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歌
2020-12-30宫铭杉
宫铭杉
2016年,当诺贝尔文学奖以“having created new poetic expressions within the great American song tradition”为由颁给鲍勃·迪伦时,音乐界和文学界都为之震动。诺贝尔文学奖肯定了《鲍勃·迪伦歌词集(1961-2012)》的文学性,打破了人们对音乐这一艺术门类的印象与认知,提醒我们重新审视音乐与文学、社会、时代之间的关系,将现有的歌词研究范畴进一步“去边界化”,拓展当代“歌词”指代的含义外围。
从文体的角度来看,歌词的形式本身就带有诗的韵味;由旋律自然划分的段落构成了歌词的层级;反复或重复的音节在往复中富有强调与平衡的意味;最重要的节奏在行进中打破了铺叙的平淡之感,往往给予歌词意想不到的高光时刻,既可以是积累情绪的爆发,也可以是情绪的收束与安抚。同时,从文本的角度看,歌词的内容或主题往往与当下大众文化生活需求的新转变以及社会话语场域中的新诉求紧密相关。在女性写作受到关注的今天,我们也应注意到在音乐领域中女性创作的歌词出现的变化,勘探当代流行歌曲中由女性创作的歌词文本的现实价值与社会功用。
天生自信:寻求改变的新世代
随着音乐与古风、嘻哈、二次元、Cosplay、游戏等Z世代喜爱的流行文化相互碰撞,改变了原本一些音乐类型偏小众化与圈子化的状况,衍生出受Z世代追捧的多元化的“出圈”音乐作品,嘻哈音乐就是如此。对成长于新世代嘻哈音乐创作人而言,她们的文化背景、生活经验、价值观念与情感模式明显与前辈音乐创作人不同,这些要素共同推动着歌曲文本中女性形象的转变。
花木兰的故事经历了乐府、诗词、小说、戏剧、电视剧、电影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的演绎,由于对故事主题不同维度的强调,花木兰的形象也不断地被改变。出生于1998年的刘柏辛创作的《木兰》与出生于1995年的毛衍七创作的作品《巾帼木兰》相类似,都以现代的语言方式重新建构了花木兰的故事,从其个人意识的角度塑造了睥睨一切的自信的“女性英雄”形象,传递出对女性价值的认同。歌词中淡化了历史性叙述中“代父从军”“荣归故里”等主要故事情节,延续了对“谁说女子不如男”论断的批驳,着重刻画的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花木兰,“孝道”“忠君”不再是歌词主要传达的主题或木兰流露出的主要情感。她无视那些“还端着旧成见、旧观念”的人们的性别偏见,不屑战场中设置的性别障碍,用自身的实力证明女性也可以成为英雄。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首歌曲的情节展开是以花木兰以被迫隐匿女性特征,对照男性英雄的行为标准作为前提的。实际上,文本中“木兰”所追寻的并不是真正的女性自我的个体意识。但在毛衍七的另一首说唱作品《我的新衣》中,我们看到了真正的具有女性自我的个体意识的女性形象。
一直以来,女性与“衣服”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男权的话语体系中,女性本身就被视作可以被男性随时丢弃的衣服,女性也需要“衣服”来获取男性的注意力进而取悦他们。在《我的新衣》的歌词文本中,女性的精心打扮是为了自己每天不同的惊喜,“新一代女王出现\快点都给我让开\我从来不搭眼看他们设下的障碍……希望每一天有不同的惊喜\穿我的穿我的新衣\从来不敷衍打扮的精心”,以“穿衣自由”这种细节化的心理诉求作为女性表达喜好取向与自我主张的突破口,在自由且不受制于世俗眼光的时尚态度下潜藏着自信张扬的女性性别意识,積极寻求着女性能够自行掌控自己生活的每一种细小可能,进而不加伪装地真实做自己。
批判社会现实的接力棒
女性嘻哈音乐唱作人创作的作品并不只局限于由流行文化天然附有的大众娱乐或消遣功能,或是单纯地表达个人的想法,也能以个人化的歌词表述对社会现状的体会与思考,接过了“新民谣”批判社会现实的接力棒,实现对于社会现实的介入,呈现出一个“当局者”对于所处世界的态度。而歌词看似有限的篇幅,也为以社会事件或生活片段为细小切口,关联起个人与世界的提供了另一种途径。
由女性rapper叶晓粤参与作词的《请保护那女孩》,从女性乘坐滴滴顺风车遇害这一社会事件为原点延展开去,打破被侵害女性群体的沉默,也为女性受害者在案情曝光后遭遇社会舆论的二次伤害鸣不公。歌词一开始就反讽“完美受害者论”,女孩的美丽与自我展示绝不是她们受到伤害的理由,“注意裙子不能穿得太短\要记得别化太精致的妆\时刻注意你的言行和打扮\不能喝醉不能回家回得太晚”,在这种一切悲剧的源头在于女性不自爱的论调下,女性要救赎自己也只能依靠于自身。歌词同时抨击了社会舆论环境对女性困境的不以为意、对女性呼救的视而不见与对女性遭遇伤害后“键盘侠”对女性的恶意和不尊重的态度。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社交媒体热搜带来的流量式的关注并不能真正地为女性解决问题,“就算听到绝望呼喊\有几个伸出援手\犯错的永远不知悔改\道歉也装得惺惺作态\围观的习惯冷漠编排\愤怒的到最后也只能作罢”,所以她们更要为更多平凡普通的女性的困境真诚而热烈地发声,呼唤全社会关注女性的自由与安全,正如叶晓粤在谈到创作初衷时所说:“如果不能安全地走在星空下,那教我们追逐星空又有什么意义?”
于贞在《说唱新世代》中现场演唱的《她和她和她的故事》也极具批判的意味。于贞用叙事拼接了三个女孩的生活片段,展现出各自生活困境的横切面,有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能引起有相同遭遇女性的共鸣。歌词一开始就直指诸多社会伦理标准对女性角色的规训,想留长发担心也只是藏在手术帽下的女医生Lisa面临着职业道德带来的自我管束;一场重要会议中被痛经困扰的Rita只能用她心理上对父母预想人生设定的反抗来抵消生理疼痛;面试律所的女律师Lina面对着的是职场对女性的成见与不成文的规则,“她们说要小心以公谋私的恶意\男孩子气不然被当成花瓶\问你婚姻你说从没考虑\被排挤姐妹帮你出气”。歌词文本中真实的传递出现代城市女性工作中的窘迫经验,再现现实生活中女性在职场上遭遇的种种不公。在这一文本中,职场公平仿佛是一种悖论,职业女性在职场中被期待着成为“去女性化特征”的存在,她们不能拥有长发、不能因为痛经影响工作、要男孩子气。文本的最后于贞鼓励女性依照自我的意愿,接纳真实的自我,依照自我期待进行人生价值的找寻与实现,而不是被诸多条框束缚着被塑造成他者眼中完美的职场女性。
拒绝定义与无限可能的“X”
2020年也被大众媒体称为“姐年”,“姐姐”是今年上半年当之无愧的热词之一。先有《三十而已》这部女性群像热播剧,后有颇有话题性的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无独有偶,年初霸屏的选秀类节目《青春有你2》和《乘风破浪的姐姐》都是要为观众呈现“不定义”的女团。而《乘风破浪的姐姐》更是聚集了一群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姐姐,打破选秀节目中女性偶像年龄偏低的现状,打造风格多样、年龄跨度较大的“姐姐团”。这其实从侧面折射出社会话语与流行文化中对于的女性态度的一种反省姿态——我们是否不自觉地以另一种隐秘的方式定义着女性,从而遮蔽了其人生的更多可能?而这种隐秘的定义方式可能是年龄、角色、或者生活方式,乃至于情感倾向。
在《乘风破浪的姐姐》的第一次公演中,宁静、阿朵、袁咏琳三人合作了歌曲《兰花草》,这一版的歌词由唐恬改编,用女性感知世界的词语来描写女性显得尤为动人:“风雪点过妆\岁月方留香\无需谁在旁\裙裳亦飘扬……那女子有着的样子\美的放肆眼角带刺\风霜雪雨都留在影子变成故事\不住在谁的花园\不再为谁剪花枝\闯浮世抱憾事念情诗\她自己决定 。”文本以女性的独立的意识树立起个人的价值立场,歌词中的女性不再依附于谁而存在,她们无惧风雨,敢于屏蔽掉外界对女性年龄的争议声音,撕掉大众观念中对于女性年龄的刻板印象标签。女性的年龄并不直接与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应该扮演的角色相关,二十岁的青春虽然可贵,但三十岁也有肆意生活与广阔天地,什么年龄该结婚成为妻子、什么年龄该生育成为母亲,都不是一个带入数值就能获得结果的数学公式。一场重新发现女性价值“朝山中去”的探索之旅,寓示着女性无惧年龄的定义,岁月的沉淀与阅历反而会赋予女性从容与自信的姿态,她们会建立起内心世界的秩序,勇敢而坚韧地专注自我成长。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