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学校建设应当重视伦理教化功能
2020-12-28朱俊增
乡村学校建设一直是乡村振兴的重点议题之一,从“三支一扶”到“特崗教师计划”,从“撤点并校”到建设乡村小规模学校、乡村寄宿学校,都可以看出国家对乡村学校建设的重视。但是,乡村学校建设是一项复杂的工程,如果只是以单一的价值取向设计乡村学校,带来的后果不仅是乡村儿童的精神失落,更是整个乡村文化的加速衰败。重新思考乡村学校建设的意义,比建设本身更为紧迫。
一、背井离乡:乡村学校的命运与困境
在现代化浪潮和城市化进程的席卷下,乡村社会生活支离破碎,乡村成为落后的代名词,城市中心取向的办学思路具有不言自明的正当性。整合优势资源办学,建设中心学校、大规模寄宿学校成为乡村学校布局的大趋势。从经济、效率的角度来考虑似乎没有问题,但不得不承认,整合的另一面则是偏远乡村的凋零,这种凋零是学校的物理变迁,更是学校迁移后精神的虚无。可见,学校之于乡村,并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乡村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乡土社会已经土崩瓦解的当代,如果再将乡村学校连根拔起,会对乡村文化产生不可预估的破坏作用。
乡村学校的背井离乡不仅是学校的空间漂移,更体现在学校的价值导向上。在现有的制度化国民教育体系中,乡村教育扮演着向上流通的工具,源源不断地为城市化、现代化发展输送人才。正因为如此,乡村学校更像是“悬浮的孤岛”,与乡村社会近在咫尺,却心各天涯,校园内外被区隔为两个世界。从课程设置到教学内容都暗含着城市化所预设的强势价值,乡村的“地方性知识”被视为落后的、有待改造的对象。对乡村儿童来说,这注定是一条艰难之路。乡村儿童通过努力跳出“农门”改变命运无可厚非,但是问题在于,当家长寄希望于教育成为摆脱“农门”的唯一途径时,教育本身却又加剧了这样的不平等,农村家庭的教育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正比。况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跳出“农门”实现阶层跨越,当向上的通道受阻,无法融入,他们只能成为城市的“他者”,却又因知识结构与乡土生活格格不入,成为乡村的“陌生人”,无法逃离又无力守望,只能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徘徊。乡村青少年辍学后成为乡村新的不稳定因素,犯罪事件屡有发生。
二、在“人间”“为人”:乡村学校建设的伦理反思
当乡村学校以城市的逻辑规划布局,以向上的名义层层淘汰,它不仅失去了乡村,更失去了“人”。这是合理的吗?显然不是,乡村学校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城市学校的复制品。已有研究针对乡村教育的“离农”与“为农”问题进行了诸多有益探讨,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何者优先,而是超越二元对立、二元比较的困境追问更为根基的问题,即教育如何“为人”? “为人”关乎立德树人的根本问题,所为之人不仅仅是具备丰富知识的现代人,更是人格健全、心灵有序、德性纯良之人。从这一角度来思考,乡村学校就不能只是传授知识的场所,而应该成为学生德性养成、人格完善的伦理实体。那么,就需要从伦理角度反思乡村学校建设,将乡村学校建设成为伦理实体,这具有现实的必要性。
在传统乡土社会,家族、邻里是个体德性养成的伦理实体,个体依据稳定的人际关系和伦理秩序来明确自己的角色与位置,从而确定了善的方向和道德坐标系。在当下的乡村社会图景中,传统的道德教化功能已然式微,曾经依托宗族、邻人的熟人伦理关系如今已经支离破碎,乡村生活面临意义虚无、价值失序的困境。樊浩教授在《中国伦理道德报告》中指出,中国当下的道德发展的困境正是“无伦理、没精神”。这一问题在乡村生活中表现得更为明显,乡村儿童缺乏父母的陪伴与教化,缺少乡村邻里的“人间”濡化,在成长的关键时期,却承受着伦理实体缺失的困境,这也是乡村儿童心灵困顿的根本原因。儿童生活世界的伦理空间坍塌萎缩,于是童年蒙尘、精神虚无、意义崩塌,无处安放灵与肉。乡村学校作为教化之所,不仅要“教人以伦”,更要成为乡村社会的伦理实体,补缺乡村人伦空间断裂的真空地带。
三、乡村学校作为伦理实体:如何可能
在当下的乡村社会,学校是仅存的文化高地。在学校生活中,儿童与同辈、教师朝夕相处,这种伦理关系是儿童成长和自我确证的重要线索,学校具备了成为伦理实体的潜质,在伦理空间中扮演乡村儿童人伦关系延展的依托与节点。完善这一伦理实体,对乡村学校建设提出了要求,学校应当依托乡村社区,与周遭的乡村生活融为一体,不再以学科化知识规训学生,而是要开发融合乡土的校本课程;对教师素养提出了要求,教师不仅是支援乡村的教育工作者,更应当成为富有教育情怀、关怀意识、乡土重建格局的“新乡贤”,积极主动地为学生创设交往空间,关注每一个儿童的心灵;也对国家教育政策提出了要求,不仅要建设美丽的校舍,不止于提供“改变命运的屏幕”,更要以乡村为主体,关注每一个乡村的命运,重视每一所乡村学校的存亡。近年来, “小而美”“小而优”的乡村学校正发挥着它的积极作用,如四川范家小学,积极开发乡土课程,丰富乡村儿童的生活技能,打造“班家文化”,在亲情缺失的荒漠中重建安全感与归属感。须知,乡村学校再嵌入乡村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方便了困难家庭子女入学,更为关键的是为乡村儿童人格发展提供了最为有力的伦理支撑。乡村学校建设唯有从“人”出发,从作为“人间”的乡村伦理空间出发,才能保留乡村文化复兴的可能性。只要火不灭,就还有希望。
【朱俊增,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