微论篇》云“诸阳之神气皆上会于头，诸髓之精气皆上聚于脑，头为精明之府”，提示阳气可将气血精微物质升运于脑窍以维持脑神的正常功能。由此可见，阳气可运载气血、精津上达脑窍，从而上充脑髓、上养脑神以保证正常的思维活动。若阳气升发不及，脑为之不满，则脑失所养，导致思维活动迟缓、兴趣下降。治以升阳为主法，使下沉外越之阳气得以振奋，配用升阳益气之药，如麻黄、黄芪、党参、人参、白术、升麻、羌活、防风等。

如张灿玾教授[17]治疗一少年，精神不快，烦闷不乐，睡眠极少，不喜言谈，对环境甚为淡漠，舌红苔薄白，脉浮弦，重按无力。该案患者符合抑郁症的诊断标准，由阳气散越于外、不能上养神明所致，故治以升阳益气为主法，方用人参、制附子、白术、菟丝子、炙甘草、茯神、桂枝等药加味。

3.1.3 通达阳气 张介宾《类经图翼·大宝论》载“神由气化，而气本乎天，所以发生吾身者，即真阳之气也”[6]，并认为“自生而长，自长而壮，无非阳气为之主，而精血皆其化生也。是以阳盛则精血盛，生气盛也；阳衰则精血衰，生气衰也”[16]，指出神以阳气为根，阳气正常方能有神。若阳气功能失常，不能流通至全身，则生病患，如《医理真传》所言“阳气流通，阴气无滞，自然胀病不作。阳气不足，稍有阻滞，百病丛生”[9]。《医方论·越鞠丸》载“凡郁病必先气病，气得疏通，郁于何有”[18]，认为郁证的发病原因主要是气的推动和运行障碍，导致阳气不能布达于脑以发挥正常的养神作用，从而形神失和出现意志活动减退、情绪低沉、苦恼忧伤等一派郁象。《证治汇补·郁症》曰“郁病虽多，皆因气不周流，法当顺气为先，开提为次”[19]，《临证指南医案·郁》认为治疗郁证“用辛理气而不破气，用滑润濡燥涩而不滋腻气机，用宜通而不揠苗助长”[20]，均强调治郁以通为先。此外，《景岳全书》言“故凡欲保生重命者，尤当爱惜阳气，此即以生以化之元神，不可忽也”[16]。由此可见，治疗抑郁症当以通阳为主法，使郁阻之阳气得以温通。选用宣通阳气之药，如细辛、桂枝、淫羊藿、柴胡、杜仲、生姜等。

如《卢氏临证实验录》记载病案一则[21]，患者“面黄身软无力，无精神，行走困难”，与现代医学抑郁症的临床表现相符合，卢氏治以温肾暖脾、通达阳气，用药重桂枝、淫羊藿、杜仲、炙甘草、生姜，使气血流通、阴阳协和，神气得养，筋骨得充，从而疾病痊愈。

3.2 运动疗法

运动疗法主要包括有氧运动、器械练习、医疗体操、放松性练习等多种形式，目前有氧运动已成为抑郁症的主要运动疗法。研究显示运动疗法有助于改善抑郁情绪，并能调节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表达水平，恢复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增加脑线粒体活性，也能刺激神经递质分泌从而调节大脑应激反应[22-26]。师秀芳等[27]观察抑郁症患者接受运动疗法后抑郁情绪及生活功能的改善情况，结果显示通过运动治疗能够改善其抑郁情绪，并能提升患者的生活功能。张峰等[28]观察抑郁症患者联合应用帕罗西汀和八段锦运动疗法的临床疗效，随机分为观察组和对照组，比较两组汉密尔顿抑郁量表评分、日常生活能力量表评分，结果显示帕罗西汀联合应用八段锦运动疗法进一步提升治疗效果，减轻患者抑郁程度，改善生活质量。郑天生等[29]观察运动疗法对改善抑郁障碍患者抑郁症状及认知功能损害的影响，随机分为干预组与对照组，分别进行情绪量表评估和重复性成套神经心理状态测验，结果显示运动疗法对抑郁障碍患者的抑郁焦虑症状和认知功能改善均有显著疗效。

结合美国运动医学院的抑郁症运动处方和国内外的实验研究结果，有氧训练时间以每次30～40分钟为宜，每周4～5次，强度控制在最大心率的60%～80%，大运动量疗法可以2～3天训练一次，两次运动间隔时间不超过3天，持续约9周左右[30]。但有氧运动需要结合患者的兴趣爱好，以防患者产生抵触心理而无法长期坚持。在治疗前需对患者进行全面的医学检查，准确评估心血管系统功能状况，确定运动强度，保障运动疗效和安全。

4 结语

抑郁症属于情感障碍性疾病，多见情绪低落、思维迟缓、意志活动减退、精力缺乏、躯体感觉异常等症状。本文以“动则生阳”为线索，以“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和“多阳者多喜，多阴者多怒”为依据，论述了神志和阳气的关系，提示阳气在抑郁症的发病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因此，抑郁症可从阳论治，灵活选用温助阳气、升发阳气、通达阳气三法，注重辨证施治，并配合运动疗法。此外，还可以根据患者的发病特点选择服药时间。《素问·生气通天论篇》云“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记载了人体阳气一日之内的变化特点。由于抑郁症与阳气关系密切，抑郁症的发病与阳气一日之内的盛衰变化有关联，呈现出晨重暮轻的特点。因此，可嘱咐抑郁症患者中午至下午这段时间服药，一则患者此时段抑郁情绪相比早晨较稳定，其主观能动性较好，二则可借自然界的阳气助药效以促进疾病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