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燕子与痛苦的蛇

文/林子量 李亚帆 张广中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六，在看完好几个患者以后，敲门进来了一位女士，她一脸痛苦惆怅地说：“大夫，能给我加个号吗？我腿上流水实在是痒得太厉害，太痛苦了！求求您了！”同样熟悉的场景，同样熟悉的对白，仿佛每天都在门诊上演着，挂不上号的患者抱着一丝希望，恳求医生加号。面对门诊巨大的压力，老师时常中午不休息为患者加号看病，午饭经常是随意吃两口，喝口水休息几分钟便又继续看诊。我看了一眼待诊区那长长的名单，正想开口拒绝之际，老师用那和蔼慈祥的声音说道：“别着急，你把医保卡给我，取上号以后耐心等一等，没事的。”

在听到可以加号的那一刻，我看到患者那挤成一团的五官瞬间放松了下来，真的不能不说，老师就是如此的慈悲，对待病人总是一脸关怀。通过这过程，患者从知道能加号的一刻起，其实心态已经安稳下来，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等了几个小时以后，终于到她了，她叫燕子（化名），34岁，了解到她周身都是湿疹，瘙痒非常明显，部分皮疹处因为搔抓而出现抓痕血痂，双下肢还有多个蚕豆大的水疱，看着十分痛苦吓人。老师在了解完病情以后给出了处方，并跟燕子强调：“不要担心，没事的，回去用点药很快就好了。”可以看出燕子当时是多么的紧张焦虑，对身上大大小小的水疱多少有点恐惧。

一周以后，燕子来复诊，可以看出来水疱都已经干瘪，皮疹也没有再流水了，燕子的心情也随之缓和下来。就这样又治疗了一个月的时间，中间病情一直好转，就剩一些些色素沉着斑和轻微的瘙痒，这时候我们就让她回家休息，不用再来了。又过了一阵子，这天晚上我们正在跟老师一起讨论近期病人的情况，当我们以为燕子的湿疹已经康复，正在总结她的治疗经过时，老师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原来是燕子通过患者微信群找到老师，言语间透露着深深的恐慌和无措：“张老师，我腿上又开始流水了怎么办！我睡觉都没法睡，床单被罩裤子全沾湿了，之前抹的药都不管用，痒得很厉害，我这个会不会感染了啊？我胳臂上也开始长小疙瘩了。我现在好担心啊，明天能不能给我加个号看看啊，我好害怕啊！”

因为燕子病情的反复，使得我们对她更为关注，才发现她最近因为搬家又要照顾小孩，十分劳累，对疾病本身也非常敏感，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神经绷紧变得异常紧张，体内就像有个放大器一样，把各种症状的感觉都放大了好几倍。在疾病本身的折磨和日常生活的劳碌相互叠加下，因为无法好好休息，湿疹的问题再次复发，而且发作得更为严重。同时过敏性鼻炎等各种过敏症状还一直困扰着她，有一天更因为眼睑水肿到处挂不上号最后挂了一个某院国际部近千元的自费专家号，为的只是见医生一面，听医生的一句“没事儿！”。

后来她在家附近的社区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说了一句：“你这么久都没好，会不会是红斑狼疮不是湿疹啊？”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燕子就被吓得寝食难安了，当晚就给我们打了好几个电话，当时因为我们正在开会并没有接到电话，她的焦虑更像坐了火箭一般“噌噌噌”上升，后来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我们让她查了一套免疫指标，看着一切“正常”的指标，她才稍微安心一些。几经努力，在多番安慰之下，随着湿疹好转不流水了，她的心情也平复了一点。用燕子自己的话来说：“张老师、林老师，这段日子我是真的好难过，每天我只能不断反复地听你们以前发过来的微信语音才能放松一些，我自己也知道只要我能吃好睡好，这病也能好得快，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实在太痒太痒了！”

这个过程中，我们医生作为患者的主心骨，其实是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我们就是患者的精神支柱为他们提供希望，让他们能够在最痛苦的时刻熬过去，这就是医生的力量，关怀的重要性也体现于此。然而，有时候医生作为“人”也是有自己的情感，面对患者症状一直没有改善，慌乱之情也是存在的。好多个晚上我们都在为燕子的病情担忧，反复讨论治疗效果为什么没有特别好，后来才发现这是“当局者迷”，我们把自己也陷进去了。作为旁观者，我们必须冷静；而出于专业，我们必须沉着，用最温和的话语，安抚这些弱小的心灵。

通过每周复诊的交流以及诊后的了解，她第二次复发跟家中搬家、老人去世、照顾孩子等事情都有关系。众多的大事件压在身上，加上平常失于休养，长期的压力才是疾病发生的根本原因。这也是当今中年人所面对的困难和苦恼。对上有父母，往下有孩子，两个人要顾七八张嘴，一点头晕发热还得操心陪着跑医院，工作繁忙回家也没有休息，这些困难作为医生也没有办法帮助太多，只能做到“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好日子总是短暂而不长久，灾难却又都是接踵而至，正当湿疹稍有起色，带状疱疹又找上了燕子，带状疱疹在中医又叫“蛇串疮”“缠腰龙”，很不巧的，燕子的蛇串疮长在了眼侧的面额部，一方面担心传染孩子，另一方面那像触电般的窜痛不分时候地刺激着燕子的头部，让她无法休息，焦虑的情绪毫无疑问的又再一次加重了。

带状疱疹作为病毒感染性疾病，具有一定传染性，燕子因此非常紧张，害怕会传染孩子，反复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又害怕后期神经痛会持续很久，整个人都沉浸在恐慌当中。对此，我们还是不断安慰：“放松一点，可以的话请个保姆先照顾家里一段时间吧，一般一周多等皮疹好了就不具有传染性了，也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嘛！”很幸运，一周以后再次见到燕子复诊，皮疹好了，也不怎么疼了，恢复得还算不错。

直到目前为止，可以看出燕子各方面都在恢复，心情也放松了，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很脆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使她惊恐受怕，面对这样的患者，作为医生也十分苦恼，一方面我们很希望快速地解决病人的痛苦，另一方面又有点被患者的情绪带着跑了。其实有一点十分矛盾，当医生跟患者比较熟悉的时候，往往会在诊疗过程中带有一丝情感色彩，往专业来说叫“人文关怀”；往通俗来说叫“感情用事”，当“感情用事”大于“人文关怀”的时候，这就有可能影响医生的专业判断，又或在沟通过程中出现偏差。因此作为医者必须保持自身的专业性，应该做到“慈悲而不沾身”，能够将心比心的同时随时抽身，避免过度共情以至于陷入情绪当中，从而做到临事不惑，审谛覃思，让我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