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赵孟頫复古思想对王蒙绘画风格形成的影响

霍俊霖（吉林师范大学，吉林 四平 136000）

一、赵孟頫的复古思想

我们所探究的 “复古”，主要是指模仿古画风格的创作观念与活动方式。从元代开创文人画家的绘画系统中，我们通过对宋元交际画家的历史作品进行分析，可以清晰的找到一种与南宋画风完全相逆的风格，这种大量的实物体现，主要来源于两个方向。一方面是追随学习更古老的技法与风格，譬如临摹学习唐代、五代和宋初期的画法；另一方面则是将一些新的文化与元素加入到传统的绘画习作中，形成新的理论。在传统中庸的思想影响下，赵孟頫显然是前者的主流影响者，对这一理念的定型，也得益于赵孟頫与周密等文人阶级对收藏界的深刻影响，他们不仅为元代的书法方向奠定了师法魏晋的基础，更为绘画复古与以书入画的形式营造了良好的社会氛围。

明代收藏家董其昌曾经观赏到赵孟頫的《谢幼舆丘壑图》，观后题：“此图乍披之，定为赵伯驹，观元人题跋，知为鸥波笔，犹是吴兴刻划前人时也。” 按照董其昌的说法，这幅画的色彩绘法，是来源于宋代赵伯驹的画风。说明即在赵孟頫早期的绘画过程之中，就已经加入了 “古法、古意” 的创作理念，这在当时的文人雅集中，是少有的。在这幅作品中，谢幼舆的造型明显与古代魏晋人物画像有着技法的联系，形象符合魏晋风骨的传承，而且谢鲲本人还是东晋有名的儒臣。他的艺术主张寄情山水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后世文人画的发展。与此同时，在画面氛围营造上，赵孟頫也应用了青绿山水的画法，烘托出了古雅幽静的境界。在赵孟頫另一幅作品《鹊华秋色图》中（如图1），各种类型元素的布局以及具体物象的描画，也凸显了魏晋时期绘画对其的深刻影响。在这些古画的 “古法、古意” 的影响之下，赵孟頫保留了古画中的一些绘画的形式，从而在画面上加强了其画面的师古意境，呈现一种古拙的情趣。

图1 鹊华秋色图

图2 双松平远图

赵孟頫在北上后做官，从而有机会接触到了元朝皇宫内以及贵族收藏的丰富的书画藏品，尤其是通过一些元代贵族模仿南宋文人的雅集上，他在这些书画交流中认识到，只有积极提出 “古意” 的概念，引导文人朝向继承古意的基础上，才能丰富当时的画坛，让文人绘画以及汉族文人书画领域脱离俗套的模仿，以仿古的途径寻求书画当时的新路。这正如清末民初的绘画改革争论，到底是师古人师造化还是西学东渐，显然在元代这个没有外族绘画文化入侵的情况下，汉人为主的文人团体还是欣然接受了赵孟頫的书画思想，复古师古，从而找寻到本族文化中不屈的精髓。赵孟頫的《双松平远图》（如图2），也是一幅仿古意境的作品。卷末自题日：“仆自幼小学书之余，时时戏弄小笔，然于山水独不能工。盖自唐以来，如王右丞、大小李将军、郑广文诸公奇绝之迹不能一、二见。至五代荆、关、董、范辈出，皆与近世笔意辽绝。仆所作者虽末能与古人比，然视近世画手，则自谓少异耳。因野云求画，故书其末。” 不仅从画作风格我们能追寻到五代画法，而且从画跋中我们得知，赵孟頫对宋末元初的绘画风格并不满意，而他更愿意去追寻唐代王维、二李等人的风格。

赵孟頫的绘画之所以能在同时代脱颖而出，不仅仅是传承着李郭等高古风格形式，更与其深厚的书法基础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些因素的叠加上，才能让他重新再画坛诠释了古代画风。赵孟頫著名的 “书画同源” 的创作理念，也原文体现在赵孟頫自题的《秀石疏林图》中：“石如飞白木如榴，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 以书法的技巧和气势介入绘画中，这种倡导到了赵孟頫，使得中国绘画迈入一个全新的境地。

二、赵孟頫作品对王蒙的影响

从作品《鹊华秋色图》来看，赵孟頫这一时期的艺术表现手段明显师承了董源绘画中《寒林重汀图》艺术风格，画面中以坚韧挺拔的书法笔法，组织起了远近空间中不同的景色。华不注山和鹊山被描绘成古法盎然的仙境，使得整幅画面中透露出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这幅画之所以屹立在中国绘画史上成为一座丰碑，也正是因为赵孟頫在作品中积极引书入画师承高古的精神。这个范例，成为了后世画家师承古法传承技艺的标杆，同时，也给予了后世画家创作风格上更多的选择。王蒙在这一时期的赵孟頫作品中，吸取了其中屋中人物半掩半露小的布局技巧，也借助了此画华不注山的造型与布局，转化为《花溪渔隐图》的近景展示。王蒙在自己的作品中，去直接模仿赵孟頫的诗意与布局，是对赵氏技巧的直接临仿，也从其长辈的绘画中，继承了一部分复古的做法，而我们提到的《鹊华秋色图》仅仅是其中的一个范例。

从宋代山水演变到元代山水，构图的变化是最为显著的，其中重要的转折和桥接即是赵孟頫的《洞庭东山图》（如图3），这种宽阔的河岸构图，带领着元代中后期画家们对山水开阔深远的构图之注意。《洞庭东山图》明显师承了董巨的南方地域山水画风，而元四家中的黄公望、倪瓒和吴镇都善于应用这种阔景的水岸构图，无不体现初他们之间的借鉴与师承的关系。而赵孟頫家中的小辈王蒙则对这种构图显然兴趣不足，只是在偶然之间应用几次。例如王蒙的早期作品《谷口春耕图》（如图4），对《洞庭东山图》的摹写就跃然于纸上。从布局上看，王蒙将山的主脉布于右侧，空出左侧为水，主脉的山势与山顶的矾头，与《洞庭东山图》如出一辙。无不透露出对赵氏绘本基本样式直接临写，更是透过细致的皴法，让人透过纸面直接上溯到董巨风格。这种早期作品，说明了王蒙早期继承董巨的传统，是从赵孟頫的画风中习得而来。

图3 洞庭东山图（右） 赵孟頫

图4 谷口春耕图（左） 王蒙

在大德六年十一月望日为钱德钧所作的《水村图卷》中，赵孟頫将纯熟的董巨披麻皴笔法，灵动地展现在了画面之中。这一时期，赵孟頫正值盛年，笔法纯净利落，书画融为一体，让人观阅之中清新灵动感同身受。董其昌在观赏之后颇有感触：“赵吴兴画格，初年犹带宋法，至五十后，始率意涂抹，天真澜漫。青弁图、鹊华秋色皆是物也。此卷远汀断渚，苍秀更胜，乃知王叔明画法从此发源，世以叔明画不似其舅者，皆未见此卷是也。” 我们从王蒙早期《夏山隐居图》近景中树木的画法和中远景山石的点缀，都可以看出王蒙对《水村图卷》以及此类赵氏盛年作品的临摹与借鉴。这是董其昌观画后了解到，王蒙的繁密画风的基础是笔法的精炼，而王蒙笔法精炼的基础，则是临摹学习了赵孟頫盛年的这些画作，赵孟頫作为宋元山水画的连接人物，他的画风转变，代表了脱宋入元文人山水的突变和文人画家们对古意和诗意的选择与理解。

水墨方面的影响，我们可以从作品中看出直接的传承关系，而山水画中青绿山水的风格，赵孟頫也对王蒙起到了一定的影响。他的设色山水例如《谢幼舆丘壑图》或是《鹊华秋色图》，多多少少在元代山水绘画中得到了一些回响，但这些回响却少见几乎不见于黄公望、倪瓒等人，我们现存的绘画作品中，容易见到的更多是王蒙的设色山水作品，例如《葛稚川移居图》《具区林屋图》《秋山草堂图》等。这些唐代以来设色的技法，似乎并未引起元代画家的重视，但是我们在王蒙的这些画作中，找到了一些稚拙古朴的色彩体现，同样也能感受到赵孟頫对王蒙在观念上的影响，即宽广的绘画视野、丰富的绘画技巧和多元的绘画方式。

三、王蒙对赵孟頫的主观学习与继承

赵孟頫高举复古的大旗，在艺术的道路上逆流而上，其实是以复古的手段，反对当时宋朝留下的宫廷院画的弊端。我们假象如果元人完全继承了宋代的绘画风格，可能中国画的历史将改写为完全的写实为上的理性现实绘画。可能就与文人气息的绘画意趣擦肩而过了。所以赵孟頫的复古，剥开外表展现的是中国画时代创新。赵氏从北方回到南方，带回了一批重要的画史名作，其中囊括了荆关董巨李郭等人传统南北方山水巨作。这些画作结合赵孟頫自己的作品，形成了王蒙学习绘画的一座宝库，也给于了王蒙多个方向自主选择的道路。

赵孟頫在至治二年（公元1322 年）逝世，而王蒙时年十五岁。王蒙在青少年时期，已经能瞻仰到外祖父的艺术成就，在学习方面更是不遗余力。赵孟頫在家族内并非一人独善绘事，在他的影响下，妻管道升、子赵雍、赵麟，王蒙父亲王国器等家人，都善于绘画和书法，家族内很多人都教授过王蒙具体的书画技艺，这让王蒙一开始，就拥有一个完全积极向上的艺术学习氛围，也造就了王蒙素好画善诗飘洒自如不尚矩度的性格。

王蒙曾经评价赵孟頫、赵雍、赵麟的赵氏三世人马图卷：“右湖州路总管赵公仲穆，其子莒州知州赵彦征，所画二马，气韵精神，各得其妙。总管笔法，得曾将军为多。知州笔法得韩干为重，独文敏公，兼曾韩而获其神妙，此所以名重千古，无愧前人。……王蒙在文敏公为外祖，总管为母舅，知州为表弟，岂敢品题哉？实识悲感之诚耳。王蒙谨书。” 由此我们得知王蒙对赵氏家族的绘画绝学极表敬佩之意，对赵氏的艺术作品，也追抚不已。这得益于王蒙在学习的过程中，树立了客观而又真实的文人与世观念与艺术主流价值观念。

黄公望与王蒙是忘年交，王蒙在绘制竹趣图中得到了黄公望的补充，黄公望同时也在此画中题跋：“叔明公子，文敏公外孙也。天姿神品，其于翰墨，深入晋汉，至于鉴裁，尤所称诣，鸥波之宅相，非子而谁耶？” 黄公望在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后，老年的他在这段文字中直接指出了王蒙与赵孟頫绘画艺术的继承关系， 其中翰墨深入晋汉，则是指赵孟頫复古对王蒙的直接影响。倪瓒也在寄给王蒙的信中说：“能诗何水部，爱石米南宫。元尔英才最，居然外祖风。” 文人之间的鼓励和敬仰虽然有夸大成分，但是我们也能从中体察到王蒙传承外祖父赵孟頫的绘画家学，在当时已经是人尽皆知。

结语

王蒙曾经得到赵孟頫题咏十六次的古代书法刻本，对其记录中充满了珍惜与喜悦。也正是从这些画跋和评价中，我们间接的看到，王蒙有意继承赵孟頫文人绘画艺术创作的使命，继续秉承这面复古的大旗，继续在改革文人山水上走下去。王蒙作为元代山水绘画的集大成者，从元末明初的雅集中影响到了陈汝言家族，继而影响到王绂、夏昶、陈继等人，乃至辐射到陈宽、杜琼，甚至明四家。每一个后继的山水画家中，都能看到王蒙集大成后浓缩的山水语言，甚至能在画跋中体会到后世对赵孟頫王蒙复古师古意的崇高敬意。我们也从这些元代的记录中，探求到王蒙主动继承与赵孟頫家学影响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赵孟頫对王蒙的影响在后世明清山水绘画上的继续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