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扬雄学术研究与著述的逻辑性
2020-12-28吴雪娟冯霞向阳
吴雪娟 ?冯霞 ?向阳
摘 要:古代中国没有“逻辑”这个词,但并不等于没有逻辑学。两汉时期的学术领军人物扬雄,不论是学术研究还是辞赋散文,均具有强烈的逻辑性。尤其是《法言》十三篇阐述,既有逻辑性也有系统性,比较全面地勾画出儒家封建伦常的核心内容,也让人看到扬雄所构建的新的儒家价值体系。扬雄在学术研究和著述中十分注重逻辑性这件事,可以给今天的人们在学习、作文、著述诸方面许多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扬雄;学术研究;著述;逻辑性;有益启示
众所周知,扬雄(前53—后18)是两汉时期的学术领军人物。之所以能够“领军学术”,除了他知识广博,研究扎实,见解深刻外,就是著述众多,且不论是学术研究还是辞赋散文,均具有强烈的逻辑性,读之使人信服。其实,任何一篇成功的文章,必然有谨严的内在逻辑——思维层次清晰,结构匀称合理,材料与中心紧密结合;反之来说,文章若是没有逻辑性,就必然会导致思路混乱,没有章法。由此看来,扬雄学术研究与著述的逻辑性这个问题,值得一论。
一、古人著文也重视逻辑性
“逻輯”是一个外来词语,据考证,产生于1901年。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中国著名的翻译家和教育家严复(1854—1921)执教的北洋水师学堂遭到彻底破坏。他不得不于是年7月避难上海。由于匆忙离津,又失去了全家赖以生存的工作,在上海的严复连生活费都没有了,只得靠翻译来维持全家生活,甚至还得借债度日。当年10月,金粟斋译书局请严复译英国哲学家、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John mill(约翰·穆勒)所著的《Logical systems:deduction and induction》。严复对这本书早有认识。他将书名译为《逻辑体系:演绎和归纳》,首次在中国提出了“逻辑”一题。严复认为逻辑学是格物穷理的基本方法,也是西方学术迅猛发展的关键所在。他指出:逻辑学是规范思想语言的法律,是“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具有“察不遁之理,必然之数”的功能。[1]1901年4月29日晚,严复到上海名学会讲演名学。在上海,严复一边翻译该书,一边宣讲名学《逻辑学》。1902年3月,严复译成原著第1卷前半部,即《穆勒名学·部甲》,于1903年1月由南京金粟斋木刻出版。其后,原著第一卷其余部分陆续译出。
古代的中国有“逻”字与“辑”字,按《辞源》的解释,“逻”字的本义是侦候、巡逻之意,可引申为捕鸟的网,有网罗搜寻之义;“逻”字的组词除用作名词的逻娑外,能组词的只有逻子、逻卒、逻所,分别指巡逻兵、巡逻士、巡逻哨所。“辑”字的本义指车箱,泛指车子,有和协、亲睦,聚集、收集,整修,敛等含义,假借为编辑、辑录等文字、书籍的整理工作。
据《汉语外来词词典》,“逻辑”一词来源于英语Logic,也称逻辑学,旧称名学、论理学,指的是:思维的规律、客观的规律性、研究思维的形式和规律的科学。[2]
古代中国虽然没有“逻辑”这个词,但并不等于没有逻辑学。当代学者周文英《中国逻辑思想史稿》详细论证了中国古代、近代的逻辑思想;温公颐《中国古代逻辑史》对中国古代的逻辑史亦有详细论述。[3]春秋时期“百家争鸣”中的名家,以思维的形式、规律和名实关系为研究对象,其也被称作“辩者”“察士”。名家以擅长论辩著称。他们在论辩中比较注重分析名词与概念的同异,重视名与实的关系,开创了中国的逻辑思想研究。在他们的影响下,中国历代逻辑名家辈出,各有创新。
中国古代对于著文时如何考虑文章整体结构以及写作技巧,有许多经验甚至是理论,尤其讲究立意、布局、结构和文辞,这其实也就是重视逻辑理论的指导。
元末明初的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说:“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4]这里讲的就是著文的逻辑性与技巧性。
作为两汉时期学术领军人物的扬雄,在他的学术研究与著述方面,充分体现出严谨的逻辑性。
二、扬雄赋作的逻辑性
扬雄早年极其崇拜司马相如,“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5]。他的《甘泉》《羽猎》诸赋,就是模拟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而写的,其内容为铺写天子祭祀之隆、苑囿之大、田猎之盛,结尾兼寓讽谏之意,步步推导,逻辑性非常强。因为其用辞构思与司马相如赋的华丽壮阔相类似,故后世有“扬马”之称。
《汉书·扬雄传》记载:“(帝)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雄以为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罔,还,上《河东赋》以劝。”说的是汉成帝登上历山、华山,寻求商代、周代的遗迹,作出追怀尧舜圣世风尚的姿态。扬雄认为这样追怀往古,羡慕尧舜时代,太不切合实际,就以“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比喻与其空想,还不如想办法去达成目标更有意义。扬雄回京后就写出了《河东赋》,委婉地让帝王自省其言行得失,劝谏皇帝应该戒止游猎,实行德政。《河东赋》的讽谏,寓于宏富的铺陈中,具有强烈的逻辑性。
扬雄写得比较有特点又极具逻辑性的赋是他自述情怀的几篇作品,如《解嘲》《逐贫赋》和《酒箴》等。《解嘲》通过扬雄自己和前代士人的比较,指出社会情况注定了士人的命运,时代决定了士人的作用,时势变化决定了士人的地位。这些都是大环境所导致的,不是扬雄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因为扬雄不愿趋炎附势去作官,就只有自甘淡泊来进行他的学术研究。文中揭露了当时权奸擅权、倾轧的黑暗局面:“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寄寓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强烈不满。《逐贫赋》是别具一格的小赋,写他惆怅失志,“呼贫与语”,质问贫何以老是跟着他。这篇赋发泄了他在贫困生活中的牢骚,多用四字句,构思新颖,笔调诙谐,却蕴含着一股深沉不平之气。《酒箴》是一篇咏物赋,主旨也是抒发内心不平的。
三、扬雄学术研究的逻辑性
扬雄后来对赋有了新的认识。他在《法言·吾子》中说,作赋乃是“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10]并认为自己早年的赋和司马相如的赋一样,都是似讽而实劝。这种认识对后世关于赋的文学批评有一定的影响。
扬雄转而研究哲学,并在散文方面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如《谏不受单于朝书》便是一篇优秀的政论文,说理透辟,逻辑性强,笔力劲练,语言朴实,气势流畅。在文学技巧和逻辑思维上,扬雄的散文继承了先秦诸子的一些优点,语约义丰,层层推进。同时代的桓谭、刘歆与扬雄都是当时的著名学者。他们经常在一起“辨析疑异”,这必然包含着一些逻辑问题。桓谭就评论扬雄的文章“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6],这当然是说扬雄文章的逻辑性非常强。扬雄的散文对唐代古文家发生过积极影响,如韩愈“所敬者,司马迁、扬雄”[7]。此外,他是“连珠体”的创立人。“连珠”“历历如贯珠”,层层推进,“辞丽而言约”。其继扬雄之后,继作者甚多,如班固、贾逵、傅毅、蔡邕。
扬雄敢于独立思考,对当时的神学思想提出许多质疑。他模仿《周易》,将源于老子之道的“玄”作为最高范畴,在构筑宇宙生成图式、探索事物发展变化规律时,吸收《老子》的精华,继承气说的思想,最后形成《太玄》一书。《太玄》中有许多辩证思想与逻辑思考,包括了天、地、人三方面,包罗万象,以揭示整个宇宙的秩序。
扬雄学术著作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法言》。《法言》体现出极强的逻辑性,各篇相互关联,又以一脉贯穿。该书问世后,很受学者重视,在社会上“大行”,[8]广泛流传。
《法言》成书于王莽称帝前夕。《汉书·扬雄传》记载扬雄自述该书写作目的,主要是因为诸子各逞其智,诋毁圣人,多为怪迂析辩诡辞,以干扰世事,迷惑大众,所以需要用圣人之道的法则予以批驳,以明辨是非,从而恢复孔子的正统儒学。在扬雄看来,孔子是最大的圣人,“仲尼之道,犹四渎也,经营中国,终入大海;他人之道者,西北之流也,纲纪夷貉,或入于沱,或沦于汉。”[9]所以,要恢复孔子的正统儒学,就必须依赖孔子的经典。因为:“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因此,“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10]
《法言》全书共十三篇。试看扬雄撰写的目录说明: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撰《学行》第一。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终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微,撰《吾子》第二。事有本真,陈施于亿,动不克咸,本诸身,撰《修身》第三。芒芒天道,在昔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撰《问道》第四。神心忽怳,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谊礼,撰《问神》第五。明哲煌煌,旁烛亡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撰《问明》第六。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撰《寡见》第七。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于群伦,经诸范,撰《五百》第八。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上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撰《先知》第九。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撰《重黎》第十。仲尼之后,迄于汉,道德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撰《渊骞》第十一。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撰《君子》第十二。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撰《孝至》第十三。[11]
《法言》十三篇从《学行》开始,到《孝至》结束,紧扣儒家正统学说,又在逻辑上环环推进的理论阐述,使其成为继《论语》《孟子》之后,正统儒学最经典的理论著作。
《法言》十三篇的逻辑关系可归纳如下:
《学行》:概述关于学习的几个原则问题,强调学习对象必须是圣人和圣人之道;
《吾子》:论述学习对象,强调必须辨别圣人之道的真伪;
《修身》:论述目的,强调应该树立“修身以成圣”的志向;
《问道》:论述学习方法,强调坚持圣道原则,抵制诸子邪说;
《问神》:论述圣人的思想体系,强调圣人之道的博大精深;
《问明》:论述圣人的行事原则,强调圣人“尚智”以明哲保身;
《寡见》:论述圣人的治国理念,强调圣人“尚德”以治理天下;
《五百》:论述圣人的卓越道德,强调圣人“诎身信道”的处世原则;
《先知》:论述圣人的政治理想,强调圣人希望建成一个“中和”的太平盛世;
《重黎》《渊骞》:品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世人学习仁义礼乐提供正面和反面的典型;
《君子》:论述圣人的人才标准,强调“进退以礼”“自爱自敬”和“以德益寿”;
《孝至》:论述孝道的标准和表现,强调“致帝者之用,成天地之化”是人君最大的孝道。[12]
《法言》十三篇,邏辑性与系统性一目了然,比较全面地勾画出儒家封建伦常的核心内容,也能让人看到扬雄所构建的新的儒家价值体系的大体框架。
四、扬雄著述注重文章逻辑性的启示
两千年前的大学者扬雄,在他的学术研究和著述中十分注重逻辑性这件事,可以给今天的人们在学习、作文、著述诸方面许多有益的启示。
在现代汉语里,逻辑一词在不同的场合具有不同的含义:有时指的是客观事物的规律性;有时指的是思维的规律性;有时指的是研究思维的科学。不论哪种含义,都告诉我们:使用汉语时,无论是说话、演讲,还是写文章,都要讲逻辑,必须讲逻辑。
成功的文章必然有严谨的逻辑关系——思维层次清晰,结构匀称合理,材料与主题紧密结合。
要突出文章的逻辑性,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三个“要”:
一是要突出材料与主题的逻辑关系。一篇文章,主题是灵魂,材料是血肉,这是二者的逻辑关系。材料必须为主题服务,材料必须紧扣主题。若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出现“材料堆砌,不能达意;材料相抵,自相矛盾;远离中心,偏离题旨”的毛病。
二是要突出事物发展的逻辑关系。文章是对客观事物的记载,任何一件事情,就它的发展过程而言,总是离不开起始、发展、高潮、结局这几个阶段。只要按照这一结构形式写作,作为记叙文的文章就会有始有终,结构严谨。而在议论文的写作中,应该重视的是“事”与“理”的逻辑联系。议论文的写作,论点、论据、论证三者之间密不可分,论点是“帅”,论据是“兵”,论据、论证必须全方位为论点服务。因此,必须考虑怎样才能使三者紧密结合,逻辑谨严。否则,就可能导致论点、论据两层皮,出现层次不清,结构混乱,论证无力的情况。
三是要突出语言之间的逻辑关系。文章的语言好坏,直接关系到文章的成败。一篇成功的文章,其语言首先应做到逻辑严谨,先说什么,后说什么,是按时间顺序说还是按空间顺序说,是先说主体然后阐述还是抽丝剥茧突出主题,都需要有一个明确的逻辑表达。决不能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没有主次,没有顺序。
只要按照这三个“要”去思考、去作文,文章的结构就必定严谨、新颖,好文章就自然产生了。
注释:
[1]严孝潜:《逻辑学著作〈穆勒名学〉》,载《今晚报》2019年3月21日。
[2]高名凯、刘正埮:《汉语外来词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年版。
[3]周文英:《中国逻辑思想史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温公颐:《中国古代逻辑史》,南开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4](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齐鲁书社2007年版。
[5][8](汉)班固:《汉书》之《扬雄传》,中华书局1999年版。
[6](汉)班固:《汉书》之《扬雄传·赞曰》,中华书局1999年版。
[7](唐)柳宗元:《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载《柳河东集》卷三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9](汉)扬雄:《法言》之《君子》,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
[10](汉)扬雄:《法言》之《吾子》。
[11]张震泽笺注《扬雄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417—418页。
[12]本段论述,参见纪国泰《读懂扬雄——关于扬雄及其〈法言〉》,载《〈扬子法言〉今读》,巴蜀书社2017年版。
本文为四川省社会科学研究重点基地“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课题《扬雄思想在学校的实践研究》之子课题《扬雄教育思想下小学低段思维习惯和能力的培养策略研究》阶段成果之一。
作者:成都市郫都区红光学府高店小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