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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筠州刘氏家族研究

2020-12-30罗伟峰李文涛

关键词:南康刘氏刻本

罗伟峰,李文涛

(1.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上海 200234;2.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人文学院,海南 三亚572022)

北宋筠州(治所在今江西高安)刘氏是一个以高洁品格和史学成就著称的家族,其中刘涣、刘恕、刘羲仲祖孙三代更是享誉当时、扬名后世。欧阳修曾作《庐山高》诗表彰刘涣“丈夫壮节似君少”;[1](P84)司马光向张舜民夸赞刘恕“当今史学无出其右者”;[2]《书秘丞墓碣后》张耒说刘家有了刘羲仲“门户真有传”,[3](P136)筠州刘氏是北宋重要的学术家族。目前,学界关于筠州刘氏的研究已有不少,但大多是对刘氏家族成员生平的介绍,①或是对家族中个别人物(主要是刘恕)的史学及其成就的研究。②对刘氏家族的婚姻关系、交游网络及其兴衰之由进行全面细致考察的论著似未多见。有鉴于此,本文拟利用传世文献及出土资料对此类问题作初步探讨,以期加深学界对筠州刘氏的认识。

一、关于刘氏家族研究的文献资料

《三刘家集》是研究筠州刘氏的重要资料。关于是书版本,黄坤尧先生认为“目前仅见《四库全书》本,沒有其他版本”,[4](P165)实则李裕民先生《刘恕年谱》中早已注意到还有一个道光刊本。除此之外,笔者还考见国家图书馆藏有元刻清抄本、上海图书馆藏有光绪刊本。国家图书馆藏本题作《三刘先生家集》,有傅增湘题跋,国图将其定为清抄本。细考此本,其中“玄”字皆直书,没有缺笔、改字等情况,故至少是康熙以前的抄本。其所抄原本为元泰定二年(1325)二月刻本。上海图书馆所藏光绪刊本,牌记云“光绪丁酉仲冬重刻”,可知此本刊刻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另据《江西地方文献索引》,此书有“许氏钞本”和“《豫章丛书》本”。[5](P371)此“许氏钞本”不知何指,亦不知藏于何处;至于“《豫章丛书》本”,笔者翻检《豫章丛书》,并未见有《三刘家集》。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言清代瓶花斋吴氏亦有抄本,[7](P747)笔者尚未考见。故笔者目前所知《三刘家集》存世仅有《四库全书》本、道光刊本、光绪刊本和元刻清抄本这四个版本。

这四个本子间的关系,亦不难考证。元刻清抄本出自元泰定刻本,道光刊本笔者尚未得见,然光绪刊本中钱宝昌所撰《重刻高安三刘先生集序》云:

沿至国朝,其书早经散佚,道光己酉新昌刘拱辰学博始出其所得钞本醵金重刻,复显于世。第刊布无多,经咸丰间赭寇之变,瑞郡迭遭兵燹,迄今片羽犹存。……谨将原集捐俸付剞劂氏以广其传。

由此可知,光绪本是以道光本为底本重刻,道光本刊刻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光绪本中还保留了道光二十八年(1848)刘绎所作的《重刻三刘先生家集小引》:

此集初刻于宋咸淳中。至元泰定甲子,经历孙钧重序而刻之,板存高安西涧书院。迄今垂五百年,其书已不可见。余于泲南周氏得旧藏钞本,携以归里。适新昌刘伯瑗进士司铎吾郡,因出以相示,伯瑗复以属上高李迈堂孝廉更为校订,而集乡人之寓吉者醵赀重刊,于是斯集复显于世。

观此,则道光本之底本是元泰定二年刻本的抄本。也就是说元刻清抄本、道光刊本、光绪刊本均出于元泰定二年刻本,笔者将元刻清抄本与光绪刻本进行比对,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四库全书》本与元泰定二年刻本又是什么关系呢?王德保先生在《资治通鉴问疑》点校说明中云:“今所传《资治通鉴问疑》版本,共有两个系统,一是以元泰定二年(一三二五)宋升等人刊刻的《三刘家集》本为代表,《豫章丛书》即以此本作为底本。四库全书《三刘家集》亦属此系统。”[6](P3-4)似乎认为泰定二年刊本和《四库全书》本属于同一系统。然通过仔细比照,笔者认为这是两个系统的本子。首先,从集中所收诗文标题来看,二者有明显差别。《四库全书总目》在论及其标题时说:

其中称涣曰“西涧先生”,称恕曰“秘丞”,称羲仲曰“检讨”,固其子孙之词,至于诸人诗文标题一概删去其称字之文,而改曰“西涧先生”、“秘丞”“检讨”,则非其实矣,是其编次之陋也。[8](P1694)

四库馆臣认为刘元高将集中诗文标题涉及三刘字号处皆改为“西涧先生”、“秘丞”、“检讨”,是其编次不当。然而我们从元刻本②可以发现,元刻本的标题都是直书“凝之”、“道原”、“壮舆”,这说明刘元高在编辑时并未改易诗文标题,四库馆臣的批评有失偏颇。其次,二者在内容上也有不少差异,元刻本内容更详细完备。如元刻本前有孙钧的重刻序言、刘元高原序、刘氏世系、三刘小传等,皆为《四库全书》本所无。相同的篇章,元刻本的文字一般也都较《四库全书》本更为详尽,如刘恕《外纪后序》、刘羲仲《通鉴问疑》(四库本作《通鉴议论》)等,元刻本明显更完备。此外,元刻本的孙钧序中说:

此集今亦罕见,乃命山长鲁同雨访求而得之,就令考订无舛,同雨又以其所见闻三先生之遗篇续置集中。

由此可知,元刻本在刘元高的基础上对该集有所增补。如刘羲仲《庐山惠济寺孚亨泉铭》,陈舜俞《又和部使者骑牛歌》、《又和刘道原骑牛歌》、《赠刘道原》,黄庭坚《和刘道原携家游庐山》③,集中皆明言是从《江州图经》内新编入的。这些元刻本新编入的篇章,都不见于《四库全书》本。最后,二者编排次序也稍有些差异。

综合以上数点,笔者认为元刻清抄本、道光刊本、光绪刊本均出于元泰定二年刻本,而《四库全书》本与元刻本属于两个系统应无疑义。元刻本应是目前可见的最佳版本。

关于是书纂辑时间,《四库全书总目》认为“是集为咸淳中其裔孙御史元高所辑”。[8](P1694)而元刻本刘元高自序称:

淳祐十二年,岁在壬子,孟闻既望,宗后学迪功郎新郴州郴县主簿元高百拜书。后十有七年,咸淳戊辰为候官,始以俸余刻之。

由此可知是书编纂完成于淳祐十二年(1252),正式刊刻于咸淳四年(1268),《四库全书总目》所言不确。

是书内容,除少量三刘诗文外,大都如《四库全书总目》所云,是“同时诸人唱和之作,及他人之文有关于涣父子者也”,[8](P1694)大都见于现存各家文集之中。所以本文在引述《三刘家集》文字时除将本书不同版本对勘外,还与各家文集中有关篇什进行了比勘,除特殊情况,不再另作说明。

二、刘氏的家世和婚姻

据刘恕言,筠州刘氏来自于京兆万年。唐末时④,其六世祖刘度“为临川令。遇乱不能归。遂葬筠,今为筠州人。”[2]范祖禹《秘丞墓碣》根据现有资料,可确定刘氏家族自唐末至北宋中后期的世系如下:

此世系主要依据刘涣墓志、刘涣妻钱氏墓志[9](P31-34)及《三刘家集》中有关文字确定,有几处需作说明。刘格,李裕民先生认为“格”应作“恪”,然两方出土墓志及绝大部分文献均作“格”,应以“格”为是。关于刘恕的子侄辈,钱氏墓志中记为“孙羲仲、和叔、羲仲、秤”,刘涣墓志中记为“孙男四人:羲仲、和叔、羲叔、和仲。女四人。”元刻本《三刘家集》云:“秘丞季子秤,一名羲叔”,钱氏墓志中第二个“羲仲”似应为“和仲”之误。又,黄庭坚《刘道原墓志铭》⑤[10](P152)云:“三男:羲仲、和叔、秤,材器皆过人。和叔以文鸣,而秤笃行,不幸相继死。羲仲沉于忧患,不倦学,犹能力其家。一女,嫁秀州司法参军孔百禄。”范祖禹《秘丞墓碣》云:“娶蔡氏职方郎中巽之女,封安平县君,生三子,曰:羲仲、和叔、羲叔,一女曰和仲。”[2]可知刘恕有三子一女。三子为羲仲、和叔、秤(羲叔)。至于范祖禹所云刘恕“一女曰和仲”,未见更多佐证材料,疑为后世传刻讹误。刘羲仲《家书》中云:

改葬老人、老母于江州龙泉山,以二弟从焉。又改葬叔父、家婶于南康军,以弟、妹从焉,一举八丧。[2]

“老人”、“老母”无疑指刘恕及其妻蔡氏,“二弟”指刘和叔、刘秤,“叔父”、“家婶”指刘格夫妇,加上“弟、妹”,就是“一举八丧”。所谓“以弟、妹从焉”中的“弟、妹”肯定是刘格的子女,否则刘羲仲不会将他们从葬刘格夫妇于南康军。结合刘涣墓志,“弟妹”中的“弟”应该就是刘和仲,且刘格育有一子三女,因其女名字与事迹皆不详,故世系图中未予列入。

刘氏的婚姻关系,刘涣之前的已不可考,仅知刘玓妻谢氏,其生平不详。刘涣妻钱氏,是吴越国钱氏之后。

刘涣长子刘恕妻蔡氏,亦有贤行,父为职方郎中蔡巽。涣长女适徐彦伯,彦伯,字长孺,姑苏人。黄庭坚《徐长孺墓碣》谓其“幼少刻苦读书,多见博闻。不肯下首作当时进士语,故数不利于有司。”[10](P1190)由此可见彦伯亦是一孤高自傲、卓荦不群之士。涣次女适黄廉。黄廉,字夷仲,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是黄庭坚叔父。仁宗嘉祐六年(1061)进士,官至集贤殿修撰,陕西路都转运使。刘恕一女适秀州司法参军孔百禄。刘羲仲一女适鲍贻逊,鲍曾官瑞州(南宋时筠州更名瑞州)知州,羲仲一子早死无后,唯剩婿家。⑥通过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刘氏的通婚对象大多是中下层士族。

三、刘氏的兴盛与衰落

筠州刘氏是唐末五代干戈扰攘之际被迫定居江西的北方家族之一。其始迁祖刘度,“唐末明经及第,为临川令。卒官,遇乱不能归,遂葬高安”,[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从此刘氏就定居于高安。度子羽,生平不详。羽子盈,字仲余,“仕南唐为筠州镇遏使”。[9](P32)盈子頵,字伯成,生平亦不详。頵子玓,字子玉,《三刘家集》中尚存其赠官敕三通,死后因子刘涣被追赠大理寺丞等官职,其生前似未入仕为官。

刘氏家族自刘度到刘玓,共五代,史籍未有更多记载,可谓隐而不显。到了第六代,刘氏才开始兴盛起来。刘玓生二子,长子湜,屡试不第,“天圣五年乡举推恩,年五十二,初授将仕郎,试将作监主簿,有诰词再授,始是守吉州安福尉”[2]。次子涣,字凝之,天圣八年(1030)与欧阳修等同登进士第,历官至颍上县令。皇祐二年(1050)“以刚直不能事上官”,[11](P13118)弃官隐居于庐山,“方是时,学士大夫争为咏叹以饯之,非所以宠其行,以预送凝之为荣耳”,其中尤以欧阳修所写的《庐山高》一诗道刘涣的为人最详且工,被称为“实录”而传诵一时。[9](P32)刘涣登第起家是筠州刘氏走向兴盛的转折点。

涣生二子,长子恕,次子格。恕字道原,生于明道元年(1032),从小就“颖悟俊拔,读书过目即成诵”。[2](范祖禹《秘丞墓碣》)皇祐元年(1049)登进士第,因年未弱冠,依吏部限年之法,暂回乡家居守选。故刘敞《送秘丞初及第归南康》诗有“射策遂魁天下选,限年却就里中居”[12](卷二三)之句。皇祐三年(1051),释褐为邢州巨鹿主簿。至和元年(1054)迁晋州和川令。嘉祐六年(1061)与刘攽、范祖禹等校《后魏书》。治平二年(1065),“陆介夫为广西帅,奏掌机宜”,[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迁翁源县令。治平三年(1066),受诏与司马光同编修《通志》(即后之《资治通鉴》),迁著作佐郎。熙宁三年(1070)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忤安石,奏乞监南康军酒税,诏许之,后改秘书丞。元丰元年(1078)九月,卒于南康。涣次子格,字道纯,“举乡贡进士,后起应制科,未仕而卒”,[2]只通过了州郡发解试,未取得进一步功名。

筠州刘氏名重一时,然而两三代以后即迅速走向衰落。刘恕三子:羲仲、和叔、秤(羲叔)。刘羲仲,字壮舆。约生于嘉祐四年(1059),元祐元年(1086)以刘恕修书功除为郊社斋郎,后历任钜野主簿、德安簿、唐州仪曹等官。宣和元年(1119)羲仲为《道史》检讨官,“忤蔡京,去不复仕”,[2]宣和二年(1120)卒,羲仲一子早卒。刘和叔,字咸临。年二十五,早卒。[10](P1434)刘秤亦早卒,黄庭坚诗有“子政诸儿喜文史,阿秤亦闻有笔端”[10](P488)之句。刘格之子和仲生平不详。自刘羲仲以后,刘氏家族成员基本可说是默默无闻,刘氏家族迅即衰败。个中缘由,笔者认为约有如下数端:

(一)家族成员多早死,人丁不旺黄庭坚在《刘道原墓志铭》中曾说到:“(刘恕卒)后十余年,刘氏少长相继逝殁,惟道原一子羲仲在。”[10](P152)刘羲仲在家书中亦有“一举八丧”之语。人丁兴旺是一个家族维持其声业地位的最基本要素,刘氏家族成员相继逝殁、人丁不旺是其家族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

(二)家族偏重史学,在科场上取得功名者不多;即使取得功名者,所任官职也不高陶晋生先生曾指出:“(士族)为了维持已经达到的地位,就必须做到时常有子弟或族人经由科举入仕。”[13](P288)科举考试内容以经书为主⑦,而刘氏家族偏重史学,如《三刘家集》中刘涣小传言刘涣“少有高志,精详史学”,刘恕更以史学擅名一代,刘羲仲也是“史学能世其家”[2]。那些浩瀚的史籍“于科举非所急”,刘氏家族偏重史学的家学倾向,必然会影响到对经学的钻研,从而对科场成功率产生影响。刘氏除刘涣天圣八年登进士第、刘恕皇祐元年登进士第、刘格是乡贡进士外,未闻有科举得意者,且刘涣、刘恕官位都不高,其家族的衰落是必然之事。

(三)不置产业,经济困窘刘氏家族对置产营利不甚措意,刘涣刚弃官隐居庐山之时,“无一亩之宅、一厘之田”。[9](P34)后来虽然“有田于西涧之滨”,[9](P34)但也不多,仅是“五亩之宫”,[9](P32)“居庐山三十余年,环堵萧然,饘粥以为食”。[11](P13118)司马光说“道原家贫至无以给旨甘”。[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刘羲仲在家书中也曾说到“贫不能归寓”,[2]其家族经济状况由此可见一斑,经济的困窘,或许也影响身体健康状况,刘氏家族成员多早逝。这也是刘氏衰败的重要因素。

(四)迁离本根,宗族成员不能互相照应刘氏本居于筠州高安县,但自刘涣弃官隐居庐山之后,其家族就定居于南康(今江西星子县)了。迁离本根,失去了和原有宗族之间的亲密关联,应该也是刘氏家族衰败的一个因素。

四、刘氏的交游

刘氏家族交游广泛,择要考述如下:

(一)司马光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叟,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人。司马光与刘恕交往十分密切,司马光在《十国纪年序》中曾追述自己皇祐元年(1049)因慕重刘恕才学而与之结交的经过。治平三年(1066),英宗诏司马光编次历代君臣事迹(书成后赐名《资治通鉴》),让司马光“自择馆阁英才共修之”,司马光对曰:“馆阁文学之士诚多,至于专精史学,臣未得而知。所知者,惟和川令刘恕一人而已。”[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司马光有《乞差刘恕赵君锡同修书奏》⑧。[14](P1662)从此,《资治通鉴》的修纂就伴随了刘恕的一生,司马光自言:“史事之纷错难治者,则以诿之,光蒙成而已。”[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熙宁三年(1070),司马光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出知永兴军。刘恕因而奏乞监南康军酒税,回到了南康,并继续修《资治通鉴》。熙宁九年(1076),刘恕赴洛阳与司马光共议修书事,其年十月南归,司马光《十国纪年序》云:

道原水陆行数千里至洛阳,自言比气羸惫,必病且死,恐不复得再见。留数月而归,未至家,遭母丧。俄得风疾,右手足偏废,伏枕再期,痛苦备至。每呻吟之隙,则取书修之。病益笃,乃束书归之局中。

又云:

道原家贫至无以给旨甘,一毫不妄取于人。其自洛阳南归也,时已十月,无寒具,某以衣袜一二事及旧貂褥賮之,固辞不受,强与之。行及颍州,悉封而返之,于某而不受,于他人可知矣。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刘恕对修史的执着精勤和为人的高洁不苟。元丰元年(1078),刘恕病逝,临终前口授其子羲仲为书请司马光撰写埋铭及《十国纪年序》,但司马光“不为人撰铭文已累年,所拒且数十家,非不知道原托我之厚,而不获承命,悲愧尤深,故叙平生所知道原之美附于其书,以传来世”[2]司马光:《十国纪年序》,最后以“《十国纪年序》为铭纳诸圹中”。[10](P152)

(二)陈舜俞陈舜俞(1026-1075)⑨,字令举,湖州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庆历六年(1046)进士。熙宁三年(1070)⑩以不奉行青苗法,降监南康军酒税。陈舜俞谪官南康后,与刘涣常乘黄牛徜徉于匡庐山水之间,留下不少诗篇。

陈舜俞编有《庐山记》一书。刘涣曾为此书作序,在序中他对舜俞因反对新法遭斥、不能发挥才能表达了深切的惋惜。

舜俞和刘氏家族其他成员也颇多赠咏唱和,其《赠刘道原》诗谓刘恕:

少小负英特,诵书日万言。长好史氏学,执笔以专门。废兴数千载,抵掌洪河翻。洁身比夷齐,见义勇育贲。[15](P172)

可就是这样一个才学超群、品格高洁的士人,却因政见的不同而不能见容于朝廷,此诗接着叙述道:

夫子之故人,公台既调元。闻初学问时,幽兰并芳荪。及今议论乖,良弓对惊猿。云泥成睽离,治乱空自论。古来用才者,如梓匠轮辕。短长无弃遗,同异非雠恩。何不付国史,置子西掖垣。我语虽鄙贱,几欲叫天阍。

此处所谓的“夫子之故人”,应指王安石。舜俞在此处对刘恕不能一展所能表示遗憾,同时也是对王安石的用人原则表示不满。舜俞与刘格也有唱和,在《送南康刘道纯秀才起应新诏》中用“乘时得志君其人,平生好学气撞斗。诋诃毛郑为低眉,辩说仪秦不容口”对刘格的才学给予高度赞赏,并希望他“解褐须期居帝右”、“勿学迂疏鲁两生,是非古今空白首”。[15](P172)

(三)苏轼、苏辙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苏辙(1039—1112),字子由,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兄弟二人与刘氏也颇多交往。苏辙《刘凝之屯田哀辞》云:“始予自蜀游京师,识凝之长子恕,字道原。”[16](P340)苏氏兄弟于嘉祐元年(1056)五六月间随父苏洵自蜀抵京师,嘉祐二年四月(1057)以母程氏卒,仓惶返蜀。[17](P189-232)则其兄弟与刘氏相识结交当在此时。⑪熙宁三年(1070)刘恕谪监南康军酒税,行前与苏轼告别,苏轼作《送道原归觐南康》诗曰:“孔融不肯下曹操,汲黯本自轻张汤。虽无尺箠与寸刃,口吻排击含风霜。”[18](P257)将刘恕比为孔融、汲黯,而将王安石喻为曹操、张汤,对刘恕敢于直斥王安石新法表示了高度赞扬。时苏辙亦有《送道原学士归南康》[18](P53)一诗相赠。此后苏轼与刘恕还常有诗歌唱和,熙宁七年(1074),刘恕曾到润州与苏轼会晤。[17](P751)

苏氏兄弟与刘氏家族其他成员亦有交游。元丰三年(1080)春,苏辙贬官筠州,曾去南康拜见过刘涣。九月,刘涣去世,其次子刘格致书苏辙,曰:“君昔知吾兄,既又识吾父,今不幸至于大故。其为诗使輓者歌之,以厚其葬。”可惜此书未及时送达,苏辙未能在葬事之前作好挽诗,后来他补作了一篇《刘凝之屯田哀辞》表达哀痛之情。苏轼与刘羲仲交往亦颇密,目前尚有六封给刘羲仲的书信传世[19]。刘恕次子刘和叔死后,黄庭坚为其作墓志,苏轼写有《跋刘咸临墓志》。[19](P2071)

(四)黄庭坚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老人、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庭坚的叔父黄廉娶刘涣次女,其与刘氏有姻亲关系。庭坚《过致政屯田刘公隐庐》诗有“儿时拜公床”之语,《祭刘凝之文》又云:“初不肖之及门,辈诸孙之孩懦。公慈祥而岂弟,获闻教而侍坐。”[10](P1428)则其自幼便与刘氏有往来,且和刘涣的孙辈一起,曾在刘涣身边闻教、侍坐。

《三刘家集》云:“山谷与道纯游最久”,元丰三年(1080)庭坚道经南康,与刘格在落星寺醉饮,并在寺壁上题诗留念,[10](P228)庭坚同时还有《玉京轩》诗,[10](P229)应该也是与刘格在一起时所作。元祐六年(1091)庭坚在《玉京轩》诗跋语中云:

将旦起坐,复得长句,匆匆就竹舆,不暇写。岁行一周,道纯已凋落,为之陨涕。故书遗超上人,可刻石于吾二人醉处。他日有与予友及道纯好事者,尚徘徊碑侧。

表达了对挚友逝去的悲痛与怀念。元祐二年(1087)庭坚尚有《送刘道纯》诗,则刘格之死应在元祐二年(1087)至六年(1091)间。

黄庭坚与刘羲仲兄弟依然保持着交往。羲仲作《欧阳子列传》,庭坚盛赞其“富于春秋,笔端已有史氏风气”,并说“他日当以不朽之事相付也”。[10](P1528)元祐八年(1093)羲仲为父刘恕迁葬,请黄庭坚为父作迁葬墓志铭,庭坚数辞乃应。[10](P152)刘和叔早卒,亦是庭坚为作墓志铭。[10](P1434)

(五)晁补之、晁说之晁补之、晁说之非亲兄弟,然同出一族,故一并叙述。晁补之(1053—1110),自无咎,济州巨野(今山东巨野)人。据补之《冰玉堂辞》[20](卷三)云,补之因出生稍晚,而与刘涣、刘恕没有交往;但与刘羲仲相善,他比羲仲约年长六岁,属同一代人。刘羲仲曾名所居曰是是堂、漫浪阁,补之为其作《是是堂赋》[20](卷二)、《漫浪阁辞》[20](卷三),对羲仲勤苦力学多有称赏。二人还经常往返论学,补之《鸡肋集》中尚存《答刘壮舆论<国语>书》[20](卷五二)等论学书信。

晁说之(1059—1129),字以道,又字伯以,端彦之子。熙宁九年(1076)刘恕自洛阳南归,在淮南见到晁端彦,端彦“呼诸子拜之”,说之在其中。刘恕对端彦说:

诸郎皆秀异,必有成立,无为訞学,但自守家法,他日定有闻于世。訞学已为今日患,后三十年横流,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恕与公老矣,诸郎皆自见之,勿忘吾言。[21](P149)

三十余年后,说之还在给刘壮舆的信中回忆此事,表达对刘恕的景仰:

每念十五六时在淮南,吾先君尝令立侍先丈之侧,蒙戒告无从妖学,无读妖言,至今白首,奉之不忘,益觉其语有味可喜。是时说之虽童騃无知,然心亦似疑先丈为一代异人也。况今忧患之余,五十岁矣,说之景仰之心,宜当如何![22](卷十五《与刘壮舆书》)

说之在《河中府古兴寄刘壮舆》中云:“我怀谁与语,刘子常论议”,[22](卷四)可见二人情好。

除上述诸人,曾巩、刘敞、刘攽、范祖禹、张耒、陈师道、李彭、翁挺、释了元、陈瓘、林敏功、林敏修等人与刘氏也有交往,限于资料,未能详述。通过以上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刘氏交往对象多为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物,这与其家族的政治立场不无关系。

结语

筠州刘氏是北宋名重一时的史学家族,但其家族史料留存不多。通过对有限史料的搜集与分析,可以勾勒出其家族发展的大致轮廓。刘氏自刘度迁筠,经过四代的发展,到刘涣时家族开始走向兴盛,到刘恕时家族名气进一步扩大。然而从刘羲仲开始,刘氏很快就衰落了。个中缘由,最主要是刘氏家族人丁不旺、家族成员多早死,刘氏不注重置产、应举,家族迁离本根也是重要因素。通过对刘氏的婚姻和交游进行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刘氏的通婚对象大多是中下层士族,其所交往的多是王安石新法的反对者,这与其家族本身的身份和政治立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注释:

① 如李裕民:《刘恕年谱》,《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 年第2 期(修改增订收入氏著《宋史新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年。后又订正疏误收入吴洪泽、尹波主编:《宋人年谱丛刊》(第四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2 年);许怀林:《筠州刘氏——冰清玉刚的家族》,载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四川大学宋代文化研究中心编:《宋代文化研究》第17 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 年。

② 如王德毅:《刘恕及其史学》,载(台湾)宋史座谈会编:《宋史研究集》第五辑,台北: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70 年(原载《大陆杂志》第卅七卷第十期,1968 年);邬国义:《刘恕与古史研究》,《社会科学杂志》2005 年第7 期;林英:《刘恕及其史学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3 年。

③ 元刻清抄本、道光刊本、光绪刊本均源出元刻本,从这几个本子可推知元刻本之面貌,故本文径称之为“元刻本”。

④ 此诗黄庭坚集中题作“和答刘太博携家游庐山”(黄庭坚著、郑永晓整理:《黄庭坚全集辑校编年》,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232 页),并明言“元丰三年赴太和道中作”;黄㽦《山谷年谱》亦系此诗于元丰三年(黄㽦编、曹清华校点:《山谷年谱》,见吴洪泽、尹波主编:《宋人年谱丛刊》(第五册),第3018 页)。按:刘恕卒于元丰元年,此诗必非和答刘恕之作,元人误收入集中。

⑤ 许怀林先生认为,“定居于高安的刘氏,也发轫于南唐,其始迁祖是刘度”。依据是范祖禹《秘丞墓碣》所云:“道原,讳恕。其先京兆万年人,六世祖度,为临川令,卒官,葬筠州,遂为筠州人”和《钧山刘氏七修族谱》所云:“登南唐进士,为临川令”两条材料。许先生并认为关于刘度的经历仅有这两条材料,“别的史志文献都不见记载”。但就笔者目力所及,还有两条材料可资补充。一为司马光《十国纪年序》所云:“道原自言,其先万年人,六世祖度,唐末明经及第,为临川令。卒官,遇乱不能归,遂葬高安,因家焉。”(司马光:《十国纪年序》,见《三刘家集》;又见司马光撰,李文泽、霞绍晖校点整理:《司马光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 年,第1350 页。)另一为徐松《登科记考》“刘度”条下所云:“《永乐大典》引《龙江志》:‘刘度,京兆万年人。唐末明经及第。’”(徐松撰、赵守俨点校:《登科记考》,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第1104 页。)此外,许先生所引范祖禹《秘丞墓碣》文字是来自《四库全书》本《三刘家集》,笔者将《范太史集》与《名臣碑传琬琰集》中此篇文字对勘,二书都作“其先京兆万年人,六世祖度,唐末为临川令”,较之《三刘家集》,多出“唐末”二字。此“唐末”与《十国纪年序》、《龙江志》中所云“唐末”应该是指“唐朝末年”,而非“南唐末”。刘涣生于咸平三年(1000),其五世祖刘度从京兆万年到南唐登科、为官,从时间、地点来看可能性都不大。故笔者认为《族谱》所记“登南唐进士”不足为据,刘度登第及定居于高安应在唐朝末年。

⑥ 此墓志铭为元祐八年(1093)刘羲仲为刘恕迁葬时作,铭中所言甚明,而《黄庭坚全集辑校编年》整理者系之于刘恕去世的元丰元年(1078),误矣。

⑦ 《三刘家集》云羲仲“死,无后”,陆游《老学庵笔记》亦云“壮舆死,无后”(陆游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老学庵笔记》,北京:中华书局,1979 年,第114 页)。

⑧ 关于宋代科举考试科目与内容的演变,参见梁庚尧编著:《宋代科举社会》,台北: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15 年,第二讲《科举制度(下)》。

⑨ 此文又见《三刘家集》,然题为“奏召同修书札子”,且正文略去了赵君锡,经过比勘,笔者认为此或是刘元高在纂集《三刘家集》时为突出刘恕而有意略去。

⑩ 关于陈舜俞的生卒年各书所载不一,笔者认为《全宋文》人物小传作1026-1076 应是准确的。舜俞《枫桥诗》中有“二十送上乡老书”、“明年偶中崇政第”之句,《全宋文》谓其“年二十一,登庆历六年进士第”甚是,逆推其生年固当为仁宗天圣四年(1026)。至于卒年,据孔凡礼《苏轼年谱》,苏轼于熙宁七年(1074)七月七日“赋《鹊桥仙》赠陈舜俞(令举)。时舜俞专程来杭相别”,而苏轼在《祭陈令举文》中言“予与令举别二年而令举没”,则舜俞应卒于熙宁九年(1076)。(陈舜俞:《都官集》卷12《枫桥诗》,清乾隆翰林院抄本,收入四川大学古籍所编:《宋集珍本丛刊》第13 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 年,第174 页;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70 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年,第306 页;孔凡礼撰:《苏轼年谱》,北京:中华书局,1998 年,第280 页;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63《祭陈令举文》,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1944 页。)

⑪陈舜俞贬谪南康的时间,《三刘家集》所收《骑牛歌》注作“熙宁五年”,然《续资治通鉴长编》及《宋史》皆作“熙宁三年”,当以熙宁三年为是。(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十二“熙宁三年六月丙子”条,北京:中华书局,2004 年,第5150 页;脱脱等撰:《宋史》卷三百三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第10664 页。)

⑫李裕民先生依据《苏颍滨年表》所载苏辙于嘉祐五年自蜀赴京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六年至京,而将苏辙与刘恕相识系于嘉祐六年(1061)。其实苏氏早在嘉祐元年便已到过京师,笔者认为其相识时间当在嘉祐元年(1056)五六月至嘉祐二年(1057)四月间。李说见《刘恕年谱》,第233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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