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记者故事:传播场域中的叙事学意义
2021-01-03江作苏
陈 妮 江作苏
叙事学自20世纪60年代末在西方兴起后,在文学领域有显著发展,而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看,新闻也是一种围绕人的叙事活动,在这个场域的学理性探讨却阙如。作为叙事人,记者似乎是藏身在新闻作品背后的隐者,他们的倾向性通过事实的传递而呈现,但是,记者作为一种社会职业,又有机地与整个社会密切关联,他们的工作场景和情感经历也是人民生活的前台部分,因此揭示这些内容的故事同样具有意义。[1]随着社会的发展变革,新闻叙事中蕴含的社会价值和伦理原则逐渐丰富,具有独特的叙事学研究意义。
内视角与外视角的切换与交融
记者的叙事是受众感知新闻意义的枢纽,叙事视角则体现着叙述者与叙述对象之间的关系。在法国结构主义学者热奈特对叙事视角的分类中,全知视角是以超脱固定视角的全景视野叙事,这种视角可以从宏观上把握全局,但容易产生主观感和虚拟感。一般而论,记者公开发表的作品是不需要自我解读的,但是记者作为与作品并列存在的独立个人,又有着在作品之外叙事的权利和叙事的认知价值。
外视角则是作为纯客观的叙事,不追溯事件的历史背景,不反映媒体人的心理活动和感情色彩,这种叙事方式突出了对新闻客观性、公正性的保障,但也容易受到诸多限制,使新闻作品流于表象或显得冷漠。一个好的新闻作品并非仅仅体现在对新闻事件纯粹反映式的昙花一现,更需要体现其深层、长远的新闻意义和社会意义。记者讲述出来的故事,具有在作品之外可交流的作用。作为最新的在地案例,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信息传递中,许多记者并未用情绪性的辞藻去赞扬抗疫英雄,而更多地是从自身所观、所感的事实性、动感性细节入手予以传神,重在真实和活态;而在嗣后记者向公众做了多场次面对面报告,包括央视在内的媒体对这些报告进行了再传播,报告中记者们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叙述到故事当中,使情境交融的新闻场景以次元式渐进再现,引发了公众对医者仁心以及社会大爱的情感共鸣。
由此可见,以新闻当事人或新闻记者“我”的内视角去体现所见、所闻、所感来引导叙事,通过记者自身的采访经历和对新闻故事的阐述,不仅背景式强化新闻的感染力,而且消弥了主体性叙事的缺位,使受众丰富了理解新闻事实的认知层次。主体不同的叙事视角会有不同的效果叠加,记者可以把叙事的内外视角交叉,多元视角互证,以达到对单一视角的超越[2],从而补足受众认知的开环式缺憾,形成链接新闻和受众的闭环,在保障新闻真实的基础上,从复合视角的切换与交融中体现出更多的社会意义。
叙事对媒介伦理迷失的匡正
记者叙事所加持的伦理立场,具有关綮性作用。在中国记者多场面对世界传播场域公开的报告会上,鲜明地体现出具有磊落品格的中国媒体人的伦理主张。
新闻产生于人的社会交往和信息需求,以人为本是新闻在价值上的起源与归属。康德认为:“人是生活在目的的王国中。人是自身目的,不是工具。”[3]他从道德哲学的层面揭示了人作为有尊严的理性存在的内在价值,强调人身为自主意识和道德行为的主体,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应该激发人的主体能动性,为把人当作一切价值归属的目的的实现去承担责任和作出贡献。
从新闻传播的角度看,既然人是目的主体,那就应该一切从有利于人的生存、合作、发展出发,西方所谓“爱邻犹己”、东方的“仁者爱人”都体现了此意,而我国主张的伦理性公共产品“人类命运共同体”更是当代适应新环境的基础性主张。“人类命运共同体”既包含着马克思主义中个人利益和公共利益合二为一的共同体意识,又蕴含有中国古典哲学中“协和万邦”“以和为贵”“求同存异”的天下大同思想。它倡导各国树立全球治理,谋求世界各国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统一理念。在这样的背景下,新闻记者应该在全球视野和共同体意识下去审视和解读新闻事实,在新闻叙事中实现以维护整个人类的共同命运为目的的责任。不幸的是,当下西方主导的世界传播舆论场失去了“与邻为善”这种温情的向往,在西方强势舆论的牵引下,体现出社会达尔文主义理念下对生命的无视、对霸权主义和意识形态欺凌的狡辩。
社会达尔文主义是对达尔文生物进化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观念的“移植”。然而生物进化论所阐释的是自然选择的法则,并不涉及人类主观意识上对价值的判断,因此社会达尔主义以纯粹的生物学概念来阐释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具有片面性的。而且就生物学本身而言,许多科学家从基因和遗传方面的研究已经论证了生命内部的同一性和稳定性,也从宏观角度分析了生物物种的变异性和多样性。从生态学角度来说,虽然物种之间会有自然竞争,但更多的是表现出相互影响和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因此,单以生物进化论的法则还不能完全阐释生命的本质问题。而基于此理论所“移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更加无法全面地阐释和解决人类社会的根本性问题和发展问题。
中国记者的叙事明显具有一定的批判性,在多场报告中那些“风月同天”和“明月照世”的关爱性故事,都是草根式的记录,散发着富有泥土气息的真挚情感和立场。这与西方主流媒体从陷于“后真相”这类新闻乱象发展到对新闻伦理的迷失混沌形成鲜明对照,也是对西方媒体把完全丧失传统伦理的事实硬性解读为合理现象的鞭笞。例如,若干西方国家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时强行传播“群体免疫”理念,其中就隐含着让弱势群体接受优胜劣汰的不公观念。而在美国,新冠肺炎疫情已经造成了30万人离世,上千万人确诊感染。但美国官方与媒体对此认为似乎不太值得予以深入报道,更未为此而进行社会性的伦理反思,当然也没有推动形成对政府的强大舆论压力。
凡此种种迷失现象扩散到了他们对内对外传播的各种场合,以至于别国防疫的严控措施被解读为对人性人权的妨碍和侵犯。而当别国有点疫情出现时,则伦理依据随即反转,立刻从原来自己的主张转向反方向的主张,给人感觉好似“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不知道他们的伦理主张到底是什么。中国记者以体验式的叙事指明,稍有常识的人都已经意识到,现在西方舆论场上不仅很难找到真相,也很难找到过去被他们普遍认可的伦理立场,导致“地球村”的情绪失控压倒了伦理清醒,人际关系从“与邻为善”褪化到“以邻为壑”,这种把人当作手段来作为意识形态斗争工具的做法,违背了“人的本身就是目的”的善意伦理主张,在新闻中处处显示“以邻为敌”。
这些现象所呈现的同一化伦理的断裂,是不是一种与“后真相”相匹配的“后伦理”现象呢?在本来应该团结起来,抵御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当下,却体现出道德的利益化、碎片化,致使伦理失序和道德失范,直接破坏了相互信任,助推了风险的加剧。
在新闻传播界,战后发展起来的哈贝马斯交往学说有一个基本观点,即认为“真诚是交往理性的起码条件”。就新闻报道题材而言,真诚看似与一切有关,似乎什么也不是。不过,哈贝马斯早就指出,沟通有效性需要四个条件:可理解,真实,正当,真诚。有效的交往“是建立在交往行为的理性力量基础之上,这种交往理性表现在交往共识的前提当中”[4]。这里面除了真实这个条件外,其他三条即:可理解(共通的语言结构和意义空间)、正当(言语双方交流的规划性与妥协性)、真诚(坦诚对话,避免误解与曲解),都与人际的交往伦理相关。然而现在,西方媒介似乎忘记了这些,把抹黑、曲解甚至敌视作为了内在的动力。“主体间性”亦是哈贝马斯交往理论的一个重要论点,“主体间性”打破了过去主体性概念里主客体关系中主体的优越性和主导性,客体的弱势状态和服从性,而是强调主体之间建立平等的交往关系,反映“共在”的社会性,建立共生、和谐的主体间的融合关系。通俗地讲就是世界永存不同,主体尽管各异,但有着可以谈的空间,这个空间的特性是既相容、又相异,前提是各自都认同只要有善意,就能相沟通。
在当下这个被新冠病毒肆虐的世界上,人们一边要与病毒搏斗,一边还要匡正被西方强势媒介毒化了的舆论环境,这真可以叹民生之多艰。但是历史早就告诉了人们,以善为核心的伦理学诸学说,从来都不是在顺境中产生的,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没有对反伦理行为和舆论的匡正,没有对非正义的压力,就没有相对平和的环境产生,也没有主体间性存在的条件。
体现叙事的人伦化媒体关怀
较之西方传播的理想迷失,中国记者一直坚持以“和”“善”为基础的传播理想。在多场记者报告当中,都鲜明地体现了这个维度的叙事特征。
“和”的理念,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有着和谐共生的涵义,它蕴含着对事物发展规律的尊重,强调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承认差异化的存在,追求“和而不同”共生关系;讲求社会的安定与和谐。一方面,它认可事物的多样性。比如全世界有诸多的国家和民族,孕育出多样的文化,不同文化之间虽然强调保持自身的特色,但也在开放的全球环境中相互交融、相互分享和相互借鉴,进而促进世界的意义共通与和谐发展。另一方面,以“求同存异”实现共生共存。世界是一个整体,其中包含着丰富多彩的事物,这些事物具有“共在”的特性,都是世界整体系统当中的一部分,这些部分相互作用、相互联系,促进整体的进化,与整体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和”的哲学理念是对社会达尔文主义单一看中生存斗争的修正。在“全球化风险”不断给人类生存与发展带来危机的情况下,弱肉强食、冲突对抗的世界观是无法摆脱困境和危难的。相反,在包含有“和”之哲学内涵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之下,寻求共生与合作的和谐共赢,才能获得更理想的世界发展前景。
“善”包含有对完好和圆满的追求。伦理中的“善”,体现着为满足善,主动方对被动个体实施精神、语言、行为的任何一项的介入。映射在媒体人身上的“善”,体现在对社会的人文关怀上。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取得重大阶段性成果之际,我国经济社会生活正处于复苏阶段。当此之时,媒体人不仅采访活动仍受疫情威胁,而且媒体自身的发行与广告等经营也受挫,可以说作为社会主体的一员,媒体与各界同处艰难之中。正是艰难,更需共担。从社会伦理角度来看,此时媒体的责任就不只是传递信息,而应负起人文关照、社会关怀的角色分工。
我国历史文化中有一个优秀的传统,即每当出现大的社会灾难事件时,文化人都能够把关心、关照、关怀的目光投向苍生,体现出陆游所倡导的“读书本意在元元”——文化人应该心系黎民,济世安邦。
这种关心与关怀需要媒体人适时调整履责的方式。无论是观察视角的选取、报道题材的选择、报道基调的把握,还是媒介产品的定价,都需要基于复苏阶段的特征来酌定。正如对待一个大病初愈之人,须内以温补、外以静养为要。在传播伦理学的逻辑层面上看,因为人有了情感,所以才能获得通感,进而产生近似的信息偏好。同情心是人类道德的重要来源,复苏之时,也就需要媒体人真正走到基层中去,同位才能同心,对承受过疫情重大冲击的社会予以再认识,从中更贴近地体验民生状态,以及民众的行为选择。
2020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当中,首次没有设立年度GDP的增长指标。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期,暂不设定这个重要的社会关注数字,并不意味着发展没了目标、观察社会进步没了着眼点。相反,应该看到虽然2020年没有直接提出经济增长具体目标,但经济增长的内容已经融在其他经济社会发展目标之中。当前,党和国家明确提出要一边防控疫情,一边加大实施“六稳”“六保”的力度,就阶段性而言,这些目标,就是媒体关怀具体的着眼点和切入点。从媒体关怀的深层角度看,“稳”和“保”贯穿的是一种底线意识,也是一种不容推卸的伦理责任。疫情冲击的表象是经济数字的起伏,实际上数字背后是一个个劳动者和经营者的生涯跌宕。特别是处于脱贫边缘的社会弱者,替他们排难,为他们谋出路,这是非常具体的媒体关怀,也是最有人情味的题材。
理论总是随着实践而不断变化发展的,例如,就新闻伦理的一般原则,媒体人可以为社会代言,而应避免为具体经济主体和产品代言。但是,在与疫情博弈之际,许多媒体人特别是知名媒体人,他们出头露面,通过多媒体“带货”,而且央视等媒体还集体性地、规模性地为湖北“热干面”“小龙虾”以及许多农家特产带货,这就把媒体的功能予以了全面释放:不仅给予弱势群体以道义关照,而且扶持了实际的利益相关者。这样的媒体行为,将写入新闻伦理的新实践篇,至于如何作逻辑解读,如何纳入以往的理论体系,可以在疫情之后再行讨论,但要紧的是不能坐而论,而要起而行,百姓的需要就是媒体的第一需要。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明代诗人于谦的自励诗句,体现于一场场记者报告中的情怀,对于在搏击疫情中的媒体有着精神和伦理的支撑作用,使他们在此基础上更务实,追求更高的境界。
结语
在新时代背景下,媒体人作为沟通客观世界与公众的桥梁,需要继续在坚持职业道德的自律意识下,开拓更为多元的叙事方式和视角以满足受众的感知需求,提升新闻的社会意义,并维持好大众媒体的话语权和公信力。另外,面对复杂的世界舆论环境,要以全球视野去审视和解读新闻事实,坚定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基础的理念来匡正西方舆论场的伦理迷失,担负起维护和实现以人为本的社会责任。始终把握我国伦理理念中“和”与“善”的基本内核价值,将人文关怀以更为多元和广泛的方式融入新闻工作当中,在实践中不断拓展新闻伦理的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