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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风辣雨的凉皮江湖

2021-01-05王崴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麻酱凉皮面皮

王崴

“行走江湖香不香?”在那个不起眼的门脸里,黝黑瘦小的阿姨左手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推起一角连带掀起整张米皮,半秒腾空后落下,米皮在案板上弹动,自然卷成长条状;右手拿刀切开,放入黄瓜丝和豆芽,浇上蘸水、蒜水、两勺麻酱和一小勺油泼辣子。

那画面好像武侠片里的镜头——阿姨是隐身于街头的女侠,兰花拂穴手一出,调料在她的神功下划出一条条完美的弧线,最后一滴不差落到了不锈钢盆里。转用碧波掌,握着盆子搅拌几下,顺势把凉皮滑入塑料食品袋中,所有步骤一气呵成。

只见阿姨面不改色,双手在一旁的抹布上蹭了蹭,拢了拢头发,云淡风轻地收了钱,递来凉皮。那动作流畅到令我目瞪口呆。双手接过那一袋“侠气干云”的麻酱凉皮,油泼辣子的香气顺着袋子的开口钻入鼻孔,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和凉皮初遇是刚到北京念大学的时候。不适应北方食堂的我,看着周围的馒头、大饼、油麦菜,拔剑四顾心茫然。冲出食堂,想起新生宣传手册上介绍的学校东门女人街,据说是美食小吃云集的地方。事不宜迟,直奔东门,这才有了上述“快、准、清”的潇洒一幕。

阿姨的门脸对面是一间荒废了的公司。我蹲在公司门口的三步台阶上,一手托着塑料袋,一手用筷子吸溜完了这袋凉皮,神清气爽、灵魂归位。凉凉的麻酱包裹着油滑滑的凉皮,辣油肆意飘荡,吸进嘴里就自然滑进肚皮。

刚入口时,凉皮软糯香甜。慢慢地,辣油开始侵略你的口腔燃烧你的胃。这种慢慢累积起来的炽烈烧得你正难受,觉得内力大涨但气息大乱时,夹一筷子黄瓜丝和豆芽,清爽的口感助你头脑清醒,打通任督二脉,还能再战三个回合。这来来回回的摇摆,可比一拳击倒更叫人欲罢不能。因为美味的凉皮,陕西也因此在我心里永久地占有了一席之地,觉得那里是香风辣雨的江湖。

武侠小说里,行走江湖都要区分名门正派和旁门左道。名门正派里还要分个一二三流。为争论谁是武功正源,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凉皮江湖也相似,正宗凉皮的源起、排名众说纷纭。关于起源,有人说是陕西秦镇关中米皮,有人说是宝鸡岐山县的擀面皮,也有人说是汉中的面皮……好像每个地方都在练“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如果你搜索秦镇米皮的历史,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相传,某年大旱,原本富饶的秦镇一带种不出稻米。各家各户费尽心思种出了一点,却又小又干,无法进贡秦始皇。有个叫李十二的人突发奇想,把米碾成米面蒸成面皮,带着面皮去了咸阳。秦始皇吃得津津有味,高兴起来就赦免了众人之罪,并且要李十二每天蒸几张面皮来吃吃。真是“乾州的锅盔岐山的面,秦镇的皮子绕长安”,连秦始皇都要日日食凉皮。而这个李十二,是不是颇有点江湖智勇?

如果凉皮的出现就带有江湖气,那么它无数次大侠一般抚平我的思乡情结,好像也不令人意外。

在新加坡工作时,最珍惜的就是家人带来的真空包裝凉皮。那个味道、口感和真正的凉皮相去甚远,但就是这一周一包凉皮支撑着我度过了初入职场的异乡时光,是陌生的炎热国家里凉丝丝的一抹熟悉。

在大洋彼岸的纽约,西安名吃里的一份凉皮,虽样貌平平无奇,但点穴手一出,便无数次替我的中国胃成功解围。生活在“美食之都”香港时,每一个发愁晚上能吃点什么的周末,我都在翻江倒海地思念着凉皮。

薄却不烂的通透米皮,咬一口还很筋道溜滑,拨上一筷子面筋和两筷子黄瓜丝,浇上陈醋、蒜蓉水、芝麻酱、少许糖盐,最后再来那么一勺油泼辣子……那沁人心脾的味道就那么猛地往你鼻子里冲,拦都拦不住。

大学的几年时光里,我无数次蹲在相同的地方风卷残云,还不断挖掘着学校周边犄角旮旯里的凉皮摊。看到哪里有一辆用玻璃罩起来的小车,玻璃上贴着“凉皮凉面”,我就想冲过去点一份。

后来,阿姨不再续租。我站在人去屋空的门脸前,不晓得茫茫江湖是否还能再相遇了。但江湖毕竟是江湖,很快就有新的凉皮摊出现。这次换一位胖胖矮矮的大叔,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制作的凉皮虽风格有异,却都满带香风辣雨,而我总忍不住想上前问一句:“嘿,你是不是《鹿鼎记》里的瘦头陀?行走江湖香不香?”

//摘自《中国青年》2021年第2期,本刊有删节,稻荷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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