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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病历的多种类型
——兼论叙事医学与传记文学的交叉

2021-01-02文/黄

中国医学人文 2021年2期
关键词:传记文学医务传记

文/黄 蓉

平行病历是实现叙事医学愿景的重要实践途径。传记文学的研究成果可以帮助理解平行病历的内涵、形式和实践,有助于拓展平行病历的多样性,进一步推动叙事医学实践的真正落地。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叙事医学和传记文学两大领域具有极强的交叉潜质,叙事医学可以助益于传记文学进行在地研究,而传记文学则有益于叙事医学增进理论深度。

本刊编辑受邀参会并向授课专家特别约稿,本期选登了黄蓉的《平行病历的多种类型》,丁杨、孔祥国的《从<坎特伯雷故事>看中世纪英国的疾病与治疗》,苏玮的《<铸就偶像:苏珊•桑塔格传>的疾病书写与身份认同》 和图片人文栏目中朱利明的《看见“蒙面”英雄》。 感谢郭莉萍教授和黄蓉博士参与组稿。

自2011年中国“叙事医学元年”以来1,叙事医学在国内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医务工作者熟悉了这个概念,并且认同叙事能力对于临床能力的效用。然而,相对于叙事医学理念的接受,医务工作者对于叙事医学主要实操方式之一的平行病历(Parallel chart)还存在诸多犹豫,其中最广泛的担忧便是平行病历书写是否会造成额外的工作负担,带给医务工作者更大的工作压力,甚至引发职业倦怠,最终出现适得其反的效果。即便在已经建立起成熟平行病历书写制度的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平行病历书写的落地过程仍然历经波折2。

医务工作者的担心值得理解。毕竟,写作并非医学训练的必备内容,更不是医务工作的考核指标。无论是从既往学习还是日常经验的角度出发,写作对于医学来说似乎都并非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平行病历的书写更是如此。美国叙事医学的首倡者丽塔·卡伦(Rita Charon)对于平行病历的定义是:“不同于标准医院病历的、以一般性语言(而非技术性语言)和第一人称书写的关于患者的叙事”3。在这个短短的定义之中,出现了四对比较关系,首先是平行病历与标准病历的比较,其次是一般性语言和技术性语言的比较,再次则是隐藏的第三人称客观视角和第一人称主观视角的比较,最后则是医者叙事和患者叙事的比较。对于训练有素的医者而言,熟练使用技术性语言并采取非第一人称的客观视角来撰写标准病历并不存在太大的难度,但要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域,进入完全不同的空间,使用一般性语言,采取第一人称主观视角,关注患者主体等,每一个具体的步骤其实都在要求医者对既往训练和日常工作进行深入的反思。这一反思或许会暂时颠覆上述四对比较关系,因而在初始阶段常常会引发书写者的困惑、迷茫乃至抗拒。书写平行病历的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督促书写者将内心的反思落实到纸面,通过外化来推动理解,让反思落地,形成认知。这本来是一个精妙的设计,然而,在实践过程之中,文字的困难却让不少行动者望而却步。毕竟,并非所有医务工作者都有条件像卡伦一样去接受完整而系统的文学训练。

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平行病历的定义,拓宽平行病历的外延,打破简单地将平行病历和“作文”直接划上等号的观念。卡伦在给医学生教学的过程中明确提到,“在描写患者时,学生们也在写自己,患者的‘传记’和学生们的‘自传’交织在一起”4。叙事医学的实践与研究可以借鉴传记文学的研究经验。传记文学是以历史人物生平为主题的文学创作,兼具历史的真实性和文学的开放性,提倡以开放和反思的态度审视人物的经历。传记文学的诉求和平行病历的目标不谋而合。卡伦便指出,平行病历的真正目的在于让医者“懂得患者的真实遭遇,以及清晰地审视自己在临床实践中的心路历程”5。对于真实性和反思性的重视,让叙事医学和传记文学有了交叉的基础与可能。

传记文学的历史有助于理解平行病历的内涵。最早的传记文学创作者主要关注“英雄传记”“圣徒传记”“伟人传记”,此后的“大传记”(Life writing)转向极大地拓宽了传记文学的传主范围,普通人传记、动物传记、城市传记等非伟人传记迅速加入,传记文学的书写形式也打破了长篇专门传记一统天下的范畴,小传、短传、图传、网络传记、多媒体传记等新兴传记类型层出不穷。有研究者甚至梳理了传记文学的60种类型,除了传统的他传、自传之外,个人的回忆录和日记,网络日志或视频博客,多人对话或书信往来,这些都可以被视作传记文学的类型5。这里提到的所有传记文学的类型,其实都是平行病历可以借鉴的领域。当文字令人生畏,医务工作者完全可以通过图画、摄影、视频、网络等形式来完成平行病历。如朱利明教授所言,“一切与叙事相关的都可以成为工具,比如文学、音乐、美术、摄影、影视剧、舞台剧等”6。归根结底,平行病历不是叙事医学的终点,更不应该是阻挡叙事医学实践的障碍。

理论的描述为了澄清学理,多有抽象,具体的实例或许更能说明平行病历的丰富可能性,为实践带去灵感。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医务工作者留下了大量的叙事,讲述他们所经历的抗疫故事。这些叙事既可以作为传记文学看待,因为它们记录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人物生平;它们也属于叙事医学的范畴,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就是平行病历,因为它们使用了日常语言,记录着抗疫医务工作的点点滴滴。以下将选取部分作品,展示平行病历的多种形式。

《查医生援鄂日记》

查琼芳撰,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

日记或许是所有传记文类中门槛较低的一种类型。日记没有特定的字数限制,从三五个字到数万字皆可;日记的基本内容也很聚焦,以日记主体当日所经历的事情为对象,于是保证了日记者在书写内容时具有方向性,避免难以下笔;也因为日记的内容是个人当天的亲身经历,日记者在书写时可以采取亲历者的视角,容易有感而发。

医务工作者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留下了大量的日记,其中不少已经集结成册,出版成书,如《查医生援鄂日记》《战“疫”日记》《天使日记》《武汉抗疫日记》等。此处以《查医生援鄂日记》为例,简述日记体的优势。查琼芳医生是上海第一批援鄂医疗队的成员,从进入武汉到返回上海,期间经历了68天。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查医生每天书写一段日记,连续记录了自己援鄂期间的日常经历。日记内容聚焦于抗疫工作和援鄂生活,前者记录了医务人员在医院的专业救治过程,记下了一线工作者的辛勤付出,后者则包罗万象,留意了武汉生活的衣食住行,充满了烟火气息。这便是日记的包容性。因为日记的这一份包容,2020年,医务工作者的抗疫日记广泛传播,为生活在疫情阴影下的人们带去力量。

《战“疫”书简》

李修文主编,长沙: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20年5月

书信是一种特殊形式的传记文类。书信拥有特定的言说对象,写信人为收信人写作,书信的内容因为二人的关系而充满变化。书信最大的特点便是情感的载体,因为收信人的特定性,写信人往往可以基于与收信人的关系、经历、期待等,直抒胸臆,从而达到“见信如面”的效果。从收信人的角度来看,书信承载的不只是单纯的文字信息,更重要的还是写信人对于收信人的真实情感。因此,书信体常常可以打动人心。

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由于工作的特殊性质,不少医务工作者不得不离开亲人朋友,奔赴一线抗疫。尽管现代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线上看诊,但不少人仍然发现,相比于即时通讯手段,书信这一形式反而更能激发内心的情感。于是,不少医务工作者开始写信,也出版了《战“疫”书简》《战“疫”家书》《一线两地书——首都医护人员和孩子们的战“疫”家书实录》等一批专题书信集。这些书信有的是独白,向着远方的亲朋致以问候;有的收到了回响,在信件往来之间抒发感情;而这些书信集合在一起便构成了合奏,奏出一曲属于普通人的英雄之歌。这里使用声音来作比喻是特意为之,因为书信尤其适合朗读,适合倾听。譬如,《战“疫”书简》这部书中收录的所有书信都被制作成了音频,随书附有二维码,能实现听读同步,在声音和文字之中感受真诚的情感流露。

《武汉!武汉!:2020战“疫”口述实录》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编著,北京:现代出版社,2020年6月

相较于日记和书信,实录的文类特征较为模糊,任何真实的记录都可以被冠以实录之名。实录的作者可以是亲历者本人,也可以是他人根据亲历者的经历所留下的记录。因此,不少实录往往都是合作或者再创造,这便使得实录的内容往往更符合普遍的叙事逻辑,实录的视角可以更加兼容并包,并且实录的风格常常具有较强的文学性。

2020年,一批以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实录先后出版,例如《武汉!武汉!:2020战“疫”口述实录》《崇高使命:白衣战士武汉、湖北防疫抗疫纪实》《金银潭抗疫纪事》《出征:北京市援鄂医疗队员的战疫实录》《战疫口述实录——50位亲历者说》等。以《武汉!武汉!:2020战“疫”口述实录》为例,这本实录基于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的记者对于疫情期间武汉地区18位普通个体的采访。采访的形式在讲述者和采访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联系,采访者可以通过发问让讲述者补充细节,帮助讲述者回忆,而讲述者则因为面对着具体的聆听者,能够得到及时的反馈,调整自己的讲述。同时,因为疫情是共有的经历,采访者和讲述者可以比较容易地找到共同的话题,建立信任的基础,使得故事得以顺利成形。此外,本书除了将口述实录作为主要内容之外,还有口述者简介、口述时间、口述音频、采访者导读、照片等内容,方便读者了解口述实录背后的故事。

以上几个例子最初和读者见面的形式并非是正式出版的书籍,而是见诸各个新闻、报道、博客、网站、公众号、电视采访之中,只是后来才被集结出版。这些例子形式各异,但因为都关注了真实人物的生平,所以可以被置于传记的视角下考察。本文希望通过这些例子,可以引发思考,突破平行病历就是写长篇文章的误区,激发更多平行病历的实践方式。如研究者所言,“平行病历没有也不可能有统一的、规范的程式要求,每一例个体叙事都是独有的生命故事,每一位患者的内心体验都是特殊的心路印迹”7。对于形式的弱化,其实是为了更加关注叙事的内容,体会生命故事的独特,理解患者的心路历程,最终实现叙事医学的倡导。在当前条件下,平行病历依旧是叙事医学实践落地的主要途径,因为“书写平行病历也体现了叙事医学的三要素:通过描写细节实现关注,通过描写情境实现复杂环境的再现,通过描写医疗决策过程实现医患之间的归属”8。打破平行病历的观念误区,归根结底便是为了更好地凸显叙事医学的根本目的。

事实上,学界已经注意到了叙事医学和传记文学的交叉。在此次的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年会上,众多学者分享研究进展, 推进叙事医学和传记文学的交流,为两个研究领域在未来的进一步相互借鉴提供参考。其中朱利明医生的抗疫摄影故事收获热烈反响,选登的图片展示了援鄂医疗队出征-支援-返乡的全过程,利用为数不多的照片,记录了医务工作者的真实状态。其实,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拍照已经不是难事,不出几秒时间就可以记录下一个生命故事。从这个角度来说,平行病历其实可以很简单。归根结底,平行病历最困难的地方从来不是某一种形式的限制,而是有没有一双发现的眼和一颗理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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