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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空白和缺失
——《死者》的症候阅读

2021-01-02王大鹏

昆明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加布里埃尔爱尔兰人都柏林

陈 玲,王大鹏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 引言

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年)是20世纪最负盛名也最具争议的现代主义大师,其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Dubliners)中的压轴篇《死者》(TheDead)以丰富的象征意义、细腻的人物内心刻画、如诗般的韵律,曾被誉为20世纪前期“英国小说中最杰出的中篇”[1]。小说自出版以来,学者们从主题、意象、精神顿悟、女性主义、叙事策略、神话原型批评、文化批评、对比研究等多方位的角度对其进行过充分详实的论述,也进一步确定了《死者》在小说中的经典地位。然而,在众多研究中,却鲜有学者留意到该作品这一显性文本下隐藏的隐性文本,即在文本中无意的沉默、空白处被编码的政治无意识。

法国哲学家路易·阿尔都塞在借鉴黑格尔的否定性逻辑学、弗洛伊德和拉康关于精神病心理学的研究基础上,在对《资本论》的反复阅读中发现马克思对剩余价值这一概念的提出,从而总结出其著名的“症候阅读”理论。症候阅读是指在文本中总是隐藏着某些“空白和缺失,表现为沉默、脱节和疏漏”[2],而这些空白和缺失就像精神病人表现出的症候,需要读者像心理医生进行临床治疗一样,从文本的这些空白处找出背后隐秘的驱动机制,以发现文本下隐秘的、被掩盖的主题。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中写道:“所谓症候读法就是在同一运动中,把所读的文章本身中被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并使之与另一篇文章发生联系,而这另一篇文章作为必然的不出现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 在新的阅读方法中,第二篇文章从第一篇文章的‘失误’中表现出来”。[3]

阿尔都塞的学生马舍雷在症候阅读的基础上,从“沉默”这一概念出发提出了文学生产理论。马舍雷认为,文学文本中的那些沉默、矛盾和缺席“使文本发生变形并揭示了那些转化为文学生产的意识形态材料的压抑性存在。”[4]而读者需要对这些“转化为文学生产的意识形态材料”去挖掘、追根溯源,“从构成文本的话语组织及其不连贯、矛盾、缺失中主动寻找文本的建构过程。”[5]马舍雷指出,文学文本的那些沉默下面,隐含着事实的真相,它既是缺席的,又内在于文本之中。而乔伊斯的《死者》既以其开放性、含混性的结局吸引了无数批评家和读者,又编织了大量若明若暗的沉默,可见笔者意在对文本中沉默的寻绎和阐释中,彰明作品创作背后的动机和意识形态机制,揭晓《死者》这一文本所包蕴的“无”中之“有”。

二、沉默的言说:殖民创伤

《死者》主要讲述了男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在姨妈家举办的新年晚会上及晚会后发生的故事,通过描写其遭遇的三次挫折与顿悟,精准地刻画了加布里埃尔细腻、敏感的内心变化。除主人公外,小说着墨最多的是醉汉弗雷迪·马林斯,晚会开始前,凯特姨妈和朱丽娅姨妈“非常担心弗雷迪·马林斯会喝得醉醺醺的才来……而每当他喝醉时,有时候还真拿他没办法。”[6]203-204而这一次,马林斯以笑声出场,呈现的是一个活泼、擅长活跃气氛、孝顺的人物形象,他头脑清醒、逻辑清晰,当人们提到修士们夜间睡在棺材里时,布朗先生感到十分惊讶,马林斯还很认真地向他解释:“修士们是在努力为外界所有罪人们犯的罪赎罪”[6]234,更在晚会掀起一次又一次高潮时,“像个指挥官,高高地挥舞着叉子”[6]240。而正是这个清醒的马林斯,在交谈中引起了大家第一次的集体沉默。

餐桌上大家谈论到正在皇家剧院演出的歌剧团,达尔西先生高度赞扬剧团里的首席女高音,而马林斯却认为一位黑人酋长的演唱相当高超,“在舞剧《欢乐》的第二部分里,有个黑人酋长演唱,那是他听到过的最佳男高音之一”[6]231,连连赞赏道:“我觉得他的嗓音太伟大了。”[6]231他很想听听在座各位对这位黑人演唱者的评价,而专业的达尔西先生心不在焉地说没听到他唱,布朗先生也略带戏谑的口吻调侃,于是马林斯尖刻地问道:“为什么他不能也有个好嗓子?难道只因为他是个黑人?”[6]231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回答这一问题,玛丽·简又把桌子上的议论引回到正统的歌剧。”[6]231

马舍雷认为,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意识形态方面的制约,使其不可能说出一切,在作品中必然会留下某些空白,保持某种沉默。”[7]作品是一个显性文本,意识形态就是“检察官”,而沉默下面压抑的是想说又无法道破的历史现实。由于意识形态在这里起作用,抑制住想说的欲望,文本中历史现实的表达往往是无意识的,或者是“沉默”的,而这种沉默正是需要批评家阐释的领域。小说中,面对马林斯的不断追问,人们所表现出的沉默意味深长。他坚持认为,难道因为黑人在历史上一直是被歧视、被压迫的命运,他们就不能有副好嗓子?难道因为我们的种族偏见,就要否认他们当中部分人的成就和天赋?可见马林斯是种族平等主义者,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人们回避这一问题不是出于歧视,恰恰是因为自己的民族爱尔兰,也曾有着同样屈辱的历史,同样被殖民、被压迫、被取笑的命运,他们不敢面对殖民地里爱尔兰人的痛苦记忆,所有可能的言说在这里也就被抑制为了沉默。

英国自12世纪起开始入侵爱尔兰,历经八个世纪反抗殖民统治的民族独立斗争,使得爱尔兰在1922年终于宣布独立。但英殖民者灭绝人性的殖民政策与一次次惨遭血腥镇压的民族起义在爱尔兰人民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苦难记忆。

“在整个欧洲,要数他们的命运最苦了”,“古斯达夫·德·波蒙在文章中说,他虽然见过森林中的印第安人,也曾见过带着锁链的黑人,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却是在爱尔兰见到的。”[8]21在英帝国充满暴力的殖民统治下,爱尔兰人无数次为自由、家园和信仰而进行的斗争都惨遭压迫,被侵略者掠夺杀戮的屈辱在世世代代的爱尔兰人心中早已内化为沉痛的创伤,小说中即使在这样的新年晚会上,主人公加布里埃尔的发言还会提及:“总是有些悲伤的想法袭上我们的心头……我们的人生旅途布满了这样一些悲伤的回忆,”[6]238对爱尔兰人民来说,自己的生活总是被这苦难深重的记忆所笼罩。

长达八个世纪的殖民掠夺,各种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加上天灾人祸,“与被当作奴隶贩卖的黑人一样,爱尔兰是保证大不列颠取得世界霸权的那个体制的最大受害者。”[9]史学家罗伯特·凯伊认为,爱尔兰人“巨大的民族创伤几乎可与犹太人的遭遇相提并论”[10]。正是这一巨大的民族创伤,使晚会上的人们对黑人的话题避而不谈,因为一旦提及,必然会唤起曾遭遇同样命运的爱尔兰人苦难深重的记忆。正如马舍雷所指出的,我们“在作品的话语中发现了这一不在场的瞬间,沉默不语就形成了所有的话语。”[11]而这一不在场的被殖民化统治的历史记忆,也就是把正在进行的交谈抑制为沉默的意识形态起作用的根源。

晚会上的人们所极力回避的民族创伤,也正是使作者的创作在这里留下空白的意识形态运作机制。乔伊斯在流亡期间的演讲中曾说:“奴隶的脊背怎能忘掉打在上面的棍棒?”[10]一方面,同为爱尔兰人的乔伊斯从未忘却被侵略的悲惨历史;另一方面,这一沉痛的民族创伤又使他的言语已无能为力。他的无力面对既表现于在生活中的自我放逐,也无意识地存在于创作中的沉默断裂处。

詹姆逊在其论著中论述到政治无意识时写道:“在把这个基本历史的被压抑和被淹没的现实重现于文本表面的过程中,一种政治无意识的学说才找到了它的功能和必然性。”[12]11一种政治无意识起作用的地方,恰是需要我们解码的沉默的症候。我们发现,爱尔兰人被殖民被压迫的苦难记忆,使晚会上的人们及乔伊斯本人在面对评判黑人歌唱家成就优劣这一敏感的种族问题上共同出现了失语,使文本在此处形成沉默,造成断裂。在检验文本中的沉默、缺失这些症候的基础上,文本背后隐藏的爱尔兰人民苦难深重的历史现实渐渐浮出水面,而沉默背后的真相,也即政治无意识起作用的根源,实则是深植于每一个爱尔兰人心中的沉痛的殖民创伤。

三、逃避后的面对:民族命运忧思

英帝国主义当局在爱尔兰的腐败统治,加之人们世代背负的民族创伤,击垮了人们对生活、对世界本该持有的积极向上的乐观态度,在国家首都都柏林这座瘫痪的城市中心,在莫肯家小姐一年一度的新年晚会上,生者被笼罩在死者的阴影中,过去的悲伤回忆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长期的殖民统治束缚了人们个性的发展,乔伊斯1907年4月在一次关于爱尔兰的演讲中曾表明:“占主导地位的经济与智力环境不允许个性的发展。多少个世纪以来的无谓斗争和未被遵守的条约使国家的灵魂虚弱,教会的影响和指责麻痹了个人的创造性,而警察,税务局驻军则束缚了它的身躯。”[13]

一方面,人们的萎靡不振、蒙昧无知散见于生活中的每一处;另一方面,当时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也在各个领域如火如荼地进行,爱佛斯小姐就是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代表。晚会中爱佛斯小姐一次次咄咄逼人的责难加布里埃尔为西不列颠人,使小说的发展达到第一个高潮,加布里埃尔尴尬窘困之余,思考道:“在她宣传的那一套主张背后,她是否真正有任何自己的生活?”[6]223麻痹的灵魂固然阻碍民族振兴,而狭隘的民族主义又能否真正斩断爱尔兰人民沉重的历史锁链?

小说中,布朗先生追溯到过去常来都柏林的老牌意大利歌剧团,“提耶让斯、伊玛·德·穆兹卡、坎帕尼尼、伟大的特雷贝里·久格里尼、拉维利、阿格布洛。他说,那才是在都柏林又像样的歌剧可听的日子。”[6]231-232这些已经逝去的伟大人物,让人们在缅怀过去美好时光的同时,也哀叹一个时代精神的消逝,如今都柏林的满目疮痍让人不免唏嘘。当提到麦勒雷山上的修士生活时,布朗先生“听说修士们从不讲话,早上两点起床,夜里睡在棺材里,感到无限惊讶”[6]234,他不停地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舒适的弹簧床和棺材对他们不都是睡觉吗?”[6]234最后玛丽·简回答他说,棺材“是提醒他们自己最后的归宿”[6]235。因为这个话题使在场气氛变得阴郁起来, “桌上的人们沉默不语”[6]235。

在马舍雷看来,一部作品“不是看它说出了什么,而是看它没有说出什么。正是在一部作品的意味深长的沉默中,在它的间隙和空白中,最能确凿地感到意识形态的存在。”[14]人们的沉默背后,是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也是对昔日伟大歌唱家的死亡所象征的一个伟大时代逝去的逃避。伊格尔顿认为:“意识形态永远是种复杂的现象,其中可能掺杂着冲突的,甚至是矛盾的世界观。”[15]人们难以负荷沉重的民族创伤而躲避在对昔日“伟大传统”的追思中,却也因为这一传统的封闭愚昧而心生厌恶,这一复杂矛盾的意识形态使人们在谈到死亡时终因害怕文化传统的消逝一同陷入沉默,这沉默背后掩盖的,是对民族命运和未来的忧思。

“一切文学,不管多么虚弱,都必定渗透着我们称之为的政治无意识,一切文学都可以解作对群体命运的象征性沉思。”[12]59晚会上人们的沉默,也是作者的政治无意识起作用而留下空白的地方,隐约的对文化传统断裂、民族命运终结的恐惧使作者在叙述到“已经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的“那些昔日的大歌唱家”[6]237之后,无意识地不敢面对棺材所象征的死亡,这象征着群体命运的死亡。

“作品在意识形态方面受到约束时,在内容或形式方面会出现大量的沉默、缺失、断裂甚至矛盾,这些意味深远的间隙才是能确凿地感受到作者意识形态存在的地方。”[16]182作者在思索民族出路的意识形态方面受到约束,当前爱尔兰人们面临的两大选择是,麻木消沉地沉湎过去,抑或在民族复兴运动影响下狭隘的民族认同,但二者都不能成为引领民族走向独立自由的出路。苦于难觅道路的爱尔兰人们在面对死亡这一沉重话题时,想到象征着一个时代的伟大歌唱家们的消逝,隐隐害怕一种时代精神的断裂、民族命运的灭亡,对民族历史也将走上绝路的恐惧使人们沉默不语。“书的话语来自某种沉默不语,来自赋予形式的东西,来自勾画形象的场所。因而书不是自足的,它必须伴随某种不在场,”[4]81我们对小说的认识必须要思考这种不在场,这沉默背后,正是作者面对巨大的历史压力和裂痕而产生的关于民族命运的忧思。

四、不在场的在场:作者的爱国意识

乔伊斯生于1882年,1904年离开都柏林从此常年漂泊在外。“教会的统治、殖民者的奴役,外加上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心胸狭隘和目光短浅的文化氛围,致使乔伊斯对整个国家感到了绝望,他只好选择流亡来逃避这一可怕的爱尔兰社会现状。”[8]41殖民统治留下的精神创伤使都柏林上上下下充溢着空虚和堕落,迫使他为了寻求心灵解放和艺术家的自由走上流亡的道路,然而常年客居他乡的乔伊斯也不免忍受外人对他落后殖民地祖国的嘲笑,他在给弟弟坦尼斯勒斯的一封信中写道:“说实在的,当我在里雅斯特有一两次听到一位加拉茨姑娘嘲笑我的贫困的国家时,我深感耻辱。”[17]在《死者》中,作者也借加布里埃尔之口表达了对国家的厌倦,在他与爱佛斯小姐发生冲突时,加布里埃尔最后反驳道:“爱尔兰语并不是我的语言……哦,说实话,我讨厌我自己的国家,讨厌它!”[6]220

流亡生涯中,乔伊斯在艺术与美学的领域不断进行试验和完善,小说中作为乔伊斯代言人的主人公加布里埃尔也曾提到“文学是超越政治的”[6]218,大多数批评家都认为乔伊斯对政治不感兴趣,而特里·伊格尔顿却富有洞见地指出,“他摆出绝大多数现代主义者的姿态,公然挑衅政治美学,恰恰完全是政治的。”[18]为抚平英国殖民者的暴虐统治在爱尔兰人心中留下的创伤,忘却国家的灾难与不幸的记忆,乔伊斯试图在纯艺术的领域获得自由,实现完整和统一,“审美或叙事形式的生产将被看作是自身独立的意识形态行为,其功能就是为不可解决的社会矛盾发明想象的或形式的‘解决办法’。”[12]68而在这“想象性的解决办法”之下,仍然可见乔伊斯深切的民族挂怀。

乔伊斯对国家感到耻辱和痛恨的背后,实则是对殖民者的残酷与暴力统治的憎恨,对爱尔兰人自我麻痹、精神瘫痪的无能为力,他并不是真的憎恶自己的祖国,相反,这是一种深刻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他对爱尔兰有着强烈的眷恋之情,一生所写作品,没有一部不是以都柏林为背景的。”[19]即便是远在异国他乡,爱尔兰的一切在乔伊斯的心中也从未被抹去,这在其作品中对都柏林的每条街道每个拐角的精确描写中早已得到证明。缺席是在场的最高形式,作者虽然长期漂泊在外,却用一部部描写都柏林的作品表达了最高形式的民族认同,以一种不在场的在场,重新思考历史,寻求一条民族解放之路。乔伊斯敏感地捕捉到了根植于爱尔兰人灵魂深处的殖民创伤、民族精神的麻痹以及身份认同的焦虑,对爱尔兰人的悲苦命运给予了深切同情。与此同时,他也痛恨人们逃避现实、消极颓废的生活态度。逃避只会让自己的民族更加边缘化而走上绝路,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所信仰的爱尔兰伟大传统历经几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后也日渐衰微,他认为,“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复兴的是虚无缥缈的神话和传说,而不是勇敢地面对现实,从实际出发,为爱尔兰找到一条真正的复兴之路。”[8]37

每一个作家都生活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必然承载了历史的复杂性与矛盾性。腐败的殖民统治、令人窒息的宗教氛围、弥漫在人们中间颓废萎靡的精神状态,迫使乔伊斯为了寻求灵魂新生而不得不逃离。对祖国爱尔兰来说,乔伊斯是缺席的,而其深沉的爱国意识,这一缺席的在场,一直内在地隐含在其创作的每一部以都柏林为核心的文学文本这一显性话语之下。作者意欲唤醒同胞麻木的心灵,敢于直面创伤,才能最终医治创伤,积极参与生活,续写民族独立的历史新篇章。正如在《死者》中,在晚会的高潮上加布里埃尔演讲所呼吁的:“如果我们总是忧郁地陷入这些回忆,我们就没有心思勇敢地继续我们生活中的工作。我们大家都有生活的责任,也有生活的情感,它们要求我们——合情合理地要求我们——奋发努力。”[6]238

五、 结语

乔伊斯的《死者》既暴露了他个人意识形态的矛盾,也暴露了殖民统治下爱尔兰人普遍的意识形态矛盾。“文学作品中的无意识往往表现为空白、缺失、疏漏等‘症候’,且这种种症候最终都通向意识形态”[20],任何文学文本都是不完整的,这种不完整来自互相矛盾的意识形态的相互作用,它既赋予作品形式,也给作品留下空白,我们只有考虑到这些空白和缺失,以及散见于作品中有意无意的沉默,才能发现作品显性话语之下的隐性话语,真正了解作品的创作内涵。而《死者》中的沉默、隐匿与缺失,也拓展了我们理解这部作品的维度。

所谓“症候阅读”,不是从文本表面阐释作品,而是通过分析文本的“症候”,即作品中的沉默、空白和疏漏等,再现作品中不在场的意识形态。这些沉默下面隐含的真相,既是缺席的,又内在于文本之中,我们在挖掘并阐释《死者》中的沉默、矛盾以及缺失的过程中,可以发现作品创作背后的意识形态机制,揭晓《死者》这一作品内部不在场的在场,不在场作为一种必然的不出现,存在于文本这一在场之中。《死者》中并没有任何关于殖民历史、争取民族独立的描写,但通过“症候阅读”,我们能够在文本叙述的裂缝中挖掘出爱尔兰人的殖民创伤,对民族未来命运的忧思,以及作者强烈的、深沉的爱国情怀。

爱尔兰人被压迫、被奴役的苦难历史,使得晚会上的人们在面对评判黑人歌唱家成就优劣这一敏感的种族问题上陷入沉默,而隐藏在这沉默背后的政治无意识起作用的根源,实则是深植于每一个爱尔兰人心中的沉痛的殖民创伤。身负沉痛的种族创伤,使苦于难觅道路的爱尔兰人生怕一种时代精神的断裂、民族命运的灭亡,对民族历史也将走上绝路的恐惧使人们第二次陷入沉默不语,这沉默背后,是作者面对巨大的历史压力和裂痕而产生的关于民族命运的忧思。作者虽长期客居他乡,却用每一部描写都柏林的作品表达了最高形式的民族认同,作者以一种不在场的在场,重新思考历史,寻求一条民族解放之路。沉默是最好的言说,它可以警醒人们对历史进行理性思考,从令人窒息的苦难记忆中解脱出来,与创伤对话,重新审视自己,才能真正实现民族独立和伟大复兴。民强则国强,以一种衰败颓废的姿态紧抱过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自绝于时代,这也是作者最深切的民族忧思和政治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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