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下南洋
2020-12-28雪珥
林道乾武装力量是第一支挺进东南亚并落地生根的华人团体。但在大明王朝的主导下,中国、暹罗、柬埔寨、澳门葡萄牙人共同组成“国际联军”,目标就是林道乾。张居正提出,林道乾这样的人才,朝廷其实应该重用。但可惜的是,这个国家“举世颠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怀罔措之戚,直驱之使为盗也”。政治腐败、举世颠倒,不仅直驱豪杰英雄使之为盗,而且断送了中华在海洋上再度崛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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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八年(1580年)八月的一天,两广总督刘尧诲接见了一批来自澳门的特殊客人。这群人中除了澳门本地人吴章、翻译蔡兴全之外,剩下的都是金发碧眼的葡萄牙人及一些船主,总共20余人。葡萄牙人向刘尧诲表示,他们愿意“自备舡粮器械”,配合朝廷,前往暹罗(泰国),剿灭盘踞在那里的海盗林道乾。此时,正好暹罗密使握坤哪喇也在广州,他已经觐见了刘尧诲,并告知林道乾正在该国。
刘尧诲大喜,于是对暹罗使者“赏赐银牌,花彩缎如礼”,要求暹罗军队“与我师并击”。福建巡抚耿定向也得到了林道乾前往暹罗的消息,于是在次年(1581年)派遣使者周宗睦、王文琳前往柬埔寨,要求柬埔寨与暹罗一道合击林道乾。
至此,在大明王朝主导下,中国、暹罗、柬埔寨、澳门葡萄牙人共同组成“国际联军”,目标就是林道乾。
败走台湾,拉开大规模开发台湾的序幕
与之前所有的海盗不同,林道乾并非被逼上梁山的穷困百姓。
据史料记载,出身于潮州澄海县(今广东省汕头市澄海区)的林道乾曾经是潮州政府机关内的一名小吏,但究竟是哪个部门、什么职位,都未留下记载。
在官本位的社会里,一个年轻人放弃稳定的官员职位,跻身到走私乃至武装走私的风险行业,这是很难理解的。清代康熙与嘉庆年间编撰的《澄海县志》,都说林道乾“任潮州府吏有罪,亡命海上”。嘉庆年间的《海氛》中说:“道乾少为潮州府吏,有罪,亡命海上为盗。”
离开了政府机关的林道乾,在澄海县南湾聚众,“初聚党不满百,破乌汀背(寨)渐可二百余”。南湾地处海滨,远离村镇,是一个走私贩私的好地方。
此时的海盗世界中,大股海盗林立、吴平、曾一本等,吸引了朝廷的主要精力。抗倭名将戚继光和俞大猷等人,也只能“抓大放小”,集中扑灭大股海盗,林道乾因此得以逐渐壮大。
林道乾的一鸣惊人,是在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三月。当时,他突然率战船50余艘,自南澳岛攻打诏安县(今福建省漳州市)南村土围和厩下村土围,“焚杀不计,一时震动”。林道乾的进攻,遭到了俞大猷的迎头痛击,随即林道乾兵败,退走台湾。
林道乾攻击诏安县的时间,史料上有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两种记载。从史实上推断,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的可能性极低,因为在此前一年(1565年),戚继光和俞大猷就联合荡平了南澳岛,在这次南澳之战中,官军用石块和沉船封塞了南澳港口,并进行了彻底的破坏,之后还不断地进行搜捕和扫荡,要想再利用南澳进攻诏安县是不可能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1566年的南澳之战中,骁勇善战的戚继光和俞大猷碰上了劲敌,其对手是当时最大的海盗吴平,他率部进行了殊死的抵抗。海盗们大多数誓死不降,或战斗到最后一刻,或跳崖投海自杀,其战斗精神令人震撼。官军在此次战斗中,俘斩海盗多达1.5万余人,吴平残部仅700余人逃脱,于是民间有了“俞龙戚虎,杀人如土”的说法。
其实,海盗们的殊死拼杀,正是数年前朝廷背信诱杀王直之后结出的苦果——海盗们不再相信朝廷,宁愿抗争到底。而且,吴平之前已经被朝廷招安,驻扎在家乡福建诏安的梅岭堡。尽管地方官员认为吴平等“从倭乱民”实际上只是“在浙直为倭,还梅岭则为民”,但朝廷对这样一支民间武装依然不放心,下令俞大猷清剿。而之前,吴平已经答应俞大猷“剿倭赎罪”。当时,戚继光率兵进驻漳平(今福建省龙岩市),要求吴平追捕逃入诏安深山的倭寇残部及土匪,吴平一一照办,但俞大猷与戚继光依然决定合兵攻打。
吴平侦得情报后,率部下海,占领了南澳岛作为基地。此时,正值林道乾兵败诏安,退走台湾,南澳岛作为他进攻的基地,被吴平接收,十分自然。吴平以南澳岛为依托,与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形成对峙,其间各有胜负。但是,朝廷的屡次背信,坚定了吴平集团上下的必死决心,导致南澳之战异常惨烈,海盗们宁死不屈。南澳之战,虽然被主流史家看作是抗倭战争的最后一战,但是,朝廷信用的破产,成为更为致命的副产品。
而兵败诏安的林道乾,在俞大猷的追击下,退走澎湖,再转台湾,泊于打狗港(今高雄港)。
林道乾率众到打狗港后,成为高雄地区来自大陆的第一支大规模移民队伍。林道乾在此处的官方记录中,名声并不佳。康熙三十三年《台湾府志沿革》记载说:“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扰乱沿海,都督俞大猷征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台,大猷侦知港道纡回,水浅舟胶,不敢逼迫,留偏师驻澎岛,时哨鹿耳门外,徐俟其弊。道乾以台无人居,非久居所,恣杀土番,取膏血造舟,从安平二鲲身,隙门遁占城。”
林道乾屠杀土著人(当地长期居住的居民),当为真实,而取死人的膏血造舟,则有点匪夷所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道乾并未看好台湾,认为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所以在留下部分人马后,他率大部队“远遁占城”。占城在今越南中南部,中国古称也为“林邑”。
林道乾留在台湾的部众,拉开了大规模开发台湾的序幕。后来,他们都归属了海盗林凤,成为进军菲律宾的主力之一。
接受招安三年后,一举掀开中国人海外拓张的新篇章
林道乾到了占城后,没呆多久,就回到了潮州附近,继续海上游击。
此时,朝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位45年的嘉靖帝去世,其子即位,年号隆庆。一场以抗倭第一线官员们推动的变革迅速展开,大明王朝宣布开放海禁,允许民间私人遠贩东西二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隆庆开关”。
就在这一年(1567年)底,林道乾率部打回老家,先后两次攻打澄海溪东寨。溪东寨地形十分险要,负责驻守此寨的是当地乡绅陈求默组织的民兵,他们击退了林道乾的第一次进攻。到了次年三月,林道乾再次来攻,并断绝了溪东寨的粮食,最终攻克,大肆杀戮。
攻取了溪东寨,林道乾就有了一个坚固的陆上据点,他开始积极备战。“诸寨风靡。于是拟饮马鳄溪,心窥府城。海、潮、揭、澄诸村落,皆其啖肉饮血区矣。”
此时,“隆庆开关”的改革大潮冲击过来,所谓海盗也不再那么十恶不赦,加上为了“以贼制贼”,对包括海盗在内的化外之民尽量实行招安,纳入编户齐民,已经是地方政府的既定方针。
经横海将军郭成常、潮阳知县陈王道提议,朝廷决心招安林道乾,用其对付另一股更为强大的海盗曾一本。
曾一本是海阳县薛陇乡人,与林道乾一样,都曾听命于大海盗吴平。戚继光南澳之战后,吴平战败,曾一本成为海洋上的老大。吊诡的是,他却在隆庆元年(1567年)七月自动请求招安,却担心官方没有诚信,就抓了一个知县作为人质,等自己的人马驻扎妥当后才放回。但不久后,他又重新叛去,逃至南澳,“据吴平旧窠,杀掳参将缪印等官兵数多,屡年不能平”。
此时,朝廷招安林道乾对付曾一本,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到了隆庆四年(1570年),林道乾接受朝廷安抚,海盗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朝廷计划将林道乾所部安置到潮阳县(今汕头市潮阳区潮南区)下尾村,“得食膏腴田千余亩”,其部队的建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与之前王直被招安有着天壤之别,王直几乎是单枪匹马入杭州,虽然胡宗宪诚心,奈何朝廷却要用王直的人头立威,最后,横行大洋的王直只能引颈就戮。之所以无法在招安的初期就一举改编林道乾所部,就是因为在王直事件之后,朝廷信用破产,拥兵自重几乎是被招安者的基本前提。
林道乾被招安后,成功讨伐了小股海盗,“遇有他盗窃发,听明文征调,截杀立功”,“于是军中大事悉咨询乾”。此时,他一方面“据膏腴之田,以自安固”,但另一方面,他“杀掠如故……犹与曾一本声援相应,借招抚之名,阴与之(曾一本)为援,城中良家之子,归者日以百数,隐然虎踞一隅。里中皆畏乾,莫敢有诟言,偶有人侦伺,道乾闻知必大怒”。林道乾充分利用招安时期这段和平发展空间,快速招募成员,扩充队伍。
按照常理,政府解除了海禁之后,走私、尤其是武装走私的空间应该被大大压缩,沿海民众生业有道,不应再去冒险犯法,林道乾的势力何以能迅速增长呢?甚至“城中良家之子”也会“归者日以百数”呢?
实际上,“隆庆开关”的改革并不彻底,海上贸易的大门并未打开,而是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其目的还是“于通之之中,申禁之之法”。因此,走私只是在短期内缓和了一下,随即卷土重来。
新的一轮走私浪潮,与之前海禁时有所区别:海禁之时,不少人还对朝廷有所盼望,认为只要海禁一开,倭乱就会消弭,因此体制内的不少有识之士也纷纷向朝廷建议开放海禁。但如今海禁虽然已经放开,一则“寓禁于通”,二则官僚机器大肆寻租,将仁政变成了苛政,反而杜绝了海商们的任何企盼,铁了心走上走私的道路。
林道乾不仅有丰富的走私前科,而且手握重兵。官府既然无法提供一个有效的秩序,林道乾就当仁不让地取而代之,形成了地下秩序、影子政府。资本是逐利的,尽管林道乾也要收取保护费,但这种成本远远小于政府的苛捐杂税及官吏的盘剥,信用度也远远高于朝廷。“良家之子”自然就会“归者日以百数”地投奔到林道乾麾下。
随着走私日益泛滥,沿海秩序大为混乱,“奸商众则海贼繁”。除走私者之外,也出现了更多的以劫掠为生的真正海盗。这些人从外洋购入“大铳、利刃、坚甲以作贼,去截各处通番之货而入番,归劫各处通番之银以聚众。因而流劫海船,捉人索赎,捉船为哨,分舟满海”,甚至“得利既多,效尤者众,连村满海,尽为盗区,莫可御止”,“福州府属县沿海奸民,及省城内外奸徒,出海行劫,辇金归而人不敢问,浸成大患”。
林道乾一边戴着官帽,一边却公然藐视法规、我行我素,朝廷自然是容不得的。正当两广总督殷正茂密令所部官军,伺机消灭林道乾时,林道乾收到了其侄儿、在彭亨国(今马来西亚东部)担任都夷使的林茂的信,邀请他前往此地发展。
林道乾远走海外后,没能及时退走的海盗诸良宝,遭到殷正茂官军的猛烈进攻。诸良宝在家乡澄海的南阳寨被团团包围,双方死战,尽管官军一如既往地招降,但海盗们最后集体战死,无人投降,重演了南澳岛上的悲惨一幕。
此时是万历元年(1573年),林道乾被官府招安仅3年,就率众南下,谁也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却又掀开了中国人海外拓张的新篇章。
明朝政府、海盗与西方人的三角游戏
林道乾率部逃出潮州后,于万历元年(1573年)二月十五,到达柬埔寨。
在这里,他得到澄海同乡杨四的大力支持。杨四小时候随父亲杨君赞到柬埔寨,但父亲不久亡故,当地的长老见他年少丧父、孤苦伶仃,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长大后,便被任命为把水使。此时,林道乾来奔,两人十分投缘,“遂相与为刎颈之交”。
在杨四的撮合下,林道乾向柬埔寨国王(寨主)献上了“五百金、帛五十纯”,再加上下打点,耗费千金左右,谋得了把水使的职衔。
不久后,明朝的将军伏波攻打到阳东县北津港,生擒了林道乾的军师林俊夫,及柬埔寨人亚马必力等人,得到了林道乾的情报。于是,殷正茂发文暹罗(今泰国)、安南(今越南),命令他们出兵锁拿林道乾及另一“贼老”何鸾等人。安南都护使莫茂洽派人搜索,得到回報说:“柬埔寨乃真腊夷国也,安南实无此寨。”于是,安南便抓了一些广东流亡至此的盗贼,用囚车送到广州,报告殷正茂说:“臣国实无敢匿乾者,有则具以告。”
在柬埔寨的林道乾,听从杨四的建议,请柬埔寨寨主发兵2100人、大船20艘,攻打暹罗,未能攻克。这一战中,寨主与林道乾生怨,决定清理卧榻之侧。
万历六年(1578年)七月,林道乾离开柬埔寨,赶回了潮州老家,呆了一个多月,将此前所藏的金银取出,又招募了100余人,南下到琼崖(海南岛)时,碰上了福建运送粮食的船队,“乃略其金银,并男妇二百人而去”。
林道乾率众继续盘踞在暹罗附近,改名为林浯梁,“专务剽略商贾”,并且摆出了要与大泥国(今泰国北大年港)合兵进犯的姿态。暹罗无奈,只得与林道乾谈和,双方歃血为盟,暹罗承诺绝不让明朝使节抓走林道乾。
到了万历八年(1580年)八月,暹罗密使握坤哪喇赶到广州,密告林道乾的动向,此时正值葡萄牙人想为朝廷效力,于是便组建了联军,加入到剿灭林道乾的战斗中。
此时的大海上,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为明朝政府、海盗与西方人的三角游戏。但这是一个稳定的三角,明朝政府坚定地选择了西方作为合作伙伴,剿灭自己的海盗,毕竟这些金发碧眼的蛮夷们只想撈点好处,对自己的江山社稷并不感兴趣。
在葡萄牙人眼中,中国的海商们既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更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当明朝还在完全锁国时,他们需要中国走私者们的协助,获得商品和补给。当明朝开放了海禁后,葡萄牙人则不仅将曾经的中国合作者们看作敌人,而且还将他们作为“投名状”,以便从朝廷手中交换到贸易和居住的特权。所以,葡萄牙人不仅主动地为朝廷承担剿匪,而且都是自费而为。
实际上,葡萄牙人与林道乾等中国海盗在经营范围和市场范围上都是重叠的。葡萄牙人幸运的是,他们的国家是不会追杀在海外开疆拓土的同胞,而在他们的竞争对手林道乾的背后,强大的明朝政府却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正好为葡萄牙人提供了“以华制华”的良机。
葡萄牙人的一步步渗透,几乎都是通过伏低认小的“和平演变”:早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葡萄牙人宣称协助中国政府攻击何亚八海盗集团,从而获准进入广州城及周边地方,包括可以到澳门贸易;三年后,葡萄牙人协助镇压了香山濠镜澳的“阿妈贼”(供奉妈祖的海盗),获准侨居澳门。
南澳岛战役、尤其“隆庆开关”之后,葡萄牙人从中国海盗的合作者,演变成了追杀者,积极帮助明朝政府清理门户。
在镇压曾一本的战役中,葡萄牙人出人、出钱、出船、出枪,“毫无畏惧,奋不顾身杀敌”,他们得到的回报也是十分丰厚的,明政府在澳门推出了“饷税制”,“资贸易以饷兵”,按照船舶大小征税,西洋船(南海以西)分为九等,东洋船(南海以东)定为四等,“檄委海防同知、市舶提举及香山正官,三面往同丈量估验。每一舶从首尾两艕丈过,阔若干,长若干,验其舶中积载,出水若干,谓之水号,实时命工将艕刻定,估其舶中载货重若干,计货若干,该纳银若干,验估已定,即封籍其数,上海道,转闻督抚,待报征收”。葡萄牙商船等于获得了合法的贸易地位。从1578年,即葡萄牙人自动请缨前往镇压林道乾这年起,原本一年只开放一次的贸易会,改为两次,并形成了制度,直到崇祯四年(1631年)才废止。
朝廷也曾注意到吏治不清造成了海患频仍
在明朝牵线组建柬埔寨、暹罗、葡萄人联军之前,福建巡抚耿定向曾派出使节陈汉升、陈廷寀前往柬埔寨,下令柬埔寨与暹罗一同出兵,攻打林道乾。但此事被杨四所得悉,杨四就秘密通知了林道乾。林道乾于是抢先动手,杀了陈汉升,将其余数十人发配为奴。
到了这时,明朝联合暹罗、柬埔寨一起动手,明朝使节到了柬埔寨,陈廷寀等见了,“皆大喜过望”。柬埔寨寨主就将杨四捆绑,与陈廷寀等之前的明朝使节一起送回明朝,并进贡金书一叶、象牙200斤、蜂蜡200斤。各方夹击之下,“腰斩乾”——显然,这并非指腰斩林道乾本人,而只是腰斩了他的势力。
到了下一年(1581年)春天,殷正茂再度派遣使节周宗睦、王文琳到柬埔寨,命令他们与暹罗继续夹攻林道乾,暹罗国王就派了郭六观,结果被林道乾察觉,“乃格杀番众,略其舟舻,往佛丑海屿而去,竟莫知所终”。
林道乾“莫知所终”,只是《万历武功录》的记载。实际上,林道乾扬帆南下,率潮属2000余人,白艚船100只,到了大泥国。
根据泰国保存的《北大年年志》记载,林道乾到了大泥国后,就扎根下来,据说还被招为驸马,率部垦殖大泥的滨海封地,兴建了一个港口,后世人称“道乾港”。海盗林道乾在大泥国成了一个建设者,被尊奉为当地的“客长”。
林道乾在大泥国为华人开拓了一个新的家园,但在自己的祖国,依然被当作十恶不赦的海盗,只有著名学者李贽(李卓吾)在《续焚书》一书中为他作了辩解,人们才开始认识到林道乾的意义,并反思这种对武装商团的鹰派作风。
李贽的感慨源于一个玩笑,他在黄安时,朋友吴少虞戏问他:“公可识林道乾否?”当时,“林道乾”三字成了笑话福建人的称呼。
李贽就反问吴少虞:“尔此言是骂我耶,是赞我耶?若说是赞,则彼为巨盗,我为清官,我知尔这大头巾决不会如此称赞人矣。若说是骂,则余是何人,敢望道乾之万一乎?”将林道乾抬到了非常高的地位上。
其实,朝廷也曾注意到吏治不清造成了海患频仍。万历六年(1578年),林道乾率部从柬埔寨杀回潮州招兵买马的当年,大明国的首辅张居正在写给刘尧诲的信中就说:“广中数年多盗,非民之好乱,本于吏治不清,贪官为害耳。夫官贪,则良民不怀,奸民不畏,而盗贼利足以诱之,威足以慑之,何惮而不为盗!节财用、察吏治、安民生,乃其要者也。”次年再度致信刘尧诲:“根本切要,在精察吏治,使百姓平日有乐生之心,则临变而作其敌忾之气,惟高明图之。”
但是,朝廷却一方面“专用此等辈”贪官污吏,另一方面弃置林道乾“等辈有才有胆有识之者而不录,又从而弥缝禁锢之,以为必乱天下,则虽欲不作贼,其势自不可尔”。
张居正提出,林道乾这样的人才,“可谓有二十分才,二十分胆者也”,朝廷其实应该重用,“设使以林道乾当郡守二千石之任,则虽海上再出一林道乾,亦决不敢肆”。“设国家能用之为郡守令尹,又何止足当胜兵三十万人已耶!又设用之为虎臣武将,则阃外之事可得专之,朝廷自然无四顾之忧矣。”但是可惜的是,这个国家“举世颠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怀罔措之戚,直驱之使为盗也”。
政治腐败、举世颠倒,不仅直驱豪杰英雄使之为盗,而且断送了中华在海洋上再度崛起的机会。此时,西方的大航海时代已经风起云涌,葡萄牙人已经到了中国的门口,后续更多的“蛮夷”们正相率而来,原本就是华商势力范围的东南亚日渐沦陷,但此时的大明国,却与葡萄牙人联手,试图剿灭活跃在柬埔寨和暹罗的林道乾,又与西班牙人联手,成功地剿灭了另一海盗首领林凤在吕宋(今菲律宾)已经建立的移民据点,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于那些“恭顺”的“夷人”,甚至对他们助剿的义举大为表彰奖励。
至于林道乾的死亡,最为主流的传说是他开设了一个枪炮冶铸场,先造了两尊大炮,到第三尊时,试炮时点火而未发,他就去看,结果炮身炸膛,被炸身亡。东南亚华人有句谚语“林道乾,造铳拍家自”,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意思却成了求利未得、反受其害,类似偷鸡不着蚀把米。
(参考资料:《大国海盗:浪尖上的中华先锋》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1日第1版;作者:雪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