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梁启超的《和文汉读法》(卢本)
2021-01-02陈荣
陈 荣
(上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444)
1898 年戊戌政变失败之后,梁启超在日本友人的援助下来到日本避难。初到日本的梁启超虽对日语一无所知,但是短短半年便能熟读日本书,并写出了日语学习教材《和文汉读法》。这本书在百年之前风靡一时,但由于年代久远,版本较少,加之当时仅在特定人群中传播,因此早已难觅踪迹了。笔者于日本留学期间,有幸从日本教授处觅得,以此来简单阐述此书的构成、内容及其特征。清末新政废除千年仕宦之道的科举制度,同时为学习日本明治维新经验鼓励学子到日本留学。彼时大批青年学子把赴日留学作为立身出世的捷径,但他们对日本所知甚少,日语学习更是无从下手。20 世纪初出现的这本日语学习教材可谓雪中送炭,在当时快速流行起来。数百年来人们对这本日语学习小书的评价褒贬不一,一方面对该书的教育指导作用给予高度赞扬,另一方面对其过于重视汉字而忽略日语假名的学习方法以及急功速成的特点颇有微词。
一、《和文汉读法》的成书由来
梁启超在流亡日本之前并未到过日本,更不识得日本语。他的同乡罗普在政变之前曾去过日本早稻田专门学校(现早稻田大学)学习,梁启超赴日之前经常与其交游,因此罗普可以算是梁启超的日语启蒙老师。梁启超在政变之后,“初到东京时,住牛込区(今东京都东部-笔者注)马场下町,当时与大隈重信左右如犬养毅、高田早苗、柏原文太郎时有来往,并为其讲解日本文法”[1]169,开始真正接触日语。梁启超有着极强的求知欲,在东京旅居数月之间,广买日语书,广读日文,日语水平随之精进,收获颇丰,他这样形容自己:“畴昔所未穷之理,腾跃于脑,如幽室见日,枯腹得酒。”[1]169《和文汉读法》是梁启超在同乡罗普的协力帮助之下完成的日语学习书,也是梁启超在日本广读日语书之后总结出的日语学习简便之法。当时西方求学远且难成,学子们便把“同文同种”的东学作为急救之法,加之应变法之需和广译日本书籍之要,梁启超便作此简便的日语学习之书,用来帮助中国留学生。
虽然《和文汉读法》出版的年代久远,各个版本也均未明确署名,但关于该书的作者问题,在梁启超的文章里似乎可以得到佐证。在《论学日本文之益》中梁启超直言:“余辑有《和文汉读法》一书,学者读之,直不费俄顷之脑力,而所得已无量矣。”[2]324周作人也对这本30 多年前的日语小书念念不忘,在随笔《苦竹杂记》中更是写明是“梁任公著”(梁启超,号任公)。所以,可以看出这本《和文汉读法》应当是归梁启超本人所著。
二、《和文汉读法》的版本及内容
由于时间跨度较大,时至今日已经很难寻找到《和文汉读法》的最初版本。根据夏晓虹的调查结果,《和文汉读法》至少应该有以下四个版本:初版本是1900 年发行的标有“梁启超”版字样的《和文汉读法》,目前尚未发现其踪迹;再版是由梁启超的好友罗普增广的《和文汉读法》,发行年份不详,也尚未发现其所处;三版是丁福保于1910 年增订发行的《和文汉读法》,也称作“丁本”;四版是卢梦花氏赠刊的《和文汉读法》,也被称作“卢本”,发行年份不详[3]29。
本稿所依据的正是第四版的《和文汉读法》(梦花卢氏增刊),书皮上印有《和文汉读法》(铃木豹轩先生手泽)字样(以下所称《和文汉读法》①都指该版本),扉页盖有京都大学图书印和豹轩图书印。而铃木豹轩正是京都大学教授、中国文学研究者兼汉诗人铃木虎雄(1878—1963)。全书共有109页,著者名及刊行年份不详。
《和文汉读法》全书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第一节至第三十七节,主要是解释日语形态及其规则;后半部分是第三十八节至第四十二节,主要是和汉异义字、汉字假名的词汇汇总。该书又可以细分为总论、品词论、假名及假名语、和译汉字四个部分。在总论部分强调“语序颠倒”才是习得日语的不二法门,同时要注意实词与虚词的排列顺序;品词论中主要介绍品词是如何分类及识别的;在假名及假名语这一部分,介绍了助词、副词,以及脉络词的位置和识别方法;和译汉字部分,是梁启超依据个人经验汇总出来的日汉词汇对照表。
三、《和文汉读法》的特征
(一)把颠倒语序视作阅读日本文第一关键
该书开篇第一节就写道:“凡学日本文之法,其最浅显而最要之第一着,当知其文法与中国相颠倒,实字必在上,虚字必在下。”比如“读书”在日语中写作“書ヲ讀ム”,“游日本”在日语中写作“日本ニ遊フ”,语法与汉语相反,实字在这里就是指代实际意义的词语,虚字就是表示动作的动词。而在《论学日本文之益》一文中,梁启超更是直言“日本汉字居十之七八,其专用假名,不用汉字者,惟脉络词及语助词等耳,其文法常以实字在句首,虚字在句末,通其例 而颠倒读之”[2]324。
(二)品类词和假名语分类详尽
第三节至第十二节的大量篇幅中详细陈述把品词作了分类,包括诸如动词、名词、形容词、副词等品类词的识别。在第十三节至三十八节则是把假名语作了详尽分类,诸如语助词、脉络词、断句词的用法等。旨在让日语学习者在了解句子结构的基础上,对句子成分作详细的分析,更快地读懂日本文章。
(三)反复强调断句的重要性
在《和文汉读法》一书中,梁启超不止一处提到断句的重要性。其在第九节中说明初学者既知实字、虚字颠倒之法而仍觉混乱,是由于没有明白副词在句中的断句功用。并在第三十一节至第三十四节进一步陈述了断句的要领,即要清楚“て”和“る”等词的接续功能,还要分清副词、动词和助动词。
(四)和汉词汇小词典
梁启超在介绍完日语规则及词语成分之后,便在文章的三十八节至四十二节汇总了大量常用词汇,并以汉语和日语对照的形式进行释义。首先是在第三十八节的第六表中列举日语中的汉字词的脉络词和副词。比如,日语中的“一番”对应汉文中的“第一等”,日语中的“丁度”对应汉文中的“恰凑巧也”。其次,在第七表列举了日文和训诂词易误用词汇。再次,在第八表中列举了日文中有但中文中没有的汉字词,也就是日本的独创汉字词。比如,日文中的“扨テ”在汉语中是“却说也”,日语中的“拵ル”在汉语中表示“做作”。
四、对《和文汉读法》的评价
关于这本百年之前的日语学习书,多年来人们对其褒贬不一。对《和文汉读法》的评价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阵营:一方面是赞扬《和文汉读法》作为日语学习教材对于清末赴日留学生的作用;二是批判它作为一本日语学习教材的不彻底性,仅仅是把日语作为汉语的延伸,并对其掐头去尾颠倒语序的学习方法存疑。梁启超的同乡兼共著者罗普在《任公轶事》中形容这本书时就说:“(前略)使初习日文径以中国文法颠倒之,十可通其八九,因著有《和文汉读法》行世。虽未美备,然学者得此,亦可粗读日本书,其收效颇大。”[1]175对于初学者来说,这是一本简易日语学习教材,对于当时刚刚起步的日语学习者发挥了“引路”的作用。它的影响在后来周作人的随笔里也可看出,“梁任公著《和文汉读法》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其影响极大,一方面鼓励人学日文,一方面也要使人误会,把日语看得太容易”[4]324。周作人对于此书虽给予了高度的赞扬,但也指出了容易使人“把日语看得太容易”的弊端。《和文汉读法》剔除日语假名,只需领会汉字结构的实字、虚字颠倒法,反映出当时梁启超并没有把日语当作一门彻底的外语看待,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把它当作汉语或者汉语的延伸。《寄学速成法》是与《和文汉读法》具有相同性质的日语学习教材,著者林文潜在绪言部分就批判《和文汉读法》过于简易:“近人著有《和文汉读法》一书,最称捷径,然仅摘记数十假名,余置之不理,过于简易。”[5]7
但正如夏晓虹所说:“梁氏这本小书的盛行一时,仍然充分体现了晚清知识界对寻求新知的渴望。”[6]285时隔数百年之后,市面上的日语学习教材早已琳琅满目,再以今天的标准去衡量《和文汉读法》的正确与否显然不合时宜。这本日语学习教材虽有许多疏漏之处,但是对于在日语学习阶段处于刚刚起步的知识分子以及留学生群体来说,能识日语,读日文书,进而开展广泛的日文书籍翻译活动才最重要,而其中《和文汉读法》发挥的巨大作用不可忽视。
注释
①引自《和文汉读法》,梦花卢氏增刊,铃木豹轩先生手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