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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德里罗《白噪音》反观“后人类”生存样态

2021-01-02侯福莉

关键词:博格噪音媒介

张 鹏,侯福莉

(中国传媒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北京 100024)

当下,生物科技、媒介与数字通讯技术、人工智能等高新技术正凭借其变革性力量重塑着社会形态和人们的生活方式:生物技术帮助人类战胜疾病,智能家居进入日常生活,手机等各类智能终端成为我们离不开的“延伸器官”,虚拟现实(VR)与增强现实(AR)技术带来沉浸式体验,AlphaGo战胜世界围棋冠军……与此同时,基因编辑引发科技伦理之争,技术依赖引发焦虑和孤独症,越来越智能的机器对人类产生威胁……这一切似乎同时将人类置身于“后人类”时代的语境之中,一场“后人类”思潮开始席卷全球知识界,“后人类”也成为近年来大众媒体和学术界广泛讨论的一项重要议题,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技术介入下人类的生存样态,思考在技术建构的生存空间里人类与外部世界、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

《白噪音》是唐·德里罗写作生涯中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最初出版于1986年,一经问世便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该作品描绘了一个被科技、媒介技术和商品瓦解了的、支离破碎的后现代社会,展现了人类在各个彼此孤立而又相互交错的生存空间中面临的诸多困境,被称为美国后现代社会的“死亡之书”。虽然该部作品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但是书中对于技术、媒介强大影响力的捕捉和洞察却预言了当今数字科技时代和人工智能时代“后人类”的生存状况,书中对于后现代性的审视,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关照当下“后人类”现实、反思人类自身的视角,为充满未知的当下,提供一种想象和理解的可能性,以期更好地理解人类当前的生存境遇。

一、什么是“后人类”?

“后人类”(Post-human)是当代文艺理论、科学研究、政治哲学、身体社会学、文化研究、电影研究甚至艺术研究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1]这一概念起源于科幻小说、未来学(Futurology)、当代艺术和哲学。[2]文学界和电影艺术界不乏对于“后人类”的种种想象,从开启了现代科幻小说大门的《弗兰肯斯坦》中的人造“怪物”,到《1984》、《华氏451》中的机器艺术想象,从中国科幻巨著《三体》到被刘慈欣盛赞为“近未来科幻的巅峰之作”的《荒潮》,有关“后人类”的科幻影片也不乏其数,从《机械战警》系列到《黑客帝国》,从《银翼杀手》到《异形》,文学和电影艺术为我们创设了无数“赛博格”式的“后人类”形象,勾勒出“后人类”时代下人类的生存图景。然而,无论是科幻文学还是科幻电影,都停留在创作者对于“后人类”所产生的一种极致想象并进行极端化艺术表达的层面,真正对“后人类”进行学术层面上的探索和思考的,得益于学界内一大批各领域的学者。

卡里·沃尔夫(Cary Wolfe)在《什么是后人类主义?》(WhatisPosthumanism?)一书的前言中回顾了“后人类”的历史渊源,声称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以下两个源头:一是福柯关于“人已经终结”(near its end)的宣告;二是控制论(Cybernetics)和系统论(Systems theory)的出现,[3]前者代表了法系哲学的后人类主义思想,后者则代表了英美学者中盛行的科技乌托邦主义思潮,他们认为“后人类”的核心就是“赛博格”(Cyborg)带来的自我创造与解放。[4]后人文主义思潮真正进入当代社会科学和批评话语界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左右,从这一时期开始,学界关于“后人类”的讨论进入了一个不置可否的阶段: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中表达了对现代世界赖以生存的生物科技变革政治、泯灭人性的担忧;罗伯特·佩普勒尔(Robert Pepperell)在《后人类状况: 意识超越大脑》(ThePosthumanCondition:ConsciousnessBeyondtheBrain)一书中发出了“后人类宣言”:“‘后人类’是技术世界延伸的一种存在形态”;[5]凯瑟琳·海勒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中声称人类已经成为(became)“后人类”,然而在她看来,“后人类”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终结,而只代表着人类某种概念的终结,“后人类”并不是“反人类”,也不一定是灾难性的,[6]286-287未来必定是一个人类与其他生命形式(包括生物的和人工制造的)共存的世界。[6]291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所预言的未来,已经成为了现实,不管我们是否接受,我们早已迈入了“后人类”时代的大门。

总而言之,一切有关“后人类”的思考实际上都是关于“我们之后的存在”的想象和理解,换言之,“后人类”是用于描述科技介入下人类生存境况的一种指称,其核心都是对人的境况的关注,如何定义当下的人?人的概念发生了哪些改变?这种改变将如何影响人的生存方式?这一切的问题和疑惑,正如凯瑟琳·海勒在《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一书的末尾中提到的那样,对于人类而言,“‘后人类’到底意味着什么?要争论这个问题,最好的时机可能就是现在。”不得不说,他们身处的时代,与唐·德里罗在《白噪音》中所反映的时代大体上是彼此重合的,如果说《白噪音》中人物的生存状况,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他们对于“后人类”的模糊想象和理解,那么当下的社会现实,便是这种模糊想象和理解的具象化表现。相比《白噪音》中描绘的时代图景,当下的时代无非是技术世界的进一步延伸和人与科技的进一步融合,本质上来说,二者都可视为“后人类”时代,因而探讨《白噪音》中人物在生存空间中的互动和生存境况,得以反观大数据、算法和人工智能引领的当下“后人类”现实,帮助我们更好理解“后人类”和人类自身。

二、“后人类”生存空间:交融与割裂

《白噪音》中格拉迪尼一家居住的“铁匠镇”虽不是国际化大都市,却也算得上是现代城市的缩影:高速公路、超级市场、购物中心、医院、大学、机场等构成了城市公共空间,而以格拉迪尼家为代表的住宅区则构成了私人空间。书中所描绘的城市公共空间,不再是由钢筋水泥构筑的传统公共空间,而是以交通工具、广告媒体、医疗科技等现代技术所建构的现代化都市空间,电话、收音机、电视和电脑等装置在直接插入家庭空间的心脏之中后,击穿了私人空间的物理阈限。技术对空间的介入也改变了人们对于空间的感知和体验,格拉迪尼一家的日常出行几乎完全依赖于汽车,汽车和飞机等交通工具帮助人们频繁穿梭于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公共空间与公共空间之间;电视机和收音机等媒介技术使得人们坐居家中便能够体验到私人空间之外的多样化场景,甚至进入到网络世界的“赛博空间”。交通设施的不断完善和通讯技术的不断发展消解了地理学意义上的空间界限,促进了人类生存空间的交融。

然而,正如福柯所说,“眼前的时代也许首先是空间的时代。我们处于共性的、并置的时代,处于近与远共存、肩并肩却又相互离散的时代[7]。”在不同空间交融的过程中,空间被不断割裂为新的空间。技术增强了人的流动性,包括家庭空间在内的任何空间,都不再可能作为一个永久性空间容纳人的身体活动,因而空间开始被解构为一个一个的结构单元,类似于法国人类学家马克·奥热(Marc Augé)提出的“空间非场所”(Non-place of space),例如高速公路、超级市场、机场、旅店房间等过渡性场所。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看,任何空间都已然成为为空间非场所,因为在技术的驱动下,人们很难在同一个生存空间里长久停留,一种更为极端的观点认为,互联网最终会导致时间和空间的技术性消亡。不管怎样,“后人类”生存空间在相互交融的同时,也被割裂得四分五裂,列斐伏尔所形容的古典城市空间的“粉碎”已然成为现实。

三、“赛博格”:空间互动的产物与“后人类”生存样态

“赛博格”(Cyborg)的概念源于控制论。1960 年,曼菲德·E·克莱恩斯(Manfred E.Clynes)与内森·S·克莱恩(Nathan S.Kline)提出了一种改造人体使之能够适应外太空环境的设想,他们的核心思想是基于控制论,认为人体作为一种具有自我调节系统(Self-regulating System),与外在因素间可以达成一种有机体的稳态功能(Homeostatic Function),从而形成一种有机体与机器平衡共存的控制论有机体(Cybernetic Organism),也就是“赛博格”(Cyborg)[8]。唐娜·哈拉维(Donna J.Haraway)在《赛博格宣言》(ACyborgManifesto)中将生物与科技、自然与人工的混合体称之为“赛博格”,并提出这类“赛博格”式的人类具有三大重要的边界消解(crucial boundary breakdowns),分别是人类与动物、有机体与机器以及实体与非实体间边界的消解[9]40,据此,她宣告一个“赛博格”统治的“后人类”时代业已到来,“赛博格”成为了一种典型而普遍的“后人类”生命形态。

在以美国七八十年代为背景的《白噪音》中,技术受到极大的推崇。首先,媒介开始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存在,以收音机、电视、和批量印刷的小报的形式进入人们的家庭生活,情景剧、广告、时尚传媒、各类信息等以媒介为载体充斥着人们的生活,人们似乎被束缚在了一个由无数媒介所构成的无形的空间里,并依赖于媒介去感知和认识外部世界。其次,社会空间逐渐被以超级市场、购物中心为主要代表的“非场所空间”取代,非场所空间内的社会互动成为人们仅存的社交方式。最后,外部生存空间的“技术性”与人们内部心理空间的“人性”开始失衡,后果之一便表现为死亡恐惧,人们开始诉诸于生物诊疗技术“改造”身体,试图超越死亡。

(一)人与媒介共生的“赛博格”——从媒介空间反观数字化生存

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指出,媒介是人的感觉能力的扩展或延伸[10]119。因此,《白噪音》中反复出现的媒介都可视为人感觉和感官的扩展或延伸:娱乐小报是人视觉器官的延伸,收音机是人听觉器官的延伸,而电视机则是人视觉器官和听觉器官综合延伸。人置身于媒介空间中,依赖于媒介获取信息、感知和认识外部现实世界,久而久之,媒介便演化为人不可或缺的感觉器官,人类成为人与媒介共生的“赛博格”,这也是“后人类”的生存形态之一。

在《白噪音》所描绘的美国现代社会中,电视、收音机和小报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看电视、听收音机和阅读小报不仅是格拉迪尼一家重要的日常娱乐活动,更是他们生活的一种仪式,妻子芭比特甚至要求每周五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观看电视。他们乐此不疲地观看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广告和情景喜剧,对电视上的新闻画面深信不疑,甚至认为只有出现在电视里的才是真实发生的新闻事件,他们试图模仿剧中人物说着情景剧式的无意义的对话,小女儿斯泰菲在睡梦中重复的呓语竟是汽车广告词“Toyota Celica”……收音机成为了他们获取知识和信息的主要来源,斯泰菲要求“把水烧开”,原因是收音机里这样说的;杰克在送14岁的儿子海因利希上学途中,围绕“下雨”话题展开了辩论,对于海因利希来说,只有收音机报道的信息才是真实的,收音机里称晚上下雨,那么即使现在车外飘着雨滴,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下雨”;空中毒雾事件爆发后,收音机开始了对该事件的报道和分析,在听到收音机中称空中毒雾会引起“恶心、呕吐、气喘”等症状后,丹妮斯和斯泰菲便开始“连续呕吐、掌心出汗”[11]……这一切似乎表明,他们对于事物的感知不再依赖于人自身的感官体验,而是媒介以及媒介所创造出的“拟像”,由此引发的反馈也是基于媒介对事物信息的捕捉。人自身的感觉中枢逐渐退化,甚至完全被媒介所取代,如此一来,《白噪音》中的人便不再是纯粹的人,而是人与媒介共生的“赛博格”式的“后人类”。

如果说唐·德里罗在《白噪音》中刻画的当代美国人是早期的“赛博格”式的“后人类”雏形,那么生活在数字技术更新换代、互联网产品推陈出新、人工智能蓬勃发展的当今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人类,便是人与技术高度融合、完全适应了数字化生存的“赛博格”。人类在人机互动关系中不断被重塑,主体的数字化、身体的虚拟化程度不断加深。[12]首先,人类的感官被无限延伸至虚拟化的“赛博空间”。人类通过计算机、智能手机等智能终端接入赛博空间接口,并由此进入一个包罗万象的虚拟世界:人们可以迅速获取到全世界各个角落的海量视听资源,丰富了视听体验;可以远程操控设备,无限扩大了人类双手的可触及范围;还可以通过佩戴可穿戴式VR眼镜,全方位释放感官,体验到沉浸式的虚拟场景。感官能力的延伸促进了人能力的增强,不仅仅是人的自我感知和环境感知能力的增强,也包括人与人、人与内容、人与服务连接能力的增强。[13]其次,人逐渐向“虚拟化实体”趋近。[13]在这个大数据时代,人类不再是一种物质实体存在,而是一连串数据的载体,人们的媒介使用和其他互联网技术使用痕迹都会被转化为一连串可供计算机分析和处理的特征数据,人类便成为了一种虚拟化的“赛博格”想象。

数字化生存是一种全新的“后人类”社会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究竟会把“赛博格”式的“后人类”带向何方?人类与技术的不断融合是否最终会达到一个爆裂的临界点?临界点之后的“赛博格”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无论答案如何,对于“后人类”数字化生存的思考和反观,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定义和认识人类自身。

(二)人与符号交融的“赛博格”——从“空间非场所”反观数字化消费

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认为,后现代时期的商品价值,来自交换体系中的符码,任何商品的消费都成为消费者社会心理实现和标示其社会、文化品位,区别生活水准高下的文化符号[14]389。换言之,消费的目的不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或交换价值,而是其符号价值。《白噪音》全书开头描述的一年一度的汽车旅行便是很好的例子:精心打扮的父母开着豪华的旅行车送孩子上学,车上装载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生活用品、立体音响、收音机、个人电脑、小冰箱 和小拼桌、唱片盒和音带盒、吹风机和烫发夹[11]……这一场景仿佛一场极尽奢华的舞会,所有人都盛装出席,生怕被别人抢了风头,他们所携带的各类商品就是他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超市购物是书中人物生活的另一大场景。当他们购物时,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他们的眼球,然而,真正吸引他们的并不是商品本身,相比商品的品质质量或用途,他们更关注商品的包装颜色、尺寸和包装盒上面印的广告词。商品于他们而言,不再是物质性的实体,而是被抽象为一个又一个的符号,他们通过购买商品的符号价值以满足自己膨胀的消费欲望,而不管商品本身对于他们是否真的必要。

从控制论来看,人机共生的“赛博格”是机器对人的控制。在符号消费的语境下,人类已经丧失了对消费行为的控制能力,完全沦为了符号的奴隶,受符号所控制。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人类成为了人与符号交融的“赛博格”,人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商品及其所抽象出来的符号。

如前文所述,现代城市空间被割裂为一个一个的结构单元,这种结构单元类似于法国人类学家马克·奥热提出的“空间非场所”,超级市场或购物中心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作为一种过渡性场所,空间非场所的一大特点是互动的匮乏,即频繁出入空间非场所的人与他人之间缺少互动。虽然在《白噪音》中,主人公杰克与同事莫里经常在超市碰面,并且讨论一些问题,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倾向于一种单向的信息输入,通常都是莫里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对电视、对死亡的理解,而杰克却很少对此给出反馈。从《白噪音》中对超市购物的场景的描绘中也可以看出,所有人都专注于挑选商品,顾客之间、顾客与超市收银员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互动。

从《白噪音》中消费行为的失控和互动匮乏的消费过程,足以窥见当下数字化消费时代人类消费的某些特征。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新兴互联网技术重塑了消费模式和消费生态,[15]网络购物开始成为人们日常购物消费最为重要方式之一。线上网络购物呈现出新特点:首先,传统购物的关注点在实体商品,而线上网购的关注点则转移到了图片或视频中的“虚拟商品”。消费者通过读图或观看视频的方式捕捉商品信息,图片是否精美、视频场景是否有趣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消费者是否购买该商品。这与《白噪音》中的人物如出一辙,消费者不再关注实体商品本身,而是被商品外在的包装、色彩光线近乎完美的商品图片和有趣的视频所吸引,商品抽象为视觉或听觉符号。其次,线上网购极大地降低了消费过程中可能产生互动的频率。在网购平台上,所有的商品信息都会以文字、图片或视频的方式详细地呈现给消费者,同时,消费者还可以通过查看商品或商家评论获取到其他消费者对此商品给出的评价或补充信息。许多商家还设有自动回复机器人,可以解决顾客的一些简单疑问,这样一来,顾客向商家提问或互动频率大大降低。可以说,如今的网购平台是比《白噪音》中的超级市场更为典型的空间非场所,在这里,人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享有充分的自由空间。最后,在线网购的支付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比特币支付、移动支付、数字钱包等数字化支付手段将财富转化为代表电子货币的数字符号,财富的变化显示为数字的增减,人们在消费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数字的减少,这与财富的减少存在一定的联想距离,缓解了财富减少的压力,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

在数字化消费时代,人类的衣食住行离不开商品抽象出来的符号,整个消费过程更是离不开符号,人与符号交融形成的“赛博格”,成为了另一种“后人类”生命形态。然而,人与符号进一步交融的未来,人类本身是否也会泛化为某种符号,成为可供消费的商品?到那时,消费与被消费的界限何再?答案仍然是未知的。

(三)被改造的“赛博格”——从生物科技反观身体范式改造

在小说《白噪音》中,主人公杰克及其妻子芭比特一直笼罩在死亡恐惧的阴霾之下,为了消除这种恐惧,芭比特和杰克先后都寄希望于一种叫做“戴乐儿”的药物。这种药物是一种微型的药物释放系统,里边的精神药物被装入一个聚合物的薄膜套,肠道中的水分以严格控制的速度渗入薄膜溶解药物,然后药物再次以严格的速度流出,药物流出后,聚合物会以无害的方式排出体外[11]。尽管这种药物在现实中可能并不存在,但这里体现了唐·德里罗改造人类的某种想象,即通过生物科技制造药物干扰人的神经系统,阻断大脑对于恐惧做出的应激性反馈,从而消除死亡恐惧。这种想象,事实上是人类自古以来对于超越死亡的一种想象,因为一旦人类不再畏惧死亡,就进入了精神永生的境界,到那时,人类也不再是自然人了,而是超越了死亡的被改造了的“赛博格”。

“后人类”是对人类身体存在范式的思考,[5]“赛博格”则是人类身体存在范式被改造后的一种存在形态。在当今时代,人类身体存在范式的改造有显性和隐形之分。显性的改造是通过生物技术、纳米技术、基因工程等各种先进技术对人身体进行改造,以增强人的身高、体能、智力,改善人的外貌等。例如:器官移植增强人的身体,安装假肢以帮助人正常行走,通过整容整形等手术对人脸进行美化等等[16]。这一类改造与《白噪音》中利用药物改造人类身体本质上是一样的。隐性的身体范式改造并不是对人身体本身进行外在的改造,而是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改变他人对某个人的看法从而间接地达到身体范式改造的目的,例如利用美颜相机拍照或用Photoshop等软件美化人像照片,包括美白、大眼等面部美颜或拉长腿部增加身高等,以此来获得别人的赞美或美化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随着科技的进步,器官移植、换脸、变声甚至改变性别如今都不再是神话,在未来,人类必然会经历更大规模的身体范式改造,科幻电影中对于“后人类”的想象或许都将成为现实,只要保存了人类大脑中的记忆数据,就可以植入另一具机械身体,实现人的永生。然而,无限制的身体改造究竟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危机?当一个人的身体是通过人与机器部件重组而成的时候,谁能够代表他的身份?是人还是机器?当我们不再相信一个人的外貌、身高、声音甚至性别的时候,这个人还是真实的人吗?

综上,麦克卢汉曾说过, “我们总是透过后视镜来观察目前, 我们其实是倒着走向未来的”。我们不妨用麦克卢汉的方式去理解当下,放眼未来。唐·德里罗在《白噪音》中所刻画的后现代人物是“赛博格”式的“后人类”雏形,书中所描绘的人与媒介共生、人与符号交融以及被改造的“赛博格”这三种“后人类”生存形态,是对当下数字化生存、数字化消费和身体范式改造的“后人类”生存样态的预言,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下“后人类”生存空间和“后人类”生存样态,更重要的是,理解人类自身。未来的“后人类”会有哪些新的生存形态?又将面临怎样的境遇?这一切我们无从得知,但有关“后人类”的想象,会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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