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闲情记趣》中的诗意描写
2020-12-28高月
内容摘要:《闲情记趣》是清代沈复《浮生六记》中的一卷,作者用笔致生动、简约俊逸的语言追忆了生平趣事,其中对平凡生活中事、景、人的描写都有极具诗意,给人带来审美上的享受。
关键词:沈复 《闲情记趣》 诗意
“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世传以为戏。然文中要自有诗,诗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诗,则句语精确,诗中有文,则词调流畅……此所谓文中有诗也。”[1]这是宋代陈善在《扪虱新话》中对于诗文互渗关系的阐释。至明清时期,文学家们更注重散文创作的审美性和感染力,以诗为文的《浮生六记》是清代散文诗化的代表之作。其中,《闲情记趣》无论是在日常活动,自然景物的描写上还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都强调语言的凝练性和音韵性,使人读起来韵味悠长、意境深远,具有诗意上享受。
一.俗中见雅的日常活动
沈复字三白,出自于封建官宦世家,能文善画。《浮生六记》是其以自传体的方式对自己一生作了追述,共六卷,分别为《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据考证后两卷在流传的过程中已佚,为后人所补。作者在第一卷首曾言他的创作目的:“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不过记其事情实施而已。”[2]《闲情记趣》中所记虽是日常活动,但俗中见雅,充满诗意。
首先记叙的是三年童年趣事。一为夏日拟蚊成鹤,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畅游其中;二为观虫斗,驱虾蟆;三为卵为蚯蚓所哈。寥寥数语,充满天马行空的想象,将年幼时的无拘无束、天真烂漫描写的淋漓尽致。虽然童趣是人们的共性,但付之于笔墨,读起来仍令人感到天真快意。
其次是养花布景,作者曾言:“及长,爱花成癖,喜剪盆树”,而兰花、杜鹃、菊花就是其所爱对象。他认为兰花的“幽香致韵”、杜鹃的“虽无香而色可久玩”、菊花的“篱东菊绽,秋兴成癖”都令人身心愉悦,里面所提到的剪枝养节之法也都是有理有据、可以实践的。而后又详细地讲到了插花、插瓶、点缀盆中花石之法。虽然写的都是自己小庭院之事,诗人却享受其中,从中得到了乐趣,将琐事精致化,恬淡的心境,雅致的生活,都给人诗意的享受。
另外是生活发现。“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圆无忌。”[3]“活花屏”的创造都是我们生活中经常忽视的细节,由此也可以看出,这部作品在题材范围上的扩大,已从一般的儿女情推广到日常俗事生活的诸多方面。沈复以平易清谈的笔调,将一种天天如此、日复一日的貌似重复、机械、惯常的日常生活状态叙写得跌宕多姿,意兴盎然,也彰显出了作者对于日常生活诗意的追求。
最后是宴饮游玩,在天气爽朗的日子里,约两三好友,寻一寂静之处,谈诗论画正是士大夫所追求的闲暇生活。而作者在萧爽楼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友人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时光似良辰美景,不放轻过。在这样一种诗意的环境下也体现了作者任性随意,自然纯朴的生活态度和理想追求。
二.恬淡纯净的景物描写
《浮生六记》的景物描写蕴含着中华民族的传统审美心理, 心灵与自然和谐交融,有着“天人合一”的生命律动。沈复能文会画,在《闲情记趣》中,他十分善于用简单的色彩勾勒出独特清新的意境,而且能够寓情于景、意、境浑然一体。
“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4]这几句在语言上骈散相兼,多有四、六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主要描写的则是深秋茑萝、白萍盛开盛开时的状态。对于红、白颜色大胆的使用,给人以强烈的画面感。其文笔不加雕饰,纯净自然,一气呵成。沈复也十分擅长对月夜的描写,“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兰”“影”“墙”简单的三个意象就给我们营造出月光正明,兰花的影子被映照在粉色的墻面纯净自然、妩媚动人的意境。在描写春日时,“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金黄,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这些文字清新秀丽,形成了十分明丽的艺术效果,将春天的生机与活力写的栩栩如生。
诗人华兹华斯曾说过“诗起于沉静中回味得来的情绪。”沈复在《闲情记趣》中的景物描写能够使人感到其恬静淡雅的心境,仿佛身处世外桃源,尽情享受着生活中的闲情逸趣。
三.自然真实的人物刻画
《浮生六记》是以沈复的视角来追忆往事,文中出现最多,也是刻画最成功的人物就是他的妻子陈芸,她曾被林语堂评为“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在《闲情记趣》中她是以聪慧、脱俗与沈复琴瑟和鸣妻子形象出现的。而友人鲁璋、杨昌绪、袁沛、王岩等,虽着墨不多,却是与作者志同道合、趣味相投之人。因此,《闲情记趣》中这两类人物的刻画就显得自然真实、率性丰满,在中国的传统文人的审美上具有诗意和理性的寄托。
首先是对陈芸形象的真实刻画。沈复喜爱养花,在写自己因幕游在外而无法照顾家里兰花时,提到了陈芸,“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而后养杜鹃时,却“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可以看出二人都是惜花爱花之人。而后点缀盆中花石时,二人一起商量如何挑选好的石头,如何使石头放入花中更有美感。在二人相处的过程中,因为兴趣相投,所以陈芸能理解沈复,沈复善于听取陈芸的意见,琐碎的生活被他们过得极赋诗意。在沈复追求生活艺术时,陈芸总有好的意见,如选择盆中花石时,“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静室焚香时,“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5]。画中绘草虫时,“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6]都显示出芸是一个热爱生活,有生活情趣,且聪慧的人。这些日常小事,不仅使沈复印象深刻,更令我们赞叹不已,陈芸身上的聪慧,大度,有生活情趣,使得他们夫妇间的生活充满诗意,更让“陈芸”这个形象在文学史上被永久的留了下来,成为我们心中“最可爱的女人”。
除此之外,是对友人形象的自然书写。在《闲情记趣》中关于友人的描述并不多,却令人影响深刻。“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7]在朋友穷乏时能够伸出援手,一住就是一年半,没有任何抱怨,不怪在后文中,作者夫妇二人曾感叹:求亲不如求友、友人之情不亚于亲骨肉。“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能够相知,能够理解,这种友情难能可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8]“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9]作者追忆这段时光时已是暮年,与其中好友已天各一方,风流云散,这是最让人遗憾和惋惜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文会友,志同道合,这也是中国年传统士大夫对于友情的理想追求。
四.结语
沈复的一生都是具有诗意的,因此,在他《闲情记趣》中对于日常活动、自然景物、人物形象的描写上都充满了诗意,展现出一种崇尚性灵的清音雅韵。而这种比古文更形象、灵性、诗意的抒写带给我们一种新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感染力。
参考文献
[1]沈复.《浮生六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宋凝.《闲书四种》[M].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95.
[3]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宗白華.《谈晋人情感之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M].人民出版社,1987.
[5]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注 释
[1]杨景龙,《试论“以诗为文”文学评论》,第28页。
[2]沈复,《浮生六记》,第3页。
[3]沈复,《浮生六记》,第52页。
[4]沈复,《浮生六记》,第52页。
[5]同上。
[6]同上。
[7]同上。
[8]沈复,《浮生六记》,第55页。
[9]同上。
(作者介绍:高月,新疆医科大学助教,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