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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2021-01-03叶嘉

南风 2021年12期
关键词:清河公主

叶嘉

她纠结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终选择借故屏退左右,而后倾身上前,将初吻献给了倾慕已久的心上之人。

(一)

颂安三年夏夜,清河郡内的一座深山古刹在一男子的尖叫声中失去了往日的禅静。

“启禀公主,太子殿下为毒蛇所伤,情势危殆,寻常草药只能延缓毒性发作,必要尽快寻来南疆之地的蛇药才能救回殿下的性命。”

南疆蛇药乃朝廷贡物,若是往昔,明熹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可如今,她只是一介亡国公主,要往何处去寻这罕见之物?

就在明熹为此感到一筹莫展之时,有一幕僚开口提醒道:“昔年,陛下曾命各地藩王世子入京为质,南疆王世子与如今的清河王私交匪浅,或许……清河王手中会有此物!”

明熹闻言一怔,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佛珠。

“只是,公主若是为此去求,那我等的行踪便将暴露无遗,臣不知,此举是否妥当。”

此话一出,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过后,众人听见明熹开口道:“当年我们本可以再往北去的,可本公主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此处隐蔽,乃筹谋复国大业的最佳之选,而是因为本公主知道,这里的清河王是郗琮,一个即使发现我们姐弟二人的藏身之所,也决不会向朝廷告发的……故人!”

言罢,明熹便从密格之中取出一只赤金宝钗,命人带着此物连夜下山往清河王府奔去。

翌日天色未明之时,南疆蛇药便被喂进了明昀口中,明熹见状终于安了心,转身朝外室走去。

郗琮着一身月色常服背对着明熹立在残古霉化的木窗前,显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明熹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缓步走上前去。郗琮耳聪目明,随即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之间,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明熹给郗琮行了大礼,恳声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明熹没齿难忘。”

郗琮并不接明熹的谢语,而是看着低首垂眸的人儿,转而问道:“此番若无明昀一事,公主打算再瞒我多少年?可是要瞒到举事起兵的那一日吗?”他的语气很淡,旁人听不出喜怒,唯有明熹自己知道,这其中包含着多少复杂的情绪。

“父皇为我留下了人马钱财,我不愿再将无关之人卷入其中,身为明氏儿女,我与明昀有责任为此付出一切,但我不想让王爷为那未卜的将来赌上爵禄前程。”

“原来,在公主眼中,我是无关之人?!”

明熹闻言,心底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颤,眼底顿时涌起热流,可她不愿让郗琮瞧见丝毫泪光,只能垂下眸子,沉默以对。

“这三年来,我暗中派人翻遍华朝大地,却没想到公主竟然就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说我是无关之人,好,那从此以后,无关之人便不再理会此事,我们就当从未见过罢了。”

郗琮气急,冷声说完便转身离去,可还不待他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呼,他闻之心底一惊,猛然回头,便见明熹面无血色地倒在冰凉的地砖上,眼角还挂着涟涟残泪……

(二)

明熹因早产之故患有终生难愈的心悸之症,只要操劳过度或忧思过重便会发病,明昀出事,已令明熹悬心挂胆一整夜,那样的身子岂能再受一番怒气逼人的重话?

郗琮知道是自己的错,满目愧意地坐在榻边给明熹喂药,拭汗,每每见她蹙起秀眉,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恨不得能替她受了那样的苦楚。

暮色四合时分,明熹终于醒了过来,郗琮安了心,扶她靠坐在软枕之上,端了水来喂。

她见状往后避了避,郗琮的手便悬在了半空中,场面一时尴尬极了。

郗琮这一次再也不敢发脾气,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盏茶后,低声问:“公主在怕什么?”

明熹闻言蹙了蹙眉,微微瞥过眼,不愿应答。

郗琮深谙她的脾性,便不再追问下去,于是转了话头道:“既然公主不愿谈私,那我便与公主谈一谈公事如何?”

明熹闻言一怔,而后疑惑地抬眸看他,轻声问:“公事?”

“公主若想夺回江山,除却谋士,还需用兵,我在北山训练了一支不入籍的军队,虽只有七千多人,但个个皆是精锐,本是拿来自保用的,但如今的朝廷似乎不想轻易来招惹我们这些藩王,所以这些人暂时还用不上。现在,我想拿它来参个赌,往后太子殿下若是能夺回帝位,我便挣个从龙有功的名声,纵使败了,我也算还了那些年的照拂之恩。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郗琮见明熹犹豫不决,继而又道:“公主不必担心,我无意为天下之主,纵使日后有功,也必定恪守臣节,绝不会行荣玢那般篡位弑君的卑恶之举。”

明熹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些,我只是……”

“只是什么?”郗徖迫不及待地问道。

“只是无论成败,都不知该拿什么来还王爷这份情义。”

郗徖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弯着唇角轻笑半晌道:“情义这东西,还得了便还,还不了便记在心里,只要不忘……便不算辜负。”

不待明熹接话,郗徖便将匙子递至明熹唇边,温声道:“我只当你答应了,来,喝些水,润润干唇吧!”

郗琮的眼一如少年时澄明朗亮,她怔然望着,即使知道不该生出妄念,却怎么也舍不得开口拒绝。

夜里,郗琮下了山,明熹披着薄衣倚在床边望着幽林山月,不知不觉间便想了一整夜的如梦旧事。

(三)

永奕十六年,朝廷下令命各地藩王遣世子入京为质。郗琮入宫见过明帝之后便被人引去了明后宫中。

明后与清河王妃曾是闺中密友,再加上郗琮继承了肖似其母的出挑长相,令明后觉得倍感亲切,一见面便拉着郗琮问个不停。

这一年,郗琮不过九岁,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舍不得父母亲朋的。

可不知为何,自明后温柔地将他带到身边坐下之时,数月来笼罩在他身上的孤寂之感倏然之间便消散开来。

“藩王遣子入质乃本朝开国时立下的旧约,陛下不过依规行事而已,只要封地晏然,陛下断不会苛待为难,你且安心在京中住下便是。”

“多谢娘娘提点,臣定安分行事,不负娘娘照拂。”

一盏茶后,有宫人自内室之中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轻放入明后怀中,本欲醒来的小人儿因为躲进了母亲那熟悉的怀抱而再度陷入酣睡,郗琮看着她便仿佛瞧见了家中的幼妹,心里的空缺感再次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补起来。

“琮儿,这是本宫长女明熹,小名腓腓。”

“腓腓?可是古书中所言的霍山神兽,养之可令人去忧的腓腓?”

明后闻言灿然一笑道:“正是,腓腓出生当日,困扰陛下多时的南夷叛乱被平定,陛下龙心大悦,特赐此乳名。”

“原来如此。”郗琮恍然叹道。

“本宫还有旁的事儿要忙,你在这儿多吃些糕点再回去,不必拘束。”

“多謝娘娘。”

明后说完便将熟睡中的明熹交到了乳娘怀中,起身走了出去。

郗琮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再入宫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这可爱的小人儿,于是在离开之前便握了握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果然软绵圆胖,落在掌心里只觉轻了重了都不行,一颗心像是要化开了似的。

……

一炷香后,明后回到宫中,而郗琮已经悄然离开,明后将明熹抱入怀中时,一眼便瞧见她的指间多了一枚罕见的玉戒。

“这是怎么回事儿?”明后不由得疑惑道。

“方才清河王世子与公主道别,握了公主的小手,谁知公主竟在梦中握着世子尾指上的玉戒不放,世子不忍心用力挣开,索性将玉戒脱下送给了公主。”

明后闻言只觉哭笑不得,宠溺地轻刮了下明熹的鼻尖,笑声道:“你这孩子当真顽皮,睡着觉还能夺人家的宝贝。”

那玉戒乃清河王妃少时之物,珍贵至极,明后本欲将其还给郗琮,可谁知郗琮将它戴在了明熹的拇指之上,大小合适便怎么也脱不下来,最后,明后只能无奈地笑叹一声,让明熹收下了郗琮的见面礼。

永奕十八年,明帝开始为明熹挑选世家子弟伴读,经过重重考验之后,最终定下了五位人选,最为明帝所满意的便是帝师之孙,少有慧名的傅家三公子傅宥。

傅宥因为祖父的缘故自幼便在宫中走动,与明熹有着青梅竹马般的情谊,明熹自然喜欢他来陪自己读书,但旁的四人便不怎么入明熹的眼了。

一日,明帝检查明熹的功课之后感到十分满意,于是明熹便趁机钻进了明帝怀中,撒娇要个恩典。

“你想要何物?父皇自当满足你的心愿。”

“腓腓不要物件,腓腓想要一个人。”

“人?可你已经有五位伴读了!”

“父皇,除了傅宥,腓腓可以拿旁的四人换清河王世子吗?”

明帝闻言沉吟片刻道:“本朝并无令质子入宫伴读的先例。”

“倘若事事都要依先例,那本朝也无一位公主能有五位伴读的先例。父皇既愿为腓腓打破陈规,那便请您再偏爱一回吧!”

明帝看着怀里的软糯人儿,梗在喉中的拒绝始终没有说出口,良久过后,终究还是出声回了一个“准”字。

从此以后,郗琮便入宫长住,直至返回清河郡继承王位的永奕二十五年。

(四)

明熹及笄那日,明帝在白日里为她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夜色落下之后,明熹便悄悄地溜到郗琮的住处,央他带自己出宫游玩。

“去岁生辰,你忘了给我送贺礼,亲口答应过我要弥补的。”

“可宫外龙蛇混杂,臣担心会出意外。”

“只要我们乔装打扮一番,便不会有人认出我们身份的。”

明熹见郗琮仍在犹豫,小嘴一撅,眼眶便湿红起来,有泪自楚楚动人的杏眼里生了出来,郗琮明明知道她是装的,但就是没办法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抬眸瞧了一眼,便无可奈何地点下了头。

一出宫门,郗琮便带着明熹去了京中最负盛名的首饰铺。

“公主及笄,臣应送上贺礼,但臣不知公主喜爱何物,还是请公主自行挑选。”郗琮不愿让旁人听出他们的身份,只能附在明熹身边轻声耳语,男子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明熹的耳际,就像轻羽一般拂过明熹的心间,直到郗琮领着她往前走去,她才让耳后的红霞肆无忌惮地晕染开来。

郗琮命掌柜将店中最好的珍品拿出来供明熹挑选,明熹见惯了镶珠点翠的头面,当下只觉一只赤金宝钗瞧着素雅顺眼,将它拿了起来。

明熹只顾着欣赏那宝钗上的罕见花纹,却没有发现那一刻,站在身后的郗琮与掌柜意味深长地相看了一眼,有一丝隐淡的笑意在郗琮的唇边微漾开来。

那一夜,两人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回宫,奈何天公不作美,马车刚刚起步,一阵雷雨便劈天盖地降了下来,明熹惧雷,被轰鸣的响声吓得顾不得男女之防扑进了郗琮怀中,因为怀里的人一直在发抖,所以郗琮也不敢推开,只能这样一路抱着她。不久之后,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郗琮以为她睡着了,想扶着她躺下,可一低头才发现,原来她被惊得心悸发作,早已昏死过去。

……

明帝知道出宫夜游一事是明熹的主意,但也生气郗琮没有尽规劝之责,于是便罚他长跪于殿外。大雨停下之后,阴冷的朔风便开始一阵一阵地穿堂而过,冻得郗琮瑟瑟发抖,但他就那样一声不吭的受着,直到听见明熹转危为安的消息之后才安心地阖眼倒了下去。

郗琮素来身体强健,就连风寒也不曾染过几回,可不知怎的,这次一病养了近月也不见好,甚至待明熹恢复如初之时,他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

明熹心中有愧,隔三差五便去探望,一日,她步入房中之时,郗琮刚刚服了药睡下,她本想瞧他一会儿便回宫,可谁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像蛊物一般,诱得她在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纠结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终选择借故屏退左右,而后倾身上前,将初吻献给了倾慕已久的心上之人。

那时,上京城已经入了冬,明熹推门而出之时,周遭景色莫不是峭皑一片,可那一刻,她放眼望去,只觉天地之间万物盎然,大有春华锦灿之意。

(五)

过冬之后,明熹的婚姻大事便提上了日程,一连数日,流水般的画像被人送入明帝宫中,最后,明帝留了六幅下来供明熹挑选。

明熹得知次日便要选婿后,便拿了一大锭金子塞进了明帝近侍的腰间。

“公公可知父皇选了哪几位公子?”

明熹喜欢郗琮乃阖宫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回话的太监极擅话术,丝毫也不戳破明熹的女儿心思,只笑着答上一句:“陛下将公主视若珍宝,定会让公主心想事成的。”

明熹听见这话心里自然欢喜,但欢喜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不可为外人道的隐忧,因为她不能确定郗琮这些年来待她的好,是将她当做妹妹来慰藉乡愁,还是如她待他那般的男女之情。

成婚乃一生一世的大事儿,她不想有半点不明之色掺杂其间,只能选择亲自去问个明白。

明熹去郗琮的住处一向都不着人禀报,因此,当明熹走到书房外时,郗琮浑然不觉,仍与亲随肆意闲谈。

朝廷为免外戚干政,无论驸马出身何等高门,一旦选尚公主,便不可能再走仕途之路,若是藩王世子入选,便要放弃王位,一辈子留在京中当一个闲散的驸马都尉。

所以,当明熹听到郗琮一句“比起美人,本世子更慕王位”之时,她便知道自己误会了郗琮待自己的好,他应该是从未想过要娶自己为妻的。

明熹心里虽然万分不舍,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强人所难的选择,于是,翌日过后,满朝文武皆知,驸马之位花落傅家。

明熹心里难过,担心见到郗琮时会绷不住情绪,选完画像便躲去了上京城外的避暑山庄,待她回京之时,她才知道在她离宫的次日,郗琮收到了清河王战死沙场的消息,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主持大局,往后除却京中传召,他再也不会踏入上京半步。

那一日,明熹握着赤金宝钗与玉戒,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的心已经因为郗琮的离开而变得如旷漠一般空荡无垠了……

永奕二十六年,明熹与傅宥成婚当日,丞相荣玢趁着京中警备松懈之时突然起兵谋逆,明帝被杀,明后殉节,一夜之间,便换了天下,待各地藩王收到消息之时,荣玢已经登基为帝,改元颂安。

荣玢需仰赖各地藩王护卫边疆,而藩王也忌惮荣玢手里的数万禁卫军,所以即使改朝换代,明帝时的九位藩王依旧稳稳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当然,也没有人敢轻易起兵推荣玢下台。

(六)

自打那次送药开始,明熹发现郗琮总能借着各种名目上山来,不是烧香便是探疾,左右都能让她说不出半分错处来,直到入冬之后,雪道难行,明熹这才少见郗琮。

明昀自小便与郗琮亲近,此番更加感激郗琮的救命之恩,本准备借着生辰宴向郗琮表达谢意,可谁知生辰日的前夜清河郡下了一整夜的雪,将山道尽数封堵。

“王爷应是不会来了。”明昀看着室外的满目朔白憾声道。

话音落下,明昀才发现明熹也望着大门外的那条山道暗自出神,眼中隐藏的失意不输于自己。

然而,就在姐弟两人准备进屋用膳之时,有一身披白狐大氅的高挺男子领着几个随从冒着大雪阔步而来,帷帽一掀,便露出了郗琮那张惹人生羡的清隽容颜。

郗琮看着惊喜不已的两人和声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明昀与郗琮在席间相谈甚欢,明熹也乐得当那添酒送菜的差事儿,她拿着新酒自厨房而出时,无意中发现郗琮的随从正在一间屋子里相互上药,明熹进去问了才知,今日大雪封山并无大路可走,郗琮为免失约,选择由一条艰险小路上山,那条路上奇石嶙峋,即使他们都有武艺在身,也不免为尖碎石峰所伤。

郗琮不知明熹为何自取了一趟酒后便冷着脸将自己叫了出来,直到明熹拿出金疮药时,他才恍然大悟,连忙道:“方才一阵朔风卷过,迷了我的眼才滑了一跤伤了手臂,不碍事的。”

明熹并不接话,只上前轻轻拉开了他的衣袖。一道蜿蜒的划痕趴在郗琮的手臂上,虽已凝了血,但光瞧着也知道当时该有多疼。

“王爷莫要再这般行事,我与明昀还不起的。”明熹垂着眸子低声道。

“我没有要你们还,我只是……”不待郗琮说完,明昀便寻了出来,郗琮见状便不再继续,一边转过身去与明昀闲谈,一边由着明熹给自己上药。

午后,郗琮便因收到紧急军报而下山,明熹与明昀蹲在庭院里堆着郗琮未完成的雪人,明昀斟酌许久之后开口朝明熹直问道:“皇姐还喜欢王爷吗?”

明熹闻言一怔,沉默了许久应道:“皇姐已经嫁过人了。”说完,明熹便起身回了屋。

明昀独自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一抔白雪,想起逃出上京的那个冰冷雪夜,半晌之后,他轻声叹了一句:“是啊!傅宥哥哥也是很好的人吶!”

就这样,从此以后,明昀再也没有在明熹面前提起那些少年往事。

……

颂安十年,华朝因荣玢的暴政而爆发流民起义,明熹觉得时机已到,便举起复国大旗朝上京奔袭而去。

荣玢的皇位本就是篡夺而来,名不正言不顺,当天下百姓得知明氏仍有后人存世之后,如何还能支持一个残暴的君王坐在那龙椅之上?因此,明熹仅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便顺利攻入上京,将荣玢斩杀于马下。

明昀登基之后大行封赏,可郗琮已是一方之主,无官可晋,明昀思虑良久也没个决断,只能开口询问。

“陛下,郗琮不缺金银爵禄,但还缺一位王妃。”

“王爷可是瞧上了哪家小姐?只要尚未婚配,朕必定成全。”

郗琮摇了摇头,请明昀屏退左右之后才将心上之人说了出来。

明昀闻言一惊,良久道:“这事儿朕做不了主,还要皇姐点头才行。”

(七)

郗琮见到明熹时,她正站在庭院中修剪花木,郗琮远远瞧着,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明后,沉稳娴雅,丝毫不像当年那个会用泪骗人的小公主。旁人或许会为她的成长感到高兴,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这样的变化,因为这些变化里映着她经历过的所有苦难,他只要一想起来,便会感到心疼不已。

“王爷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明熹回过身来时才瞧见他,随后便请他来身边坐下。

“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方才陛下在前朝论功行赏,臣提了请求,陛下却不敢应。”

明熹闻言一惊,笑问道:“王爷想要何等珍品,竟让陛下这般表现?”

郗琮笑了笑,随即俯身上前耳语,一语话毕,他便见明熹如石化一般怔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直到暮色西沉之时,他才听见明熹开口道:“王爷所请,我不能允,王爷请回吧!”

言罢,明熹便准备起身回殿,可谁知刚一转身,便被人从后往前抱住,而后郗琮不顾明熹的挣扎,贴在她的耳际一字一句地问:“有两件事儿困扰臣多年,臣今日必得问个明明白白。臣只想知道,公主若不喜欢臣,当年为何要偷赠臣香吻?既赠了吻,又为何要在选婿之时,弃臣而选傅宥?”

原来,郗琮早就在伴读的那些日子里对明熹生出了爱慕之心,当年,明熹在首饰铺里选到的赤金宝钗并非店内之物,而是郗氏一族传给当家主母执掌中馈的信物。郗琮暗中命掌柜将其混入其中,谁知明熹一眼便相中,那一刻,郗琮只觉良缘天定,喜不自胜。

明熹去探病那日,其实他才刚刚躺下,本想闭着眼吓她一回,可谁知正欲睁眼之时,她竟然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一吻,惹得他心跳如擂,一夜未眠。

郗琮原以为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却不成想满心期待之后等来的竟是傅宥成为天子快婿的消息,他当即便想找明熹问个明白,可谁知她竟径自出了宫,待她回来时,他已经奔驰在返回清河郡的官道上了。

明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开口已是哭腔。

“你凭什么来质问我?是你自己说的,要王位,不要美人,我成全了你,你还不满意吗?”

郗琮闻言仿遭雷击一般,足足半晌才回过神来,眼中也带出泪来。

“原来你是因为听了那句话!可你怎么没有将话听完再走?”

“什么话?”

“那日,我说的是‘比起美人,本世子自然更慕王位……但若拿王位与公主相比,本世子定舍王位而尚公主’。”

此言一出,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自明熹眼中滚落下来,郗琮小心翼翼地让她转过身来,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将她拥入怀中。

“当年,我与陛下之所以能够顺利逃出上京,有一半是因为傅宥拼死相护,他为我挡了一刀,我向他许诺,此生绝不二嫁。”

“我不愿背诺,可我也……再给我些时日考虑吧!”

郗琮见她泪水涟涟,哪里敢逼她立下决断,只能抚着她的背,和声安抚一个“好”字。

(八)

郗琮一直在等明熹的答案,却没料到先等来的竟是明熹失足滚落石阶的消息。

郗琮见到明熹时,人已躺在软榻之上,头上缠着一圈白纱,有血沁红了一边的额角。

“皇姐这几日心不在焉,才没注意到阶上的圆果,一脚滑了下去。”

郗琮一听便知是因为何事而心不在焉,自觉愧疚不已,执着明熹的手不停地道歉。

“太医说,皇姐的头部遭受重击,极有可能失忆。”

郗琮闻言静默许久后道:“她那十年过得太辛苦了,若是能忘,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明昀本还觉得难过,听了郗琮的话后倒生出几分宽慰之意。

明熹将醒的前一日,郗琮与明昀一起去了傅氏家族墓地。

当年因为情势所迫,傅宥只能被草草埋于一座无名山头,明昀登基之后,便将傅宥迁回父母身边,为他修了一座气派大墓,更追赠了诸多殊荣,唯有一点,便是墓碑上不曾刻著“驸马”二字。

明昀瞧见郗琮疑惑的目光后,便坦然解释道:“那一日,姐姐與傅宥并未完成婚礼,就连天地也只拜了一半,按礼数,姐姐并不算嫁了。”

郗琮闻言静默良久后道:“纵是那般,臣也要问过傅宥的意思再做决断。”

一番隆重的祭礼过后,郗琮自腰间取出一荷包,从里头倒出一枚铜钱来。

“你我少年相识,意气相投,本该是一世的好友,只可惜天不遂愿,造成如今这般的遗憾。这是永奕二十年的除夕之夜,你送给我的祈福币,今日我有一大事,想借它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我倾慕公主多年,愿舍王位而尚之,然公主碍诺,犹豫不决。既然那诺言是许给你的,那背与不背便该由你来决断。”

“这枚铜钱正面刻着年号,背面刻着吉语,我只抛一次,落地朝上的若为正面,我便就此放下多年执念,即刻返回清河郡,终生不再现于公主面前……倘若反之,下一世我愿结草衔环相报之!”言罢,郗琮手中的铜币便凌空而起,脆声而落。

翌年春日,明昀下旨为明熹与郗琮赐婚,因为那一日,他们在傅宥的墓前,瞧见的并非年号,而是“福寿康宁,儿孙满堂”这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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