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铁 夫 吃 茶
2020-12-28林颖旭王葎菲
林颖旭,王葎菲
(五邑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广东 江门 529020)
引 言
李铁夫与徐悲鸿有数次交集,徐氏于1943年在《新艺术运动之回顾与前瞻》文中品论铁夫:“南中以广州为最富庶,故多应运而生之杰 。中国洋画家之老前辈,当首推李铁夫,今年七十有余,其早年所写像,实是雄奇。惜乎二十年来,以吃茶耗其时日,无所表见”。[1]这段话包含了七个重要信息点:铁夫是在富裕南中国成长起来的豪杰,国家级,洋画家,诸老前辈之首,出洋期间绘画确有雄奇之艺术特点,归国后用大量时日吃茶,导致绘画创作方面无所表现。“无所表现”四字影响很大,“吃茶误艺说”遂成李铁夫画名隐没的推力之一。
一、 清末民国五邑人为谋生而出洋
“出洋”一词出自明万历进士谢肇淛《五杂俎·地部二》,粤、闽沿海地区指渡海到异国谋生。1875年同治帝驾崩,光绪帝继位后尝试变法但终难扭转大局,王朝加速走向衰败。江门五邑地区包括新会、鹤山、台山(新宁)、恩平、开平,域内河流通达但耕地相对少,至清末一直受延续二百多年的海禁政策影响。此地域常发生涝灾、风灾、旱灾,同时海盗、匪患、民间械斗频繁,主粮生产供应长期不足,宣统前后台山连续多年全年出产的粮食仅可供应全郡人口不到半年,“全邑田亩之所产,又不足供邑半年之粮需,外此强半年之仰给,惟求济于人口,而衣焉食焉及一切日用器具,无不籍於外来。”①光绪后期开平市面日常生活必须品供应不足,百姓生计艰难,“地狭人稠,所谓天然物产者既不足以赡其身家,而制造物品又未有工业学校及大工厂为之拓张开导,为此吾民所以散而糊口於五洲也。”②困境下的乡民把眼光放到大海对面,乞望渡海揾(音稳)一条出路,清末民国年间形成了持续大规模的出洋浪潮,足迹遍布全球多个国家与地区。③五邑人出洋多为传带形式,一人在某国某地务工,后陆续接引叔伯兄弟及乡亲故友,呈现同乡聚集性布局,如台山籍北美铁路华工、鹤山籍纽约“三把刀”华工,④有五邑歌谣道:“金山客,银冇一千有八百,南洋伯,银袋包,大伯大伯,香港仔,香港揾钱香港使”。
五邑乡民谋划出洋面临巨大难度,延续千年的儒家农耕文化与居家观念需要转变,离开故乡与土地到陌生异域,面对未知的前程及风险、承受巨大的思想与心理压力。出洋路费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主要有乡里借款(卖地卖屋)、赊单契以及卖猪仔三种形式。赊单契者多呈群伙模式,由雇主(或代理人)先支付路费膳食费,通常是最低档次的船票,由专人押送到达工作岗位,需长期(如五年、十年)为雇主服务,雇主从酬劳中抽取一定百分比用作偿还路费。卖猪仔者多为非主动意愿且有被欺骗、被绑架性质。五邑华工在异国他乡隐忍坚毅、辛勤卓绝,只为积得银钱寄回故乡,时有儿歌唱道:“爸爸去金山,快快要寄银,全家靠住你,有银就好寄回”。百余年来,五邑华侨中涌现了诸多贤能之士,如行侠仗义的旅美侨领司徒美堂是开平赤坎人,10岁时在新会做小工,15岁由其母借款买船票赴美谋生;画家冯钢百是新会古井人,少年辍学在市井谋生,16岁经乡人引领在香港往返墨西哥航线的邮轮当小工;飞机设计师冯如出生于恩平牛江贫农家庭,12岁随父亲到美国谋生;铁路工程师陈宜禧出生于台山斗山朗美村,16岁时由乡邻带去美国谋生。
二、 四重身份标识铸造李铁夫的特殊性
李铁夫1869年出生于广东省鹤山县陈山村龙门里的一间只有十三桁瓦顶的土屋里,⑤此地距广州西关约60公里,距香港九龙约120公里(跨海),父母都是贫苦的农民,在村内非大户之家,今祖屋(故居)的宅基地位置大略可考,但祖屋建筑早已毁佚,宅基地上建筑生活了别户人家。光绪年间(约1885年),十岁出头的少年李铁夫由族叔带到北美谋生(一说其叔父辈早年赴加拿大经营小洗衣店),此一去40余年,到1930年回国。少年铁夫在洋人的国度学习洋人的绘画艺术。拜师、学画、创作,铁夫在绘画道路上前进的每一步,对中国美术史而言都是一个新的篇章,因为在他之前没有确知的集大成者,研习西画并有所成者,铁夫是华夏第一人。
李铁夫从陈山村出发后再过约15年,历史的车轮进入新的世纪,中国大地上诸艺术家或公费,或家富,或得到友人机构资助,逐渐开启西游东渡的求学之路,他们大多属于留学生身份,出洋目的明确,为学习见识西方艺术及文化,大多数人学成后回国发展,主要从事艺术创作及美术教育事业。回头再看铁夫身上的四重身份标识,交叠组合而构筑其独特性:一是五邑普通乡民,二是出洋谋生华侨,三是革命家,四是研学西洋画有成的第一位华人,其中关键衔接点是铁夫乃为谋生而出洋,是清朝末年千万个出洋闯荡的五邑华侨当中的一员,因缘际会而追随孙中山闹革命,成“东亚画坛巨擎”(孙文语),被郭沫若称为“奇人”,被李济深描述为“将艺术与人生融合成一片”。
三、 广府饮茶
广府人、广府文化以中原地区至韶关南雄珠玑巷同迁的中原人为民系认同,形成饮食、语言、风俗和建筑风格。广府饮茶亦称“叹茶”,“叹”指淡定地品味、享受、消遣,近现代模制的广府饮茶约成型于清光绪年间,已故广州老厨师冯明泉记载清咸丰同治年间广州还没有茶楼,光绪初年开始出现“二厘馆”,⑥光绪中期才开始出现茶居,有记载的广州城内第一家成规模、形制较完备的茶楼是光绪年间的三元楼,楼高四层。广府人有“清晨一壶茶,饿死卖药家。早上一壶茶,不用找医家”的俗谚。本文讨论的“广府饮茶”主要指珠三角区域,包括港澳,同时将视野延伸至外国广府人聚集社区。广府饮茶与其他地区的吃茶活动从称呼上就显示出不同,其他省份地区多称“泡茶馆”,广府称“叹茶楼”。茶楼的档次区别在于一个“楼”字,高级茶楼有二楼和三楼,到高级茶楼饮茶叫“上高楼”,较低档茶楼没有二三楼,多称为地下或地厅,更简陋的称为茶寮,亦俗称为“二厘馆”,多以树桩、竹竿、竹篾、葵叶、茅草编结支撑搭于市井或路边经营,亦有傍水而建,主要供应劣质茶水以及松糕、大包等简单廉价糕点。
广府饮茶主要特点在于点心吃食,品种丰富不亚于丰盛的午餐晚餐,食材或高档或亲民都有,包括荤素海鲜、冷盘热盘、大碟小碗、笼屉、炖盅、手抓,常见品种有叉烧包、马拉糕 、糯米鸡、肠粉、干炒牛河、鱼片粥、虾饺等数百种。“广州人所说的饮茶,实际上指的是上茶楼饮茶。不仅饮早茶,还要吃点心,不仅填饱肚皮,还顺便传播新闻、叙说友情、洽谈生意。实际上是一种社会交际和娱乐消遣方式。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老茶客,一杯清茶,一份报纸,两件点心,就可以悠闲地消磨三四个小时。”[2]茶楼营业分早市、午市、晚市,持续供应烹制好的各式点心菜品,大多放在笼屉里或推车上,由伙计在茶位周围穿梭叫卖,食客沏一壶茶,坐下来,便称为茶位,随点随食,丰俭由人。茶楼不会驱赶客人,一盅两件、一份报纸,可坐至打烊。大多茶楼在供应茶点的同时,亦经营炒菜,故广府饮茶与吃饭有很大重合空间,广府人说“得闲饮茶”可等意于北方人说“有空一块吃饭”。
清末民国年间省港澳劳苦及平民人士(包括但不限于贩夫渔父、底层职员、脚夫苦力者)是最早的饮茶顾客,他们中很多人三餐无定所,居处大多如九龙城寨、七十二家大院、寮屋等,⑧空间环境狭小密闭阴暗,仅能安置一床,入屋即坐卧,大多无条件做饭。人们在日常辛苦劳作之后,特别需要休息,最理想的方案就是找一廉价茶寮,沏茶一壶坐定,从容不赶时间,选择糕点面饭进食,既能歇脚润喉,又能饱肚,待恢复精神气力后又去开工,时谚有曰:“二厘馆饮餐茶,茶银二厘不多花,糕饼样样都抵食,最能顶肚冇(音近谋,意无)花假。”“有钱楼上楼,无钱地下踎(音mou,约等于蜷缩不得志地蹲着)。”
饮茶叹茶是广府人自小就熟悉的日常饮食生活,是衣食住行当中的食字,为终生活动。五邑华侨客居异国他乡,当工作、生活逐渐安定,定居在外国某市某镇华人聚居街区如唐人街时,皆会尽量延续本族本乡生活方式如拜神祭祀、烹饪饮食、吃茶叹茶等,今日依然可以看到遍布全球的粤式酒楼茶楼。
四、 铁夫归国后生存环境
辛亥革命前后很多五邑华侨在国民党新政府任职,其中没有李铁夫。“李铁夫在海外与孙中山、黄兴两位同盟会领导人有交往,李铁夫曾任同盟会纽约分会书记,但在孙、黄的相关个人资料(如年谱长篇)中,从未提及,关系微妙。李铁夫归国后与孙科、李济深等国民党政府要员均有联系,关系也是微妙,其回国前后生活状况的起伏和变化,应当与国民党对他的态度有很大关系。”[3]铁夫回国后与南京国民政府保持联系的主要对接人当为李济深,主要居住地为香港,香港沦陷期间回过省城广州,回过台山、鹤山⑦,亦有北上南京、西游广西,后又回香港。1950年8月由叶剑英协调,将李铁夫由香港接回广州安置,授华南文联副主席与华南文艺学院教授。1952年李铁夫在广州逝世。从当前已公开发表的资料及数据来看,李铁夫人生后二十余年,孑然一身无家室,无具备一定价值的不动产业,无大笔积蓄,无稳定职位、稳定收入、稳定住所,无稳定作画条件。
1934年李铁夫来到香港,住在九龙红磡山上一间“家徒四柱”的破棚子里。他厌恶的权贵人物不断托人请他画像,虽予千金,他却“拂袖去不与言”。他悲叹:“可怜缔业随春梦,差幸知机退急流!”他指斥互相倾轧、背信弃义的权贵者是:“蜗角蛮争徒自忧,蛇心佛口不知羞”![4]
李铁夫没有了可靠的生活来源,在清贫寂寞中过着“箪瓢屡空”的生活。他意识到唯有艺术是自己不得背弃的依托,索性将多年积累的数十幅创作卷在一起,装于麻袋随身携带。抗战期间,辗转于桂林、南京等地。
1947年,对民国政府深感无望的李铁夫,只身一人来到香港,此时他已七十多岁,在香港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弟子高谪生在土瓜湾为他租下一间小屋,他自嘲为“任瓜棚”。人们时常见他衣着随意地出没在香港油麻地一带的茶楼。后与弟子一同住进菜地里的一间无墙屋,在屋上自题“纯屋”。这间破木屋只有一面墙壁,三面用帆布搭起,阴雨天四处漏雨,而夏天热得像烤炉。[5]
居港期间李铁夫频繁更换住所(主要因经济窘迫),大都是寮屋之类,属非正式居屋,多以铁皮、塑料板、木板、帆布等临时拼搭而成。南粤天气一年中有大半年属于高温暑热,日出后寮屋内闷热,人体舒适度体验极差,不能久留。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这位艺坛怪杰总是乐观看待,曾将这些居屋分别起名为:诸葛庐、水瓜棚、纯屋、任瓜棚、侦探学校等。
人们时常见他衣着随意地出没在香港油麻地一带的茶楼,用过午餐后,闲云野鹤地不见踪迹了。因为耳疾,他说话声音过大“言震屋瓦”,频频与邻居发生摩擦,后来不得不搬迁,与弟子一同住进菜地里的一间无墙屋。他反倒没有怨言,在屋上自题“纯屋”。……
因为买不起颜料,他索性更多地创作水彩画和书法,直接画在报纸上。有时,他干脆直接在茶楼里作画,然后送给接济他生活的朋友们。[6]
五、 铁夫饮茶
铁夫在外国四十余年,饮食饮茶想必是以下三种情况之一:较少饮茶,间或饮茶,几乎日日饮茶。当前无直接资料说明铁夫在外国以吃西餐为主,故本文推断第一种情况概率较低,即使有,亦可推断为客观环境所致;尽量接近故乡饮食方式的第二种情况可能性较大,因此归国后常盘桓于茶楼并不能推断为铁夫新增活动,恰恰相反,极有可能为跟随终生的饮食习惯。与大多数“老广”一样,铁夫对吃有着特别的讲究及喜爱,1950年回广州后各方面条件得到改善,黄永玉曾在文章中对铁夫日常饮食有过细节记录:“李先生每月的生活费是食米二十担……每天晚上,李先生自己拟一明天菜单,菜单上经常有图画说明,如虾仁要买多大的,太大太小则失味无补,蔬菜要切多长多宽,如何炒法。除应买蔬菜种类外,还得在底下注明营养价值。文字不够说明,菜单上头就会发现极神妙的鱼虾或鸡鸭的图画。”[7]根据现有资料及相关记述,说茶楼是铁夫居港期间的第二居所确不为过,他早上早起,多以冷水洗面,天亮(太阳晒到寮屋屋内)之前出门,每天在茶楼上租四、五份报纸边读边品茗,一日三餐以茶楼(或类似大排档的低档餐厅)为主,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天黑才回住处。迟轲先生记载铁公尤爱牛肉炒粉,笔者推断当为茶楼常见菜式“干炒牛河”,说尤爱者,很有可能是不能经常吃到,“干炒牛河”今日在大众档次粤式酒楼茶楼每份的售价约为38元(人民币)。容叟先生记录徐悲鸿访港期间曾数次尝试探访李铁夫而未得见,终在某日于一茶楼相逢,虽沟通不顺但颇为投机。
六、 分析与思考
铁夫归国后“耽于茶楼”,钟意饮茶,笔者分析为以下几点原因:一是饮茶为广府人、五邑人自小养成的饮食习俗。二是铁夫居住条件恶劣,仅能解决低质量睡觉过夜问题,日常其他活动如做饭无法开展。三是铁夫乃孤寡叔伯,居处大概率不置炉灶,不会餐餐做饭。四是茶楼环境凉爽干燥舒适。五是饮茶等同于吃饭,茶楼供应糕点面饭,理论上三餐都能在茶楼解决。六是省港澳地区皆有适合平民大众的廉价茶楼,有大量价廉饱肚食物供应。七是茶楼有不驱赶客人的风俗。八是茶楼有报纸阅读,有各路人等可以接触。
再进一步思考,“耽于茶楼”的核心原因当是铁夫长期经济窘迫,“睡醒后去茶楼”成为李铁夫综合自身各方面条件权衡之下作出的最优选择。彼时彼境,他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凉爽通透的大画室,每日在里面进行绘画活动,也不可能在一间学校里面从事教学活动等。悲鸿先生所言“以吃茶耗其时日”当为铁夫归国后的实际情况,并据此推断出后一句“无所表现”,假若当时的李铁夫在经济上宽裕些,哪怕达到相对基本稳定的食、住条件,或许不会花更多时间在茶楼驻足,有属于自己的能画画的地方,有钱买颜料,则极有可能会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吃茶误艺论”是从悲鸿口中问世,但假若从“宽裕有成假想铁夫”评论“落魄真实铁夫”的角度或许更有说服力。
黄大德说:“徐悲鸿把‘无所表现’归咎于李铁夫‘以吃茶耗其时日’,这实在有点荒谬。‘饮茶’是广东人的生活习俗,绝不是奢侈的享受与消费,就连‘苦力’等草根阶层也有饮茶的习惯,有的一日三餐都在茶楼解决。李铁夫之嗜好‘饮茶’与其他艺术家嗜好‘咖啡’一样,着实与‘表现’无关。”[8]本文认为,徐悲鸿先生提出的“以吃茶耗其时日”仅为表面原因与现象,后一句“无所表现”才是重点。当时,国内画家李铁夫推崇者有白石、俊卿二人,他曾对人说:“现下中国人全未有上乘高超画学之画,我游中国查访而得知之。而所有者,皆是抽象广告图案而已,而非画也。惟有画者,只有齐白石、吴昌硕二人而已。石涛与恽南田二人,皆是所得半个画家而已……”[9]纵观徐李两人多维度交际史实,这场交往事实上以冷却为结局。李曾先一步对徐有过多场合、多次不利论述,尤对其画作水平言论较为负面。“徐悲鸿对李铁夫十分恭维,十分尊重,但李铁夫对徐悲鸿的画的评价,说是学生腔,以后徐也和他疏远了。他(李铁夫)对另一学院派画家徐悲鸿很不欣赏,说徐还未懂得画油画。”[8]二人之间并未衍生出更多英雄惜豪杰、伯乐遇良才(参考徐与白石)的故事。徐悲鸿曾多次多场合表态要从各方面支持李铁夫,亦曾说过“愿助千金”之类的话,但实际行动甚微。
至于千金,徐悲鸿可能已“托意”送出,然而李铁夫凭着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深深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种传统的利益逻辑:有所予,必有所求;有所求,方有所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这种潜规则存在于社会并几乎都被人们所遵守,因此孤高、耿直的李铁夫拒绝了徐悲鸿这份厚礼。
徐悲鸿倘若真的是“为国惜才”,大可用捧红孙多慈的手法,如以他的名义与画家签订订购画件的契约,动用2500元大量收购其作品,同时请中华书局出版其画集,并为其序,又在记者招待会上大力吹捧等。但令人费解的是,徐对李除了“钱”的承诺外,连品题也忘得一干二净了,既没有兑现“为文志画艺”的承诺,也没有建议政府“为辟画室”。很可能他的许诺是设置了前提的:别再批评自己的画艺。这一前提,可能是由第三者开出的条件,或者是一种暗示。[8]
徐氏写这段评语时铁夫尚在,其自述平生两大爱好并未谈及吃茶,在铁夫角度,“耽于茶楼”或许仅是以省钱为最核心原因的“医治饿病”及“避暑”的被动选择,铁夫心中的艺术之火或许从未熄灭(如其1946年创作了大型历史题材作品《蔡锐霆就义》)。⑨循黄大德所言,若徐悲鸿坚持伯乐、大力推广铁夫,而李并不改变对悲鸿评价,其所持观点必被放大,则徐有不知如何是好之虞,陷于左右不是的尴尬境地。铁夫并无恶习如吃烟、赌博等,徐悲鸿访港时期与李交集场所或涉茶楼,产生较深印象,且事实确是铁夫日日在茶楼长时间驻足,综上原因及微妙局面,徐氏于1943年在文章中写出著名的论断,这段话以徐氏身份写出,放到今日再读,确有勾评不全面的印象,尤其以“吃茶”为理由得出误艺一说略显牵强。综上,笔者尝试模仿悲鸿行文,将此段文字擅改或为:南中以广州为最富庶,故多应运而生之杰。中国洋画家之老前辈,当首推李铁夫,今七十有余,早年追随中山,摇起革命大旗,留洋期间所写像,实是雄奇。惜乎归国后始终经济窘迫,时常耽于茶楼,于绘画创作上未能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乃因性癖孤傲难偕俗,叹时运不济,英雄落魄,雄鹰折翅,宏图不展,绝技难传,惜乎哀哉!
注释:
① 根据宣统三年《新宁杂志》对台山粮食生产的论述。
② 清末《开平县志·卷六·下·舆地略·之五·物产篇》记载。
② 时逢北美大陆大开发以及美国废除奴隶制之后持续的用工荒,美国会通过吸纳移民法案。
④“ 三把刀”经济指清末民国间华侨在外国主要从事的行业分别是:剪刀裁缝制衣业、菜刀餐饮业、剃刀理发业。
⑤ 铁夫画阁提供数据。
⑥ 清1钱约3.73克,等于72厘,一两约37.3克,斤与两为十六进制,一斤为十六两,约合596.82克。雍正帝规定雍正通宝每文重一钱四分(约5.22克),折合市斤为一钱四厘。每千文重八斤十二两,折合市斤为十斤四两四钱,与顺治通宝,康熙通宝质量相当。
⑦ 据《鹤山文史资料》记载,李铁夫首次回到家乡陈山村已是1946年春,衣着简朴,只带几箱画。因家中祖屋已为平地,便铺床于陈山小学的教室里。为乡亲展示近百件画作,为陈山小学题字,并计划回香港后卖几幅画得款后将学校移地重建及筹建凉亭。乡情浓郁但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却也不难看出。
⑧ 九龙寨城,又称九龙砦城,俗称九龙城寨,香港殖民地时代位于今九龙城区的一座围城,属于香港历史城区,于1993年被拆除。清末民国间长期处于管辖模糊区域,域内建筑规划、水电能源、食物卫生等民生管制混乱。
寮屋在香港是指非法占地而建的临时居所,其建筑通常相当简陋,大多以铁皮及木板等搭建而成,所以又俗称铁皮屋、木屋;香港的非原居民村落只是寮屋区(squatter area:占屋)。寮屋区内有临时、有限的水源、电力供应,寮屋在1940年代末的香港开始增多。
七十二家大院多指省城广州的平民居住区,尤其是县乡上广州谋生的底层民众租住的西关大院,由多间单间组成,租价相对低廉,条件简陋。
⑨ 根据陈滢:《李铁夫:中国现代油画的先驱》一文,李铁夫1930年以后创作的作品包括以下几件:《客家妇女》(91X73CM,3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藏),《蔡锐霆就义》(100X177CM,1946年),《瓜蔬与坛盘(71X90CM,1938年)》,《双鸭》(63X78CM,40年代),《九龙郊景》(73X90CM,1932年),《水边林木》(81X107CM,1949年)。参见《文史纵横·精选(二)》“南粤人物”,第191-198页,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编,花城出版社(广州),出版年代不详。