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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自由·宗教情怀·国民身份❋
——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的三个维度

2020-12-31中南大学

外语与翻译 2020年4期
关键词:狄金森爱默生梭罗

李 玲 中南大学

【提 要】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承欧洲浪漫主义之传统,开美国国别文学之先河。以爱默生、梭罗、霍桑、狄金森、科尔、富勒等为首的美国新英格兰知识分子创作风格各异却相互给力,大胆革新也因循守旧,国民文化自觉意识渐兴。这一时期文学艺术创作以追求思想自由为先声,也抒发宗教情怀,更以唤醒国民意识,明确国民身份为旨意,构成其文学文化的主旋律,以通力打造美国国别文学,建立美国国民性。由此,美国学者集结,树立起美国文学史上在国际文坛引人瞩目的第一面旗帜。本文侧重从历史政治宗教视角考察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在思想自由、宗教情怀与国民身份三个维度的特征,尤其是其间的辩证关系及螺旋式发展。

1.引言

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兴起的超验主义文化运动恰好与正在蓬勃发展的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结合起来,也称“美国文艺复兴”(American Literary Renaissance)(Ma-ttiessen 1941;Buell 1986) 或新英格兰“新古典浪漫主义”(Neoclassical Romanticism)(Buell 1986)。两股文化联袂,同把时代脉搏,共鸣文学华章,创造了美国文学史上的辉煌时期,造就了具有鲜明特色的美国本土文学,标志着美国文学破茧成蝶,开始真正从文化层面脱离欧洲传统,走上独立发展的文学之路,且日益受到欧洲乃至世界文学的关注与认可。

美国文艺复兴承欧洲浪漫主义之传统,开美国国别文学之先河。以科尔、爱默生、梭罗、福勒、霍桑、狄金森等为首的美国新英格兰知识分子群星璀璨,佳作迭起,风格各异却相互给力,国民意识日益凸显,他们既大胆倡导思想自由,也抒发宗教情怀,通力打造美国国别文学,建构美国国民性,弘扬国民意识,明确国民身份,奏响美国文学文化的主旋律。美国学者,尤其是新英格兰地区的文人集结,树立起美国文学史上飘扬在国际文坛的第一面旗帜。自此,美国在思想、文化和文学等方面有着自己的独特发展。笔者从思想自由、宗教情怀、国民身份三个维度,细察这一时期的典型作家与作品,梳理其间的逻辑关系,阐释其螺旋式发展路径,以便全面理解十九世纪美国文学在美国文学历史上发展的重要性。

2.卓异先行的思想自由

思想自由是欧美浪漫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众所周知,浪漫主义时期又称为“革命的年代”(Age of Revolution)。其与同时期世界政治和社会中最重要的力量的民族主义融通汇合,交相辉映。就时间节点而言,浪漫主义是对工业革命、启蒙运动和科学理性主义的回应,其主要特征是反对传统、对自然美的深度欣赏、强调主体或主观体验。浪漫主义也是理解主义或字面上的理想主义,涉及平等、自由和人权(Philip 2006:4-5)。十九世纪的民族主义即是浪漫主义的一种表现,有学者将此称为“十九世纪民族主义事业”(nineteenthcentury nationalist projects)(Kerkering 2003),或一个“古典民主主义时期”(age of classical nationalism)(同上:5)。

法国大革命(1789-1799)是欧洲浪漫主义的核心,随之出现大量与自由政治相关的词汇,这些词汇一直沿用至今。从某种意义来说,法国革命拉开了现代社会的帷幕,资本主义共和国的成长、自由民主思想的传播、现代思想的发展以及国家之间大规模战争的出现是此次革命的标志性产物。尽管法国国内外对法国革命说法不一,反对革命派的美国学者托马斯·培恩(Thomas Paine,1736-1809),其革命小册子《常识》(Common Sense,1776)对美国独立战争起到了巨大的激励作用。1791年培恩出版《人的权利》(Rights of Man,1791),引导美国知识分子独立思考,摆脱欧洲的思想桎梏,从独立国家的角度思考美国的人权等问题。

这些都表明欧美社会已逐渐进入一个变革时期,文学恰是这一变革时期的产物和反映。一般认为,此时社会关注热点从政治革命转向文学文化,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已发生革命性的转变,自由思想的沃土已然形成。美国文艺复兴为自由思想的萌发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和广阔的空间,而自由思想则是美国文艺复兴在社会、政治和哲学方面的集中表现和标志性的符号,其中的主要代表人物有爱默生、梭罗等。

2.1 思想自由的倡导者爱默生

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是美国超验主义和美国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被公认为是“美国文艺复兴”的伟大精神领袖、“美国的文明之父”和塑造了美国人心灵思想的宗师。他曾被誉为是与弗洛伊德、奥古斯汀齐名的道德理论家和心灵医生(Bloom 2004:3)。其散文《论自然》(Nature)、《论美国学者》(The American Scholar)被看作是美国民族“思想上的‘独立宣言’”。他的《生活的准则》(The Conduct of Life)等著作与演讲大胆表达个人的观点,宣扬自己的立场,担负起“解放美国人思想”的职责,“大胆地说出现在想说的话,明天要说明天想说的话,即使这些话跟今天说的完全相矛盾”(Emerson 1983:256)。爱默生把这种矛盾看作是解放自我的一种必要手段。认为只有先自我决裂,才能破旧立新。他坚信:“模仿无异于自杀”(爱默生2010:75)。“学者就是主动思想的人”(同上:5,8,14)。他甚至将美德与自信相提并论,指出“一切美德都在自信里。学者应当自由——自由而勇敢”(同上:16)。他进而解释,自由即是“没有身外之物的羁绊”,认为“恐惧总是来自无知”(同上:16)。

爱默生曾对学者做如此定位:“学者应当是集当代的才能、过去的贡献、未来的憧憬于一身”(同上:22)。他呼吁“我们要靠自己的脚走路,我们要用自己的手工作,我们要说出自己的心声”(同上:23)。认为“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你内心深处认为对你适用的东西,也对一切人适用——这就是天才”(同上:74)。对爱默生而言,思想自由对于新兴的美国至关重要。“要做人,但决不能做一个顺民”(同上:77)。美国在文化思维观念上归顺从属英国的时代应该尽早一去不复返。

在爱默生眼里,“伟人之所以是伟人,就在于他在稠人广众中尽善尽美地保持了遗世独立的个性”(同上:79)。他认为“芸芸众生不习惯于独立自主,不习惯于创新开拓,而正是这一点使得强者显得有力量”(爱默生 2014:41)。爱默生(2010:83)甚至这样夸大自由:“我们已经是最后一次听到顺从和一贯。从此就让这两个词宣布作废,并变得荒诞无稽”。他认为“一旦我们开始探究自信的根由,一切原始行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魅力就迎刃而解了”(同上:85)。他告诫美国知识分子要特立独行,指出模仿无法超过它们的样板,模仿者注定要走向没有希望的平庸。模仿者身上丧失了自己的美,也未达到别人的美。他反复强调创造创新的重要性:“天才才能创造。创造—创造—创造是一种神圣气质的明证。无论何种才能,如果一个人不创造,神的清纯的涌泉也不归他所有……”(同上:8-9)。解放思想、独立自主也是爱默生不断大声呼吁的,“我们要靠自己的脚走路,我们要用自己的手工作,我们要说出自己的心声”(同上:23)。“如果我们的人民还在照搬英国的标准,他们就会贬低自我。……他们就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支配权”(爱默生 2014:47)。

爱默生也是率先在美国自然中寻求精神财富的领军人物。他以自己对大自然的挚爱,对自由精神的推崇,倡导凭直觉认识真理,尤其是强调人的自信、自助与自立,崇尚思想解放与独立意识,试图在自然中为美国寻求精神与文化的出路。虽然他的言语有些辛辣入骨,思想观点难免有点偏颇过激,但其富含哲理,开美国思想自由之先河。爱默生对美国哲学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先导作用已毋容置疑,那些曾促使美国成为世界强国的理念,至今仍不乏现实启迪作用。

2.2 自由思想的践行者梭罗

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一生大都以孤独为伴,生活简单宁静。他一直追随爱默生,是爱默生的门徒、助手,也是美国超验主义思想的践行者。1845年7月4日独立日当天,梭罗单身只影,住进无人居住的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自己修建的小木屋,一住就是两年多。正如他曾解释自己的选择:去林子里生活,是因为想自由自主生活,将生活需求降到最低,看自己能否学会生活真正的意义所在。如此,当生命接近终结时,才发现没有真正有意义地活过。生命如此珍贵,不希望过一种不能称之为生活的生活。

梭罗的代表作《瓦尔登湖》(Walden)和另一本自费出版的书《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期》(A Week on the Concord and Merrimack),都是他在瓦尔登湖畔生活和思考的记录,是他潜心实践,提倡回归自然,唤醒简朴生活理念的环境保护意识的集中体现。

《瓦尔登湖》开端的“经济篇”写道:“当我写后面那些篇章,或者后面那一大堆文字的时候,我是孤独地生活着。在我亲手建筑的木屋里,距离任何邻居一英里,只靠着我的双手劳动,养活我自己”(梭罗 2004)。

对梭罗(同上:11-12)而言,“一把刀、一柄斧头、一把铲子、一辆手推车,如此而已,对于勤学的人,还要灯火和文具,再加几本书”。这些已足矣。“为什么我们应该生活得这样匆忙,这样浪费生命呢?”(梭罗 2004:87)

在书末“结束语”部分,梭罗(2004:304)写道:“只要我还能思想,即使我生活在阁楼,世界对于我还是一样的大,正如哲学家所言:‘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同上)。他大声疾呼,毫无掩饰地表达自己对真理之外的名利,甚至爱情的不在乎,“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新奇的事物正在无穷无尽地注入这个世界来,而我们却忍受着不可思议的愚蠢”(同上:306-308)。

梭罗的一生简朴孤独,精神生活却精美绝伦,环境理念务实而超前。他的《瓦尔登湖》记录其身体力行简朴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自足的思想意识,著作内容丰厚,语言生动,意义深远。梭罗是美国自由思想和绿色生活的践行者,《瓦尔登湖》是美国环境文学的经典佳作。

爱默生与梭罗亦师亦友,共同为美国思想解放而努力。梭罗不仅将爱默生的理论付诸实践,而且比爱默生超前一步看到美国荒野的价值,其独立精神被视为美国文化的优秀遗产。梭罗的作品与实践,观点和思想,引领美国知识界突破欧洲文化的窠臼,为唤醒美国国民意识,明确国民身份,乃至建立美国国别文学和环境文学等方面的导向作用和深远影响,依然有迹可循。

3.根深蒂固的宗教情怀

宗教是西方文学永恒的主题,也是美国传统的象征。有学者认为“1865年前美国思想明显的共同点是以宗教为中心”(Buell 1986:166)。美国文学的源头之一就是清教主义。十六、十七世纪的欧洲清教徒先辈,怀揣宗教信仰,来到陌生荒凉的美洲大陆,开始自己的探险生活和新的精神追求。源于英国的清教主义,伴随着这些清教先辈,在北美殖民地得以实践与发展。其天职思想与山颠之城等核心理念,构成宗教行为规范要素,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消解禁锢人们思想与行为的主流教会传统的作用,促进了社会世俗化进程,在早期的美国,推动了个性解放,促成建立现代劳动、职业和财富观,以宗教的理想勾勒出国家未来追求的目标。这些也奠定了美国主流文化价值观念的基础,铸就了美国国民特性。

清教思想是十九世纪美国文学的重要主题,所有文学作品都有其影子,其影响力潜移默化,深遂绵长,每位作家都表现出明显的宗教意识和情怀,这也是文艺复兴时期相对传统与保守的一面。

3.1 霍桑的原罪观

生于马萨诸塞州塞勒姆镇的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其家族前五代可以追溯到殖民时期,其中一人曾是参与过审讯1692年塞勒姆女巫审判案的清教徒法官。塞勒姆女巫审判案是1692年发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塞勒姆镇的事件。当年塞勒姆流行着一种类似癫痫病的传染病,有人诬告此系女巫作祟。在西方的一些国家里存在着这样一个传统观念,即“女巫”是魔鬼撒旦的同伙,他们从撒旦那儿得到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专门在人间从事传播疾病、杀害婴儿等罪孽勾当。

霍桑对他祖先的行为基本不认同,对祖先所做的暴行感到羞愧,甚至痛恨,因此霍桑对宗教的理解比一般人要深刻。祖先的事件给年幼的霍桑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霍桑因祖先的行为引咎自责,这种自责使他在自己的姓氏“Hathorne”里加进一个“w”,变成“Hawthorne”,以隐藏自己跟家族的关系和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罪恶感,表达自己与罪孽深重的祖先的割裂。

霍桑深受加尔文教教义中关于“原罪”、内在的“堕落”等观念的影响,对他而言,一切社会问题,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犯罪现象等的根源不在社会物质生活当中,而在于世界上固有的一种“恶”。他认为,若想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皆需从“恶”入手,从内部进行挖掘,因为一切抽象、神秘的“恶”都是造成社会问题的根源。

霍桑的系列作品皆彰显其深刻的原罪观。其代表作《红字》(The Scarlet Letter),以及短篇故事《好小伙布朗》(Young Goodman Brown),《教长的黑面纱》(The Minister’s Black Veil)等都是其宗教原罪思想和黑色浪漫主义的具体呈现。

《好小伙布朗》似乎要表明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关于罪恶的秘密。故事描述单纯的年轻人布朗抵制不住诱惑,告别妻子去赴魔鬼之约,让他惊诧而痛心的是,在那里他竟发现了所有他自幼就崇敬的人,“与这些庄重、虔诚、声名显赫的人,这些对人的宗教审视的教会尊长,这些高雅的夫人和鲜嫩的贞女截然相反的,是那些生活放荡的男人,声名狼藉的女人,品行不端、劣迹斑斑,甚至有重大犯罪嫌疑的恶棍。奇怪的是,那些好人并不回避这些坏蛋,而那些罪人在圣贤身边也毫不羞惭”(Ann 1990:17)。正如魔鬼所言:“邪恶是人类的本性。邪恶也该是你们唯一的幸福”(同上:18)。这次非同寻常的经历在布朗心中唤起了人人皆有隐秘之罪的意识,他终生饱受此折磨,直至“十分晦暗”地死去(同上:19)。

在《教长的黑色面纱》中,倍受教民爱戴的胡珀牧师突然在脸上蒙上一幅黑纱。在他布道时,“在场的每一位教民,无论是最纯真的少女,还是铁石心肠的硬汉,都感到犹如那幅可怕的面纱背后的教士爬到了他们上面,发现了他们隐匿的思想或行为上的罪孽”(李公昭2010:30)。胡珀牧师坚决不许克拉克神父摘去面纱,并疾呼:“‘我’环顾四周,看啊,在每一张脸上都有一幅黑色面纱。”(同上:38)显然,黑纱象征着人们用来隐藏心中罪恶的面具。

《红字》中的牧师丁梅斯代尔更是一个隐秘罪恶的典型。他不但没有勇气站起来承认自己的罪恶,还自欺欺人地为自己辩解。海斯特·白兰因与牧师的通奸罪而被惩罚,胸前印着字母“A”,但她对此抱积极态度,用自己的友善尽力跟邻居建立朋友关系,同时通过自己巧手的针线活,谦逊和付出,最终赢得尊重和友爱。

霍桑的创作思想与“原罪说”如影相随。“原罪说”使他在一定程度上深入人性的真实,对人性的“恶”有着不同常人的理解。但是由于“原罪说”对他的影响深入骨髓,使他过度沉迷其中,只能停留在对罪恶进行抽象探讨的迷宫中,把一切的社会矛盾、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以及各种犯罪现象的根源都归结于幽灵般的“恶”。这一切恰恰是霍桑与生俱来、欲罢不能的清教“原罪说”的宗教情怀。美国文艺复兴时期与革命性创新看似格格不入,却是保守传统的另一个维度。

3.2 狄金森的宗教观

宗教情怀也在诗学上有所体现。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则是一位特立独行、极具想象力、创造力和思想意识的女诗人,其诗其人皆引起后人高度关注,国际狄金森研究热经久不衰。虽然生前默默无闻,仅有10首诗歌发表,但留给世人近1800首诗歌,1000多封信件,宗教即是其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

狄金森的家乡和家庭均有浓厚的宗教信仰,虽然狄金森从未入教,然而其自幼的生长环境使她不仅熟读《圣经》,而且对各种宗教礼仪也耳熟能详。这些因素使她得心应手地在诗歌中融入宗教主题。狄金森的诗歌常常用《圣经》的语言表达她独特的信仰,以及对基督教的千丝万缕的情感。

狄金森的诗歌“有些人过安息日到教堂去-/我在那天选择留在家里 -”(J324,F236)1,向世人表明自己不遵守宗教仪式,宁愿待在家里,用歌声代替祈祷。事实上,还在学校读书的狄金森,就已公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对宗教不服从的态度,还因此受到学校的非议。虽然她熟读圣经,但对上帝时而困惑不解,时而惊讶难受,难以传统世俗的方式去表达和接受。在她的诗歌中,上帝或许就如“牧羊人的怀抱”,给夜晚迷途的羊群以安全和温暖(J79,F128)。众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上帝,完全可以与人相提并论,因为“头脑和上帝相等-”,人脑甚至“比天空更辽阔-/……/比海洋更深-”。如果有区别,其区别“就像音节,不同于音响”(J556,F563)。

狄金森创作了一系列以上帝天堂为题的宗教诗歌。她的“天堂,为我难以企及”(Heaven’is what I Cannot Reach J239,F310),“ 天 父 - 带 给 你 ”(Heavenly Father-take to thee J1416,F1500),和“天堂离心灵如此遥远”(Heaven is so far of the mind J370,F413)这几首诗歌,可明显读出她对上帝天堂的不确定性和疏离感。而“上帝是远方一位高贵的恋人”(“God is a distant-stately lover”J357,F615),“上帝给每一只鸟一片面包”(God gave a loaf to every bird J791,F748)等又蕴含着其对上帝的仰慕和善待众生的认知。在她的笔下,上帝时而是“骗子”(J476,F711),时而是“盗贼、庄家、神父”(J49,F39)。她的诗歌书信,都不断质问基督教教义的真实性,独创性地变换圣礼地点,将上帝拟人化,将宗教仪式、上帝和大自然以及她本人的想象世界融为一体。诗人巧妙地运用意象、象征手法和修辞,把熟悉却拒绝接受的基督教文化转化成具有个人特色的宗教艺术。

以永恒为主题的诗歌在狄金森诗歌中占很大比例,也是狄金森宗教情怀的体现。“一只蜘蛛在夜晚织网”(A Spider sewed at Night J1138,F1163)只是其中一首有代表性的诗歌。从描写蜘蛛这一特别的意象入手,诗歌主题转向永恒“他自己告诉他自己-/永恒是他的策略/……”。总体而言,狄金森的不少诗歌同时涉及永恒与死亡这两大主题。

狄金森以自己独特而复杂的诗学和思想,传达出介于保守与创新、质疑与接受的宗教情怀,恰是美国文艺复兴时期传统与改革并存,螺旋式发展的最佳呈现。正验证了此说法:“美国独立战争至美国南北战争,新英格兰宗教的虔诚与新英格兰的作品间的关系日趋复杂。这一时期大量的作品采用圣经的主题,然而却柔化了神学的活力,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这个过程的发展”(Buell 1986:167)。

4.初具意识的国民身份

民族身份构建是北美浪漫主义的主要特征之一。国民身份是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另一个极具美国性的现象,是新兴的美国知识分子在获得国家独立,经济飞速发展,思想得到解放的前提下,为构建美国国民性,打造美国国别文学,实现文化独立的形而上层面的集中表现。有学者认为,美国“十九世纪早期的作家运用文本效果,在文学文本建立国民身份(Kerkering 2003)。

欧文(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是美国最早获得国际声誉的作家之一,他在创作中大量引用欧洲的典故,因为他深知美国文化的匮乏。他曾说:“论自然景色,美国无以伦比,但她缺乏欧洲丰富的文化”(Irving 1996:14)。欧文在《作者自述》中写到“欧洲有着传奇与诗情画意之美,那里有艺术的杰作,典雅社会的精致和古老、地域上的奇风异俗。我的祖国富有年轻的朝气,欧洲则富有时间积淀下来的宝藏”(同上:12)。

最早有意识地表达美国国别文学建构思想的当数威廉·钱宁(William Channing,1780-1842)等人。早在1832年,钱宁已撰文《论国族文学》(Remarks on National Literature)抱怨美国文学的贫乏,认为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美国文学作品的,充其量也只是“旧世界的复制品”(a repetition of the old world)(Channing 1837:208)。

如果说欧文更多是感受欧洲厚重的文化底蕴,在移植欧洲文化方面为后人树立了榜样,将国民身份建立在欧美文化杂糅的背景之上,钱宁等更多是抱怨或哀叹美国文化的缺失,还有那些以盈利为取向的出版商对欧洲原著的模仿复制,那么科尔富勒等其他美国学者则更多是赞美美国广袤的荒野,以弘扬美国本土文化为己任,或率先以女性主义发声,从而构建起自己鲜明的美国国民身份。

3.1 科尔的诗化自然

超越自由思想与宗教情怀的国民身份,在当时的绘画与文字创作相互融合贯通方面,已有不俗的表现和成果。美国本土第一个自成体系的自然风景画派哈德逊河画派的创始人托马斯·科尔(Thomas Cole,1801-1848),即集作家画家为一身。画家立志摆脱欧洲各画派的窠臼,独树一帜,以美国本土,尤其是哈德逊河流域的自然风景为主题,将对美国本土毫无人工雕琢的自然的膜拜之情挥斥于画笔,饱含深情地表现美国东北的原始荒野。

科尔不仅用画笔描绘美国原始的壮美,还完成了论著《论美国风景的散文》(American Scenery),表达自己对于应当如何看待美国的自然,美国的作家和艺术家应当如何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等问题的看法。在论著中,科尔分别描绘美国的山水湖泊、森林瀑布的壮美,称赞美国的山脉是风景之基调,河流是风景之眼波,瀑布是风景之声音,天空是风景之魂魄(Cole 1980:8-17)。他满怀自信和情感地认为美国的景色绝不比欧洲的逊色,甚至更为壮美、更为纯洁、更接近上帝。

科尔的论著让读者感受到一种全新的,不同于已被人类文明所污染、开始腐朽的欧洲自然的美国荒野。他论著的结论是:“美国的联系不是着眼于过去而是现在和未来。如果说欧洲代表着文化,那么美国则代表着自然。生长在自然之国的美国人应当从自然中寻求文化艺术的源泉”(同上:XV)。

科尔笔下的自然以其原始、荒凉和清新预示着勃勃生机,给新生的美国以极大的自信、无穷的力量和无限的魅力。正如纳什所言,作为美国荒野的赞赏者,托马斯·科尔吸引了广泛的注意,他所描述的风景作为一种媒介,为诗歌和文学创作增添了艺术,使他的同胞在本土风景的荣耀中得到了启迪(Cole 1980:78)。

科尔亦写亦画,书画结合,在艺术创作方式与内容两方面既遵循传统,却绝不故步自封,饱含自豪感且客观鲜明地表明自己美国第二代移民的国民身份。

3.2 福勒的女性意识

玛格丽特·福勒(Margaret Fuller,1810-1850)是美国文学史上一位不容忽视的人物。她是美国第一位全职女性书籍审稿人,美国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者,美国第一位倡导女性平等、女性权力与女性工作的女性知识分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学界才惊呼自己原来不慎失去了一位女天才,一位曾被美国冷漠无情地拒绝或埋没的、才华横溢、勇敢敏锐的非凡女性。

福勒的代表作《十九世纪的女性》(Woma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一书集中体现了她的女性主义思想。该书涉及女性平等、女性权力等超前的性别问题,也论及教育、奴隶制、一夫多妻等社会问题。她从男女平等意识出发审视婚姻,提出纠正婚姻中两性关系的设想,认为婚姻可以有四层关系:1)家庭伙伴关系(household partnership)。夫妻相互尊重,互相依赖;2)相互爱慕关系(mutual idolatry);3)知识伴侣关系(intellectual companionship)。一种最好的朋友式婚姻关系。文学家、艺术家或从事公共事业的人都会在自己的妻子那里获取智慧、灵感、自信和精神慰藉;4)婚姻关系的最高层次是宗教般的精神境界(Fuller 1999:36-42)。

福勒的自信和坚定甚至超过了同时代的男性作家,其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男性对事物的看法。她对生活内涵的要求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美国女性的想象。她批判性地评介欧洲文化文学观点,在新兴美国发出了女性主义意识的第一声呐喊,在树立美国国民身份与增强美国国民意识方面留下影响深远的篇章。

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作家将国民身份看作一种因果力量的结果,努力用文学文本反映国民身份,而以富勒等为代表的美国作家群体,则自觉自愿有此责任和担当意识。这种责任在十九世纪早期美国作家关于国民身份的作品中得以建构,而又得到十九世纪晚期作家的接受和超越,形成他们作品中带有鲜明美国特色的民族身份。

5.结语

十九世纪美国文艺复兴,不仅是一场文艺革新运动,也是新兴美国精神文明和文化建设与国民性建构的重要标志。该时期首开思想自由先河,引领新英格兰知识分子突破思想桎梏,为国民身份意识的建构做足了铺垫。其宗教情怀则是传统与革命、保守与创新共存的体现,思想解放与宗教情怀并非完全决裂,而是呈螺旋式发展。本文选取几位代表作家,将他们归入不同的维度,并非这个时期不在其列的作家与此无关,即便讨论的作家也只局限于某一个维度。事实上本文探讨的三个维度原本相互关联,其间的作品也兼而论之。通过如此考量,可清晰把握这一时期美国在政治、历史、宗教维度的特征,揭示十九世纪美国作家以不同方式,为美国文学独立发展做出贡献,也可明显看出美国文化界思想解放与宗教传统纠葛并存,美国国别文化建设中隐含的意识形态性、强烈的国民性及试图占领国际文化地位的霸权心理。

注释:

1本文的诗歌全部参考Thomas H.Johnson版的3卷本Th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1955)和 R.W.Franklin 版的 2卷本Th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Reading Edition(1998)。参照狄金森作品引用国际惯例,标注方式分别为J和F后接具体诗歌序号,具体诗歌文本参考后者,这是狄金森诗歌研究新近被学界最为认可、最权威的两个版本。诗歌翻译则参考已有翻译文本,由本文作者拙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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