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本更深处漫溯
2021-01-03王琼
王琼
【摘要】近年来,随着语文教师对文本解读认识的不断加深,其解读能力有所提升,但此过程中明显存在固定化和模式化套用的问题。就《小石潭记》单篇而言,语文教师惯于采用“知人论世”的方法进行解读,解读生硬晦涩,不见读者参与,更也未显作者原本心境。本文试以裸读与素读的阅读状态,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对文中之景致、情致与文境做了一定分析与思考,以此为教学解读寻求新思路。
【关键词】文本细读;《小石潭记》;景致;情致;文境
【中图分类号】G633.3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4—0463(2021)17—0124—03
文本解读的核心是文本。文本承载着创作意图,含射创作环境,暗含作者处境,更彰显作者心境,其与读者经验相遇,共同作用于自身的内涵意蕴。而解读文本是语文教师联结课标、文本与学生,进而确定教学内容,设计教学方案以及个性化教学的基础。其解读应始于文本触面,行于文本沉浸,终于文本分析。在此沉浸式阅读过程中,教师应确定并把握、理解和感受文本之关键点,于进一步分析之基础上寻求文本价值的实现。
《小石潭记》是一篇短小精悍的游记小品文,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之景明亮清透,但在笔锋婉转之时又暗晦无源。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探其究竟,实为作者心境变换之由,即情感导致观感相异。基于此,反复细读可以提炼出三个关键性的问题引领文本解读:其一,文中之景以何种踪迹转换?其二,文中之情感如何起伏,为何起伏?其三,景情二者如何共同营造文中之境?
一、景致之色与态的转换
始发小丘,沿其西行。文章开篇并未直写石潭,而以寻水声为探入小潭之迹,为读者营造“心理发现体验的过程”[1]。这闻声心乐,探其真貌的寻常逻辑,却暗暗为下文小潭并非寻常水潭,而是成于“全石”之上的“小石潭”做铺垫。真貌与猜测暗暗相合,心情愈畅。视线转换,一片原始之景展于眼前,其色其态皆呈现出清青翠绿、恣意舒适之感,不加任何人工雕饰。
视线落于潭中,鱼、水与日光相交错,自然互动。三者在柳宗元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之下,互为印证:上文水石相击,其声悦耳,此时却于巧妙安排之下隐却到鱼儿身后,隐没了自己的存在感。这“无理而妙”将水之清、之透、之缓皆跃然纸上。鱼影作为水光交错的结果,再次反向印证水之清透。在三者的互动下,一片清明透亮、活泼肆意之图景跃然纸上。
笔锋婉转,自小石潭往西南而望。石潭之水辗转崎岖,石潭之岸势如犀利犬牙,循其难辨潭水之源头。柳宗元青翠一色、至纯至透的笔触在此处陡然墨浓,翠色转暗,清透入浊。一幅灰暗曲折、凛涩无源之画面盈盈满目。跌坐潭上,错觉周身竹树密密环合,幽暗深邃,困一人其中。幡然醒悟此境过于凄清晦暗,伤身费神,便匆匆遁去。
二、情致之乐与凄的推进
该文言意相合,晓其情必通过文本细读从言语形式之中窥寻其个性化意味,在因言求意的基础上心领神会。
总结可见,柳宗元于游踪变换过程中对景之着色与形态把握各不相同,尤其自“潭西南而望”,陡然墨浓。分明同一景致,各类景观以部分之存在共同勾画出一幅原始天然之景,但不同阶段或视角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观感,如此强烈反差,景致未变,必是观景之人“意”变换使然。
至此,不禁心中疑惑,到底是何原因使柳之情致前后起伏如此之大,其转折点究竟在何处?带着这一疑问,再次审视文本。
王国维曾言“以我观物,物皆着我色彩”,其主张中可窥见主观情感对于客观景致的致变,情对理的影响。结合文本及创作背景便可确定,柳宗元之情致一直以来都被贬谪之遇和民生之事所影响,幽烦寂寥之气常积于胸。“就形象的胚胎形态而言,意象是主体情感局部特征和客体局部特征的猝然遇合。但是客体特征是显性的,而主体情感特征则渗透在意象之内,是隐性的。二者水乳交融的状态是艺术的基础,故一般情况下,二者之间的矛盾作者是有意隐瞒的。”[2]而这一有意隐瞒的矛盾部分并非是无法透视触摸的,它是可以“从直观中感觉到,而且可以直接抓住的”。因而读者可以依据文本以及作者创作的处境和环境,将其创作的原生状态或过程还原出来。据此,结合文本创作背景,继续深入文本思考这一矛盾之处。
无论心情多低沉,胸中之事多烦扰,一路寻求异景却恍然得见,无论是何人都有心愿得了之感。柳此时之心境与情致定然因未见石潭真容,却闻其美妙之音而心悦轻快。令人惊喜的是,这声音由“珮环”相扣,间隔“篁竹”。“珮环”与“篁竹”这些高贵之物用在此处,更有《楚辞》中“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与“吾处幽篁兮终不见天”的高级美好之感。此之为一小乐,这一乐并不落入俗套,而是高贵美好异于常人之乐。
踪迹变换,逐步发现的心理体验过程有了延续。“伐竹取道”得见小石潭之真貌,长久以来胸中之闷为眼前之美景美乐暂时推开。正值情致升涨之时,视线落于潭中:自然之境在鱼、水、日光与石的配合下达到清透至极的境界,作者赏景之情致在此时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在这畅快至极之刻,偏偏这游鱼似无所禁锢,与柳“相乐”。柳赏游鱼,游鱼似乎也在赏玩柳。解决矛盾的关键之处在文本之中显现其形!分明是互相取乐,为何游鱼局限于这小潭之中,却比身处广阔天地的自己还要快活?这一对比之间,作者跌落现实,忧己所处天下之浑浊。这游鱼“与游者相乐”作为作者情感起伏过程中的转折点,为文之脉络提供了新的走向。
跌跌撞撞之间,往小石潭西南望去。原来清明透亮的原始之景皆变成了“有我之境”。转眼看这石潭,慌乱忧烦之心早已不见细小具体。呈现于眼前的只有这潭水曲折之走势,潭边嶙峋之岸围。为其作饰,能想到的却只有几乎隐没于暗空的北斗,只有阴森恐怖的毒蛇,咄咄逼人的犬牙,荒寒之感跃然纸上!作者之情致在此处陡然下滑,滑至无源幽深之境。
跌坐潭上,尋觅出口却发现来时之道早已失却身后。柳被困在这里无人解脱,飒飒之感穿透全身,哪儿还有赏景的情致?只想赶紧记下这里的景色离开。
整个文本作者情致变化起伏:一乐再乐却在至乐无极之处陡然跌回现实,瑟瑟无源时又入凄神伤骨之感。这一程变化于潭中鱼“似与游者相乐”一处凝聚升华,本就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忧困寂寥之感以其为结点显露于形。在这样一种心境与情致之中,柳宗元以沾染自我心境的笔触将读者也拉入起伏变换之中,最后在交代同游者时抖抖身骨才得以跳出凄悲。而整个文境在作者的景致选择与描绘的过程中,在作者自身情感起伏转折的过程中,也愈发幽深,愈发富有柳宗元之个性化特色。
三、文境之淡与深的扩充
通过分析可知,文境乃是柳宗元高潮精湛的写作艺术手法——细描之法与留白之法使然[3]。
初入小潭伊始,柳宗元便将“记之”之物以色彩、形态和感觉极尽其美,卷石与水相互配合显现出不同形态。文境在这简洁而又巧妙的笔法中聚焦于小景之上,人也随其入忘我之境,其宽度与深度似乎仅仅局限于景色之间。至潭中,活物游鱼跳入画面。作者在此处极尽细描之法,写“皆若空游无所依”,“空”字表面什么都没有,但是妙就妙在没有写水才表现出水之美的效果:以游鱼的状态反衬水的透,以鱼影晃动以暗来反衬水的亮,以水一照至底写水的清……水之透,光之亮和游鱼之活泼好动,以“空游”作状,成为传世之笔。此间精致描写几乎使人联想到庄子“放浪于形骸之外”的逍遥之态,触摸到淡淡的禅意。其极尽工笔显示出美景的真实性,使人在沉浸画布美景之时,又能隐隐联系到这如虚如幻的美景与作者现状之间的差异性。这文本之境清透诱人,在扩大景致之境界的同时,以其出神入化的笔触悄悄加入了另一层意味——现实情态意味。至此,文境已经开始显拓大、拓深之势。
“潭西南而望”“坐潭上”,作者跌入现实,一方面已经心神恍惚无暇关注细微之处,另一方面情感已经居于上游,要压得住景须放眼至整体印象。“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寥寥几笔便将此时的景物做以概括,无话可说却分明留白,仅予整体印象和身体感触,留作者依循联想。文境在这一留白处理之中幽幽深邃。文章最后点明“同游者”,分明与五人相伴同游,却在文中有意无意营造恐怖阴森无人助逃之感。不提尚可,一提更添郁闷凄凉,由“乐”所转之“凄”更为浓重。文境在留白与反衬中愈发深厚。
文本细读作为一个缓缓切入的过程,切不可急功近利,依附于参考书目和背景资料。实际上,裸读与素读在赏析文本过程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功效。作为语文教师,提升文本解读之能力不能单靠理论与教参,更需沉心静气于文本内部漫溯,如此才可进一步寻求教学内容的确定,寻求学生语言建构与运用能力的提升。
参考文献
[1]孙绍振.孙绍振如是解读文学作品[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8:8.
[2]孙绍振.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405.
[3]孙绍振.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400.
编辑:马德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