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梦不愿醒
2021-01-03林忱
林忱
他们都注定要奔赴更遥远的未来,从离开原点的那一刻起,人生轨迹就不会再重合。
楔子.第十七个梦
恰好是南方的夏季,梅雨还未逾期。伴着不断敲打窗棂的雨声和阵阵闷响的雷声,阮诗熠翻来覆去终于得以入睡。
梅雨季节总绵延,雨从窗外一直落进梦里。只不过声势变得更骇人,时候也来得更不适宜。
尽管相同的梦早已在这七年来屡次光临,阮诗熠依旧在惊醒后心有余悸。
突如其来的大雨,无法诉说的告白,戛然而止的回忆,这些不算美好的画面拼凑出她关于十七岁最后的记忆。
她不想再回头望向自己的十七岁,也不愿再想起十七岁那年雨里与她走散的人。
可当熟悉的场景在潜意识里反复涌现的时候,她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那些浮于表面的抗拒原来全部都是伪装。
壹.回忆缺口
厨房灶台上的奶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熟悉的铃声就猝不及防地响起。阮诗熠在蓝格围裙上胡乱抹了抹手上的水渍便跑出去接电话。
“喂,阮阮?”陈橙的语调上扬,还透着些许迫不及待。
阮诗熠一边走回厨房一边回应:“今天是有什么喜事要和我分享吗,大忙人?”
“收到请柬了吧?你可务必要准时来参加婚礼哦。”她的好友陈橙和宋遇刚刚结束了为期三年的恋爱状态,准备携手迈进婚姻殿堂。
阮诗熠从高中开始便一路见证着他们的爱情从萌芽走向成熟,自是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末了又重复些从长辈那里学来的叮嘱。话语里夹杂着些许不舍,更大程度上表现出的还是喜悦。
聊着聊着,陈橙的话题又追溯回高中时代,她们不约而同地再次触及那段已经蒙尘的时光。
“阮阮,”陈橙嘴边的话语一顿,犹豫半晌还是如实相告,“宋遇说陆时川到时候也会来……”
电话这端的阮诗熠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开始反复揣摩自己该如何开口回应,以一种相当得体的方式,用一种比较漠不关心的语气,尽可能去掩饰心里的在意。
陆时川这三个字像是被刻在阮诗熠的敏感神经上似的,虽然还不至于被收归到违禁词的行列,但也很少会被身边的人提及。她有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在意那些过往,可昨夜降临的梦境早已成为一目了然的证据。时间的流逝并不能淡化她的在意程度,甚至还可能一遍遍地将那块缺口越凿越深。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电话两端维持着一阵诡异的安静,直到愈发激烈的气泡沸腾声惊扰了阮诗熠,她才将将回过神,伸手调小了火焰。
“陈橙……我这边面快要煮好了……先不和你聊啦。”
她发觉自己说话时的语调不断颤抖,于是迅速按下挂断键,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雾气仍在不断升腾,她触碰到锅子手柄上的余温。大片水雾猝不及防地涌进眼眶,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最后的最后,在周遭沉静到几乎压抑的氛围里,她用轻若罔闻的声音反复呼唤着的名字,是陆时川。
贰.旧日碎片
“对不起,对不起。”阮诗熠的话语里尽是慌张与歉意。
她也没承想自己在排队等候洗水桶的间隙,被狭窄过道上的人群一挤,失手把混杂着好些色彩的污水泼到了右边站着的人身上。
颜料在白衬衫上肆意蔓延,绽成大片杂乱的花。阮诗熠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白衬衫的主人擦。
白衬衫的主人个子实在是高,阮诗熠不得不略微仰头向他道歉,以此显出自己的诚意和尊重,却意外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正是陆时川,昨天开学典礼上发言的学生代表。
一双白皙修长的从她手里接过纸巾,陆时川很平和地回应:“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纸巾显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被五彩颜料所污染的衣服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清洗。阮诗熠本想主动提出替他送到洗衣店去清理,陆时川却说他自己能够处理,不用太过抱歉或担心。
可衬衫的下摆处几乎湿透了,倘若就这样贸然走出去,想必会引来奇怪的目光。阮诗熠不知所措地紧咬着下唇,试图想出个妥当的应急措施来。
对了,外套。虽然陆时川没有捎带着外套来水彩教室,但是她为了防止被冷空调冻的哆嗦,特意塞了件又大又宽的外套在包里。
“那个,麻烦你先站在这里等等,”阮诗熠低头错开目光,奋力在人群里挣扎着走出去,翻翻找找从包里拿出外套,又挤了进来,“要不,你先将就着穿一下?”
短短几十秒,陆时川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可以问同行的朋友借外套,一件黑色外套就呈在他面前。他如果拒绝,怕是会让面前的女生更加愧疚。
Oversize的外套穿在陆时川身上俨然变成了短款,好在看不出什么异样,并且正好把水渍挡了个严实。
预备叮铃叮铃一阵响,陆时川拾起水池里洗好的调色盘:“谢谢你的外套,明天我会还你。”
传说中的六人定律在阮诗熠身上应验得很快。她昨天光顾着说抱歉,甚至忘了提起自己的班级姓名,也不知道一时半会陆时川能否找得到。
可刚从食堂回到教室没多久,新结识的朋友陈橙就告诉她有人找。
关于陆时川是怎么顺利找到高一二班的,个中原委并不算复杂。昨天与他同行的朋友,宋遇,正是陈橙口中那个不靠谱的竹马。
陆时川留意到阮诗熠校卡上印着的名字,便拜托宋遇打听她的班级。宋遇又在回家路上抓住陈橙一番询问,陈橙也被巧合惊讶道:“阮阮呀,就是我同班的好朋友。”
初秋的太阳还是很晃眼,陆时川身姿笔挺地站在班级门口的窗台旁,就连阳光也偏爱他眉眼,投下一片精心裁剪的光影,替他把脸颊的轮廓描摹得愈发俊朗。
陆时川见她走出来,上前一步双手握着纸袋递给她:“昨天的事情,多谢了。”
“是我应该再说一次抱歉的。”尽管陆时川表现出一副毫无芥蒂的模样,阮诗熠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高一十一班,陸时川。”对方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是高一二班的阮诗熠。”阮诗熠搭上手,轻轻回握了一下。
在一个树林被风侵袭,哗哗作响的午后,他们之间的故事,就这样划下第一个篇章的句号。
叁.今日宜雨
秋天的降雨几率总是让人难以捉摸。清晨太阳还好好的挂在空中,到了午后却突然躲到云层身后。雨水不间断地洒落,把林荫道上往返在教室和食堂两点一线的行人淋得狼狈不堪。
阮诗熠在这方面的忘性有点大,时常把伞落在玄关口或是家长的车上,然后一摸书包的侧袋才暗觉不妙。为此,她时常在雨天和陈橙撑一把伞去往食堂。
“今天中午十二点,请校学生会的所有成员集中到山源楼302参与会议。”广播声突兀地在上课时间响起,是插播的紧急通知。
原本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陈橙打了个激灵,这一动作被数学老师敏锐捕捉,当事人荣幸地被请上讲台板演。
时间很紧迫,作为学生会骨干的陈橙和宋遇是要赶着去开会的。一下课,果然就见宋遇在门口倚着墙等候。看看窗外滂沱的雨,又看看两手空空的宋遇,陈橙只好暂时放下对某人的怨气,让阮诗熠找其他同学一起去食堂。
可教室里哪还有人呢。食堂的队伍每日都排得像长龙,大家都是争先恐后地赶过去。
宋遇故意把伞落在了教室,想趁这个契机同陈橙和好。哪知正好让没带伞的阮诗熠落了单。他不能戳穿自己的计划,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便用手肘捅了捅陪他一起来的好兄弟:“陆时川,我们都挺熟了吧?我和橙橙马上就去开会,麻烦你撑伞带一带小阮吧。”
陆时川点头应允,转头询问阮诗熠的想法。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陆时川很细心地把伞倾向阮诗熠一侧,自己的左肩很快被淋湿大半。阮诗熠有留意到,就努力朝左靠了靠,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雨势在慢慢变小,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沿途的行人不多,道路却很宽阔,衬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十分安静但又略显尴尬。
是陆时川率先打破沉默的。他找的话题是比较日常的类型,不涉及个人信息,就像英国人见面时喜欢聊的天气那样稀松平常。阮诗熠在熟人面前很容易表现出兴奋雀跃,侃侃而谈的一面,但此时用同样礼貌的语气回应着对方。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续着聊天,阮诗熠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幽默的气氛,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陆时川见她笑了,也崩不住上扬的嘴角。
回程的路上,他们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阮诗熠提起水彩课说总是画风景画有点无趣,陆时川谈到体育选修说羽毛球课程很有意思。
阮诗熠专注于谈话内容,一时忘记注意脚下的路。眼看右脚马上要踏进一个水塘,不得以把身体往左倾,试图减少溅起的水花,却不料身体的平衡感在关键时刻出走,她差点和水塘来一个亲密接触。
陆时川眼疾手快地握住阮诗熠的手臂防止她摔下去,有效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还不忘替她拍拍褶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给她:“擦一擦吧。下次一定要小心。”
阮诗熠万万没想到自己和陆时川才认识短短几天,却再三在对方面前经历社死现场,快要把这一整年的社死额度都透支掉。她硬着头皮给自己找补:“我这个人平时还是很靠谱的,只是偶尔会有一些马虎。如果可以,希望你把刚刚那段忘掉……”说着,用右手在嘴巴前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陆时川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忘向她点点头:“没问题,阮诗熠同学。”他也学她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不知不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等到回家后,阮诗熠瞥见房门上挂着的日历还没翻,于是伸手掀过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九月十七日,星期四,今日宜雨。
肆.微妙距离
“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成因……海陸热力差异引起的冬、夏季风交替控制……”
阮诗熠一面抑制着自己上涌的倦意,一面反复默念核心归纳里的语句,试图把它们牢牢刻进脑海中。但这毕竟是项枯燥无味的工程,分心也在所难免。实在经不住睡意的磋磨,她最终把头埋进臂弯,举手投降。
晚自习第一节课的结束铃声还没响完,陈橙就跨过两排座位径直走到她身边。她晃晃阮诗熠的手臂:“明天不上晚自习,一起出去吃晚饭吧?”
阮诗熠还处在睡眼朦胧的状态中:“可以是可以,但明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是平安夜,也是我生日啦。”
阮诗熠这才清醒了些:“我有记得给你准备礼物的。”
“宋遇这家伙也要来蹭饭的,我顺便邀请了陆时川。”
宋遇和陈橙从小习惯一起行动,虽然两个人都声称看对方很不顺眼。陈橙和阮诗熠粘在一起,宋遇经常和陆时川结伴。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小分队逐渐扩展成四个人一行,先前相互之间不算熟络的人也成了朋友关系。
陆时川,这个原本对于阮诗熠来说有些遥远的存在,也逐渐成为融入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阮诗熠总觉得陆时川对自己来说是很特别的人。她和陈橙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和宋遇交流大多是谈及有关陈橙的事情,她都表现得从容而平常。唯独和陆时川在一起,会反复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有时甚至紧张到手心出汗。
陈橙见阮诗熠不作反应,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我之前打赌输了要给宋遇挑个礼物,等会下课一起去吗?”
阮诗熠连连点头应好。
每逢平安夜,餐厅的生意总是会迎来春天。学校周围的小巷号称是奶茶火锅一条街,这会儿排队的人群已经把过路的空隙都堵个水泄不通。
四人只好认命地在学校食堂里吃过晚餐后往外走。虽然天色已经黑下来,但时间还是很早,离他们约定的解散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今天这个日子,所有娱乐场所都爆满。我们这时候去也只能待在人群里看热闹啊。”宋遇倚着校门口的路灯,否决了陈橙逛游乐园的提议。
阮诗熠张望着周围亮灯的路牌,提议道:“那里有个自习室,我们或许可以在公共区找个座位切蛋糕。”
自习室里挂着的星星灯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氛围,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很热心地拿来打火机把蛋糕上的蜡烛点燃了。
陈橙刚许完愿就被宋遇糊了一脸蛋糕。阮诗熠和陆时川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幼稚鬼打打闹闹。
老板把他们点的四杯热可可送上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就提议帮他们拍张照片当作留念。
陈橙和宋遇毫不手软地捏着对方的脸蛋,还摆出鬼脸来。阮诗熠为了不显得太呆板就比出了个从小用到大的小树杈。按照陆时川一贯的风格,他应该直直面对镜头,没有多余动作。可这一刻,他却鬼使神差地看了阮诗熠一眼,也比出个“V”的手势。
拍立得出来以后,他们凑在一起等待照片显现。照片的画面上,宋遇和陈橙挨在一块儿,阮诗熠和陆时川离得更近,两两之间隔了一段微妙的距离。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们对这个发现都闭口不提,决定悄悄藏在心里。陈橙率先提出把照片挂在店里的照片墙上,要不然这张照片的去留也实在不好决定。
老板似乎很喜欢这张照片,把它挂在中央的位置,还承诺不会把它弄丢,让他们随时可以来看。
南方的冬天着实有些冷。打了个喷嚏的陈橙暗暗想到。谁知下一秒,宋遇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毛线帽给她套上:“傻瓜。生日快乐。”
陈橙的耳朵发红,罕见地没有反驳,而是把一个礼物袋递过去:“平安夜快乐。”
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她又拿出其他两个包装好的礼物:“见者有份,我可一向一视同仁。”
明明连包装都长得很不一样。阮诗熠心下了然,也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分发出去。陆时川紧随其后。
翌日,陈橙打电话来和她吐槽宋遇真是省力。自己要送出两份礼物,却因为生日和平安夜是同一天,只能收到一份回礼。末了,又说陆时川送的巧克力挺好吃,宋遇也附议。当然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好闺蜜准备的那一份。
阮诗熠在电话这头却略微感到不解。陆时川送的礼物都是巧克力吗?明明自己收到的,是一本典藏版的《追忆逝水年华》。
伍.分岔路口
升入高三后,阮诗熠更能体会到接近成年的实感了。她好像再也找不出理由去抱怨被学校扣押的假期,增添出来的晚自习,和一场接一场没有预告的测试。
数学依旧是难题,好在有朋友的陪伴,这段时光不算太难熬。周日下午,他们四个人照例聚在自习室里学习。窗外的枯枝上又长出了新芽,陈橙不知道多少次被宋遇敲了个脑瓜崩。
“拜托,风带和气压带还没记住?我都快背下来了。”
陈橙见状又要反驳,宋遇赶忙移步到下一题给她讲解。
相比之下,阮诗熠和陆时川这一桌就安静地多。陆时川总是很有耐心地讲解数学压轴题,每个步骤都被整理得很清楚,不愧为理科班中的翘楚。阮诗熠集中精力顺着步骤往下看,却在很偶尔晃神的时候,意外撞进陆时川的目光。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像蕴含着一泓流动的清泉,干净又纯粹。让人不觉联想到春天,联想到种种至臻至美的事物。
两个人很默契地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阮诗熠在心里默念几遍,搞定数学才是重点,千万不要浪费时间。
高考将近,志愿填报是永恒的话题。不过在考试结果揭晓之前,谁又能预见未来真正的轨迹呢。就像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陆时川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以他常年稳居理科班第一的成绩,考取P大应该不成问题。可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他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对答案,陆时川再三斟酌后开口:“我要出国了。”
没有任何预告,也没有前情提要。只这么短短一句话,就是故事的高潮。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他们最后一起碰了个杯,略过了刚才的插曲。宋遇说今天就当是给他践行,祝他未来一切都好。
阮诗熠没有说话。她曾经以为就算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學,也许能够去往同一座城市。她十七年的人生里没经历过几次别离,还不懂得对未来降低期待值才能避免伤害。
过往的一帧帧画面如碎片般被风卷起,散落在回忆的海里。心里的空落不知该怎样用语言描摹。
夜已经深了,她翻着相册里的图片。那么十几帧画面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手机的消息提示打断了回忆的思绪,微信对话框里正是陆时川发来的消息。
“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在自习室等你。”
航班预计在明天下午起飞,上午大概是他停留在这里的最后期限。阮诗熠没有回复,但她决定明天准时去赴约。
可人算终究不抵天算。早在她出发之前,暴雨就已经轰轰烈烈席卷了整座城市。
她匆匆拿着伞往外跑,却见道路被汽车围堵地水泄不通。当她好不容易赶到自习室的时候,只有吧台前坐着的老板诧异地抬头望向她:“阮阮,今天这么恶劣的天气你怎么还来?
老板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那个经常和你们一起来的男生在这里坐了好久。他走的时候还用手机拍下了你们的合照。”
“你们是约好了吗?”
阮诗熠全身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头发也黏连在一起。
“对,我们本来是约好了。”
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只好背过身去和老板告别:“今天就先回去了。”
老板不知其中原委,好心地安慰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常联系啊。”
这场大雨是在中午时分停下的,就像一个不美丽的巧合,不偏不倚地浇灭了她心里最后的期待。
其实根本不能把错推诿给大雨。他们都注定要奔赴更遥远的未来,从离开原点的那一刻起,人生轨迹就不会再重合。
错过不是时机使然,而是命中注定。
陆.久别重逢
十七岁的阮诗熠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白被埋在心里,被套上一层枷锁。
二十二岁的阮诗熠没有试图去触碰伤口上的痂,也还没来得及开启一段恋爱。
微信对话框在当晚被她删除,陆时川也没再发来新的讯息。有时无声胜有声,没有回复就是最简单的回答。
她不主动倾诉,陈橙也没主动问起。他们都有幸被自己的第一志愿录取,按部就班地照着理想的人生轨迹走下去。
陈橙和宋遇在大学时期互相表明心迹,进入稳定恋爱状态。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他们从未走失在岁月洪流里,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可以说是远超阮诗熠的预料。她原以为和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再次相见会引发极大的尴尬场面,未曾想到大家还能熟稔地回忆往昔、畅谈未来规划。
连着喝下几杯红酒,醉意逐渐上涌。宴会厅里的灯光摇晃,觥筹交错间,阮诗熠好似看到了那人姗姗来迟的身影。只见他先是走向等候陈橙更换礼服的宋遇那里,笑着寒暄或是祝福,然后宋遇便抬手指引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阔别经年,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更加陌生,也更加遥不可及。如果将从前的他视为银河系里的行星的话,那么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则更倾向于是距离银河系几十万光年的恒星。
比起阮诗熠内心充斥着的尴尬和不知所措,陆时川显然由表及里都从容的很。他看上去毫无芥蒂地在她身旁落座,像是挨着个素昧平生的过客。
也正是在那一霎那,宴会厅里的灯光陡然暗下,宣告着庄严仪式的开启。阮诗熠不免庆幸这个时间截点为他们省去了可有可无的客套问候和目光交织。
阔别十七岁的阮诗熠已经五年了,可她依旧和当年一样用不知所措的姿态面对陆时川。
婚礼上的一切都是很完美的模样。配合着动人的背景音乐,视频将一对新人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娓娓道来。即便是很俗套的宣读誓言、交换戒指环节对于他们来说也有盛大隆重的意义。最后,在高朋满座中,在光影交错里,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台下人恍惚从中窥见一眼地久天长。
同桌的宾客一边聊些不轻不重的话题,一边喝的足够尽兴。在阮诗熠仅存的一丝意识回笼之前,已经有几杯红酒下肚。醉了也好,至少能短暂逃离不知怎么面对的现实。这么想着,她索性放任自己继续,却没留意身旁的人眉头紧蹙,向她投来的目光隐含担忧。陆时川下意识地留意阮诗熠的动向,从没设想过一贯平静内敛的人竟然会醉倒在酒桌上。也许是七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从前的惯性记忆。阮诗熠睡的很沉,暖调的橙色灯光柔和了她的轮廓,连发丝都沾染上一点雀跃的符号。坐在她身旁的陆时川始终一言不发,只静静打量她熟睡的样子,嘴角不自知地掀起些弧度来。
等赴宴的宾客大多散场之后,陈橙留意到这一角的动静,拖着繁复的礼服裙摆慢慢走过来。她不想吵醒阮诗熠,于是示意陆时川到一旁进行交谈。
“很冒昧这么麻烦你,但是可不可以替我把她妥善送回家?”
今晚的时间不算太充裕,陈橙显然无暇去照顾阮诗熠了。陆时川向来是个成熟可靠的人,顾念高中三年的情分也算熟悉,于是她便直奔主题请求对方的帮忙。
陆时川沉吟片刻还是应了下来:“麻烦把地址发给我。”临了,他又加了句:“放心。祝你和宋遇新婚快乐。”
陈橙帮他一起扶起阮诗熠,犹豫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想你们当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趁早找个机会说开对彼此都好。”
“我会的。”陆时川拦腰把阮诗熠轻轻抱起,手作握拳状避开触碰,转身走出宴会厅。
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行驶难免会有些颠簸,阮诗熠的醉意被惊扰,朦朦胧胧中感受到自己坐在车上,却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她也没什么力气去深究,因为察觉到车上有一股很安心很熟悉的味道转而放心闭上眼。
陆时川从车前的镜子里瞥见她转醒,终于开口询问:“阮诗熠,你感觉好点了吗?”
“陆时川……”,那人显然又陷入昏迷,回答自己的不过是半梦半醒间的呢喃。
半响,他格外低哑的声音才响起。说是回应,更像是自语。
“阮诗熠,我很想你。”
柒.第二十二个梦
收到陈橙问候的消息时,阮诗熠的头还隐隐作痛。她揉了揉太阳穴,一字一句地回复道自己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又转而询问陈橙新婚的感受。
谁料陈橙话锋一转,盘问她昨天和陆时川重逢的感受如何。不等这边回复,又发了段长长的语音给她,在结尾郑重地告诉她,如果放不下过去就勇敢地把没写完的结局补上吧,她会一直站在她这边的。
阮诗熠还没来得及感动,另一条消息框就弹了出来。是陆时川约她见面。
她发现陆时川的头像依旧是他们四个人在平安夜拍的合照,这些年都没有变过。阮诗熠后来和陈橙再度经过自习室的时候,也特意进去把当年的合照记录在手机里。自习室里的合照经过将近六年的日晒和风吹,渐渐褪去了颜色,而手机的这张得以永恒的保持原样。原来那些过往,不是她一个人在珍藏。
在陆时川面前,她真的有过太多的社死瞬间。所以这一次似乎没有拒绝和躲避的必要,她也是時候把这段故事里没写完的结局补上。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个画室里,画室就开在离母校不远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这阳光明朗,晴空万里,很像小说里男女主初遇时该有的好天气。
画室墙上贴满各种题材的水彩作品,阮诗熠沿路欣赏着,也感慨自己当年画不出这么有意境的作品。
陆时川就站在走廊尽头的画室门口等候。他身穿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像,连刘海的弧度都几乎一样。
陆时川邀请她一起画幅画,阮诗熠惊讶地发现临摹的参照物居然是《情书》里的经典画面。
所幸陆时川的画画技术没怎么退步,她负责在一旁摸鱼和调色,不过半晌,画面就生动呈现在眼前。
画面的构图很是相似,不过主人公变成了穿着墨绿色短袖校服的女生和身着白衬衫的男生。而男主角递出的那本书,正是《追忆逝水年华》。
和着窗外的微风与蝉鸣,她听见陆时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诗熠,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把侵扰夜晚安眠的噩梦改写,把快要蒙尘的相片擦亮,给第十七个梦画上圆满句号,也给第二十二个梦谱写崭新的序章。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