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在哪里?
2017-04-19张国刚
张国刚
《明史·外国传》有《佛郎机传》,佛郎机大体是指今日之欧洲。明朝官员从16世纪初就开始接触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及荷兰人,稍后还接触到以意大利人为主的耶稣会士,但似乎罕有人愿意费心追问,这些闻所未闻的国家究竟位处何方,只要知道它们“去中华极远”似乎就够了。不乏有人喜欢把这些国家在亚洲的殖民地视作该国本体,而且每当能够确认某个自称相隔万里的国家,原来就在东海或南海之中时,总会为很多人带来释然之感。
欧洲人万里扬帆,来到中国,按理首先会直接冲击中国人的天下观、地理观,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中国人的天下观中,于华夏之外,还有殊域远方,但是,多半在“化外之地”这种体认前就止步了。
葡萄牙在晚明被称为“佛郎机”(又写作“佛朗机”,“佛狼机”),这个名称从何而来,在中文记载中从无说明。不过,《利玛窦中国札记》等文献对此曾有一个解释,当葡萄牙人首次抵达广东沿海的小岛后,岛上居民叫他们为佛郎机人,这是回教徒给所有欧洲人的名字。这个词本来是Frank,但由于中国话没有“r”音,就被念成Fulanci(佛郎机)。
利玛窦这段话中提供的最有价值的信息是,这个称呼来自回教徒(想必是海上丝路传来的名字),由此可以把这个词同西亚地方称呼希腊-罗马-欧洲的一个名词Farang(元代文献中译称富浪、佛郎,明代的“珐琅”亦来自该词)联系起来。只不过利玛窦把Farang误会为欧洲语言中的现成词汇Frank(法兰克)。19世纪来华新教传教士艾约瑟提供另外一种猜测,即波斯人最早用“拂菻”(Fū lin)一词称呼欧洲人,后被阿拉伯人与Franks混淆起来。但他没有说明波斯人使用的Fū lin来源于哪个词语。
佛郎机在哪里呢?在著述中提到佛郎机的明朝人不下40人,可是提到佛郎机地理位置的仅寥寥数人,还各有分歧。有人含糊地称其来自“西海”,或更笼统地称为“海夷”,从明朝人的记录中完全无法知晓葡萄牙人来自哪里。曾任广东提刑按察使的汪鋐,是第一次击退葡萄牙人进犯的功臣,他在《题为重边防以苏民命事》中,定位是佛郎机在满剌加附近或爪哇附近。嘉靖末年,中国人已经听说了葡萄牙的正确译名“蒲都丽家”,当时葡萄牙人以此名要求通贡,这说明葡萄牙人在努力让中国人对自己有正确认识,试图甩脱“佛郎机”这一对他们而言颇为莫名其妙的名称。谨慎的中国官员正确地判断,“蒲都丽家”就是佛郎机,拒绝其贡市要求,但他们对葡萄牙的认识并未由于这个新名称有任何改变。
葡萄牙人的外观不同于华人,也不同于东南亚诸国,明人记录中在这方面表现出较强的好奇心。明朝人笔下的葡萄牙人外貌比较一致,身长七尺,高鼻深目,猫晴鹰嘴,面貌白晳,卷髪赤须。有人注意到他们以白布缠頭,如回回打扮,这完全符合中世纪晚期到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的服饰特点。
明人反复记载佛郎机人烹食小儿的恶俗。比较例外的是,万历年间的张燮《东西洋考》对此类记载提出过疑义,“然今在吕宋者却不闻食小儿之事”。总之,中国人传统的蛮夷观念,再加上葡萄牙人在南洋四处征讨逐利的恶行,经海外华商和贡使传至中国,叠加而构成了“佛郎机”的野蛮形象。
茅瑞徵《皇明象胥录·佛郎机》记载佛郎机人衣着和日常习俗,较为真实,如地位低者见地位高者需脱帽致敬,饮食不用匙筋(用刀叉),婚娶时女方需支付大笔嫁妆,在佛(天主)和僧(神父)面前舉行婚礼,入殓时无棺椁截至17世纪,普通欧洲人仍习惯用布匹缠裹后下葬,棺材仅供运送遗体),见面问候时弯臂至肩部。
佛郎机风物,以火铳最为知名。葡萄牙人首次出使不成,赖在东莞,那时人们就知道他们有一种厉害的火铳,每发铳,声如雷。自嘉靖初年守备广东的汪鋐,命人求取制作之法并成功仿制以来,它更成为晚明军队的主角和文人笔下的爱物,提到佛郎机铳的文字不可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